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有别，某些专业和岗位限制女性人数是在保护女性，况且这些岗位本身也招不满女性，因此就不是性别歧视...吗？

作者 / Zehao Pan, 凡川, 维德小姐

什么是歧视？

「歧视」的定义，便是根据一个人的身份或归类、而不是任何跟该工作相关的能力，给予不同或较差的对待。

比如，如果一个专业 / 岗位（比如计算机科学专业 / 程序员）不招收中国人，那么我们便可以说这个专业 / 岗位歧视中国人，因为这种限制和中国人的任何「能力或特质」都没有关系、甚至都不需要对任何具体的中国人的能力进行考核，而只是针对「中国人」这个身份的。因此，在没有对任何具体的个人能力进行任何考察之前、直接根据性别身份进行区别对待乃至限制，便是歧视。同样的，在不对任何个体进行考核之前，直接针对「女性」身份本身定下 15% 的限制令，便是歧视。

比如，出于并不明确的原因，警察学院招生女警高考分数线显著高于男性。2018年浙江警察学院在本省的录取分数线情况如下：

可以发现，女性的分数线比男性高出许多，在某些地区甚至可以达到四十分。众所周知，体能 / 体力和文化课成绩没有必然联系。如果考五百多分的男生有可能胜任警察工作，为什么考五百多分的女生就不行？如果是对于「体力差异」的补偿性措施，那么为什么「警务指挥」都会在分数上存在如此巨大的性别不平等？

对女性限额提高最低分，从投档时就已经开始。

在这样巨大的分数差异下，警察这个岗位对于女性来说是否就唾手可得了呢？女警是否就像设定限额的支持者们声称的那样，「根本没人报名」「连 15% 都到不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在浙江教育新闻网的报道中，浙江警察学院的徐林老师就表示：

就我们学校来说，女生比男生竞争更激烈一点。女生进校后不仅文化成绩较好，而且体能成绩也比较好，我们非常欢迎她们加入警察行列实现报国报负。

http://edu.zjol.com.cn/jyjsb/gx/201904/t20190429_10020625.shtml

此外，

据徐林介绍，在总报考人数 6006 人中，女生约占 25%。在浙江警察学院今年计划招收的 816 人中，女生录取人数不超过 15%。

http://edu.zjol.com.cn/jyjsb/gx/201904/t20190429_10020625.shtml

这说明，有许多女性完全可以胜任警察岗位的体力和分数要求，并且竞争比男性还激烈。徐林老师对于女性文化成绩和体能的肯定也同时证明，在两性之间并不存在阻止女性成为警察的决定性因素，即使是体力。

月经对于女性「应急反应能力」的影响，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在他们看来，月经是如此魔法般的东西，它可以迅速使任何女性脱下「坚强」的伪装，失去行动能力，从而在每个月的特定几天无法出警。这样一来，针对女警数量进行限制、甚至选择不招女警，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真的吗？

如果「女性」的身份特质和生理特征真的会如此决定性地阻碍女警的诞生，那么全球各地都不可能出现完善、高质量的女警队伍，毕竟全球各地的女性都有相同的生理构造。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国家，女性士兵、警察的质量都完全不输男性，数量也在逐年上涨。像瑞典这样国际公认性别平等的国家更是已经规定，男女均有服军役的义务，「生理差异」似乎无法产生如国内表述的那样决定性的影响。这究竟是因为「田园女权」已经在几十甚至几百年前就控制了欧洲、还是欧洲人比中国人高贵呢？

这其实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生理差异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巨大而不可逾越。

月经早已可以用棉条和卫生巾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现代科学的发展还能使得女性免于月经的折磨。只要服用特定的药物或者采取暂时性的节育措施，月经也是可以完全处理掉的。早在 2007 年，美国的《Military Medicine（军队医药）》期刊中 Women in War: Operational Issues of Menstruation and Unintended Pregnancy 这篇文章，就已经详细列举出了处理月经的所有方法，并均进行了实验和应用。(1)

https://academic.oup.com/milmed/article/172/1/9/4578919

女性真的一定不如男性体力强吗？并非如此。很多男性支持设置性别限额的一个常见论点是，「女生扛桶水上下楼梯就气喘吁吁了。」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能如何论证出「给女性录取设置 15% 的配额」，不过这确实能够反映出人们对于男性和女性力量差异的一个误解，即：两性的体力差异是绝对的、有着天差地别的；群体差异大于个体之间的差异，因此完全使用「性别差异」论述「体力差异」是完全有效且合理的。

科学研究发现，一些没有经过系统的抗阻训练、但是有在健身房玩器械的经验的大学生，在使用同样的训练方法 10 周之后，男性和女性学生获得了完全相同的力量增长。(2) 在肌肉量相等的情况下，使用同样的训练，进食同样的食物，女性无论是肌肉合成速率，还是肌肉合成量，都和男性没有任何差别。(3) 此外，即使我们熟知用来增肌的睾酮素，也只能在同一个个体中和肌肉量找到线性关系：当比较不同性别人群的时候，有些研究则发现，睾酮素对于女性肌肉合成的影响非常小；其他的合成途径，包括 IGF-1 和生长激素，也许更为重要，而女性在这两种激素上并不低于男性。(4)(5)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女性和男性的「体力」等等方面存在巨大的生理差异呢？一种很可能的解释便是，这种差异是后天的性别规训建构的。

女孩子不被鼓励到处疯跑、冒险，而被教导要 "Play Safe"，要记住自己是「姑娘家」，不能没大没小；长大一些之后，女性身边无时无刻的身材和外貌规训会让女性更倾向于躲避「块状」肌肉的出现，而宁愿保持纤细的身姿，为了「瘦」而不吃饭、不摄入营养；力气大、豪爽的女性会被嘲讽为「男人婆」「女汉子」（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著名小品《女神和女汉子》）…总之，后天结构性因素的综合作用，才呈现出我们所以为的巨大体力分化。

再比如，在我国现存的母系氏族摩梭族中，女性承担了几乎所有传统上由男性承担的重体力劳动（比如下地耕种、进山砍柴）。在这个社会中，女性总体上比男性总体上体力更好。这当然不是因为摩梭族是一个特殊的人种（摩梭族是云南少数民族之一，也与其他民族通婚），区别在于社会的教化——摩梭族的女孩从小就被期望，也被相信拥有更好的体力。可以发现，社会建构对体力的形成有很大影响，女性并不天生比男性弱小。

综上，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生理差异无法导致「女性无法胜任这些岗位」，那么就不应该根据性别进行限制，而是应该直接对职业相关能力进行考核。对于警察这样的职业，完全可以不用教育系统依据性别设立的 1000 / 800 米长跑作为标准，而是可以对警察的体力要求进行评估后、设置男女两性平等的体育测试标准。

这样一来，在不对任何参与竞选的个体进行考核之前、直接根据女性性别身份设定人数限制的行为，就并不是为了更好地选拔符合标准的个体，而只是为了性别歧视了。

上文花了一定篇幅论述女性参与警察学院招生的积极性、男性和女性的实际生理差异、以及「女性报名人数都超不过 15%」 的荒谬之处。

不过，针对女性设立人数限制的正确与否，和女性人数是否达到限额无关。

正如你即使家里钱多到「花不完」、我们也不能直接把你的钱拿走一样：就算这些岗位的女性招不满 15%，也不代表设立 15% 的人数限制是正确的。因为女性作为和男性平等的「人」，理应享有和男性平等竞争的机会。

这，就是「机会平等」。

任何职位的默认状态便是除了对职位相关能力之外不做任何附加的限制，即各个身份的机会平等：因此，「将招聘行为同性别关联」的一方需要解释为何要针对某一性别进行限制，而非该行为的承受者解释自身为何不应当承受如此待遇。

对女性进行招聘限制，相当于是在默认这个岗位本身只属于男性。女性作为「后来者」，要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因此只有 15% 的岗位属于女性，而招聘更多女性便是在抢占本来属于男性的人数额度。

发现了吗？设定性别数额限制，是在防止女性招收人数超过 15%，在对女性超过 15% 数量的报名进行防范。而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认为，一旦数额超过 15%，就会「侵犯」到男性理应属于男性的录取机会。

如果我们要「防止」某种事情的发生，那么就一定代表这件事情是不好的。然而，让警察团队中拥有超过 15% 数量的女性，何以是「不好的」？女警难道没有为警察系统、为社会的治安和稳定做出巨大贡献吗？

将女性当做警察团队中的负面因素，是对于女警群体最大的不尊重。

况且，就算是要考虑性别因素，那么我们会发现，警察岗位极其需要女性。因为女警的性别身份可以帮助她们以更妥善的方式处理针对女性的性暴力问题，因为目前男警官无论是取证还是询问受害者的时候，都有可能因性别身份存在的隔阂或差异导致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限制女性报名的行为本身打击了女性报名的积极性，降低了报名人数，是女性选择不报名的理由之一；而报名人数的降低又成为了限制女性报名的理由，二者形成恶性循环，互为因果，这会打击有能力的女性选择成为警察的积极性。

因此，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如果一位女生想要成为警察，她不仅高考成绩需要显著高于男生，还可能一次次面临在开放的公平竞争中脱颖而出、却因为限额被刷下的困境。

这就好像奥委会出台规定、提出在以后的预赛中，中国选手只有成为小组第一才能出线，非洲选手则维持小组前三出线的规则；在决赛的时候，中国选手所获奖牌数量不能超过 33%。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非洲选手天生比中国选手体能占优」，因而更多非洲选手参与的体育赛事竞争将更为激烈，可以帮助非洲选手更快地「打破世界纪录」，更好地「传达体育精神」。

而做出这个决定，甚至都都不需要奥运会真的开始。

如果我们希望看到更多女性为社会做出贡献，如果我们不希望活跃在公共场域、为社会做贡献的只有男性，那么像警察学院这样的机构，恰恰应该积极接收有能力的女性、甚至鼓励更多女性参与到相关工作中来，为她们提供参与到社会事务的培训和机会。

而不是设定针对女性的数量进行限制。

解决「只要权利，不要义务」现象的前提，是女性不再缺少完成这些「义务」的权利和机会：「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前提，是女性「顶半边天」的权利和机会没有被限制。

警察学院招生给女性设置 15% 限额，就是性别歧视。/

参考资料

1.    Women in War: Operational Issues of Menstruation and Unintended Pregnancy. Military Medicine. Volume 172. Issue 1. January 2007. Pages 9–16. https://academic.oup.com/milmed/article/172/1/9/4578919

2.    Response to resistance training in young women and men. Int J Sports Med. 1995 Jul; 16(5):314-21.

3.    Similar muscle protein synthesis rates in young men and women: men aren't from Mars and women aren't from Venus. Gordon I. Smith, Bettina Mittendorfer. Journal of Applied Physiology Published 1 June 2012 Vol. 112 no. 11, 1803-1804.

4.    C. J. Cook, L. P. Kilduff and B. T. Crewther, Basal and stress‐induced salivary testosterone variation across the menstrual cycle and linkage to motivation and muscle power, 28, 4, (1345-1353), (2018).

5.    Serra, C., Bhasin, S., Tangherlini, F., Barton, E. R., Ganno, M., Zhang, A., … Morris, C. (2011). The role of GH and IGF-I in mediating anabolic effects of testosterone on androgen-responsive muscle. Endocrinology, 152(1), 193–206. doi:10.1210/en.2010-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