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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潮丨蔡晓鹏:追忆张恺帆伯伯

蔡晓鹏 新三届 2023-10-24



  作者简历


蔡晓鹏,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1982年分配到商业部,后调农口,杜润生门下弟子,曾任职中央农研室、农业部。现为北京新四军研究会研究员,北京金百瑞集团董事长。


原题

好大一棵树

——追忆恺帆伯伯




作者:蔡晓鹏


 
张恺帆伯伯逝世于1991年9月29日,距今已经三十年。

1958年,我初识恺老时,还是8岁学童,直至1978年赴京求学的20年间,我曾经是恺老家的常客。1978年赴京上学、工作后,每次回合肥,都会去拜访老人家。聊聊京城见闻,蹭顿史迈阿姨安排的便饭,偶尔也陪恺老喝口小酒。

恺老喜欢喝好绿茶,食家乡菜。餐桌上常有灶火锅巴、巢湖白鱼、笋干红烧肉、菱白炒肉丝、无为板鸭、风干咸肉、咸鱼、麻鸭、青椒毛刀鱼、盐水青蚕豆、青豆炒香干这些巢湖流域的家常菜。逢年节,还有老母鸡汤配锅巴。新源兄记忆中,恺老最喜爱的是无为老阿姨的拿手土菜:黑鱼烧咸菜、红烧鲫鱼、猪油渣炒豆腐渣、雪里红烧煎肉饼。有次饭桌上有巢湖小白虾。恺老笑眯眯夹起一只虾,说起“在淮阴时,小河虾很便宜。你爸爸老请我和曾希圣、陆学斌、黄耀南、李步新吃河虾,我们就叫他‘老虾米’。你大哥小鸿办满月酒时,又上了河虾,我们就叫他‘小虾米’”。

恺老是老烟民,晚年主要抽“黄山”。后来,新源兄从蚌埠烟厂托关系搞到“丹参”牌香烟。据说有保健效果,恺老就改抽“丹参”了。史迈阿姨劝他少抽,后来限量,亲自保管,每天只放几支。恺老下围棋、打麻将,聊天时烟瘾大。80年代后去看望他时,我常揣包“中华”,乘史阿姨不在场时,偷偷和恺老燃一、二支,过过瘾。虽然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左起:史迈、张新源,张恺帆 

恺老的书法飘逸豪放。受到党内书法大家毛泽东、康生的欣赏。文革以前,康生每到安徽,都指名由恺老陪同。两人在古典文化上心心相通,多次互通书信。我记忆中,康生曾书赠恺老一副斗书。题字“无逸”,气势非凡。我印象中,恺老家客厅,只悬挂过两幅字,一副是康生的“无逸”,一副是上海名作家周而复的字,似是“惠风和畅”。恺老生前结交了文化界很多朋友。收藏了不少当代和近代名人字画。

在老战友中,他和李一氓关系最好,互为挚友。多年书信往来不断。有一年,李一氓在安徽,觅得一套宋版线装书,找恺老借了300元买下。后来,李老赠送恺老一块“欧米加”手表以谢。恺老非常喜爱,生前一直佩戴。周而复也是党内大文化人,书法大家。当过文化部副部长、全国书协副会长。他的小说“上海的早晨”、“长江万里图”,有很高文学和社会学价值。1987年,我在恺老家遇见周老与恺老聊得兴高采烈,抚掌大笑。那时周刚受过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的处分。恺老竟毫无顾忌。

恺老古典诗词的功底深厚。他在上海龙华监狱写在监墙上的一首诗,50年代曾被萧三收入“革命烈士诗选”,迄今为全国青少年广为传颂:“龙华千古仰高风,壮士身亡志未穷。墙外桃花墙里血,一般鲜艳一般红。”

恺老革命阅历丰富,谈党内掌故,如数家珍。恺老1928年入党,介绍人是他在蕪湖读中学的老师李克农。抗战前,恺老在上海,当过吴淞区委书记,沪西区委书记。抗战时期,他当过新四军五支队司令部秘书长、中共来安县委书记、津浦路东联合办事处秘书长、皖江行署副主任、党组书记、皖南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解放战争期间,历任苏皖边区秘书长、潍坊市长、华野东线兵团秘书长、合肥市委书记等职。解放后,长期担任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省长。文革后复出任省纪委第二书记、省政协主席。

他的诸多战友中,有李维汉、张云逸、邓子恢、罗炳辉、谭震林、许世友、李克农、李一氓、季方、郑位三、方毅、张劲夫、刘顺元、刘瑞龙、陈国栋,汪道涵、魏文伯、夏征农、曾希圣、桂蓬、黄岩、何伟、段洛夫、桂林栖、李丰平、李步新、杨效椿、黄先、黄耀南、孙仲德、任仲夷、项南、胡立教、马天水、宋日昌、宋季文、李干成、陈一诚、陈其五、曹荻秋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省部级领导。还有新四军二师,七师和华野东线兵团的数百位将军。
 
左二刘少奇,左三张恺帆

他在安徽工作时,接待过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董必武、彭德怀、陈毅、邓子恢、谭震林、张治中、胡耀邦等要人,还多次陪同越南领袖胡志明在黄山疗养。

我在恺老眼中,只是一个毛孩子。根本谈不上忘年交。我泡在他家时,更多是当听客。恺老人缘好,记忆好,周日拜访客甚多。文革中、离休后有闲,平日,多有棋友登门对弈。无为老干部胡斯坦就是常客之一。一般情况下,客人来了,恺老非但不让我“出去玩”,反而向客人介绍,这是“蔡辉同志的小儿子”,多勾起客人们与恺老聊叙当年蔡辉在皖江的谈兴。

恺老博览群书。1970年代初,林彪垮台后的政治空气略为宽松。恺老“无官一身轻”,闲居。有时也去外地会会老朋友,散散心。有次,我在恺老家翻看罗曼·罗兰的《母与子》,和恺老聊起《约翰·克里斯托夫》。恺老说,以前看过,现在都被禁了。我不禁笑了,说:“我能搞到!”文革后期,合肥一中有批书虫子,从安大,安农、教育学院图书馆,“顺了”大批被查禁的世界名著,经常相互交换看。我陆陆续续给恺老搞到过一些“禁书”。有司汤达《红与黑》、高尔基《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大仲马《基督山伯爵》、小仲马《茶花女》、福楼拜《包法利夫人》、莫洛桑《羊脂球》、契科夫《短篇小说集》等,还有一本苏州评书大师王少堂的全本《武松》。

恺老曾赠我两幅墨宝。一幅是1977年我新婚时,到恺老家送喜糖,恺老大悦,当场书写一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以为贺礼。这句诗出自《警世贤文、勤奋篇》。另一幅是1978年10月,我离皖赴京到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报到前,向恺老辞行。那天恺老和史迈阿姨都很高兴,留我吃了便饭。再三勉励、叮嘱我,要珍惜学习机会,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恺老说,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就送一幅字吧。这幅墨宝,是恺老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写的一首诗:“谁说王朝废,遗风尚袭人。一张大字报,十载闹翻腾。敌我全颠倒,林江起祸心。几多贤将相,惨死不闻声。”
 


这两幅字,我送珍宝斋装裱后,一直珍藏。1989年12月,我被构陷入狱。这两幅字,当时珍藏在我办公室,连同亚明、赖少其、韩美林等名家字画和其它一些私人物品,被贪警们当“赃物”没收了。1991年4月,我无罪释放时,归还物品清单中,外币、现金、钻戒、名人字画都不见踪影。“警贼难防”,始知其恶、其丑。

恺老对我们一家的多年关照,似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我自幼丧父。他就像是我父亲的兄长,在我父亲离世后,代位伯伯,尽力关照兄弟的孤儿寡母。我父亲在恺老漫长革命生涯结识的几千战友同事中,只是其中之一。从1942年12月我父亲到新四军7师,至1947年9月,苏皖边区撤移山东,前后相处不到五年。1945年11月北撤后,恺老调任淮阴苏皖边区秘书长,我父亲调任华东财委、华东国区部,大成公司总经理,和7师师部同驻在淮阴。两人间虽无工作隶属关系,但往来密切、情同手足。恺老在淮阴时期,又结识和陆学斌同在军调部系统工作的我舅舅武汉、舅妈赵撫安夫妻。他们后来分别给陈毅,潘汉年当过外事秘书兼翻译。恺老与我伯伯蔡志锷,早在1930年代就是上海龙华监狱的难友。蔡志锷参加皖江敌区贸易系统工作后,身负重任,经常往来上海与皖江根据地之间,与恺老的友情进一步加深,挚友关系保持终身。

我们一家从北京调安徽,也与恺老关照有直接关系。我父亲是1952年被整死的。生前,与安徽曾希圣,张恺帆、陆学斌的私人关系最好。他们常给我父亲捎皖茶,我父亲常给他们捎白金龙香烟等。

我父亲死后第二年,华东卫生部撤销。1953年,我母亲带三个小孩奉调北京卫生部工作。1956年后,在前毛家湾平安医院任职。1957年,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到北京开会,通过卫生部崔义田副部长找到我家。他感叹我母亲一人带三个孩子在北京无依无靠,就动员她调回安徽工作。说是安徽老战友多,方便照应。曾伯伯回合肥后,又和与我父母在七师时关系最好的老战友、省委领导张恺帆、陆学斌商量,怎么才能帮李宁(我母亲)把蔡辉的孩子们抚养成人?当时恺老没有子女,就表态,我来抚养这三个孩子!曾希圣、陆学斌则表示,不妥。还是一家负担一个吧。曾希圣夫人余叔、恺老夫人史迈、陆学斌夫人吴敏,都欣然赞同。这件事,虽然由于我母亲和我们子女不同意而最终作罢。但这种不嫌沾包的情谊,我们全家心领了。

我母亲调安徽后,受到诸位老战友们的关照。我父亲死后,她苦寂的心情,大大好转。往来最多的还是恺老夫妇、陆学斌夫妇。1959年以后,三家又共同经历了反右倾,文化大革命的考验。

我伯父蔡志锷是1926年的党员,但1933年被捕后,关押上海龙华监狱。家里保释时签了“自首书”,遂脱党。抗战初期,他积极参加为新四军采购军用物资的工作,有过重大贡献。建国初期,任松江行署中级法院院长。1950年代初期受我父亲牵连,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发配安徽皖南劳改。恺老知情后,亲自出面找曾希圣陈情。经曾希圣直接过问,得以提前释放,按统战人士,安置在合肥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救助他逃过家破人亡一劫!

张恺帆伯伯在作者母亲李宁遗体告别会上

1986年,我母亲逝世。恺老主动要求担任治丧领导小组组长,并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亲任主祭。恺老致追悼词时,数次哽咽。他还亲书大幅挽联:“平凡的伟大,不屈的坚韧”。

1991年9月29日,恺老逝世,噩耗传京,我如失去亲人般悲痛。恺老长我父亲5岁。在我心中,恺老不是首长,更象我的非血缘伯父。奈何,我当时虽已无罪出狱,但还在“取保候审”期间,有“不准离京”的法律禁止。不能送恺老一程,是我终身遗憾。

 作者与张新源(张恺帆之子)、胡承钊、陈志坚兄弟在张恺帆伯伯墓前

1992年春,我和曾阳升(曾希圣长子)到恺老家,在张新源兄(恺老长子)、胡承钊兄见证下,向恺老、史阿姨遗像祭祀,燃香、上花。这些年来,我曾六次和七师子弟们赴无为,在恺老墓前,敬献花篮,以表追思之情。恺老在无为享有崇高威望,被人民誉为“青天”。市内最宽广的大道,被命名为“恺帆大道”。

在追思恺老的那些天里,我每每想起1958年初春一个寒夜,恺老夫妇亲自接站;由于火车晚点,恺老夫妇冒着寒风朔雪在合肥火车站等了四五个小时,又亲自陪同我们全家到长江饭店,一切安顿好后,才放心离去的场景。

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播放张晓梅演唱的、纪念胡耀邦同志的专曲《好大一个树》,任泪水悄悄潸落。

恺帆伯伯,如同我心中的一棵大树。这颗大树倒了,留下的是无穷的失落和思念。

这首歌,代表了人民、也代表我对胡耀邦、张恺帆这一代富有良知、人性、又刚正不阿的老共产党人的人格评价和无限敬仰。

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

有乐也有苦

欢乐你不笑

痛苦你不哭

撒给大地多少绿荫

那是爱的音符

风是你的歌

云是你脚步

无论白天和黑夜

都为人类造福

好大一棵树

绿色的祝福

你的胸怀在蓝天

深情藏沃土


这首歌,四年前竟被禁了。

但胡耀邦、张恺帆等所代表的人道主义共产党人的光辉形象,永远留在人民心间,谁也不可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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