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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过自杀者的脑浆后,他如一块腐肉走向黑夜的尽头

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2-09-19



塞利纳:乖张厌世者的黑夜之旅


作者: Luxuan

爱电影但从没想过拍电影的摄影迷

 



“他把双臂伸到窗外,伸到清凉的空气之中。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受到清凉的空气。他把自己的双臂尽量伸到眼前的黑暗之中,彷佛想摸到黑暗的尽头。他不愿相信这点。他眼前一片黑暗。”


——(《长夜行》第377页)



《长夜行》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20世纪最伟大小说家之一,因在二战爆发前发表反犹三部曲《屠杀琐记》、《尸体学校》和《美妙的混乱》为自己带来难以抹去的政治道德污点,并至今备受争议。2018年,因法国最大出版社伽利玛意欲再版其反犹三部曲引发巨大论战,以出版计划搁浅告终。美国著名当代作家菲利普罗斯作为作家的推崇者之一也不得不在赞叹塞利纳的天才之余特别强调:“读塞利纳的书,我不得不悬置自己的犹太良知……” 塞利纳是复杂的更是厌世的,他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砌城堡,深邃冰冷,在不同的房间中安放着不同的特质:在本文中我们并不试图探讨作家反犹这一重大命题,而是进入他最著名的两部巨作——《长夜行》与《死缓》以及作为他阐述文学创作理念的《与Y教授谈心》,在塞利纳逝世60周年之际,重温这位文学巨匠的文字史诗。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


1932年,塞利纳以《长夜行》(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 也译作《茫茫黑夜漫游》)一举成名,虽与龚古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但所幸获得雷多诺文学奖。提到《长夜行》,作家的第二部长篇大部头《死缓》(Mort a credit)是无法绕过的。了解塞利纳生平的读者,一定会将这两部作品与作者本人的童年岁月和在一战期间的参战经历联系在一起。在《死缓》最初的计划中,塞利纳设想小说将由三大部分组成:讲述主角的童年、战争的经历,最后是在伦敦的生活。但最终《死缓》长达 622 页(法语原版)的篇幅只涵盖了关于童年部分的追溯,人物的兵役时期将在作家生前未完成的小说《打仗》(Casse-pipe)中进行了描述,而因该作手稿被盗,作品不得不以残本方式出版,仅以全本的1/4示人,余下的手稿则在今年才被找到,手稿的失而复得成为今年文学界的重磅新闻。《打仗》曾被塞利纳本人称作成为连结《死缓》与《长夜行》重要的中间环节。至于人物的伦敦生活部分,则在《基绕尔的那一帮》进行展开。


《长夜行》(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


翻开《死缓》,满篇的省略号如同神秘的符号,吐泡泡般吐露着自身存在的意义:它们承载情绪的陡变、意识的漫游和跳跃,反映叙述语言对大脑中超载的想法的筛选。在塞利纳冒着辛辣气味的自白之书《与Y教授谈心》中,作者称书页上布满的这些省略号为“三点轨枕”(法语的省略号为三个点),地铁轨道铺设在轨枕之上,曲里拐弯的情感则拥有在轨枕辅助的精细复杂的轨道上飞速驰骋:“多亏了我绘制设计的轨道,即我勾勒的风格!……‘流线型特快’,专列!我使地下铁轨变形,我承认,原来的轨道太僵硬。我敲打了一下,还得再敲。”(第76页)事实上,阅读《与Y教授谈心》——这部创作的自我解剖之书(以及自我夸赞之书),读者需要十分熟悉作家的小说,否则会被塞利纳的自大狂妄劝退。作家在书中一面为自己的创作正名,一面极力讽刺自己所处时代的文学氛围、调侃同行(例如调侃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里亚克形同螳螂,讽刺法国遍地的翻版纪德)、咒骂出版商,而可怜的Y教授更是他戏耍的庸才的缩影。


《死缓》(Mort a credit


《与Y教授谈心》一书的重要性在于我们得以近距离地靠近塞利纳的内心,更直观地接收他的创作理念(我着实不该用“理念”二字,这位作家正是在这本伪访谈录中痛斥“理念”之无趣,认为没有比理念“更庸俗更普通更讨厌的了”):即使用黑话来捕捉作品中浮动的微妙情感,将真切复杂从正襟危坐的僵化书面语中拯救出来,使之透口气,让它复苏。“捕捉一切情感,一切表面情感。一下子抓住。定下后,我把它像女人似的占为己有,带入我的地下火车。”(第67页)当然,使用切口犹如烹饪丢入重口佐料,对用量和时机的把握尤为重要。同时,在塞利纳看来,作品中隐藏的“我”也是尤为珍贵,“我完完全全地、字斟句酌地用臭屎般的秽词恶语把我的‘我’裹起来。”(第47页)这个“我”是作品创作的情感之本,却不应以完整面目示人,它其实和福楼拜所倡导的“完全客观”(我们知道,这只是作家一种噱头般的与实际情况有所差池的被夸大了的说法)有着相似之处。


《与Y教授谈心》(Entretiens avec le professeur Y


在阅读《死缓》一书的过程中,读者将伴随年幼的费迪南见证父母和邻居们市侩又充满煎熬与焦虑的底层生活,随着小费迪南小学毕业,读者又将陪伴他踏入社会,领略充满狡诈和剥削的社会阴暗面,当费迪南从贝罗普布行到金银首饰行任人剥削却又受着恶语相向,真是应了主人公在书中道出的那句: “成长就是一场混账头顶的恶作剧。” 可以说,在浮世绘般的众生百态中,小费迪南的舅舅是唯一具备正向品性的人物,但毫无疑问的是,作者将充满赞扬和同情的笔触皆给予的是另一位人物——库尔西亚,他是少年的第三个老板,可被视作书中的另一个主人公,作品一半的篇幅都用以铺展开费迪南成为他的学徒后的经历。库尔西亚才华横溢却又放荡不羁迷恋赌马,作为《热尼特龙》杂志的创始人,他既是科技时代的先锋后又为浪潮抛入谷底为人人唾弃,身陷穷乡僻壤身无分文,最终在幻灭中吞枪自杀。他是主人公得以进入冒险的流浪之旅的重要引领者,当然也是书中最大的悲剧和幻灭的具象化载体。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


塞利纳作品中的黑暗物质如同激情挥洒出的泥浆,混杂着极端的炽热与冷酷,它借由对底层生活细致又带有一丝漫画式夸张的描绘成形,却因着作为少年的主角的视角而为这份描述增添了天真的疏离感,(即使这位少年从小厮混于堪称贫民窟的廊巷中)。费迪南如同幼小的犀牛在生活的泥泞中打滚,身上的污秽之物越来越厚重,如同保护着他那颗稚嫩的心一样包裹着它娇嫩的皮肤。在《长夜行》中,小费迪南成长为青年巴尔达米,人物在《死缓》中趟过沼泽般的泥地,自触碰到在书的末尾处自杀的主编库尔西亚的脑浆之后,便开始进入《长夜行》,行走在世界的伤口边缘,如同行走在一块腐肉之上,空洞暗黑的伤口内部则是作品要探求的一切,如同虚无一般无法触摸到底。或许是本身从医的缘故,塞利纳在描述罪恶时笔触保有不动声色的冷静。而书中人物在面对于黑夜中暗暗颤动的杀人之念时,其反应可以称得上是习以为常地冷漠:



“我的确明白了,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我只是感到稍微多了一点伤心。在这种情况下,别人的任何劝阻都是毫无意义的。生活对他们好吗?要他们可怜谁,可怜什么呢?干吗要可怜呢?可怜别人?什么时候看到有人下地狱去替换别人呢?从未有过。看到的只是叫别人下地狱。事情就是这样。”

——(第356页,徐和瑾译本)



《死缓》与《长夜行》皆以流浪汉体小说为载体,两本书皆以第二主人公被枪杀结尾,以主人公为他们收尸作为旅途的终结。阅读进而爱上塞利纳,的确需要悬置自己的道德良心,还需要一颗热爱黑暗的心,对贫穷和罪恶的好奇,保存着鲜活敏感的感受力去感受文字描述的极致疼痛,为冬日雾气般令人寒冷难耐的诗意所触动,承受得住一组组借由疖子、脓疮、体液、排泄物和咒骂揉合成的情绪爆炸,以及理解作家的复杂:是黑色的却有着明快的节奏,是刻薄讽刺的却饱含深重的怜悯。满篇的痛苦以各式形态如巨石般静卧在书页上,为了能够将这些沉重的怪物挪到离自己稍远的地方,人物们忙碌着细碎的日常酝酿着作恶的计划,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被压垮,能稍稍喘会儿气。人物心底似乎蕴含着潜在的爱,但这丝对他人的爱意如同石缝中滲出的水珠少之又少,爱被生活压榨得发不出来。



编辑:Betsy

电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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