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丨刘晓电:哥哥姐姐留在乡下的锦瑟年华

刘晓电 新三届 2023-04-0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晓电,自参加工作在文化系统相关单位工作,现退休居家。自由撰稿人。曾执行主编《中国话剧的重庆岁月》《春华秋实》《春华秋月》等文集。


原题

留在乡村的锦瑟年华
——一次邂逅勾起的记忆




作者:刘晓电



“你是不是纯阳洞小学的学生?”

“你哥哥也是纯阳洞小学的!”

“你哥哥比我高两年(级)我比你高两年(级)。”

“你哥哥是大队长,得行得很哟!”
……

这是不久前接孙女放学时,相遇一位60多岁,也承担着相同使命的一位陌生大姐的问话。我在惊喜的同时也万分感动,近六十年前的校友居然能陌路相认,还能讲述一段段小故事。在感动之际,回想起自己知晓的,五十多年前哥哥姐姐们所经历的抹不去的往事。

命运改变时的震撼

五十多年前的一天清晨,撼天动地的哭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这哭声吓得我蜷缩在被窝里哆嗦。这哭声至今仍撞击着我的记忆。

这哭声能用触动灵魂深处来形容,而这触动灵魂的哭声的主角竟是自己心目中胆子特大、主意特多、有勇有谋式的英雄——我那当年十七八岁的哥哥。第一次听到哥哥如此痛哭失声,在惊恐之中想象着,能让有泪不轻弹的哥哥如此动容,一定不会是芝麻小事儿,一定是撞击心灵的天大的事。

这哭声似乎撼动了天地——哥哥姐姐们欲乘坐的火车因故不能发车。

从车站回到家中的哥哥丢下行李,立马与他的兄弟们汇合去了。当再次动身时,哥哥从容淡定了,与专程为他送行的十多位同学一起去往菜园坝火车站。当火车起动时,也就那么挥一挥手,告别了同学和家人,与悄悄抹泪的姐姐们一道,去向远方。

那一天,是哥哥姐姐们去“上山下乡”的日子。那一天,彻底改变了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哥哥姐姐们的命运。那一天,是1969年3月17日。

下乡之前,姐姐们已经步入高中,住宿在学校忙于学业少以回家。

哥哥与我小学同校。那一年,七岁的我刚刚跨进学校大门,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当主持人宣布升旗仪式开始时,只见一位高年级男生举着旗帜,远远地从全校队列尽头走了过来。

——哥哥!

我惊诧地盯着由远而近,又从眼前走过的哥哥。只见哥哥严肃地,在全校师生的注目之下,带领着一队少先队员,走上主席台……。有同学竖着大拇指说:“你哥哥是大队长哟!”这才知道,手臂上带有三根红杠,在家里少言寡语的哥哥竟然是全校学生的队长。

在学校里,大队长哥哥很是威严,总是匆匆忙忙地。记忆中,与哥哥同校一、两年的时间里,似乎没有过什么交流,下课偶尔见到,哥哥也总是在一帮男生的簇拥下擦肩而过。哥哥在学校是学生头儿,在我们居住的大院里是娃娃头儿。

当年,大院里的娃娃们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男生女生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排戏的文艺类;另一类则是清一色的男生聚集在一起,偶尔参加表演,更多的是玩拼智商、拼胆略、拼力量的智慧淘气类。从枇杷山顶到抗建堂剧场,是这群男生的疯狂地带。第一类与第二类之间,因为兴趣爱好不同,所以也少有交流,哪怕是在家里,在父母都在的饭桌上。偶尔有交流,也是英雄救美——街对面院子的男生欺负大院的女生时,大院里的男生绝对冲上前去,为保护女生们而抗争。我和妹妹是属于第一类,哥哥属于第二类,而且是这一类的孩子王。三位姐姐中,大姐已经参加工作,二姐三姐忙于学业没有加入任何类。

不知道为什么,并非肥胖的哥哥被追随着他的男生们称为“肥人”,男生们大事小事都喜好: “去找(问)肥人!”

1959年,剧院创作演出《红花朵朵开》,剧中有一十岁左右的小角色,大院里几位小男生被邀请报名竞选,最终九岁的哥哥脱颖而出。1963年话剧《红岩》在抗建堂公演,剧中的小萝卜头是大人们疼爱娃娃们仰慕的重要人物,哥哥则是被特聘的小萝卜头的扮演者。演出、读书两不误的哥哥更是成为大院里两类娃娃们追捧的榜样之一。

下乡前的磨励

1966年以后,大院里的娃娃阵营也在大人们的立场、身份的影响下分列了,分为了造反类、黑帮类、红五类……

有一天,一位造反派叔叔在大院里对一位男孩儿挥动着拳脚,这男孩儿的父亲是文化系统特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之一席叔叔,母亲则是大院里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之一雷阿姨。行进中的哥哥见自己的小伙伴被人欺负,立即从一堆围观的人群中冲上去,拼尽全力帮助他的这位玩家兄弟反击。

我站在人堆里紧张地惊诧于哥哥的勇敢,同时也为哥哥的行为担心。冲上前的哥哥用手臂卡住那位身强力强的造反派叔叔的脖子,想拯救被暴打的小伙伴,另一位叔叔则冲上前拉住哥哥的后衣领,似乎想要阻止打架。当两位成年人与两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混战之时,那位造反派叔叔低头咬住了哥哥的大拇指,哥哥疼得大叫一声,在叫声中两位叔叔松开了两位少年,哥哥拉着他的伙伴一溜烟飞跑掉了。至今哥哥的手指上还留有牙印疤痕。

哥哥还用类似的行为保护了自己的同学、伙伴——大院里被批斗的田叔叔、纪叔叔的儿子。同时也对大院里的造反派放出狠话——谁要敢动手打我父亲坚决与他血战到底!

十六七岁的哥哥敢于挑战势头强劲的造反派为“走资派”的儿子抱不平,放言保护自己的父亲,足以可见其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哥哥的拔刀相助,解了小伙伴的危难,却也惹怒了那位造反派叔叔。时隔不久,憋了一肚子火的这位叔叔不知为了什么事冲到我家门口,气势凶凶地喊叫着哥哥的名字,吼叫着:“……滚出来!”

那时期,父亲顶着“执行文艺黑线骨干”、“三名三高”的高帽子,每天与几位前辈一起,打扫大院的公共区域、公厕的清洁卫生,或是戴上高帽子再被踏上一只脚揪斗。文弱多病的母亲正在家中休息,听人在门外骂骂咧咧,起身一把拉住欲冲出门去干仗的哥哥,自己跨出家门,毫不示弱地与那叔叔论理。

当年我们家的一间房就在大院中心路道的路边,十多级石梯让家门与路道保持着距离。那叔叔站在石梯下抬着头,指手画脚架势十足地怒叫着。母亲站在石梯上俯视着那叔叔,心平气和不卑不亢地询问就里。几番回合之后,那位气势汹汹的叔叔居然就平心静气地离开了。不知道温文尔雅的母亲怎么就能够平息了这一矛盾,只知道能容天容地的母亲决不会放仼任何人欺辱自己的儿女。

能够打架的哥哥,在不能到校上学的时期,自学了拉小提琴。

小提琴在当年属于奢侈品,一般家庭都难以拥有。父亲那时期属于被看管类人,每月的工资不能全部发放,只能按家庭未就业人口发给每人十多元的生活费,家里经济异常拮据。哥哥的小提琴是香港的亲人托人带来的。那时有港澳台关系似乎都很紧张,加之抗战时期在重庆《大公晚报》工作,以后被派往香港的亲属是地下党,似乎就更不能声张了,母亲一再告诫:“任何时候任何人问及都说不知道!”

学校停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还没有开始传达执行。也就是在这期间,我们家的日子经历着白天、夜晚泾渭分明的两重天地。白天,父亲忙着参加劳动或被批斗;母亲料理着一家人的生活;哥哥姐姐们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被大院里的一位大姐姐命名为“狗崽子”,时常被呵斥教训;最小的妹妹似乎无忧无虑地在大院里串门游玩。

一到晩上,我们家的家庭音乐会便会在大院里响起。家庭音乐会上,哥哥的小提琴,姐姐们的口琴、借的扬琴,以后成为二姐夫的兄妹俩的笛子和现在已经少有见到的琴琴,加之街邻朋友的手风琴、二胡,再配上几姐妹的自弹自唱很是热闹。

白天干体力活、被批斗的父亲也时不时地用他浑厚的嗓音来上一曲,至今仍记得《金瓶似的小山》是父亲的保留曲目。我家窗外时不时地会有大院里的大人、小孩以掌声为我们的家庭音乐会喝彩。

现在想来也挺奇怪,在那样严肃的时期,当年的委员会、造反派们居然没人出面阻拦?!也许是委员会手下留情;也许是大院里百十号职工,几百号家属在充满斗争的岁月里,也都想听听舒缓的琴声、歌声;也许是谁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哥哥!无论因为什么,我家的音乐会在那年头成为了大院里的靓丽风景。

无论命运如何环境如何,活出自己的姿态,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哥哥带着小提琴去到乡下,小提琴成为哥哥的忠实伙伴,这位忠实伙伴陪伴哥哥度过了青春岁月时期的下乡生活。

已经考入重庆一中高中部学习的两位姐姐,学业被大串联、大字报、大批判……取代。“上山下乡”彻底终止了姐姐们的求学之路,同时也让她们躲避开了城市里的“大革命”运动,去往遥远的乡村磨砺自己。

劳作中的无奈蜕变

哥哥姐姐们下乡以后,紧随其后的下乡人就应该是我了。也许是希望能让我早一点体味插队落户的滋味,在一个暑假之日,父母亲为我买好火车票,将十四岁的我托付给街邻一位列车员姐姐,去往哥哥姐姐们下乡的地方——四川省内江市威远县兴场区。

那时候没有直达威远县的火车,只能到自贡市转乘公共汽车,再步行三十来里山里、田埂小路才能抵达目的地。

那一天,见到赶往旅社接我的哥哥时,差一点没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仅仅一年多没有见过的哥哥已经被田野之光彻底改变。补丁重补丁已经分辨不出原色的衣裤,头发长皮肤黝黑,那形象比特困山区的特困户更显特困。

为了减少支出,哥哥半夜从落户的生产队动身,凌晨到达我住的招待所,没有停脚小歇一会,拎上我的行李便上路。我跟随着哥哥去往大山深处的落户之地——大正公社二鹅大队三生产队。

刚上路感觉一切都很新鲜。穿行在田埂、山路之中,空气清晰视野清晰,途中见不到什么人影,轻松愉快地尾随着沉默不语闷头前行的哥哥小跑。不多一会儿,就感觉气喘吁吁跟不上了,哥哥却一个劲地飞奔似地赶前疾走,只是偶尔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跟在身后,更没有一分钟时间聊一聊家常琐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急赶急地飞奔,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咬着牙紧赶慢赶地往前追。就这样疾行三四个小时的山路以后,才扺达隐在山里的哥哥姐姐们的栖身之地。

刚一到家,哥哥放下我的行李,简单交待一下,便下地干活去了。

若干年以后才知道,男知青每天必须干满十个工分,女知青每天必须干满八个工分,十个工分为三毛几分钱。年底分配全年口粮时,如果工分不足,就要自己拿钱补交足额后才能分得口粮。

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十分困难,父母亲准备每月给哥哥姐姐们寄上十元生活费,哥哥姐姐们坚持不要,甚至饿着肚子也没有伸手向父母亲要钱买口粮。那时有一项一天可以多挣1角2分钱的活儿——挑送煤炭。挑120斤煤,走十二里山路,可以得到1角2分工钱。

送煤的当天,哥哥和三姐五点多起床,哥哥挑120斤往返两次,三姐挑80斤往返一次,如此每周两次,姐弟俩每周就可以多挣几毛钱。

由此也才知道,在路上多耽搁一分钟都会影响哥哥下地干活,影响了下地干活也就意味着当天的工分被扣,工分被扣就意味着当日的经济损失。尽管这经济损失只有几毛钱几分钱,然而这几分钱几毛钱却关系着哥哥姐姐们当年的温饱。

环顾哥哥姐姐们落户的乡宅,小山坡上独楼独栋,两室一厅一厨一猪圈,土泥墙土泥地土泥灶,背靠高山面朝田野,四周空旷没有左邻右舍。这土楼就像是特建的,一室近二十平米由三姐、二姐、表姐居住;一室约三、四平米刚好放下一张小床的黑屋由哥哥独享;一厅能放四、五位人挨人围坐的条桌;一厨砌有一大大的土灶,旁边还可以堆放树枝木柴,堆放至关重要的必需品——口粮;带有大粪池的猪圏紧挨着厨房也还宽敞;门前一小土坝子可以晒包谷、红苕等等。以后才知道,这小土屋确实是生产队为当知青的哥哥姐姐们特建的,所以独立于山坡之上,没有左邻右舍。

那些日子,呆在土屋里感受下乡的日子,没有精彩纷呈的故事,没有耐人寻味的情节,一切都是那么平凡、清淡。然而,在平凡、清淡的日子中也留下了撞击心灵的记忆。

每天清晨目送哥哥姐姐们扛着锄头下地,太阳落山时等待他们收工回家,日复一日。正当青春年华的哥哥姐姐们,每天安静地重复着昨天。感觉不到那个年龄段应有的青春活力,也感受不到丢了书本离开故土的困扰与困惑,似乎所有的激情或者困惑都已经深深地融入出工、收工、口粮、工分、猪草等等维系基本生计的奔波劳碌之中。唯有青山绿水农田带来的清新呼吸,这清新呼吸铸造出宽容的心境,这宽容的心境竟能包容下一切艰难困惑。

也就是在浓郁的乡土气息之中,我目睹了曾经品学兼优的哥哥,凭实力考入令所有重庆学子仰慕的“重庆一中”高中部的姐姐们是怎样丢下书本,在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日子里的蜕变。

自古女子多磨难

已经进入重庆一中高三学习的二姐,身段个头小巧,能歌善舞,是我们家兄弟姐妹中最具写作天赋的高材生。初中毕业时,从就读学校的四百多名同年级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五名考入重庆一中的佼佼者之一。在纯仙洞读小学阶段,一次学区的大型活动上,二姐代表同学们在大会上诵读学生感言,师生们为其喝彩。其中一位纯阳洞小学的同龄男生对二姐留下了深刻印象。迈入初中,男生发现曾经的诵读女生竟然成为自己的同班同学,欣喜万分。在经历了漫长的“长途跋涉”之后,男生与二姐最终成功步入婚姻殿堂,几十年风风雨雨恩爱至今。

二姐的下乡之路比较坎坷。在她的弟弟妹妹们赴乡下插队落户之后,她独自跟随初中学校的下乡队伍,去往丰都。去后不久便身体不适患上肝炎,苦不堪言。父母亲在家里着急上火万分担心,但那时似乎没有因病申请回城市的政策。远在威远的哥哥姐姐们也着急万分。

哥哥姐姐们下乡以后,被评为重庆市首届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先进集体,哥哥代表这个集体回重庆参加表彰大会,也因此时不时地接受当地知青办的釆访。哥哥便找机会试探着向当地知青办主任汇报了二姐的情况,申请将二姐由丰都转来威远的生产队。知青办主任爽快地同意,并立马向二姐下乡的丰都生产队去函,很快便办妥所有手续,二姐转往威远插队落户。

二姐到威远时,因为生病加之营养不良,身体状况很差。哥哥姐姐他们下乡之后,在落户之地喂养了三只鸡,其中两只鸡过早夭折了,剩下一只小母鸡很是善解人意,在二姐抵达哥哥他们农舍前,便开始每天下一个鸡蛋。二姐去了以后,小母鸡下的鸡蛋便保证了二姐每天的营养。生产队里纯朴善良的村民们也给予了真情的帮助,但凡哪家炖鸡烧肉,都会邀上哥哥姐姐们去家里共餐。慢慢地二姐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以后病也痊愈。

当年,二姐初中毕业以后,三姐隔年紧随其后,也从所在学校四百多名同年级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八名考入重庆一中的佼佼者之一。在插队落户之后,乐观的三姐实实在在地接受着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干着与村里的男女村民一样的体力活。在一次集体送红苕藤到镇上售卖时,三姐背着百十斤重的红苕藤,跟着队伍前行,突然脚下踩空,摔进路坎下的水田里,半天动弹不得,村民们赶紧停下相救。一位农民老叔一边跳下水田施救,一边着急地喊着:“哎呀,造孽哟!这下啷个向别个爸爸妈妈交待哟!”

苦涩的永恒记忆

精打细算是传统美德,这美德在哥哥姐姐们的乡村生活里被传承到了极致。产什么吃什么是乡村里的特色。庆幸当地盛产花生,那时节正是嫩花生出土之时,盐水煮的嫩花生很好吃且饱肚子,再加上一大锅清水煮青菜,一顿惬意的晚餐就此成功完成。新鲜红薯吃一段时间,更多的是切片晒干,堆放在厨房储食角落,是维系几个月生活的主食品。

听村里的小朋友说“赶集”好玩,就一直盼望着“赶集”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听哥哥姐姐们计划着“赶集”时要买的生活必需品,准备第二天带我“赶集”去。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三姐便催我起床,然后往屋后边的山崖走去。
山崖下的地下水洞是日常生活用水的取水处,在一次独自前往时,遭遇过惊吓。

那天,我呆在土屋中无所事事,就想干点事表现一下,于是就担着一对水桶往屋后的山崖走去。小屋到山崖的路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草。我挑着水桶摇摇晃晃刚走了一段儿,只感觉从草丛里飘来“丝丝”的声音,转瞬之间一条约一米长的青蛇滑溜到路中间,竖起长颈吐着信子四下打望,吓得我魂飞魄散立在原地断了呼吸。也许就因为呼吸暂停,更没有移步惊蛇,才能躲过一劫。待目送青蛇滑向草丛无了踪影,方才掉转身飞跑回家,从此再不敢往那后山崖迈动一步。

赶集必须翻过山崖,也因此才得以靠近仔细打望一下。只见两百来米高的山崖很具有峭壁悬崖的特色,岩石结构的山体笔直挺拔,贴着岩石凿就的山路没有护栏,几乎只能够一人行走。上行的路上我几乎是贴着岩石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行,一边爬行一边后悔,为什么要去赶集?!爬行之中还听三姐讲,她从这山崖上生产队的煤窑里担着百来斤煤从这条道下山的往事。

在这条狭窄的山崖道上担100多斤东西下山,如果稍不留神扁担踫到山体,人就肯定无疑会掉下山崖。听得我双腿更是发软颤抖。待爬到山顶,站稳脚跟举目望去,只见太阳从天边冉冉升起,脚下的山水田地被光耀得金灿灿的,这才忘记了心惊胆颤的疲劳爬行之旅,又欢天喜地跟着姐姐往二十多里外的集市赶去。

赶集市的心情犹如儿时跟着爸爸妈妈上解放碑的心情,甚或更觉新鲜更多期待。

平日在田间地头见不到多少人影,集市上却处处见到涌动的人潮。马路两旁的货担子一个挨着一个,卖家的叫卖声,买家的还价声交响着集市变奏曲。

在生活必需品买好后,三姐将剩下的余钱从口袋里掏出来,捏在手里,数了又数。我在一旁盯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食物,咽着口水,期待着姐姐能给一点点满足食欲的惊喜。三姐捏着钱犹豫半天,终于下决心在路边的油钱铺子买下几个油钱,五分钱一个,每人一个。还美滋滋地告诉我:“这个油钱特别好吃!”

三姐一边吃着油钱一边讲述了她与哥哥买油钱的故事,因为想吃油钱,三姐与哥哥曾专程前往集市购买。为了不误工,姐弟俩半夜动身向二十里外的集市奔去。俩人迷迷糊糊地在月色下的山路中行走了很久,结果越走天色越黑,实在不能走了,两人就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黑暗的天空才透出一点点光亮,姐弟俩才又往集市赶去。当年哥哥姐姐们的农舍里没有买闹钟,没有买手表,更无当今分秒不离的万能手机,只是凭感觉判断时间,结果因为想吃油钱心切,过早地摸黑出发了。

为什么越走天越黑,当地老农解说——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吃着油钱听着故事,跟紧三姐又忙匆匆地往回赶。

回家后三姐便下地干活去了。待傍晚收工以后,三姐将三个油钱分给没有去集市的哥哥姐姐们。我回味着油钱的美味,咽着口水悄悄望着哥哥姐姐们津津有味地啃咽着油钱。这时三姐走到我身边悄悄踫踫我说了句: “去找哥哥要点油钱吃啥!”

三姐和我一样,渴望着再品味一下油钱的余香。我望着哥哥手里的油钱,再望望闷声不响全神贯注咀嚼着油钱的哥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左右为难交织着几分后悔让我呆立在原地。如果我的油钱还没有吃,如果有钱能多买一个,如果……

几分钱一个的油钱,在那特殊年代特定环境下,成为生活中带着苦涩滋味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脑海里。

历经磨砺叶落归根

暑假快结束了,我的下乡体验生活的日子也在平淡的收获中结束。
离开之时,爬上山路回望着哥哥姐姐们居住的土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札根农村一辈子!”的口号刺激着大脑。我迷茫地掉转头,跟着哥哥穿行在回家的山路上。

从山路下道后,刚巧踫上一辆大货车,车头可以容纳四五人。一番商量后,纯朴的司机答应免费让我搭乘到火车站。坐在车上我算计着,节约下来的车钱可以买多少个油钱、值多少个工分、买多少个鸡蛋……

哥哥姐姐们继续着田间地头的耕耘,他们勤奋的劳作和艰苦生活的优良品质又在改变着他们的命运。

重庆大型企业首次下乡招工时,哥哥便被当地推荐,被重庆发电厂考察后招回重庆,从事烧锅炉工作。因为自带文艺细胞,很快被厂宣传队选中,参加各类演出。在一次群众文化演出活动中,哥哥被正在物色招收演员的市级专业院团选中,特招为专业演员,以后被评聘为国家一级演员。

当年哥哥欲调到专业院团工作时,曾电话征求父亲的意见,没有想到——父亲不同意!在哥哥几经努力的坚持下,加之锅炉工每天与上千度的高温零距离接触,随时有可能发生事故,能离开高温锅炉,也就远离了危险,最终,父母亲松口同意了哥哥的选择。从此,哥哥在他喜爱的专业舞台上,兢兢业业地从事了几十年的表演艺术,收获了他的演艺生涯。

哥哥被招工近一年后,重庆建设机床厂到威远县招收本厂下乡子女,威远的知青办不同意厂方只招厂内子弟,并将当地下乡知青名册提供给厂家,要求厂家从中适当招收部分知青。

威远县的村乡镇干部、村民,特别知青办的干部们,不为私利,真心实意关心关爱下乡知识青年,纯朴善良、公平公正的作风,令所有人敬佩,更让受其关心关爱的哥哥姐姐们铭记至今!

最终,三姐被厂方录用。以后才知道,当年子弟学校急需招收老师,招工人员在阅读知青名册时,被三姐的高中学历和重庆一中学校这一名校的招牌所吸引,立刻将三姐圈入被招知青名册之中。教书应该说是三姐的最佳职业选择。在为人之师几年之后,三姐从小学调到中学,被评聘为中学高级教师,以后又走上学校的领导岗位。从教几十年退休以后,三姐收获了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最佳馈赠——分布于天南海北的学子们铭记着启蒙老师的恩情,时常回渝探望他们的恩师,时常邀请三姐和同为教师的三姐夫一道赴外旅游或相聚。

二姐的下乡与回城,总是命运多舛。当哥哥姐姐表姐们都回城之后,那插队落户的土屋里,就留下二姐一人,孤孤单单地复制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生产队与知青办共同决定——不能让二姐一个人在农村呆得太久!由此,在三姐离开生产队第八天时,二姐接到通知——为回城做体检!

那时知青办向一大型企业推荐了二姐,企业到父母亲单位政审之后,被厂家招工人员以政审不合格为由,将二姐调换到李家沱运输社拉板板车。尽管拉板板车一段时间后二姐改做了其他工作,但父母亲一直担心着二姐的身体,商量着利用当时的一项政策——子女可以顶替离退休父母的工作。父亲退休,让二姐顶替。对于父亲的退休,家里成员分为两种意见:同意、不同意。最终,为了二姐的身体和前程,父亲动容写下离休申请,准备离开自己挚爱一生的话剧事业。

父亲的离休申请上交以后,没想到院团领导班子坚决反对。时隔不久,市委一位副书记与文化部门相关负责人到团审查剧目,院团负责人借机向领导们汇报了二姐被招工时的遭遇,汇报了父亲申请离休之事,在场领导们也一致反对。最终,市里拨下特招指标,二姐的工作得以圆满解决。

从来不愿为私事给组织、给别人添麻烦的父母,没有想到为子女的事得到各级领导的如此关心,感激不尽!此后,父亲在自己钟爱的话剧舞台上,尽责尽心直到七十四岁因身体健康问题才圆满谢幕。

无论怎样,哥哥姐姐们终究在经历了插队落户的磨砺之后,回到了重庆城,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开启了人生的新旅程,在经历几十年之后,各自的事业圆满落幕。如今,哥哥姐姐们在知足中常乐,在常乐中健康地安度着晚年!

因为与几十年前校友的邂逅,回忆记录下哥哥姐姐们插队落户时的琐碎之事,这些琐碎之事,对于我们家庭而言,是一段重要的家史;融入当年约几百近千万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洪流之中,却只是沧海一粟……无论是家史还是沧海一粟,所有的酸甜苦辣,都随着岁月的变迁,沉淀在了哥哥姐姐们的生命之中。

2021年8月仙女山

重庆知青之歌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四川知青
郑忆石:姐姐哥哥的插队生活

下乡8年,她睡觉从不脱长裤,

枕下放着一把菜刀

唐龙潜:文革前的"上山下乡青训班"

喻保权:捉贼记,
我们潜伏女生宿舍三天三夜

我在地头读报女社员在旁吹套套
左平:我的插队囧生活

蒋海新:乡下人的长恨歌
何蜀:两张宣传队演出剧照的故事
刘明:针刺麻醉亲历记

尚榕: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吃牛肉
明瑞玮:社员忆苦思甜不忘“困难时期”
徐冰:三下酉阳田家寨
翁新良:我只能去跳一台“丰收舞”
翁新京:16岁女生的乡村磨砺记忆

 蒋蓉:我的铁哥们,有情,没戏
蒋蓉:女中音,遥远而美丽的忧伤
蒋蓉:苦女儿,天堂里飘出那只歌
蒋蓉:下乡第一晚,
六个女孩和衣同床而睡
蒋蓉:小狗赛虎幸运与不幸的一生
蒋蓉:哥哥的小芳
蒋蓉:女知青,被损害与被侮辱的
蒋蓉:另类农民和他们的子女们

蒋国辉:我在嘉陵江上当纤夫
蒋国辉:我到大巴山区插队落户
蒋国辉: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陆文宪:苦中有乐的下乡趣事
刘明:周大成之死打谷机惹的祸
刘明:搭车记,差点落下手提包
贺岩:上山下乡运动的缘起与先驱
蒋少龙:上山下乡那年我才16岁
马丽萍:回家的路我走了33年
邓天雄:我的高考一波三折
汪瀰的故事:坎坷求学路
明瑞玮:逝去的几位高中同学
上山下乡运动的初步回顾与思考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40后、50后、60后的光阴故事这一代人的忆苦思甜与现实关怀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点击分享赞在看,是对我们最佳鼓励☟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