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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丨焦延勇:“泥沼”中出生的老六,受到了意外关爱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焦延勇,“油二代”,当过插队知青、跑野外的石油工人;得益高考就读师范院校物理系,后担任油企子弟校教师、校长;长期从事油企教育、组织、纪检等工作,2016年退休。

原题

老六的身世




作者:焦延勇



弟弟在家中排行老六,小我七岁,与姐姐哥哥比相距更大。四川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他没得到“长子”的关爱,更没受到百般呵护“幺儿”的宠爱。在特殊的年代和特有的家境下,他曾生活多舛,一脚泥沼,跌跌撞撞,步步维艰。

弟弟小时候,保姆叶姨按自己的喜好将他打扮成这样,应了那句“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意料之外的意外

1961年,在四川省石油勘探局副局长任上被打为“右派”的父亲焦益文,命运迎来转机。

先期调到省天然气办公室的同事悄悄递话,是否有意调来“天办”?尚在川中蓬莱气区监督劳动的他一头雾水。而后大队领导与他一月一次的谈话中提示:有些事可以探家时,去局里谈谈。出乎意外。

探家时他径直去了局党委书记黄凯办公室,汇报自己改造情况和思想认识,黄听罢说:“好好改造,认真检讨。”他又去了局长张忠良处,张说:“你啊,快有‘眉目’了。59年康世恩有问,‘焦怎么样?有没有希望爬起来?’现又有话了:‘让焦出来工作嘛’。你要......”

回到蓬莱他写下了《关于请求党宽恕罪行的报告》。9月省委摘掉了他“极右分子”帽子,省石油勘探局即刻任命为川南矿务局气田处副处长(后泸州气矿副矿长)。晚年的父亲说:“那是四川气田的天然气吹走了头上的帽子。”

川南矿务局机关位于泸州蓝田。他的目光曾早就青睐过此地:

川南盆地初步证实为一天然气区,应以探寻更多的新气田为目标,也应切实地去找寻原油和凝析汽油在这些构造中的分布规律,应从整体出发考虑其综合利用的可能。(《石油工业通讯》第六期 焦益文 《一定要在四川盆地把油气找出来》1957.3.17

上图出自父亲文稿,笔迹为他所写,1961年冬摘帽后全家合影。中间为祖父母,作者骑着木马,左边两孩是表哥表姐。(表姐说上图时间疑应提前)此后,1962年4月母亲带着老三、老四到泸州安营扎寨。从此,成都的大家庭一分为二

母亲是为助父一臂之力圆其梦想,父亲则雄心不已,准备东山再起,大干一场。不想意料之外再添意外。

本不打算再要孩子的母亲怀孕了,突如其来的小生命让他们忧心忡忡。是年,父亲、母亲38岁。

孩子抱给我们养吧 

添丁加口本是寻常百姓的好事,成了父母的心事。父母一筹莫展,消息不径而走,传到了局长张忠良夫妇耳中。夫人刘德君电话打来问起此事。她与母亲在局机关共事多年相处甚好。母亲实情相告,自己儿女双全,大的上了中学,小的快上了小学,完全没再想要孩子。可偏偏不期而至,这里的工作繁忙,时至今时自己尚未拿定主意。

德君阿姨安慰母亲:“听我的,别急坏了身子!”

张忠良,1914年出生在陕西绥德县一户贫苦农家。1933年19岁的他参加陕北工农红军,1937年他在青年抗日决死队入了党。身经百战,在长期的戎马生涯中出生入死,七次身负重伤。

中国人民解放军石油师副师长张忠良刘德君夫妇

1955年5月,张忠良到了成都,成为四川石油局首任局长。他之前与父亲并无交集。随着工作的接触,父亲觉得张与其他领导不一样。同样的责任感,同样的科学态度,同样务实的工作方法,相互认同使自己更加敬佩年长十岁的老红军。张主抓全局分管钻探,他分管地质,工作上衔接交流越来越多,他们彼此信任,相互尊重,配合默契。张十分认可父亲在四川盆地地质勘探上的思路:探古觅今,追根溯源,尊重实际,遵循科学,因地制宜,因时施策,以气找油,油气并举。成立不久的四川石油勘探局,在张忠良的主持下,作出了开拓四川盆地油气勘探重要决定:

组织力量,全面研究古老的自流井气田,探索四川气田的地质特征,努力掌握地质规律。提高勘探效果,改变过早地集中力量钻探少数局部构造的做法。从全盆地着眼。加强区域勘探,寻找油气勘探的有利地区。

这是中国人民有史以来,向四川盆地发出的第一个有规模的进军宣言。(摘自《石油师—在四川油气田纪实》陈忠勇《石油忠魂张忠良》

在父亲劳动改造那段时日,张局长托夫人在生活上对母亲施以帮助;当得知有“眉目”之际,“暗”中助力;在上报省委摘帽之时,做书记黄凯工作,他态度鲜明,力陈理由力主上报,并提出后续安排。

不久,德君阿姨又来电话了。告诉母亲:“老张和我商量了,待孩子生下来,抱给我们养!”“在我家,就是我们亲生的娃!”他们是真诚的。

母亲将局长夫妇的意思告之,“不行。别给局长找事,”父亲脱口而出:“当年有人不光针对我,还另有图谋,要挤走北京来的张局长。”

“没事,老张说不怕!他李井泉可以把自己的娃送给别人,我就不能多养个娃?”

父亲去成都开会,张局长推心置腹提及此事。“你了解我,我有孩子。谁不想孩子有个好的成长环境?你们想孩子了,来走亲戚嘛!”

父亲对母亲说:“局长是帮我们解难啊,养孩子是铁了心的!”后来印证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红二代与“右二代”的家境有着云泥之别。

父母经慎重商量后同意了这个方案。德君阿姨兴冲冲地准备好了小孩子单的、夹的、棉的、内外的小衣裤、小被子和婴儿用的一大包尿布,满怀希望地期待接小孩回家。

孩子送人最后一关,还要征得祖父母的同意。祖母说:“那是焦家的血脉,养不起吗?你们不养,我来养!”

母亲说:“张局长夫妇人挺好,值得信赖,这孩子在他家不跟宝贝似的?现在人家小衣物、小袄都准备齐活了。”父亲一旁插话:“孩子还是咱的孩子嘛!”

祖母仍不松口,不同意,不允许!“你们去告诉张局长,谢谢他的好意。是奶奶要留下孩子。”父亲无奈,让母亲出面去向局长夫妇赔不是。德君阿姨只好把准备好的一大包小孩衣物亲自送到了成都下西顺城街布袋巷的家中......

后来的弟弟有了四川泸州蓝田江畔、成都新津花桥农家、山东广饶大张乡村、重庆石桥铺轴心村颠沛流离,飘零四方诸多的际遇。多年以后,我曾问耄耋的祖母当初为什么要阻拦此事?祖母说:“是心疼,于心不忍。”当然,祖母有无法点破的隐情,事关母亲。对弟弟来说虽是“磨难”,后来更多的成为一种磨练。

张家的这张全家福中本应有一个小男娃的身影

1979年6月复出后的父亲在北京找到刘德君,说有个不情之请,想去看望张忠良局长。

德君阿姨带他去了八宝山革命公墓。父亲含泪拜谒了这位心中敬慕的兄长、肝胆相照的好战友。

“我来迟了!那时因为身不由己,我连悼唁你的权利被剥夺了。今天我来告慰师长,我头上的帽子是真的摘掉了!”

德君阿姨说:“老张在世时多次念叨,当年因一个电话,你右派是替他当的。总想为你做点什么,后来抚养孩子的事也没能如愿。”

“若当年这孩子我养着,现在就是该还给你的时候了,他也成了我们两家的孩子!”

德君阿姨一席话让父亲几度哽咽,悲恸至极,泪目无语。旧事潮涌袭来,德君阿姨凄然涕下,相向泪垂......

回家后,父亲久久难忘曾经的战友情谊,写下了怀念兄长的诗句。
   
父亲手书“忠良同志骨灰呈存八宝山七室159号。一九一五年五月八日生于陕北,一九七五年五月十二日病逝于(北京)三〇一医院”

6年后,局长张忠良去世10载,在四川石油局成立30周年之际,父亲将这篇短诗投向了《四川石油报》“长歌当哭,聊以致哀......”追思心中的师长,寄托无尽的哀思。


在“告慰师长乐黄泉”的诗句里,他还告慰:当年曾让他牵挂的那个娃,如今大学已毕业,已经工作,自食其力了!

弟弟懂事了

小时候,在夏日的星河夜空下,母亲慢慢地摇着蒲扇讲过去的事情:青纱帐中昼伏夜出,带领区小队抗倭锄奸;黄河之滨的荆条丛中,21天反扫荡与鬼子周旋。后来我缠着父亲讲打仗故事,他说:“去,自己看电影去。《苦菜花》里的娟子,就像你妈!”

在父亲的文稿中这样记载:

杜秀屏,1924年9月出生于广饶黄邱村韩姓的一户农家(生父韩长恭),两月不满生母病逝。其姑膝下无子嗣遂将其抱养,姑父杜方田视为己出,改其姓杜。

这是祖母不忍道破的隐情,她认为在新社会,焦家不能再重演母亲的悲剧。
 
1938年初,母亲在杜之堂、焦寿山带领下参加革命,1940年5月入党(早于父亲一年),16岁成为当地最年轻的女党员;曾任乡、区各救会(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主任、妇救会主任、区委委员、书记,获根据地劳动模范。其入党介绍人焦寿山如是评价她:“访贫阶级艰难多,抗敌除奸争奔波。枪林弹雨何畏惧,誓把溪水汇成河。”

解放战争中她随大军组织运粮队、担架队,荣立三等功、二等功;在淮海战役的小推车中有母亲的身影,她曾任华东支前委政治部干事、船舶部指导员、民管部指导员,参加淮海、渡江、上海战役后划入解放军西南服务团,任南京留守处指导员;1950年初到重庆任军事代表;西南石油勘探处人事保卫科长、四川石油勘探局工会副主席兼地调处工会主席。

母亲善良和蔼,真诚热情,处事厚道。长期的地方工作经验使她尤擅做群众工作,乐于助人、乐善好施,在职工中有良好的口碑和广泛的人缘。

她信念坚定,党性纯真。1957年父亲被冤时,有人“劝”她与父亲“划清界限”要体现在“具体行动上”,她宁折不弯被打入“焦李杜反党联盟”,遭撤职降薪留党察看,下放去管理桌椅板凳。是母亲忍辱负重保全了家庭的完整。

母亲到泸州后任矿区幼儿园长。川南是新区,新职工、新家庭纷纷迁入,她与员工一起夜班值周,繁忙中照管别人的孩子却无法顾及老六。靠成都新津来的保姆叶姨,用矿区养牛场的牛奶养大了弟弟。

泸州是文革中武斗的风暴眼,风起云涌的各派组织你争我斗,父亲也两次被打成重伤。弟弟无处安放,只能寄养新津花桥农村。后来父亲再度身陷囹圄;母亲下放劳动,长期接触电瓶的铅酸侵蚀致慢性中毒,其免疫系统遭受重创,晕倒工作现场,为其后留下致命病因;受株连,长女大学毕业当年不予分配;二女、三女、长子、次子均无法招工,悉数上山下乡。老六只得随返乡知青的姐姐回到山东广饶老家,撒野乡村。

在我家,母亲就是座山!在后来的风雨飘摇中还是母亲默默地扶持着父亲,支撑着六个孩子的大家庭。1978年5月,积冤成疾,病入膏肓的母亲离开人世,她未能等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带来的拨乱反正,未能等到自己的平反昭雪。

当母亲魂归故里,是家乡的烈士陵园接纳了她。与长眠于此的战友团聚时,她盒(墓)志铭如是记录

从庄户乡野混出来的老六,放任不羁,一点不让人省心。上树抓鸟,下河摸鱼,野性十足,胆大包天。一次竟玩起自制火药枪,不慎走火,弹药贯穿了他的虎口,弄得鲜血淋漓,又击中了旁边一小男孩的腿肚。他的顽皮着实让母亲头疼不已......

母亲走后,原在矿校上学的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家中只剩下他独自面壁生活。仿佛一夜之间他像换了一个人。

家门墙上是岁月痕迹,补丁盖不住家庭拮据,母亲眼里却带着坚毅。在矿小上学的老六与母亲和当知青的老四

这时向孩子伸出援手的,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阙孃孃,她与母亲仅仅是在泸州医专附属医院同病室的病友。从探访者口中得知情况,阙孃孃说:“娃儿没得了妈,但学业不能耽误。”

长江对岸的泸州教师进修学院与泸州第一中学近在咫尺,阙丈夫系该院院长,帮助联系一中转学。对方说,读书可以,但学生集体宿舍已满。赵叔叔说“那就住我家”。于是,老六从矿中得以转进了地方寄宿制中学。

年轻时赵叔叔阙孃孃

弟弟长大了、懂事了,没人管全靠自觉,全身心投入学习。周六下午同学放学各回各家,隔江相望的蓝田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

他或过江后直奔邻玉场天研所大姐处,仅一间房的家里,只能挤入邻居家里过夜,学习则借间周末的办公室,自己闭关读书;

或一趟公交从瓦窑坝穿越整个泸州城去玉带桥我的单位,弟弟睡我的床,我却满处寻出差野外同事的高低床借宿,空空如也的绘解室倒也安静,恰供埋头学习......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1978年8月,父亲的申诉送达北京富强胡同6号,在胡耀邦的直接过问下,中组部、四川省委组织部很快给他回函:“已收悉,正在处理中”。1979年2月8日,父亲到成都四川石油局处理改正平反事宜,2月25日等待批复期间他去了昆明。

父亲到了老战友江泉叔叔徐华阿姨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也不亦悲乎。30年前的战友重逢,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当父亲谈及这些年来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老六尚寄在素昧平生的泸州阙孃孃家就学一事,竟让同样是逃出劫难的徐华阿姨不禁泪如泉涌......
    
父母保存着已泛黄的江泉叔叔和徐华阿姨解放战争时期的相片

江叔叔夫妇提出将老六转来昆明上学,要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短暂的八天匆匆而过,告别久违战友时父亲留下“寄江泉同志:苟拜天府国,更谒大观楼。滇海今故知,再话春与秋。”“滇海”并不仅指滇池,也寓意“淮海”时结下深厚的战友故情。苟拜:英语goodbye,劫后余生的他在诗中带着旷达和一丝悲悯。

几日后,始终牵挂老六的徐阿姨给父亲写了长信,其中一段:

从蚌埠(淮海战役要地)吴子街相识秀屏起,我一直视她为大姐。她那淳厚朴实,正直公道,舍己助友,诚恳待人的大姐形象,三十年来经常在我眼前展现,她对我和江泉的关怀,更是令人难忘。就我这个扫盲出生的文化水平,用文字和语言是表达不出我对她的深深怀念。8日晚(渡江战役后南京分别):车将行,泪满腮,避人注,强醒归。正因为这个,我才觉得,能代她替你分担点什么就藉以为慰。

你如果信得过我和江泉,就把老六送来这里上学,这里不仅条件较之山东为好,而且我们会很好的培养他成长并给他充分的母爱和家庭温暖。

徐华阿姨写的亲笔信,其情浓浓,其心暖暖

何等的战友情谊,令人无不动容,父亲心中再掀波澜,热泪盈眶。几近涕零的他回信:“依照江家孩子的姓名排列,那就把老六的名字改为‘江添’吧!......”江家子女的名字均以三点水偏旁文字命名,“添”表示江家又增添了一个儿子。父亲是真挚的。但江叔和徐阿姨不允。

这一次,父亲用不着再征求祖母的同意了。后来到了昆明的祖母对徐阿姨说:“他就是你家的小儿子了。他可淘,你得对他严加管教!”徐阿姨说:“我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但他永远是焦家的儿子!”

送孩子易,但上学不易。地处春城的昆明师范学院(现云南师范大学),是抗战时期原西南联大所辖院校,为感谢昆明人民北迁时留下的唯一学院。江泉叔叔时任师院党委书记兼院长,要安排一个孩子在昆师附中学习并非难事,附中为全省最好的中学,其高考录取率遥遥领先,令众多的学子趋之若鹜。据传,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杨振宁先生当年在西南联大上学时曾在该校代课任教。按教工子女转学流程,应由江叔叔自己写下申请,但谁去办?谁来批?着实让他为难。

于是,徐华阿姨写下了一份申请,真实说明个中缘由,交到了时任教育厅厅长手中,请其批复。李厅长见状忍俊不禁,从头顶的帽子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后笑言:“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徐华阿姨却郑重其事地说:“他,是我们的养子。”李厅长听后默然了,后欣然提笔。

老六虽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他到昆明后,得到了母爱,得到了家庭的温暖。改口称徐华阿姨“妈妈”,江泉叔叔“叔叔”,那是母与子,父与子深深的情愫。江家的老小,新添一位弟弟,哥姐们宠爱有加,他融入了新的、充满爱意的家庭。他不能不努力,不能不上进。

家中很快又从云南巧家请来了保姆,生活上更有了保障。

老六上了大学

父亲回到山东,去了华东石油学院(现中国石油大学)任宣传部长,油院可是代表中国石油行业最高学府,父亲心安理得。心想重温自己五十年代的旧梦,要“一面工作,一面把荒疏多年的石油地质再捡回来”。可岁月不饶人,生了一场大病:严重的脑动脉硬化症和气胸并发(后者为文革中两次被打留下后遗症),住进胜利油田职工总医院高干病房。

一日中午我去送饭,病房内多了一病友,与父亲侃侃而谈。正纳闷他此地并无人脉,何来的熟人?父亲小声告我:“昨晚送来的,好一阵折腾,缓过来了。他是胜利油田工程研究院的洪院长。”

一旁的洪夫人对我说:“大老远的,以后你别送饭了。我家近方便,一次送两人的。”并把络绎不绝人送来的慰问品转至父亲的病床头,弄得父亲怪不好意思,我心里也发懵。

后来得知,洪院长与四川石油的马兴峙、夏述明、李潮海等都曾是父亲的学生。1951年创办西南石油工业专科学校(后重庆石油校、现重庆科技学院)时,父亲是首任校长。该校的第一、二届石油工程专业毕业生不少都成了全国的石油钻井方面的专家翘楚。

“你爸也真不容易,家中一老一小,还南辕北辙。”热心的洪夫人告诉我,胜利油田一中是山东一流中学,教师可是花了“代价”从地方“挖”来的好老师。若要将弟弟弄来读书,她一定帮忙。

我心存感激的告诉她实情,“弟弟刚来信,昆明的妈妈、叔叔待他很好,哥姐平时不着家,生活上有保姆张罗;只是班上的高手林立,学习上自己很感吃力,只有奋力追赶;末了让我告诉父亲放心,妈妈已经将他的户口迁来昆明了。”
       
左:作者与徐妈妈。右:初到昆明的老六与妈妈

北京,1980年6月12日晚饭时分,石油部干部司司长李国玉辗转将电话打到了外交部住宅,要父亲速到六铺炕石油部大楼264室,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分管石油工业)副总理余秋里同志处。

余副总理说:“早就要找你,电话打到胜利,知你正在住院。看来身体很好,精神状态也好。”“到那里要做主要负责工作,在那个(云贵)地区要搞出点名堂来嘛!”(指建设十来个大庆

大病初愈的父亲却说:“我不宜当帅,还是当个将吧。年龄也大了,让年轻的同志干吧,再说班子成员间过去又互相了解,有基础了。”大概是一场大病父亲自知心力不济,从前的个性和锐气大减。

余说:“你有冠心病、高血压。昆明海拔高,我到哪里,血压就升高。是否考虑……?”

余副总理把话说到这份上,父亲只能如实相告:“这些年来自己欠得太多太多!家中老母,今天正好是她八十寿辰,妹妹夫妇常驻国外,她一人居北京,我的问题解决后老母一心想与我一起生活;另还有一未成年幼子,尚在昆明念书。让家人能团聚是我的一份责任啊!”

自母亲走后,无人能替父亲操持了,但他也想做一个好儿子;做一个好爸爸......

走出石油部大楼,已是夜空繁星。送他出来的办公厅主任说:“你未来之前,还有意让你去(中原)东濮油田呢。”

就这样,父亲执意去了“石油工业部滇黔桂地区石油勘探开发会战指挥部”所在地昆明,当然还有一原因:高原之上可以俯瞰四川盆地和他心心念念,难以割舍的四川气田。

飞抵昆明当晚父亲驱车去了江叔家,一来向老战友报到,二来想看看老六。徐妈妈却挡驾了:“你来得不是时候,老六到学校上晚自习了,现正值高考的关键时期,不便打扰。”并约法三章:“一不看;二不问;三不管。”

“让他全力备战高考,你放心!等考完了我送他回家。”

“她这个妈妈是当到家了,”一旁的江叔插话:“你啊,遵旨便是。”

父亲只得悻悻回了昆明东郊大石坝单位驻地。人虽没有见着,但徐妈妈隔三差五给父亲打来电话:

“最近啊,老六状态不错,他信心满满……”

“这次测验数学考的不错,我叫大妈(保姆)炖了一只鸡犒劳犒劳他……”

“我今天去找了班主任,说老六是有希望的!”
......

老六参加高考的第一天晚饭后,叔叔对他说:“走,咱爷俩逛翠湖去。”并讲了一段30年前的往事:“继渡江、上海战役后,我们整体划入了二野,即将挥师西南。在南京集结待命时,你妈妈分配妈妈去济南出差,还要顺路将你大姐捎回南京。”

“你妈去济南军人保育院办手续领你姐,看门(保卫)的大爷不乐意了。说这孩子的父母一直没有音讯,怕是牺牲了,你不能将她带走!”

“你妈急得转身去找院长,好说歹说不起作用,灵机一动猛然拿出她与你妈妈的合影,又掏出一支刚刚买来的发夹:‘她妈妈说这是孩子的信物’大爷不再吭声。”“后来得知是孩子太讨人喜欢,大爷太稀罕她了。”叔叔的风趣,爷俩顿时哈哈大笑。

叔叔原来是以这种方式给老六舒缓考试压力,解除紧张情绪。

在徐妈妈、江叔叔的精心呵护、培养下,老六顺利考上了大学,后来一帆风顺地度过了他四年的大学时光。

祖母一股脑很快将自己北京户口、粮油关系、组织关系、离休待遇统统转到了昆明。地方的居委会不予接纳,说没有这个规矩,从来都是由小城市转去大城市的,哪有从首都转往西南边陲的道理?还是八十高龄的离休党员领导干部。是姑姑趁回国述职时,专程去了云南省委组织部,后指定由父亲单位的组织托管。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现在也属特例。

祖母来后,昆明的家虽安下了,但老六却少有回家,周末或寒暑假回城总是待徐妈妈家多,而去郊外家少。徐妈妈意识到老六与家生分了,开始赶老六回“自己家”。

“学校组织献血活动,老六献了血,在我这待了两天,我把他赶回去了。要好好休息,你可得好好给他补补。”徐妈妈打电话给父亲。她对老六比父亲细心得多......

老六为江家养子,鲜为人知。毕竟是自家的私事,两家人都缄默其口。

养子的传闻

老六大学毕业,到了自己所学专业的基层工作,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有了点小成绩。在徐妈妈江叔的见证下立业成家、结婚生子,工作上也慢慢风生水起......

多年后,坊间有了传闻,说他是江厅长的养子。只是此时江叔出任教育厅厅长早已好些年了。

在窃窃私语的朋友和同事中,有人不可思议,有人将信将疑,老六本有自己不错的家庭背境,何去当养子?让传言更为广泛。

父亲早在1982年10月7日给组织的报告中道出缘由:

对党委根据石油部政治部的批示,为杜秀屏同志所作平反决定以及善后处理决定,我和子女完全同意。只是对幼子的抚恤,因杜秀屏同志去世后,在我生活窘迫之时,是老战友徐华同志不忍目睹,出手相助,毅然将幼子接到云南昆明师范学院附中就读,承担了全部生活、学习费用......请求组织将此款汇交云南省总工会徐华同志全权受理。

父亲的这份个人事项申报及请求,向组织说明了家庭情况......

好在老六完全忘掉那虚幻的“光环”,根本不去在意。多年以后老六小有建树,竟成为了一方专业部门的领导。他幼时的同学调侃,说他是一帮同学中“混”得最好。混字虽然江湖了些,但道出了老六的蜕变与早年反差。

冬去春来,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也许是年少逆境,成就了老六后来之上,更多是徐妈妈、江叔叔星星点灯般的缕缕温暖,为他照亮了人生前进之路!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老六携妻子、儿子与妈妈、叔叔家人合影。左三为老六妻子,妈妈身后为老六儿子

2022年8月16日徐妈妈病逝于昆明,享年91岁。

几日后,与哥姐一起低调地料理完后事的老六告诉我噩耗。泪水满心底,哀痛伤别离。徐妈妈慈母情深,大爱无垠,善德永存!

声音传不到的地方,文字可以;去那遥远的天堂,文字都可以抵达。

谨以此文缅怀敬爱的江泉叔叔、徐华妈妈!

谨以此文感恩四川石油局首任局长张忠良伯伯、刘德君阿姨!

2022年9月10日中秋

后记: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托四川泸州的朋友,多方打探原泸州教师进修学院赵校长及阙孃孃的名字,遗憾无果。印象中他们的儿子是大方、二方、小方,当年大方不在泸州,而在外地上学。记录下这段往事,连真实的名字都无法完整,深感自责内疚。好在老六翻箱倒柜找出了赵叔叔阙孃孃相片,以补思念。

发稿前,我曾转张忠良伯伯的女儿寻求补正。她回复:“小时候,一年365天能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不到60天。我们的父辈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从中只读出了一个字:“苦”!实现中华民族伟大的复兴之梦,不就是为“甜”吗?苦是过往岁月的本真。

“世界以痛苦吻我,我且以歌报之”,这是不惧艰难困苦的前辈们真实的写照。

一部看哭了四亿人的《人世间》,在网上都曾“被”没正能量之嫌。在提笔这篇文稿时,恐被说成是“伤痕”累累,心中颇忐忑。一稿下来,我恍悟:还原严肃的家境底色;记录世态沧桑的人间真情;回顾这段真实的往事点滴,与“文学”无关乎,与“伤痕”无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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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石:老乡帮我度难关
吴传斗:一个右派的“饥饿改造”
余习广:归国留美博士
"右派"董时光之死
林昭挚友倪竞雄
她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杜欣欣:母亲的歌
吴兴华:“失踪”半个世纪的天才诗人
吴同:怀念我的父亲吴兴华
李榕:舅舅的故事
吴一楠:四叔的故事
渝笙:劳改煤矿寻二舅
陈梦家: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耍
杨大明:悼丁望
朱启平,日本战败投降的见证者
彭令范:林昭案卷的来龙去脉
爱说爱笑爱美食
的北大女生林昭
吴昊:我所知道的林希翎
于光远前妻孙历生是谁害死的
王友琴:于光远为何避谈前妻
王世浩:10岁那年差点成小右派
戴煌:胡耀邦平反的第一个“右派”
丁东:大"右派"葛佩琦上访记
梅长钊:我的右派姐夫陈天佐
何蓉蓉:母亲我心中那盏不灭的灯
贺越明:“另册”里的三六九等
邓晓芒:这就是我的母亲
潘虹:父亲的自杀让我超越痛苦

渝笙:用文字给父亲砌一个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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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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