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昔年 | 胡敏:右派平反的他,在德国邂逅一场黄昏之恋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9-19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胡敏,曾为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一员,下过大田,也做过场部演出队小提琴手。回城后做过工人、编辑、记者、小提琴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纪实文学集。作品曾获冶金文学奖、江苏省报告文学奖等奖项。


原题

我为毛主席做翻译




作者:胡敏


“我为毛主席做翻译”中的“我”,指的是周纯。


与周纯相见,虽然已经过去了20年,但他蹒跚而来的瘦削身影,说起话来时而悲愤得几近喊叫,时而又放低声音沉浸于美好回忆之中的幸福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我跟周纯相约在华山路的一个咖啡馆,他答应了我想对他做一个采访的要求。那年,周纯75岁,但已老态尽显,满面皱纹似刻画着他坎坷的经历。


采写的稿子后来发表在《报告文学》杂志。他看到后很满意,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除表示谢谢,还急切地委托我一件事,希望我能把他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他说,为的是不要让他的悲剧再在后代人身上发生。当时因为手头事情很多,最主要的是出版社觉得此属敏感题材,不碰为好,此事就耽搁了下来。由于一直没有回信答复他,便成了一件心事。


后来几经搬迁,弄丢了周纯的地址和电话,就此失去联系。但他的身影,他的述说还深深刻印在我的脑子里。这是一个不幸的老人,一个幸福的老人,难以忘怀,也不应该忘怀,于是再记之——


年轻时代的周纯

 

柏林的浪漫午后

对周纯来说,忙不是一个问题,他喜欢工作。周纯是柏林几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倒是闲下来成了问题,他往往不知道如何打发空余的时间。

1992年5月3日是星期天,柏林的礼拜天不安排教授讲课。一上午,他在家呆坐着喝了好几杯咖啡,无所事事的时候,往日不愉快的回忆就会趁隙钻出来影响他的情绪,想到后来总是伤感。

周纯在没到德国之前,曾经有过22年劳改的冤屈生活,但早在1978年,他的“右派问题”就已经得到了改正。然而,周纯觉得,生活的惩罚依然存在,他都已经65岁了,至今没能结婚成家,形影相吊的日子哪天是个尽头呢?想到这些,他便会有无尽的叹息。

当然,生活中并不总是苦难,周纯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甜蜜的恋情。很巧,就在前几天,周纯竟然在一张德文报纸上寻觅到了自己的初恋。那是一则消息,记载的是中国驻欧洲某国大使携夫人出席一个招待会的事。大使夫人的名字是周纯非常熟悉的,这让他怦然心动。一个遥远的记忆在脑子里朦朦胧胧地闪现。她竟然就是周纯40多年前的初恋情人!

周纯的内心不平静了。和她相识到相恋,正好是周纯在外交部当翻译的那段日子,她当时也在外交部工作。然而,周纯却疏忽了她,直到有一天发现她和另外一位男子手挽手的时候,周纯才后悔不迭起来,但为时已晚。

追忆的激动只是一忽儿的事,周纯反倒为她庆幸起来了,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她也会像自己一样在劫难逃了,哪会有如今风光的样子?周纯和她好了6年,姑娘曾经几次含蓄地向他表示结婚的愿望,但周纯始终没有认真对待。他那时年轻,才华横溢,眼前有太多的机会。

以后,周纯调到某出版社当外国文学编辑,又谈了一次恋爱。这次,他要求自己务必认真对待,姑娘漂亮聪敏,很得他喜爱。可是,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祸从天降,周纯因一句话被打成了右派。姑娘到他宿舍来了一下,光是收拾自己的东西,整个过程没看他一眼,走的时候连声招呼也没打,像是在逃避瘟疫。这让周纯很伤心,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和自己相爱了两年的人。不过,他最终还是谅解了她,有什么理由让她来做“陪葬”呢!

喝完了最后一口苦涩的咖啡,周纯决定到外面去走走。外面春光明媚,周纯很希望自己忧郁的心情能在明亮的街上得到化解。

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电影院,也许可以买到一张当场的电影票,如果看上一场精彩的电影,这个下午就容易打发了!周纯就怀着这样的想法,融入到了明媚的春光里,一路逛到了电影院门口。

这时他绝对想不到,几乎是在同时,有一个和他心情相似的女人,也正在朝电影院慢慢逛来。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新故事片《春暖花开》,巨幅的宣传画上,是一对相拥着正在热吻的情侣,可以想见,这是一部描写爱情的片子。周纯的心里暖和了起来,有了一睹为快的冲动,遗憾的是,当场票全部买完了。在他之前的一个女人看来也是想买当场票的,好像也很无奈的样子,周纯听到了她失望的叹息。

此刻,她正慢慢地离开售票处。从背影看,这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姿态成熟而稳重。她被阳光包容着,健康而鲜亮。有点失落的周纯眼光就随着她的倩影去了。此刻能吸引他的就只有这个阳光里的她了,他觉得她很美,这是一个原因;她似乎很孤独,这又是一个原因,而且是主要的原因。周纯以自己孤独的心理,敏感地读出了女人迟缓步履里的孤独。

女人在电影院的门前踟躇着,不像马上想离去的样子。周纯突然有了想和她去说说话的冲动,孤独和孤独也许是容易接近的,孤独和孤独也许应该接近的!

电影院的玻璃门被擦拭得晶莹透亮,在阳光底下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远处的二战纪念教堂正清晰地映在了玻璃上,这座保留着废墟形状的建筑在阳光的映衬下,凝重而别致,看上去就像一幅表情丰富的壁画,画里还映出两个人来,正是周纯和那个女人。周纯正在走近她,这使周纯看清了她的容貌,这是一个端庄优雅的中年妇女。让周纯感到愉快的是,他发现她也在注意着自己,她的眼睛清澈而温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被一个女人这样注视了。

周纯的心情飞扬起来,心里有话要说,终于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了,他手指映在玻璃上的一切,对着身边的女人说:您瞧,这有多美!他说的是纯粹的德语。女人有点惊讶,转过头来面对着周纯微笑了,她也用愉快的口吻说,是的,真美。

于是乎,愉快的对话就像午后温煦的阳光,自然而温暖地彼此照耀着对方。周纯知道了女人名叫玛莉安娜,年方52岁,是柏林一所大学的秘书。她和自己一样,竟然也是孤身一人。

四年前,周纯离开中国时,在机场的候机大厅,为他送行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一句祝愿的话:周纯的婚姻问题一直解决不了,这下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许会遇到一个好机会的,要是你能给我们带回一个外国老婆就好了。周纯是同时受加拿大约克大学和多伦多大学的邀请,去加拿大做访问学者的。周纯后来又辗转到了德国。

就在出国前不久,有人给周纯介绍过一个丧偶的退休女教师,两个人接触下来都有了组建家庭的愿望,但婚事遭到女方子女的强烈反对,周纯很无奈,只好放弃了。为这事周纯的心情一直不好。在对待自己历史冤案的问题上,周纯有很豁达的认识,认为自己只是整个民族苦难里的沧海一粟,历史的前行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平坦,坎坷和磨难都必然要经受的,与整个民族的受难相比,个人的牺牲何足道哉?况且,该改正的都已经改正,社会发展重新走上了阳关大道。惟让周纯不能释怀的是,之后的生活为何总不能遂心如意!他只想像正常男人一样娶个贤惠的妻子,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然而这些最起码的生活要求,就是满足不了。难道自己要受一辈子不公平的惩罚吗?这让周纯免不了要忿忿然了。

此刻,周纯心里的那种忧怨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德国女人的突然出现吗?周纯的感觉告诉自己是的,因为他觉得了心跳,觉得了焦躁不安,青春的骚动在逝去几十年之后,竟然又回到了一个65岁老人的身上。周纯的脸烫了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气质优雅,谈吐不俗,周纯暗暗觉得正合我意;最重要的是,周纯已经了解到了她是单身。也许她正和自己一样,也迫切需要找到知心的爱人,需要有一个温馨的家庭。这让周纯不由得想起了朋友的话来,难道这个机会真的已经出现了吗?

其实,那时玛莉安娜并不像周纯已经有了明确的感觉,她只不过对眼前这个儒雅的中国老人有点好感而已,后来知道了他是一个教授,又对他起了敬意。天不知不觉已经暗了,街上已是华灯初放,一片辉煌。该是要说再见的时候了。初次见面,周纯不敢造次,他只是试着问了玛莉安娜家的电话号码,用意却是明显的,他想和她保持联系。让周纯高兴的是,玛莉安娜爽快地告诉了她,不但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当周纯大胆地问她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时,她明白无误地说了声“可以”。两个人分手时,竟都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
                  
应该有个女人来爱你

约会如愿地有了一次又一次,并且玛莉安娜后来真的嫁给了周纯,但他们足足相恋了三年。对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周纯来说,三年的恋爱也许是个漫长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对玛莉安娜来说却是必须的,要她爱上一个比自己大13岁的外国老头,确实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感情是在对一个人的了解中逐渐滋长的。

周纯当时在柏林被当地媒体称为“中国文化传播大师”,可算是一个知名人士,很多想了解中国的团体都会请他去做演讲。周纯本身的特殊经历,会让想请他的人产生很大的兴趣,不仅仅因为他的22年冤狱生活,还因为他曾经做过毛泽东的翻译。

玛莉安娜生性娴静,深居简出,平素不太关心外界的事情,所以对周纯在柏林的影响并不是很了解。她甚至不很清楚周纯都在给别人讲些什么。她对这似乎不感兴趣。倒是周纯有点不理解了:她为何漠不关心呢?我是她的恋人呀。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玛莉安娜平静地回答:西方人习惯对别人的事情缺乏好奇心。人家愿意对你说自己的事,你就听着,不愿意对你说,就不要问,这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哪怕是对自己的恋人。周纯问,那你想了解我吗?玛莉安娜说,当然。周纯说,那哪天我去演讲你跟我去好吗?玛莉安娜很高兴地答应了。有次周纯受邀给柏林工业大学的学生讲演,玛莉安娜真的随着去了。

这次,周纯讲的是“我印象中的毛泽东”。

周纯一开始就讲自己怎样走上革命道路,是怎样一点没准备就做起翻译工作的。玛莉安娜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这些事,周纯平常只是略微对玛莉安娜提过,而像这样详细地叙述是从来没有过的。

1945年,正在上海一家德国医学院上预科的周纯毅然投笔从戎,奔赴浙东的四明山参加抗日斗争,成了“三五”支队的一员。他说,我非常痛恨外国侵略者,不能容忍自己的祖国被他们肆意蹂躏。他说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十岁的时候,他带妹妹到上海法租界上的法国公园去玩,就因为两个小孩合用了一张月票,被一个安南(越南)巡捕拽到巡捕房,用一根绳子把两个孩子就像圈牲口一样地拘禁在屋子的一角,很长时间才允许他们的母亲将其领回家去。周纯觉得受了很大的凌辱,在回家的路上,他愤怒地问母亲,中国人为什么成了奴隶的奴隶?当时,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

周纯是被一个叫“芳信”的翻译家带到抗日队伍里去的,在上海的时候,周纯曾经随他做过俄国进步戏剧的演出工作,周纯在芳信这里不但得到文艺的启蒙,也懂得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后来周纯知道,芳信和地下党组织联系密切,为争取革命青年投身抗日斗争做了很多工作。在“三五”支队,擅长文艺的周纯参加了政工队,在战火中为战士们演出,鼓舞他们的士气。

抗日战争胜利后,一直喜欢读书的周纯进了苏北解放区的华中建设大学学习。

不久,国民党撕毁停战协定,国共合作破裂,周纯随大部队从苏北撤到山东烟台。这时,和联合国救济总署有工作关系的解放区救济总会急需一个英语翻译。建设大学人事处处长找到了周纯,直截了当地说,你去。周纯说,我从来没有做过翻译工作,怎么行?处长说,我查了学校里所有人的档案,就你学过外语。处长说的学过外语,是指周纯在上海英国人办的雷士德中学上过初中,在德国人办的华德中学上过高中。处长说,你还学过这么多年外语,我连三天外语都没学过,你说该你去还是该我去?

相比之下,那自然是该周纯去了,周纯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翻译生涯。那年周纯20岁。

东北解放后,东北人民广播电台接受了中共中央的一个宣传任务:分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对外广播工作。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还在延安的破庙里,发电机是靠手摇的那种,功率很小,电波的发射范围很有限。东北局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国际宣传科。周纯是当时国际宣传科里唯一的一个英语翻译人才,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东北人民广播电台去当英语播音员了。

试播时,除了周纯,还来了两个从燕京大学的女大学生。正是夏季,装备简陋的播音室闷热难耐,两个女大学生只待一天就不辞而别了,英语播音的所有工作都落在了周纯一个人的身上。

当时周纯的组织关系在东北局的国际宣传科,算是一般的科员,按当时的待遇,他只能吃大灶的高粱米。但他只要到电台去播音,待遇就会被提高了,他被告知,罗青台长让周纯和台领导一起吃小灶的大米饭。罗台长没有直接跟周纯提这件事,只在一天吃饭时跟他说了一句“要安心工作”的话。

周纯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台长怕他也像大学生一样跑了,当即激动地对罗台长说:台长,这里每天都是播不完的胜利消息,我太兴奋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离开呀,你就放心吧!于是,一则则中国革命的胜利消息,就通过周纯年轻兴奋的声音,从这间简陋的播音室里,飞传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一天,台长秘书来找周纯,说罗台长让你马上去。周纯走进台长室,见台长正捧着一叠纸在看,表情十分激动。台长见到周纯,兴奋地扬着手里的东西说,快来看,这是从党中央转过来的!原来全是各兄弟党发给党中央祝贺英语对外广播开播的贺电。罗台长高声念了其中的一封:恭喜你们,我们终于可以直接听到中国革命胜利进军的消息!全世界都在为你们的胜利而欢欣鼓舞!然后对周纯说,小周,你知道你的声音有多重要了吗?党中央表扬你了!真是太棒了!

一刹时,周纯心底翻起了巨滔骇浪,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身奔回播音室,他只想马上工作,不停地工作。就这样,周纯一个人在对外播音室一直工作到北平解放。回忆起这段经历,周纯仍然抑制不住地兴奋,他说,我一生都为此感到自豪!

北平解放后,周纯又想读书,他特别喜欢外国文学,听说哈工大有这个专业,就向组织上提出来,想去报考。然而,他却接到了中共中央外事组的一个通知,要他马上到北平去,参加外交部的筹建工作。周纯二话没说,马上出发。22岁的周纯,单纯而充满热情。在他的词典里,对组织的决定,只有“服从”二字,并且是无条件的。

在外交部,周纯从1949年一直工作到1955年。外交部的办公地点,最初选定的是原来北洋军政府外交部的大楼。中央领导说,旧大楼可以利用,但要有新面貌。于是改建,负责监工的正是周纯。周纯以后又做翻译,先做英语翻译,后来苏联东欧司需要德语翻译,组织上又是通过查档案,发现周纯曾经学过德语,又让他同时担保了德语翻译。国庆五周年的时候,民主德国派来了第一个政府代表团,毛主席要接见他们,组织上把德语翻译的工作交给了周纯。总是有人会问他,就凭你三年高中学的这点德语,去给国家最高领导人毛主席当翻译,你不怕吗?

现在回想起来,怕倒是有过一次的,但并不是因为进入这种高级别的工作场合。给毛主席当翻译的感觉首先是幸福,也许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周纯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做毛主席的德语翻译,他就紧挨着坐在毛主席的身边。周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趁着德国领导人讲话的时候,周纯忍不住看了毛主席一眼,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周纯竟然情不自禁地轻轻喊了一声“毛主席”,周纯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很紧张,因为他看到,毛主席竟然向他转过身来,并且略略向他倾下头颅,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吗?毛主席一定没有听清楚翻译说了什么,但感觉到了翻译是在朝着他说话。而且,旁边的刘少奇和周总理也随着毛主席做了同样的动作。

这让周纯既紧张又激动,紧张是因为自己不适当地转移了毛主席的注意力,然而,毛主席竟然是那么在意一个小翻译的一个举动!幸好几乎是在同时,德国领导人话讲完了,该轮到周纯给毛主席翻译了。这下,周纯的紧张感消失了,他看到的是伟人温和的微笑,和他那充满着对年轻人鼓励的目光。

周纯(左二)为毛主席做翻译


周纯总是念念不忘他所钟爱的外国文学,1955年外交部整顿,部分人员向其他部门流动,其中有到某出版社做德语编辑的机会,这个机会摆在了周纯的面前。周纯没像别人那样,对离开外交部依恋不舍,从他内心来讲,他很喜欢从事外国文学的编辑工作。

和每次演讲一样,周纯在玛莉安娜参加的这次演讲中,照例也充满感情地把自己的祖国大大夸赞了一番,美丽的山河,丰富的物产,翻天覆地的经济改革,巨大的建设成就,都成了他演讲中的精彩内容。

后来,玛莉安娜问周纯,怎么没听你讲自己受委屈的这一段?22年的劳改生活,难道就没有什么可讲的吗?周纯说,外国人很难理解发生在中国的这种事情,不如不说。玛莉安娜说,我能理解。还认真地说,现在我必须要了解你所有的过去了。于是,在一天晚饭后散步时,周纯像讲故事一样,用平静的语气,对玛莉安娜讲着已经非常渺远的往事。

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肃反运动结束后的一年,大鸣大放的整风运动接着开始了。一天下午,编辑室召开整风运动会议。会议由周纯主持。周纯是共青团员,正在积极要求入党,他又是编辑室的政治秘书,肃反运动专案组的成员,编辑室里的许多事情都会让他负责。这天会议的气氛比较沉闷,11名曾经被视为反革命嫌疑的编辑,虽然已经被宣布结束隔离审查,全部回到革命队伍,但大家依然心有余悸。

周纯虽然只是专案组的一般成员,也从来没有对审查对象有过打骂的行为,但他总是觉得有点内疚,他想说点道歉的话,又觉得不妥,因为自己毕竟不是领导,有的话不该由他来说的。仔细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自认为很公道又带有点情绪的话:假如给我自由,我一定要向肃反对象道歉!前半句话很明显地含有对领导的不满。

事后有一个知情人偷偷告诉周纯,第二天社里开各部门总结汇报会,一位领导听说了周纯的表态,竟然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地说了一句:共青团员举白旗!周纯听了心里一震,隐隐觉得了害怕。他在专案组里待过,知道凭这样的“罪名”是完全可以给他戴顶“帽子”的,就是把你说成反革命分子都是有可能的。幸好,并没有谁找他,时间一长,周纯也就慢慢地把这件事给淡忘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句话竟然为自己日后被打成右派分子埋下了隐患。大约一年以后,有一天周纯去上班,看到出版社门口围了很多人,都在看墙上一张什么东西,待他走近,所有人都躲避似的一下子散开了,再一看墙上,一行触目惊心的黑字映入眼帘:周纯的反动言论亟待批判!

反右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周纯就因为当初的一句话被定为右派分子。一个对革命无比忠诚的进步青年,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最可耻的阶级敌人。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开始,周纯只是在出版社的印刷厂接受监督劳动。七年之后的一天,周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1964年的最后一天,突然通知周纯开会。周纯一走进会场,几个人表情威严的人马上围了上来,夹紧了他,周纯知道一定会有什么灾祸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奇怪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害怕,七年的监督劳动,已经磨光了他身上的棱角和锐气,精神被击垮了,剩下的便只有麻木。

一位领导在台上凶狠地喊叫起来:周纯到现在还不老实,以写检查的机会继续向党进攻,对这样的人就是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听得周纯浑身发抖,他只是在思想汇报里为自己申辩了几句,怎么是进攻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太可怕了!一个警察出现在了周纯面前,宣布了对他的逮捕令,随即周纯被戴上了手铐,押往看守所,从此开始了长达15年的劳改生活∙∙∙∙∙∙

玛莉安娜听着听着流泪了,她用自己温暖的身体拥住了周纯,轻轻在他耳边说,纯,我很理解这种事情。我爸爸以前是东德的一个警察副总督,他是社会民主党党员,他的党派和德国共产党曾经有过很尖锐的斗争,不过他比你幸运,他后来逃到了西德,才没有遭受到苦难。你的遭遇虽然和我父亲遭遇的是两回事,但我明白,这都是政治斗争造成的,有很多无辜的好人在政治斗争中受到迫害。纯,上帝对你太不公平了,不但罚你受筋骨之苦,还不让你品尝爱情的甜蜜。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好点,你是一个出色的人,更应该有个女人来爱你,应该享受到人间的幸福!

周纯也好激动,自从玛莉安娜出现在他的面前以后,他就认定这是上帝对他的补偿,接触越久,他就越被玛莉安娜的端庄贤淑和淳朴善良所深深吸引,情到深时,他就一遍遍对着玛莉安娜大段背诵德国诗人海涅的爱情诗《我站在高山之上》“∙∙∙∙∙∙假如我是一只燕子/我要飞到你的身旁/筑起我的小巢/靠着你的门窗/假如我是一只夜莺/我要飞到你的身旁/从茂绿的菩提树上/夜夜为你歌唱/∙∙∙∙∙∙借此来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

但是,玛莉安娜总矜持地保持沉默,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对爱情既期盼又害怕,不敢轻易向自己喜欢的男人敞开心怀。周纯在她面前日积月久的展现,让她渐渐看清楚了他的才学、品格,他是多么的真诚和坚强,锁闭已久的情爱之心渐渐开启,这是一个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她听到了自己内心对爱的呼唤。

周纯惊喜了,他明白自己所盼望的幸福终于降临了,不禁紧紧地抱住了玛莉安娜,心中激动地喊叫:感谢上帝把如此可爱的女人赐给了我!我终于得到了补偿!幸福虽说来得晚了些,但我敢说,我比任何人都更幸福!这晚,周纯又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背诵了海涅另一首爱情诗《乘着歌声的双翼》“乘着歌声的双翼/爱人啊,随我飞去/飞向恒河的原野/我知道那儿最美丽/∙∙∙∙∙∙∙我们要躺在那里/躺在椰树荫中/痛饮爱情和静谧/同做乐园的梦。”

玛莉安娜终于接受了周纯的求婚,一对异国情侣幸福地结合在了一起。婚后,周纯为玛莉安娜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周曼莲。这个名字既和她的本名读音相近,又取意并蒂莲的相亲相爱、纯洁高雅。听周纯一番解释后,玛莉安娜非常喜欢,以后她便会随时提醒别人,自己的名字叫“周曼莲”,听到别人用这个新名字称呼她时,她会非常高兴。

爱情使周纯似乎变得年轻起来了,好像焕发了青春,工作的劲头更大了,他不知疲倦地到各处讲演,参加各种媒体举办的有关中国问题的谈话节目,他不光用嘴说,还应一些报刊的邀请,拿起笔来积极为他们撰稿。写得多了,周纯有了更强烈的内心倾诉的愿望,他不满足于写一般的稿子,他开始写书了。

就在和曼莲认识的当年,周纯用德语创作的长篇小说《如此一生》由柏林出版社出版了;又过了几年,他用德语创作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党的女儿》也由德国的汉堡出版社出版了。周纯在德国媒体对他的报道里,除了人们熟悉的学者、文化传播大师,又成了记者和作家。在德国人的眼里,周纯不但是爱国的,而且还是多才多艺的,他们对这个中国老人更加喜爱了。

有家了,工作又如此得心应手,周纯觉得好幸福,内心充满了对曼莲的感激,他知道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有了曼莲对他的爱。他在自己出版的长篇小说扉页上,特地满含深情地写下一行字:献给亲爱的妻子曼莲!感谢你把我从孤独中营救了出来!是你真挚的爱把我这个孤魂带回到了正常生活中!
 
乡愁在瞬间燃烧
              
在柏林几年生活下来,周纯有了一些华侨朋友,他们都很喜欢找周教授聊聊心里话,福建人老陈就是其中一个。有一天,老陈和周纯谈起很想回归故里,说自己随着年纪变老,思乡之情愈加浓厚,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想家想得很苦啊!周纯很同情他,但也劝解地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周纯之所以这样说是源于自己的感受,他总以为在众多满怀乡愁的中国人中,自己会是一个例外,自己是不会像他们这样,非得要叶落归根的,尤其是在有了玛莉安娜以后。能够安心在德国生活的另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他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做,他来德国就是因为想工作。

1987年,他工作的一所大学通知他离休时,他感到很突然:才工作了不到十年,怎么就要离休了!他立即到人事处要求,说自己比别人少工作了22年了,况且身体很好,能否再工作一段时间?有人和他开玩笑说,你要想不退休,那就只有打报告给邓小平了。

约克大学、多伦多大学的邀请信,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给他的。周纯太想继续工作了,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出国工作的决定。

然而,周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例外。他怎么也没想到,乡愁会在一瞬间燃烧起来了。并且感情的奔涌,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可阻挡。那天,周纯是在为德国大学生上中国历史课,在黑板上写完板书后,他转过身来,眼前的一片黑头发怎么瞬间都变成了黄头发,明明是一双双黑眼睛的,怎么也都变成了蓝眼睛!喔,刚才是一刹那的幻觉,自己还以为是在过去给中国学生上课呢。他想忘怀,却反而思念得更加强烈,过去的学生可爱的脸,一张张全在眼前晃动。他好像听到他们在一声声呼唤“周老师!”周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回到家后,周纯想到厨房里冲杯咖啡,手却不能动作了,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你该喝茶的!随即,一股龙井茶的清香便悠然飘到了他的鼻子里,中国龙井茶曾经是周纯的最爱。周纯拿着空杯子,惘然如失地回到了房间里。曼莲觉得奇怪,问今天你怎么了?周纯没有回答,独自去了卧室。当夜,周纯辗转反侧,对故乡的思念就像不尽的浪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朝他涌来,快要把他给淹没了。

曼莲看出了周纯的变化,一向开朗的他变得郁郁寡欢了。于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周纯照实说了自己的心思,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向曼莲隐瞒什么,何况他们在结婚时是有过约定的:婚后彼此不向对方隐瞒自己的内心世界!周纯说:我想故乡的家了,我没有料到思念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我很明白,化解这种思念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国。不过他最后表示:我是不会走的,我不能离开你!尽管这样说,周纯的烦恼还是遮掩不住地流露了出来。曼莲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晚上,他们又在一起了,曼莲问周纯,你为什么又要烦恼呢?周纯说,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牛郎织女”故事吗?自从认识周纯以后,曼莲就一直跟他学中文,她对古老神秘的中国文明怀着强烈的兴趣,周纯经常会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中国古代的神话爱情故事尤其让曼莲着迷。曼莲笑了,说:你怎么肯定我和你一定会成为牛郎织女的呢?然后,她告诉周纯:我已经已打听过了,现在中国很开放,外国人去中国并不是件难事。曼莲还说,牛郎和织女的悲剧是天帝造成的,难道我们之间也有一个蛮横的天帝的吗?她接着问,假如没有天帝的阻挠,你想想,织女会怎么做呢?周纯说,那还用问吗?

他突然明白了曼莲的意思,但有点不敢相信。曼莲说,这就对了,既然人间并没有天帝的阻挠,那织女就随着牛郎回家吧,我觉得这很简单啊!纯,你既然很想叶落归根,那你就回去吧,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夫唱妇随吗?我想好了,既然我是你的妻子,再说我也已经退休了,跟你回家理所当然啊。

周纯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没有什么要比这样的安排更完美的了。但他发现曼莲悄悄地在流泪。周纯猛然醒悟,曼莲除了是个贤惠的妻子,还是一个充满爱心的母亲和外婆,她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她一定是很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和可爱的外孙的,她不是也一样有自己眷恋的故土的吗?周纯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开始改变主意了,说:曼莲,算了,我们就在德国生活吧,我哪也不去了。曼莲赶紧擦去泪水,重新善良地笑了起来,毅然决然地说,我没事,我想定了,随你回家!

2002年4月24日,周纯终于带着曼莲回到了阔别了14年的上海。


上海变了,变得更美丽了!上海也让周纯夫妇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以前的工作单位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教工宿舍,同时给周纯办好了享受离休干部待遇的手续,他不但可以享受离休费、养老金,还可以享受医疗等社会福利。曼莲拿着红彤彤的离休荣誉证,看了半天,随后惊叹着说,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社会主义中国的优越性!她为自己的丈夫有这种优待而深感欣慰和自豪。

然而,回归故乡的激动很快就平复了,不如意的事开始一件件出现了,周纯有了忧虑。

回国之前,他设想好了回中国后务必要做的几件事:将自己的两部德文著作用中文在中国再出版一次;拍一部自传性的故事片,剧本自己来写;尽可能多地教会中国学生使用外语。周纯想的依然还是工作。他不能设想,如果自己不工作,回国还能做什么?

然而,周纯却是处处“碰壁”。想要拍电影,首先遇到的是巨大的资金问题。一个电影制作人很想将周纯坎坷的一生搬上银幕,也想办法筹集了三百万拍摄资金,但钱还远远不够,想尽了办法仍然凑不齐,制作人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选题。

周纯想出书,一开始出版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最终却告诉周纯,书不能出了。周纯问为什么?出版社的人吞吞吐吐地说,预测了一下市场需求,出这样题材的书很可能会亏本的。

他想去找教学的工作,而且事先声明不要报酬,他很诚恳地对别人游说:我有如此高的外语水平更多的是依靠工作实践,我能为毛主席当翻译,能做大学教授,这里面有我很多学习和工作的经验积累,我的知识是社会是人民给我的,我必须还给社会还给人民,我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啊!我只想为社会奉献自己的才智,别无他求!

即使这样,他仍然遭到了几乎所有单位的婉言拒绝,人家真的都是出于好心,都说,周教授,你都快80了,理应在家享享福的,何必还要跑到外面来受这个累呢?当然有句话有的人是不会当着周纯的面说出来的,那就是:你这么大年纪了,来工作的话我们还要派人服侍呢,再讲,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就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就算有单位想要用他的一技之长也不敢用了。

对别人的爱护,周纯却一点也不领情,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被耽误了22年,为这个社会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于心不安啊!再讲,他坚信自己还是有“使用价值”的。对别人的好心劝解,周纯常常会显出很激动的情绪,他觉得是别人不能给他充分的理解,而这个理解只有一个衡量标准,那就是给他工作做,帮助他完成所有的心愿。

周纯倔强地对自己说:我绝不放弃!他在继续寻找哪怕一点点工作的机会。终于从西安翻译学院来了一个鼓舞人心的电话,同意他去讲学,并且允许他带夫人。周纯笑了,像个小孩一样地抱着曼莲又唱又跳。曼莲也高兴万分,她早听周纯说过“兵马俑”故事,这下终于有机会去亲眼看看了!

西安翻译学院给他出了一个题目:我的口译生涯。

毛泽东的翻译、22年的冤狱经历,这些都给周纯的演讲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演讲这天,大礼堂都坐满了,后面还加了不少加座。然而,等听完演讲之后,人们才觉得,周纯最让人佩服的还是他对自己国家坚贞不渝的爱,还有他对学业永无止境的追求、对社会永远抱着回报之心而不是怨恨的品格。演讲完了以后,人们纷纷涌向这位可敬的老人,请他签名留念。这让周纯感到好满足。

在西安的时候,恰逢周纯和曼莲结婚十周年纪念的日子。在陪曼莲到兵马俑纪念馆玩的时候,周纯就一边琢磨,要送给曼莲一件有意义的礼物。看着她对中国文化如痴如醉的样子,周纯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买一方带有生肖雕刻的印章坯玉,再请书法家为曼莲刻上她的中国名字,她一定会很喜欢的。按中国风俗,1939年出生的曼莲应该属兔子。周纯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店铺,才终于如愿买到了带有兔子生肖雕刻的玉石。

印章找人刻好了,周纯特地为印章配了一个精致的工艺锦盒,然后郑重其事地捧给了曼莲。当曼莲用印章在纸上印出自己的名字时,惊喜地叫了起来:太奇妙了!太美了!周纯也笑了,她喜欢看曼莲开心的样子。以后,只要给亲朋好友写信,曼莲总会得意地在信纸上盖上自己的印章。

西安之行,给周纯夫妇带来莫大的快乐。然而,这样的机会终究还是太少了。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尤其是被剥夺了半生工作权利的老人来说,给他满足一点工作的愿望,哪怕是一点点,真的是一件很仁慈的事情!

除了不能遂心如愿地工作,周纯还为一件事深深地担忧着。曼莲随他在中国定居的问题遇到了麻烦。按规定,外国人申请在中国定居,必须要有拥有产权的住房。依周纯和曼莲目前的经济条件,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他们现在居住的的房子是租的。

曼莲的签证只有半年,就算照顾性地给予延长两次,最多也只能在中国居住一年,一年之后她必须出境,重新签证后才能来中国和丈夫团聚。这下,曼莲不理解了:做中国人的媳妇怎么这么难?周纯解释说,国家政策如此,对谁都一样。曼莲无言以对。

定居问题暂时得不到解决,周纯总觉得有点亏待曼莲的,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让曼莲在中国过得开心。教工宿舍在郊区,周围人少,环境比较冷寂,生活也不太方便,周纯就不惜重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房子,让曼莲尽量享受大都市的生活便利。搬到市中心后,曼莲果然非常开心,这里人多,而且人们对她都很和善。不论是菜场超市的营业员,还是发牛奶卖水果的大叔大姐,都会亲切地称呼她一声“周阿姨”,小孩子看见她,也会甜甜地叫声“周奶奶”。曼莲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定居一时解决不了的烦恼,却没有影响周纯实现自己其他愿望的热情。他仍然在为自己的书在国内出版,为拍一部自传体的电影,为给更多的人说说自己的外语应用经验而四处奔走。他住处附近有一所民办高级中学,周纯满怀希望地给校长写了一封长信。信中,除了不要一分钱报酬,还郑重其事地表示可以做个公证:工作期间万一发生意外,一切责任自己承担,决不给学校添一点麻烦。为了工作,周纯几乎到了乞求的地步。

看着周纯的信,校长非常感动,他自己就是一个退休后继续寻求发挥余热机会的老师,他能理解周纯一颗滚烫的心。校长马上给周纯打了个电话,表示可以答应了他的要求。商量下来,准备开两个口语班,分别是英语和德语,老师由周纯和曼莲一起担任。曼莲也极乐意和周纯一起为中国的孩子上课。

就在口语班就要开始上课的时候,曼莲居住期满必须出境了。曼莲无奈地和周纯依依惜别,回德国去了。

曼莲不在中国的日子里,周纯很失落,尤其到了晚上,他又回到了极其难熬的寂寞里。他已经习惯了和曼莲一起在贝多芬的交响曲里,静静地用餐,习惯了和曼莲依偎在一起,教她学中文,给他讲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周纯很惧怕去想一旦自己和曼莲都衰老得走不动了怎么办?经济拮据了,买不起飞机票了又怎么办?这些也许还会间隔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太着急地去担忧。悲剧也许不可避免。曼莲一定也明白这些的。但是他们之间从来不提这些。一想到曼莲是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才装得若无其事的时候,周纯就会有一阵剧烈的心痛。他越来越觉得曼莲是多么的善良,是多么地值得自己加倍地去珍爱她!

周纯每天都在等待曼莲回来的日子……

延伸阅读
胡敏:上海知青阿佤女,
五口之家的悲欢离合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略有删节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昔年·反右运动祭

张海惠:花溪水赤城山,怀念父亲

张宝林:读高汾的《北大荒日记》
开往北大荒的右派专列
张宝林:黄苗子郁风
和“二流堂”的老友们
陈小鹰:我的母亲亦父亲
吕丁倩:我的爸爸,折断翅膀的鹰

白桦:因言获罪

摧毁了多数中国人的诚信

邵燕祥:失败的人生

裴毅然:红色才女杨刚自杀之谜

钱江:一代名记者浦熙修

与我的父亲钱辛波

曹培:右派嬢嬢的风雨人生

话音一落成了“右派”

蒋海新:杜鹃啼血子归鸣

戴克中:武大附小四位"右派"老师

“右派”聂绀弩北大荒的三年流放

黄忠晶:一个妻离子散的右派分子

党建真:“大右派”李又然印象

何蜀:一个右派子弟的悲欢岁月

林希翎归葬记

沙白斯基:无法平反的"右派"老师

葛佩琦之女葛希平

回眸一甲子 风雨故人情

孟小灯:追忆父亲,

我能写成一本厚厚的书

李大兴:谁记得一甲子前的北大

汪朗忆汪曾祺

雷光汉:我所知道的沈元及其他

诗人流沙河与《草木篇》冤案

李大兴:刘雪庵与《何日君再来》

余琼琼:何日君再来之妻离子散

张林:我认识的几位“右派分子”

程石:老乡帮我度难关

吴传斗:一个右派的“饥饿改造”

余习广:归国留美博士

"右派"董时光之死

林昭挚友倪竞雄

她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杜欣欣:母亲的歌

吴兴华:“失踪”半个世纪的天才诗人

吴同:怀念我的父亲吴兴华

李榕:舅舅的故事

吴一楠:四叔的故事

渝笙:劳改煤矿寻二舅

陈梦家: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耍

杨大明:悼丁望

朱启平,日本战败投降的见证者

彭令范:林昭案卷的来龙去脉

爱说爱笑爱美食

的北大女生林昭

吴昊:我所知道的林希翎

于光远前妻孙历生是谁害死的

王友琴:于光远为何避谈前妻

王世浩:10岁那年差点成小右派

戴煌:胡耀邦平反的第一个“右派”

丁东:大"右派"葛佩琦上访记

梅长钊:我的右派姐夫陈天佐

何蓉蓉:母亲我心中那盏不灭的灯

贺越明:“另册”里的三六九等

邓晓芒:这就是我的母亲

潘虹:父亲的自杀让我超越痛苦

钱学森的同学徐璋本

渝笙:用文字给父亲砌一个坟茔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界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届3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苦难辉煌与现实关怀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