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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史百年最伟大男演员,世间再无人与他相提并论

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3-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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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phrey Bogart


·编者按·

八十年前的今天,由亨弗莱·鲍嘉主演的《卡萨布兰卡》(1942)在中国大陆上映,彼时片名被译为《北非谍影》,放映之后未能引起轰动,但当电影先后在北京、上海和南京再次重映时,便“口碑交誉,获得激赏”、“声势不凡,卖座奇佳”(《中央日报》1948年8月22日),同时也是在40年代,当时中国的电影杂志开始频繁刊登鲍嘉相关的新闻,除去关于鲍嘉的新片影讯和工作动向,也出现了许多关于鲍嘉个人生活的报道,如《电声(上海)》在1940年报道称“银幕上第一号坏蛋亨弗莱·鲍嘉最近开了一家婴孩衣服店”,《星期影讯》在1946年报道了鲍嘉的婚后生活,称其为“理想的水手生活”等等……可以说,尽管隔了一片太平洋,中国观众从这位好莱坞巨星的黄金时代开始就紧跟着他的步伐。


鲍嘉一生拍摄了七十多部影片,他主演的《马耳他之鹰》、《卡萨布兰卡》、《非洲女王号》等作品至今仍备受推崇,其影史地位已毋庸赘述。1999年,美国电影学院把他评为电影诞生100年以来最伟大的男演员。而另一方面,鲍嘉的个人生活也从来不是秘密,他经历过四段婚姻,有酗酒的毛病,他刚毅、傲慢、聪慧、冷漠,同时也是1950年代为数不多反对好莱坞黑名单的人之一,最终,鲍嘉在1957年因为喉癌离世。《马耳他之鹰》的导演约翰·休斯顿在葬礼上这样评价鲍嘉:“他从不把自己当回事,但他对待工作却最为认真。他用一种调侃的、玩世不恭的眼光看待花里胡哨的明星鲍嘉,但用最诚挚的敬意对待演员鲍嘉”。


深焦翻译组在《卡萨布兰卡》于中国上映80周年的今天为大家带来这篇文章,相信读者在阅读完这篇长达两万字的译文之后,会重新发现,在那个穿着风衣、用独特的姿势抽着烟的明星鲍嘉背后,还有一个蕴含着持续连贯性的,鲍嘉作为鲍嘉的,“真正的自己”存在着。


原文发布:https://www.sensesofcinema.com/2023/great-actors/bogart-humphrey/

作者:Wheeler Winston Dixon



翻译:Ruby

碎碎念的伪艺术家



亨弗莱·德弗瑞斯特·鲍嘉(Humphrey DeForest Bogart)可以说是银幕上第一个真正的反英雄形象。他于1899年的圣诞节出生在纽约。鲍嘉的父亲贝尔蒙·德弗瑞斯特·鲍嘉(Belmont DeForest Bogart)是一名外科医生,母亲莫德·亨弗莱(Maud Humphrey)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商业艺术家。当鲍嘉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让他出现在婴儿食品广告里。鲍嘉常因为那些母亲利用他拍摄的广告图被打趣,因为那些图片有意将他塑造成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


鲍嘉的父母对他和两个妹妹,弗朗西斯(Frances)和凯瑟琳·伊丽莎白(Katherine Elizabeth),在情感关爱上相当克制,而与之相比他们的家庭收入在那个年代是非常高的,大约是每年7万美元,以2023年的购买力换算相当于每年230万美元。这份薪水让鲍嘉一家能够过上奢侈的生活。然而,母亲作为艺术家的收入高于父亲外科手术的收入,这造成了家庭矛盾。


幼年时期的鲍嘉


鲍嘉被送进包括三一学院和菲利普斯学院在内的一系列名校。他在学业早期便表现不佳,并在六门功课挂掉四门后离开了菲利普斯学院。父母希望鲍嘉能进入耶鲁大学,但他糟糕的成绩使这成了痴人说梦。1918年,没有明确人生目标的鲍嘉加入了美国海军,服役于欧洲并于1919年6月退役。


回家后,鲍嘉发现自己的家境大不如前。他的父亲病倒了,家里的大部分财产也都消耗于失败的投资。鲍嘉做过船务工和其他零工,随后进入剧院担任舞台经理和龙套演员。他发现自己喜欢这份工作,称它是能让自己将演出间隙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地下酒吧的“小把戏”。鲍嘉拒绝上表演课,而是通过参加尽可能多的演出、扮演一切能接到的角色来学习表演。


他经常扮演年轻的少年,或是未成年的恋人,或是“客厅喜剧”(“anyone for tennis?”,20世纪前期用来讽刺上流贵族的习语,鲍嘉被认为是第一个在戏剧舞台上使用这句话的演员,后来“anyone for tennis?”在客厅喜剧中得到广泛使用,也偶尔成为这类表演的代称)中的男二号,并开始因为他的工作受到好评,尽管他后来坚称鄙视自己的早期角色。在此期间,他还抽空结了两次婚:第一次是和演员海伦·门肯(Helen Menken, 1926-1927),然后是和演员玛丽·菲利普斯(Mary Philips,1928-1937)。他和门肯在婚姻开始前便已关系破裂,但和菲利普斯却在离婚后依然保持朋友关系,两人离婚只是因为鲍嘉要搬去好莱坞而菲利普斯想留在纽约继续自己的舞台工作。


1929年经济崩盘后,百老汇失去了活力,鲍嘉正式进军电影行业。当时的电影业分布于长岛和好莱坞,百老汇的演员们凭借扎实的台词功底而在早期有声电影时代很受欢迎。1928年,鲍嘉拍摄了他的第一部纽约电影,埃德蒙·劳伦斯(Edmund Lawrence)《舞镇》(The Dancing Town)。这部在长岛拍摄的双卷轴短片由海伦·海耶斯(Helen Hayes)主演,而鲍嘉则被塑造成“舞会中站在门边的男人”。随后,鲍嘉在默里·罗斯(Murray Roth)的单卷轴影片《百老汇即如此》(Broadway's Like That,1929)中扮演了一个更重要的角色。这部拍摄于纽约的有声短片的另外两位主演是露丝·埃坦(Ruth Etting)和琼·布郎德尔(Joan Blondell)


《百老汇即如此》


考虑到电影工业势不可挡地向西迁移,鲍嘉义无反顾地搭上了开往好莱坞的列车,尽管他仍不确定自己抵达这座电影之都后要做什么。他的百老汇出身为他带来了一些机会。很快,他就以每周750美元的可观薪水与福克斯电影公司签约。在埃文·坎明斯(Irving Cummings)《与女士共舞》(The Devil with Women, 1930)中,鲍嘉完成了自己在影院故事长片中的首次亮相。他在这部乏味的情节剧中饰演一个滞留在南美洲的幸运士兵,与演员维克托·麦克拉格伦(Victor McLaglen)联合主演。接下来的一部影片使鲍嘉的处境大为改善:同样由福克斯出品的,约翰·福特(John Ford)执导、斯宾塞·屈塞(Spencer Tracy)主演的监狱片《监狱三友》(Up the River,1930)中,鲍嘉获得了一个戏份相当重的角色,成为演员表中排位第四的演员。


屈塞和鲍嘉十分投缘,然而,屈塞迅速转向了更好的角色,鲍嘉却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奋斗才走向事业巅峰:包括出演阿尔弗雷德·桑特尔(Alfred Santell)关于一战的影片《肉与灵》(Body and Soul, 1931),以及在环球影业出品的由霍巴特·亨利(Hobart Henley)执导的《坏姐妹》(Bad Sister,1931)中饰演一个小角色,与非常年轻的贝蒂·戴维斯(Bette Davis)演对手戏。随后,鲍嘉还在更多影片中演了小角色,如福克斯的两部影片,拉乌尔·沃尔什(Raoul Walsh)《万民之女》(Women of All Nations,1931)和埃文·坎明斯的复仇西部片《神圣的恐怖》(A Holy Terror,1931);哥伦比亚出品、桑顿·弗里兰(Thornton Freeland)执导的《韵事》(Love Affair,1932);华纳兄弟出品、茂文·勒鲁瓦(Mervyn LeRoy)执导的曼哈顿喜剧《都会蓝调》(Big City Blues,1932)《三对佳偶》(Three on a Match,1932)。在这最后一部影片中,鲍嘉饰演一个为避免被捕不惜杀害被绑架的小孩的铁石心肠黑帮分子(由安·德拉克Ann Dvorak饰演的母亲跳窗自杀以提醒楼下的警察,孩子随后趁机逃走)。笔者看来,《三对佳偶》让观众第一次真正品味到了冥顽不灵的暴徒鲍嘉的魅力;尽管他的戏份很少,但他在银幕上的每一帧都足够惊艳。



除了出演好莱坞的影片,鲍嘉还经常在洛杉矶出现拍戏空档时回到东海岸的百老汇演出。1935年,他得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角色:罗伯特·E·舍伍德(Robert E. Sherwood)的舞台剧《化石森林》(The Petrized Forest)中在逃的黑帮分子杜克·曼蒂(Duke Mantee)。虽然该剧的男一号是英国演员莱斯利·霍华德(Leslie Howard),但鲍嘉塑造的凶狠的曼蒂形象仍令观众为之一振,并从而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正如鲍嘉后来所说,杜克·曼蒂这个角色“标志着我从一系列圆滑、骄奢、西装革履、八面玲珑的角色中解脱出来,我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i]


《化石森林》


华纳兄弟迅速买下了舍伍德舞台剧的电影版权,最初选定了贝蒂·戴维斯、莱斯利·霍华德和非常想演杜克·曼蒂的爱德华·G·罗宾逊(Edward G. Robinson)出演。然而,拿到最终角色许可的霍华德对鲍嘉塑造的杜克·曼蒂印象深刻,于是他给华纳兄弟的制片主管杰克·华纳(Jack Warner)写了一封电报。正是这封简短的电报彻底改变了鲍嘉的人生:“杰克·华纳:我坚持让鲍嘉演曼蒂;没有鲍嘉就拍不了。莱斯利·霍华德。”[ii]大局就此落定,鲍嘉开始了他与华纳兄弟摩擦不断的漫长纠葛,多年后,杰克·华纳也将成为让鲍嘉最头痛的敌人之一。


随着阿齐·梅奥(Archie Mayo)执导的电影版《化石森林》(1936)好评如潮,鲍嘉的职业生涯也正式开始。尽管如此,他的成功之路依然艰辛,因为《化石森林》的大卖并没有让华纳兄弟将他提升为“A级”演员。鲍嘉签署了一份每周工资550美元、为期26周的合同[iii]——比他作为自由职业者出演《化石森林》时赚得还少——并立即被选为数不胜数的一系列“B级”电影的男二号。作为当之无愧的好莱坞最严苛的大制片厂,华纳兄弟总是让其签约演员同时拍摄两到三部电影。1930-1940年代,电影市场需求巨大,而华纳的明星力量十分有限,与米高梅“多过天上繁星的明星”形成鲜明对比。在“硬汉”类型上,华纳已经有了詹姆斯·卡格尼(James Cagney)、爱德华·G·罗宾逊和乔治·拉夫特(George Raft)等签约明星,因此鲍嘉只能担任主角身边的次要角色,在威廉·凯利(William Keighley)的《子弹与选票》(Bullets or Ballots,1936)、威廉·麦根(William McGann)的《孤军奋战》(Two Against The World,1936)、雷·恩莱特(Ray Enright)《飞跃太平洋》(China Clipper,1936)弗兰克·麦克唐纳(Frank McDonald)《狂怒岛》(Island of Fury,1936)等影片中皆是如此。


终于,在阿齐·梅奥尖锐的反三K党影片《黑暗军团》(Black Legion,1937)中,鲍嘉取得了突破,该片也成为他职业生涯早期的一个高光时刻。在电影史上的这个时间节点,这部影片的横空出世令人始料未及。尽管影片没有直接点名3K党,但片中的黑暗军团与3K党之间的相似性显而易见。鲍嘉饰演的弗兰克·泰勒(Frank Taylor)是一个上进的工厂工人,他发现自己的晋升道路受到了阻碍,梦寐以求的工作被一个波兰工厂的工人乔·东布罗夫斯基(Joe Dombrowski,亨利·布兰登Henry Brandon饰)夺了走。


《黑暗军团》


愤怒的弗兰克加入了身着长袍和头套的黑暗军团,并很快与军团一起进行午夜突袭,恐吓外国血统的公民。弗兰克的妻子露丝(Ruth,埃琳·奥布莱恩·穆尔Erin O'Brien-Moore饰)起了疑心,但当她与弗兰克对质时,弗兰克打了她,于是她带着儿子离开了家。弗兰克最好的朋友艾德·杰克逊(Ed Jackson,迪克·福伦Dick Foran饰)发现了他的秘密活动,弗兰克惊慌失措并报告了军团领袖,他们随即绑架了艾德并将他带到森林里加以鞭笞。艾德试图逃跑,但弗兰克开枪打死了他。最终,弗兰克被抓住并接受审判。当军团的“上级”威胁要把他的妻子牵扯进来时,弗兰克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于是他和其他军团成员都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黑暗军团》之后,鲍嘉又回到了他的常规戏路,拍摄了威廉·迪亚特尔(William Dieterle)《伟大的奥马利》(The Great O’Malley,1937)、劳埃德·培根(Lloyd Bacon)《艳窟泪痕》(Marked Woman,1937 )、迈克尔·柯蒂兹(Michael Curtiz)《脂粉拳王》(Kid Galahad,1937)和培根的《圣奎丁监狱》(San Quentin‎,1937)。接着,在威廉·惠勒(William Wyler)《死角》(Dead End,1937)中,他再一次取得了突破。这部影片并非华纳出品,而是由华纳出借给塞缪尔·戈德温(Samuel Goldwyn,经典好莱坞时期最成功的独立制片人,他与威廉·惠勒合作了多部佳作)。同《化石森林》一样,这部电影也有舞台血统,改编自西德尼·金斯利(Sidney Kingsley)1935 年的百老汇热门同名戏剧,但鲍嘉并非该剧原班人马的一员。这部电影在一个巨大的布景中拍摄,将纽约的富人和穷人并置呈现(富人住在一座气势磅礴的摩天大楼里,由身强力壮的门卫[沃德·邦德 Ward Bond]守卫,而穷人则住在附近肮脏的廉租公寓中),整部影片是对社会不平等的犀利而绝望的观察。


鲍嘉饰演的娃娃脸马丁(Baby Face Martin)同样是一个在逃的黑帮分子,出于情感诉求,他想和朋友汉克(Hunk,艾伦·詹金斯Allen Jenkins饰)一起回到曼哈顿东区的老家,但他发现自己的前女友弗朗西(Francie,克莱尔·特雷弗Claire Trevor饰)已经成为一名性工作者,而他生病的母亲(玛乔丽·梅因Marjorie Main饰)则想要与他断绝来往。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马丁恼羞成怒,决定绑架当地的一个富家公子以换取赎金,而这起事件最终以悲剧收场。在“A级”电影中,《死角》的阴郁气质独树一帜,但这并不妨碍它大受欢迎,而鲍嘉也因此再一次赢得赞誉无数。


《死角》海报


然而,鲍嘉同一时期的其他影片却未见起色。泰·加尼特(Tay Garnett)《替身》(Stand-In,1937)是一部关于好莱坞梦工厂的喜剧,鲍嘉与莱斯利·霍华德在其中再次搭档(霍华德主演;鲍嘉是配角),但影片整体却不尽人意。雷·恩莱特的《赛场情缘》(Swing Your Lady,1938)是一部——说来难以置信——乡巴佬摔跤喜剧,鲍嘉饰演的主角是一名职业拳赛主办人,试图利用乔·斯科帕普洛斯(Joe Skopapoulos,纳特·彭德尔顿Nat Pendleton饰)的身份向奥扎克地区的人推广拳击运动,而乔·斯科帕普洛斯则是一名愚蠢的摔跤手,想要在拳击场上与当地的一名铁匠一决高下。


刘易斯·塞勒(Lewis Seiler)《犯罪学堂》(Crime School,1938)中,鲍嘉饰演男主角,一名试图推翻摩根(Morgan,肯德尔Cy Kendall饰)对少年教管所的残暴管理的监狱职员。巴斯比·伯克利(Busby Berkeley)《傻男人》(Men are Such Fools,1938)中,鲍嘉与普瑞丝西拉·兰恩(Priscilla Lane)上演了一段鸡毛蒜皮的浪漫故事。安纳托尔·李维克(Anatole Litvak)《克里豪医师》(The Amazing Dr. Clitterhouse,1938)是一部不失趣味的犯罪喜剧,由鲍嘉、爱德华·G·罗宾逊和克莱尔·特雷弗主演。劳埃德·培根(Lloyd Bacon)《黑帮恶煞》(Racket Busters,1938)也是一部犯罪电影,鲍嘉饰演的皮特·马丁(Pete Martin)被误认为是纽约市的犯罪头目。迈克尔·柯蒂斯(Michael Curtiz)《一世之雄》(Angels with Dirty Faces,1938)则是鲍嘉这一时期接到的最好的戏之一,以鲍嘉、卡格尼(Cagney)和帕特·奥布莱恩(Pat O'Brien)为主角,讲述了又一个曼哈顿下东区的犯罪故事。1938年,鲍嘉也第三次迈入婚姻殿堂,女方是福克斯的签约演员梅奥·梅特霍特(Mayo Methot),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艳窟泪痕》的片场。这段婚姻将在未来几年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梅特霍特失控的酗酒问题导致了两人间无休止的暴力争斗、不忠行为和相互控诉。


这段时间,鲍嘉拍摄“B级”影片的任务依然有增无减。刘易斯·塞勒的《地下世界之王》(King of the Underworld,1939)是华纳兄弟为了终止与其前明星凯·弗朗西斯(Kay Francis)的合同而敷衍制作的小成本黑帮片,其时她在公司的地位已经完全被贝蒂·戴维斯所取代。不出所料,鲍嘉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在逃的黑帮分子。雪上加霜的是,华纳随后又让鲍嘉出演了一部完全是“B级”西部片水准的影片,劳埃德·培根的《俄克拉荷马小子》(The Oklahoma Kid ,1939)。作为补偿,华纳又给了鲍嘉爱德芒德·古尔丁的《黑暗的胜利》(Dark Victory,1939)。这部电影突显了贝蒂·戴维斯饰演的朱迪思·特拉赫恩(Judith Traherne),一个因脑瘤而失明的年轻富有的社交名媛,而鲍嘉则饰演为朱迪斯提供帮助并暗恋着她的迈克尔·奥利里(Michael O’Leary)。尽管这部电影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但严格来说鲍嘉的角色是边缘的,无法为他打开事业格局。


刘易斯·塞勒的《法网恢恢》(You Can’t Get Away with Murder,1939)也是一部常规的黑帮电影,而即使是拉乌尔·沃尔什的《私枭血》(The Roaring Twenties,1939)这部相比于鲍嘉30年代的作品有着更高制作价值和更好剧本的电影,也没有给鲍嘉提供远离黑帮角色的机会,因为他只是为主角卡格尼做配;在影片结尾,卡格尼射杀了鲍嘉的角色。卡格尼大喊着“这是你无法抗衡的判决!”,将子弹射向颤抖的鲍嘉,于是鲍嘉再次迎来暴力结局。


剧照《黑色军团》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鲍嘉出演了职业生涯中唯一的恐怖电影,文森特·舒曼(Vincent Sherman)《X博士归来》(The Return of Dr. X,1939),饰演一个担任实验室助理的吸血鬼。影片中,他不吸当地居民血的时候都在养兔子。令人震惊的是,鲍嘉竟然没有被当作该片的第一主角,而是为二线演员韦恩·莫瑞斯(Wayne Morris)和资深特型演员约翰·利特尔(John Litel)做配。劳埃德·培根的《无形的枷锁》(Invisible Stripes,1939)让鲍嘉和乔治·拉夫特(George Raft)搭档,饰演两个想要金盆洗手却(毫不意外地)无法实现的前科犯。迈克尔·柯蒂斯的《维城血战》(Virginia City,1940)是由埃罗尔·弗林(Errol Flynn)主演的西部片,其中鲍嘉从头到脚穿戴黑色服饰,扮演必要的“沉重”角色。


刘易斯·塞勒的《一切成真》(It All Come True,1940)和劳埃德·培根《兄弟帮》(Brother Orchid,1940)都是平平无奇的作品,爱德华·G·罗宾逊和鲍嘉基本上是在毫无悬念的剧本中走过场。拉乌尔·沃尔什的《卡车斗士》(They Drive by Night,1940)略有起色,鲍嘉和乔治·拉夫特扮演的兄弟经营一家小型卡车运输公司,并与安·谢里登(Ann Sheridan)发展出了一段纠葛的浪漫情事。但鲍嘉对这类影片早已兴味索然,甚至对此刻仍在拍摄这类片子十分恼火。


然而一夜之间,馅饼从天而降。几十年来,保罗·穆尼(Paul Muni)一直是华纳兄弟的中流砥柱,在霍华德·休斯(Howard Hughes)制作、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执导的《疤面人》(Scarface‎,1932)中创造了电影史上最伟大的黑帮角色之一。虽然已经为公司贡献了许多卖座大片,穆尼仍在试图发挥更大的个人影响力,而杰克·华纳却认为他的职业生涯正在走下坡路。穆尼一怒之下撕毁合同离开了公司,这就使鲍嘉——终于——有机会跻身公司人才序列的前端。现在来看看公司的人才名单:卡格尼是一个忠于自我的人,他在业界广受欢迎与爱戴,很难被轻易摆布。爱德华·G·罗宾逊已经公认达到了事业巅峰,所以他也不是作为被主推的新面孔的人选。那就只剩下乔治·拉夫特,但他经常接连拒绝一系列角色,并直截了当地解释说“我不想演打手”。况且,拉夫特从来都不单纯是个演员,相比之下,他与团伙犯罪的关系更加为人所知,尤其是他与当时正试图跻身好莱坞的臭名昭著的黑帮头子巴格斯·西格尔(Bugsy Siegel)的关系。


剧照《X博士归来》


在拉乌尔·沃尔什筹拍《夜困摩天岭》(High Sierra,1941)时,拉夫特曾试图竞选其中的角色,但鲍嘉劝服了他,告诉他主角罗伊·厄尔(Roy Earle)不过是另一个“打手”罢了,他在片中的结局就是被当局枪杀。这些信息对拉夫特来说就足够了,于是他断然拒绝了这个角色。鲍嘉很激动,沃尔什也一样。现在他们可以拍一部“好”电影了。更重要的是,随着穆尼的退出,有消息传来,公司终于——“终于”——要将鲍嘉作为头牌明星大力推广[iv]。然而一些公司高层仍然抵制力捧他的造势宣传,鲍嘉随后也将发现这一点。


《夜困摩天岭》做出了明智的改变,达到了犯罪电影通常没有的叙事深度。尽管鲍嘉确实扮演了罪犯罗伊·“疯狗”·厄尔,计划与一群业余强盗一起抢劫一家度假酒店(事实上,这项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但影片进展的过程中有许多情感上的转折。罗伊爱上了一个有畸形足的年轻女子维尔玛(Velma,琼·莱斯利Joan Leslie饰)。罗伊资助她做了手术,但随后发现维尔玛对自己没有一点兴趣,还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与此同时,罗伊必须与玛丽(Marie,艾达·卢皮诺Ida Lupino饰)抗衡,她是罗伊一个心腹的女朋友,并且逐渐融入了他们的团体。在抢劫出了差错,罗伊的两个手下被杀后,已经爱上玛丽的罗伊把她送上了一辆出城的公交车。然而,玛丽被警察逮捕,被迫参与追捕已逃往山间的罗伊。罗伊的狗帕德(Pard,鲍嘉自己的宠物狗,名叫零Zero)找到了他,无意中将罗伊的藏身之处暴露给了警察。罗伊冲动地跑出去叫玛丽,但瞬间被枪击倒,从陡峭的斜坡上坠落。


得益于沃尔什的大力指导和大量利用外景拍摄带来的真实感,《夜困摩天岭》成为鲍嘉仍在苦苦挣扎的职业生涯中方向正确的又一次迈进。然而,问题仍然存在:出人意料地,鲍嘉并未被当作影片的第一主角。艾达·卢皮诺享有了这份殊荣,而鲍嘉对此十分不满。这是哈尔·瓦利斯(Hal Wallis)主推、杰克·华纳拍板的结果。哈尔向华纳发出了这个该死的询问:

“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倒换《夜困摩天岭》的演员排序,让卢皮诺而不是鲍嘉作为顺位第一吗?[. . .]鲍嘉一直在很多“B级”电影中当主角,这可能有损《夜困摩天岭》的成绩。现在这份排位表把鲍嘉放在第一位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换换。”[v]


《夜困摩天岭》


当这一变化的消息在拍摄快结束时传到在片场的鲍嘉耳朵里时,他简直要气炸了。尽管鲍嘉知道这与卢皮诺无关,但仍冲她宣泄怒火,当场破口大骂。但两人都对此无能为力。毕竟,同那时所有好莱坞的签约明星一样,他们本质上只是契约工。不过最终,这部电影红极一时,鲍嘉的表演也引来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在这次成功之后,鲍嘉又回归了“B级”电影,雷·恩莱特的马戏片《狮吼夜惊情》(The Wagons Roll at Night‎,1941),饰演旅行马戏团的老板尼克·科斯特(Nick Coster)。影片上映后,观众觉得被欺骗了,因为在《夜困摩天岭》后,他们对鲍嘉的期待已经远远不是一部大型的情节剧。随后,鲍嘉又被指派去拍摄拉乌尔·沃尔什的《铁拳粉腿》(Manpower‎,1941),但乔治·拉夫特拒绝与他合作,于是这个角色最终给了爱德华·G·罗宾逊,二人在片场进行了一场真实的拳击比赛,被一位来访的《生活》杂志摄影师记录下来。不久,鲍嘉又一次获得了出演“A级”电影的机会,约翰·休斯顿(John Huston)作为导演的处女座《马耳他之鹰》(The Maltese Falcon,1941)。无独有偶,这部影片的主演一开始也给了拉夫特,而又一次地,他拒绝了这个角色。这让休斯顿长舒一口气,他后来回忆道:“我很庆幸。”[vi]


关于《马其他之鹰》的文章数不胜数,尽管它是一部拍摄日程很紧的、预算仅为31.8万美元的中等成本影片。有了扮演主角萨姆·斯佩德(Sam Spade)的鲍嘉、达希尔·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撰写侦探小说的神来之笔以及强大的全明星阵容——包括首次出演电影的西德尼·格林斯垂特(Sydney Greenstreet)、玛丽·阿斯特(Mary Astor)、彼得·洛(Peter Lorre),以及出演一个小而关键的角色的“浪子”专业户小伊莱沙·库克(Elisha Cook Jr.),这部影片呈现为一个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的谜团。在斯佩德公寓中的最后一幕是影片的高潮,所有主角全部在场,剧本有整整35页的对白。休斯顿要求——并实现了——在拍摄这场戏之前用一整天的时间排练,而事实证明这是值得的。这部电影拍摄历时34天,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且在预算内完成[vii]。当然也不可避免一些重拍场景,但影片一问世便好评如潮——以至于杰克·华纳一度想邀请达希尔·哈米特写一部续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计划最终未被落实[viii]


《马耳他之鹰》


有人会认为,在《马耳他之鹰》的出色表现后,鲍嘉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但事实并非如此。当他还在为《马耳他之鹰》重拍镜头时,就已经接到了下一个任务,文森特·舒曼的《渡过黑暗》(All Through the Night‎,1942),一部荒诞喜剧/间谍片/犯罪片,讲述了一群纽约的黑帮分子扰乱了纳粹德国的间谍计划。影片以扰乱德裔美国人联盟会议的两个黑帮分子,鲍嘉和特型演员威廉·德马雷斯特(William Demarest)之间的“双重对话”结尾,在毫无说服力的棚内“外景”中拍摄,几乎像杂耍一样。这部影片之后,鲍嘉又接连被推到刘易斯·塞勒的监狱犯罪片《大人物》(The Big Shot,1942)和约翰·休斯顿的《越洋记》(Across the Pacific,1942)——一部《马其他之鹰》班底重聚的影片,将西德尼·格林斯垂特、玛丽·阿斯特和鲍嘉重置于一个战时间谍故事中。


《马耳他之鹰》


休斯顿执导了《越洋记》的大部分内容,但在拍摄尚未完成时便离开加入了陆军服务部队通讯兵团(影片最后的几幕场景由公司的老牌导演文森特·舒曼执导)。最终,这部战时动作片出人意料地吸引了观众。更重要的是,它终于打动了一直以来对鲍嘉的票房影响力视而不见的杰克·华纳。在华盛顿观看了一场《越洋记》的观众试映后,华纳给公司的宣传部门发了电报,自此,鲍嘉将获得他作为一线明星应有的待遇。华纳的电报节选如下:


“观众的反应 [. . .]让我确凿无疑地相信,亨弗莱·鲍嘉是我们最大牌的明星之一[. . .]我坚信鲍嘉有潜力比肩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ix]


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公司给了鲍嘉那部日后成为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的影片:迈克尔·柯蒂斯的《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1943)。尽管影片的主角,咖啡馆老板和独行侠里克·布莱恩(Rick Blaine)的首选依然是乔治·拉夫特,并且拉夫特也积极争取了这一角色,但哈尔·瓦利斯和迈克尔·柯蒂斯坚决反对。瓦利斯对杰克·华纳说:


“我很认真地考虑了乔治·拉夫特参演《卡萨布兰卡》的事,也和迈克(柯蒂斯)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都觉得他不应该出现。鲍嘉是理想的选择,这个故事就是为他写的,我认为我们不该让这件好事落在拉夫特头上。顺便说一句,从我记事时起,拉夫特就没在这儿拍过什么片子,我认为不能只因为他这次想来干就放任他横插一脚。”[x]


原片名为《里克咖啡厅》(Everybody Comes to Rick’s)的《卡萨布兰卡》确实可谓是华纳兄弟的一匹黑马。尽管有柯蒂斯的严格把控,影片庞杂的演员阵容——鲍嘉、格林斯垂特、彼得·洛、克劳德·雷恩斯(Claude Rains)、保罗·亨雷德(Paul Henreid)杜利·威尔逊(Dooley Wilson)以及星光熠熠的英格丽·褒曼(Ingrid Bergman)(从大卫·O·塞尔兹尼克David O. Selznick处租借来)——仍然使其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复杂项目。时下,盟军入侵非洲为该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话题性,于是华纳兄弟加急将其上映。这部电影完美融合了浪漫幻想和爱国主义,斩获了1944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导演柯蒂斯获得最佳导演奖,两位好莱坞老牌编剧朱利叶斯·J(Julius J.)和菲利普·G·爱泼斯坦(Philip G. Epstein)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当然,这对鲍嘉来说也是一部重要的电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被提名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卡萨布兰卡》海报


这一次,鲍嘉的后续作品终于配得上他的才华:劳埃德·培根的《73舰队潜艇战》(Action in the North Atlantic‎,1943,拉乌尔·沃尔什和拜伦·哈斯金参与执导但并未署名),关于二战的最伟大的电影之一。故事围绕战争期间的商业海事服务展开,他们在纳粹潜艇经常巡逻的危险航道上向海外运送急需的人员和武器补给。鲍嘉饰演海员乔·罗西(Joe Rossi),一个典型的工人阶级,听命于雷蒙德·马西(Raymond Massey)饰演的典型威权形象,船长史蒂夫·贾维斯(Steve Jarvis)。这部电影最精彩的桥段是贾维斯船长指挥的自由船“海女巫”号(Sea Witch)和一艘纳粹U型潜艇之间的漫长追逐,后者由威廉·冯·布里肯(Wilhelm von Bricken)饰演的一位无名军官担任舰长,他在现实生活中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德国间谍。所有德国潜艇员在整部影片中都只说德语,没有字幕或德英对话。这样处理的结果是呈现出了一场无情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猫鼠游戏,使该片成为1940年代早期最好的战争电影之一。


剧照《73舰队潜艇战》


紧接着,鲍嘉又在大卫·巴特勒(David Butler)的战时音乐片《幸运之星》(Thank Your Lucky Stars,1943年)中饰演一个和他本人很像的角色;在租借给哥伦比亚影业的、佐尔坦·科达(Zoltan Korda)的《孤城虎将》(Sahara,1943)中饰演一位沙漠战士;在迈克尔·柯蒂斯的《孤舟血战》(Passage to Marseill,1944)中饰演一名法国自由战士。1943年12月11日,鲍嘉和妻子梅奥抵达北非,拍摄红十字会的宣传短片,并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从军演出之旅[xi]。这部短片由国家银幕服务公司(National Screen Service)分发到影院,鲍嘉在片中直接呼吁观众为红十字会捐款。此时,鲍嘉和梅奥的婚姻不合已持续良久,梅奥的火爆脾气和酗酒问题让鲍嘉陷入迷茫。然而问题随着新片开机有了转机,霍华德·霍克斯根据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小说改编的《逃亡》(To Have and Have Not,1944)使鲍嘉有机会与霍克斯新发掘的、当时年仅19岁的演员劳伦·白考尔(Lauren Bacall)搭档。当时鲍嘉和梅奥尚未离婚,梅奥一直对鲍嘉的这位女主角心怀戒备,甚至亲自来片场监工,以免场面太过“火爆”。然而只要白考尔在场,梅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鲍嘉坠入爱河,在场的每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逃亡》


霍克斯十分恼火,因为白考尔是他的发现、他的门生,而与鲍嘉相恋完全不在他为她安排的职业规划内。于是霍克斯私下找到她,威胁要把她从电影中除名,让她回到制片厂金字塔的最底层(这里是指“B级”电影工厂摩纳哥拉姆影业Monogram Pictures),除非她发誓斩断与鲍嘉的恋情。白考尔并没有照做,而是告诉了鲍嘉,鲍嘉安抚了她并于第二天在片场大骂了霍克斯——这对霍克斯这种专横型导演来说可不常见。尽管存在这些个人恩怨,影片还是很快完成了,白考尔则迅速成为影坛新星(颇具影响力且臭名远扬的八卦专栏作家沃尔特·温切尔[Walter Winchell]专门为她写了一整版专栏,题为“野性的白考尔”[Bacall of the Wild])。这恰好给了鲍嘉摆脱与梅奥的婚姻的契机,因为梅奥对此已经忍无可忍。


鲍嘉接下来的一部电影,柯蒂斯·伯恩哈特(Curtis Bernhardt)《冲突》(Conflict,1945),是他早在1943年6月就推脱无果的项目。当时杰克·华纳给他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一边以停职威胁他(这对鲍嘉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曾多次因拒绝出现在二流作品中而被停职),一边试图奉承他接下这个角色[xii]。在通话末尾,鲍嘉让华纳“烧掉这个剧本,忘了它”,但华纳坚持己见,于是鲍嘉无奈拍了这部片子。在《冲突》里,他饰演一个外人看来婚姻幸福的男人,他谋杀了自己的妻子(罗斯·霍巴特Rose Hobart饰)以便跟她妹妹(亚历克西斯·史密斯 Alexis Smith饰)求爱,但他一直被自己内心的愧疚感所困并最终被绳之以法。这部影片的结果正如贝尔默(Behlmer)冷淡的评价,“该片通常不被看作鲍嘉的上成之作。”[xiii]


紧接着,在威廉·罗素(William Russell)的短片《好莱坞胜利大篷车》(Hollywood Victory Caravan,1945)和大卫·巴特勒的长片《密尔沃基兄弟》(Two Guys from Milwaukee,1946)中,鲍嘉两次客串出演了自己。随后,他被委派了职业生涯中的又一标志性电影:霍华德·霍克斯执导的、改编自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小说的《夜长梦多》(The Big Sleep,1945/46)。鲍嘉饰演钱德勒笔下的著名侦探菲利普·马洛(Philip Marlowe),在破解针对富有的斯特恩伍德家族的勒索计划的过程中被卷入一系列阴谋和谋杀。再一次地,他的女主角是劳伦·白考尔。


时至当下,鲍嘉的家庭问题已经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局面。他更凶地酗酒,并且随着跟白考尔的恋情进一步发展而开始旷工,同时他和梅奥无休止的争吵已完全演变成了噩梦。霍克斯此时已对鲍嘉全无好感,又对他和白考尔的恋情怒气难平,无奈之下,他在片场花了好几天告诫鲍嘉,如果他一直这么不成样子,电影很可能无法完成。这次,霍克斯的警告一语成谶。这部电影拍了很久,鲍嘉的缺席是个大问题。1944年12月23日,剧组拍摄了一整天,但到了12月26日,当演员们都重返工作时,鲍嘉却消失了。那天是圣诞节,也是鲍嘉的生日。已经45岁的他的婚姻已然穷途末路,但梅奥却不愿意离婚。鲍嘉早就搬出了他们的家,住在比弗利威尔希尔酒店的一个房间里,绝望而孤独。由于无人相伴,他一个人喝得天昏地暗。公司派了一组员工去比弗利找他,但到达时却发现鲍嘉已经离开酒店回家去跟梅奥对峙。公司郑重考虑送鲍嘉去看精神科医生,这就使霍克斯无戏可拍。但杰克·华纳一如既往地对这部戏不以为然,他给鲍嘉发了一封电报,上面写着“谢谢你今天没有出现”[xiv]。随后,华纳又开始以没有掌控好大局为由不断叨扰霍克斯,让他更加烦躁。


《夜长梦多》


当鲍嘉终于回到片场时,霍克斯带着怒火推进拍摄,从剧本中撕下了几页以追赶进度。1944年12月29日,拍摄进度已经比原计划整整晚了30天,但依然距完成遥遥无期。霍克斯一直大刀阔斧地改剧本,尽可能地拍一切他能拍到的东西。终于,1945年1月13日,在76个拍摄日——比原计划的42天多出了34天——后,影片“杀青”(至少在当下是如此)。尽管片场出现种种问题,拍摄预算只超出5万美元[xv]。然而,考虑到霍克斯的修改使得钱德勒原本就公认的复杂叙事更加晦涩难懂,有必要进行一些重拍来让影片更好理解。


与此同时,鲍嘉和白考尔又面临了新挑战。在《夜长梦多》杀青后,白考尔被安排到了赫尔曼·沙姆林(Herman Shumlin)《密使》(Confidential Agent,1945),一部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的间谍惊悚片,与查尔斯·博耶(Charles Boyer)搭档。白考尔读了剧本之后十分厌恶这部戏,但她拒拍的请求遭到了否决。沙姆林是一位声望极高的戏剧导演,但对如何使用摄影机一无所知,因此这部电影的成片相当静态、没有参与感。事实上,《密使》完全是个灾难,而白考尔承担了大部分的批评,这与她在《逃亡》中收获的赞誉大相径庭。直到白考尔退出影坛时,她仍坚信是《密使》永久性地损害了她的声誉。除了沙姆林之外,每个人在拍摄阶段都能看出这部电影注定失败,包括联合主演查尔斯·博耶。助理导演阿特·鲁克(Art Leuker)额外拍摄了白考尔和博耶偷偷接吻的场景;然而这些场景出现在了预告中,却不在成片中。覆水难收,恶评蜂拥而至。演艺圈报纸《视相》(Variety)写道“白考尔不尽人意”《好莱坞报道者》(Hollywood Reporter)则补充道,“悄悄说一句,它烂爆了。”[xvi]


《密使》是杰克·华纳曾大力支持的,它的大溃败以及对白考尔造成的显著伤害使他收到了经纪人查尔斯·菲尔德曼(Charles Feldman)的来信。来信出乎意料地措辞严谨,提出了重拍《夜长梦多》的具体建议。菲尔德曼直截了当地说:


如果不做出改变,这个女孩[白考尔]一定会在《夜长梦多》上收到与《密使》中同样惨淡的评论和批评,而这会让你失去你最宝贵的资产之一[. . .]我以朋友的身份给你写这封信,相信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冒昧地指导你如何做自己的生意。[xvii]


破天荒地,华纳竟然听取了菲尔德曼的建议——他几乎从不听任何人的建议——并在一封简短的电报中以不同寻常的(可能是假装的)热情回应了菲尔德曼:


谢谢你16号关于重拍《夜长梦多》的回复信件。我想你上次读完我的信后一定一直在想这件事,打开你的信的时候,我也正好在想这事。我一定会安排(这些重拍)的。[xviii]


重拍的体量大约是两到三个额外场景,只有对原片中一处10分钟的阐述的删减是几乎立即完成的(有些人认为,这使影片更加令人匪夷所思)。1945年2月9日,华纳给纽约办事处发电报称:


昨晚我看了《夜长梦多》的最终试映。这个新版本很棒,加入了能保护白考尔的新场景,我想它毫无疑问是一部更好的作品。


《夜长梦多》幕后


华纳是对的。这部电影在业界和评论界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鲍嘉和白考尔的事业也回到了正轨。1945年的原版《夜长梦多》和1946年8月的最终版同样以DVD和蓝光的形式广泛传播,但奇怪的是,当代观众能够自行品鉴两个版本之间的差异。然而,观众仍不会忘记《密使》的惨败,正如《好莱坞报道者》的指摘:“白考尔小姐在扮演与出道角色同类的角色时还过得去……她的电影事业仍存变数。”[xix]

在所有云波诡谲的动荡中的一点宽慰是梅奥终于同意离婚,鲍嘉和白考尔在1945年5月21日举办了简单的成婚仪式。他们的婚姻一直延续到1957年1月14日鲍嘉去世。然而,此前一系列事件的副作用是不可磨灭的。白考尔再也没有信任过杰克·华纳,即便他出手挽救了《夜长梦多》;鲍嘉也赞同白考尔的做法,这也为他最终离开这个将他捧成巨星的公司埋下了伏笔。此外,霍华德·霍克斯与鲍嘉和白考尔绝交,并且他的怒火久久难平。鲍嘉去世后,霍克斯的妻子迪伊(Dee)建议两人一同去拜访“贝蒂”(白考尔)以示哀悼,但霍克斯断然拒绝,说:“他活着的时候他们夫妻俩从没在乎过我。现在我为什么要过去?”[xx]由此观之,他们的关系破裂是真实且永久的。


1947年,鲍嘉又拍了一部新电影,这次是一部租借给哥伦比亚影业的影片,约翰·克伦威尔(John Cromwell)《血海仇》(Dead Reckoning,1947),与丽莎贝斯·斯科特(Lizabeth Scott)搭档。影片预设了有趣的战争主题(鲍嘉扮演二战伞兵里普·默多克[Rip Murdock],他的朋友约翰尼·德雷克[Johnny Drake,威廉·普林斯William Prince饰]失踪,让里普踏上了探寻真相的旅程),但并没有激起太大水花,只是呈现了一个乏善可陈的、意料之中的谜团。回到华纳兄弟后,鲍嘉被迫加入约翰·克伦威尔的《噩夜惊情》(The Two Mrs. Carrolls‎,1947),与芭芭拉·斯坦威克(Barbara Stanwyck)联袂主演。他扮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艺术家,在完成模特们的肖像画“死亡天使”之后一点点毒死了模特们。这又是一部鲍嘉不想拍却又不得不拍的电影。他已经厌倦了与杰克·华纳争论。


而加入德尔默·戴夫斯(Delmer Daves)《逃狱雪冤》(Dark Passage,1947)是鲍嘉更为情愿的,部分是因为导演是他更为喜爱和信任的戴夫斯,当然还因为白考尔将再次与他联袂主演。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犯罪、谋杀、背叛和整容手术的复杂故事,大部分开场都是以第一人称拍摄的,鲍嘉的角色没有出现在镜头中而是直接掌控着镜头,跟罗伯特·蒙哥马利(Robert Montgomery)为米高梅拍摄的知名失败作品《湖上艳尸》(Lady in the Lake,1947)十分相似。


短暂客串弗雷德里克·德·科尔多瓦(Frederick De Cordova)怪诞的“浪漫”喜剧《永远相伴》(Always Together,1948)后,鲍嘉在约翰·休斯顿的《碧血金沙》(The Treasure of the Sierra Madre‎,1948)中获得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好的角色之一,一个名叫弗雷德·C·多布斯(Fred C. Dobbs)的落魄的美国流浪者。他与年轻的鲍勃·科廷(Bob Curtin,蒂姆·霍尔特Tim Holt饰)和年长的霍华德(Howard,沃尔特·休斯顿Walter Huston饰, 约翰·休斯顿的父亲,一位杰出的演员)共同在墨西哥山区寻找黄金。这个小团队因为相互嫉妒而停工不前、分崩离析,并最终走向背叛和暴力死亡。这部电影是根据一位笔名为B. Traven的神秘作家于1927年创作的小说改编的,这位作者的真实身份至今仍存疑。约翰·休斯顿在1935年读了这部小说,在《马耳他之鹰》大获成功后,他希望将其作为他的下一部电影,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该项目一度搁置。


《碧血金沙》


战后,休斯顿回到华纳兄弟,并立即为这部电影聘请了鲍嘉。说服父亲来演配角并不容易;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一直都是主角,演配角对他来说有失身份。但他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摄制组前往墨西哥的杜兰戈和坦皮科,在那里完成了大部分拍摄。剩余部分的拍摄则在华纳兄弟的地盘完成。拍摄共花了五个半月的时间,预算逐渐攀升,杰克·华纳大发雷霆。这部影片的最终成本为250万美元,但它首次上映时票房便一举超过400万美元,并很快成为当年最热门的影片之一。它还为约翰·休斯顿赢得了两项奥斯卡奖:最佳导演奖和最佳改编剧本奖。沃尔特·休斯顿也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颇具争议的是,鲍嘉竟然没有被提名最佳男主角。


《碧血金沙》大获全胜后,休斯顿又马不停蹄地执导了另一部经典影片,《盖世枭雄》(Key Largo‎,1948),最后几部最伟大的黑帮片之一。该片大部分场景在一个巨大的布景中拍摄完成,据说是在佛罗里达州基拉戈的一家大型老式酒店的大堂。鲍嘉饰演来住酒店的前陆军军官弗兰克·麦克劳德(Frank McCloud),酒店原本的经营者是詹姆斯·坦普尔(James Temple,莱昂纳尔·巴里摩尔Lionel Barrymore饰)和他的女儿诺拉(Nora,劳伦·白考尔饰),但却被约翰尼·罗科(Johnny Rocco,爱德华·G·罗宾逊饰)和他酗酒的女友盖伊·道恩(Gaye Dawn,克莱尔·特雷弗饰)及手下接管,他们利用酒店作为向对手黑帮分子齐吉(Ziggy,马克·劳伦斯Marc Lawrence饰)出售假币的交易场所。


一场巨大的风暴袭击了岛屿,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每个人都要在酒店里避难。罗宾逊饰演的罗科有几个经典的镜头,其中之一是挑逗诺拉,在她耳边说一些观众听不见的污言秽语;影片展现出的只是模糊的耳语。诺拉听后往他脸上吐口水,让他又惊又怒。盖伊·道恩很想喝一杯,于是对着罗科和他的手下唱《Moanin' Low》讨好他们,但她的表演很差劲,被他们打断。无论如何,弗兰克还是给盖伊倒了一杯酒,这让罗科大为光火,狠狠给了弗兰克一巴掌,教训他的傲慢。弗兰克没有以牙还牙;他忍气吞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在整部电影中,鲍嘉的角色都在试图维持和平,但他最终发现,当暴力横行的时候,以暴制暴是唯一的出路。这部影片有一个相当犀利的高潮,为罗科和它的爪牙伸张正义。


1947年,鲍嘉还做了另一件大事,引得后来几年中许多其他演员纷纷效仿。由于疲于应付杰克·华纳和他的手下,鲍嘉成立了自己的制作公司,桑塔纳制作(以他的游艇桑塔纳号命名,鲍嘉喜欢在不用去公司的时候驾船出海),开始自己制作电影。他仍将为华纳兄弟公司拍电影,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制作部门。作为在好莱坞大制片厂制度日薄西山时最早自立门户的明星之一,鲍嘉的雄心值得称赞。


然而,这一举动的结果好坏参半。桑塔纳制作的第一部影片通过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发行,是尼古拉斯·雷(Nicholas Ray)《孽海枭雄》(Knock on Any Door,1949)。鲍嘉饰演一位敏锐的律师安德鲁·莫顿(Andrew Morton),负责处理被指控犯有谋杀罪的尼克·罗马诺(Nick Romano,约翰·德里克John Derek饰)的案件。莫顿一直坚信罗马诺是无辜的,直到他在证人席上崩溃并承认自己有罪。尽管如此,莫顿仍然继续为罗马诺辩护,他告诉法庭,破碎的家庭和贫民窟生活造就了罗马诺,使他从没有一个像样的机会去做点什么。然而罗马诺还是被判了谋杀罪,在莫顿的注视下走向电椅。这个故事本身很有看头,但影片卖相平平,仅仅是一部对白冗长、没有说服力的法庭片。


《盖世枭雄》幕后


无独有偶,斯图尔特·海斯勒(Stuart Heisler)中规中矩的作品《东京风云》(Tokyo Joe,1949)也不见起色。该片也由哥伦比亚发行,鲍嘉在其中饰演一名参与二战的前空军飞行员,他在战后回到东京寻找妻子特里娜(Trina,弗洛伦斯·马利Florence Marly饰),却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网。随后,鲍嘉很不情愿地回到华纳兄弟,在斯图尔特·海斯勒的《喷射的爱情》(Chain Lightning,1950)中饰演一个试飞员,与埃莉诺·帕克(Eleanor Parker)搭档。这部温吞的航空片显然很难引发关注,它又是一个鲍嘉不愿做的项目,但无奈鲍嘉欠华纳一部电影。


在三部平庸的作品之后,鲍嘉和桑塔纳制作终于凭借尼古拉斯·雷的《兰闺艳血》(In a Lonely Place‎ ,1950)为哥伦比亚赢得了大奖。这是一部非常愤世嫉俗的好莱坞戏剧,鲍嘉饰演的编剧迪克森·斯蒂尔(Dixon Steele)试图在一个道德水平很低的小镇上坚守自己的正直本性,并爱上了劳雷尔·格雷(Laurel Gray,格洛丽亚·格雷厄姆Gloria Grahame饰,这是她最精彩的表演之一)。一如既往的,故事中有许多棘手的问题。斯蒂尔有着臭名昭著的坏脾气,一点小小的挑衅就能让他大发雷霆,而且他似乎随时准备对看着不顺眼的人大打出手。在写了几个平庸的剧本后,他陷入了创造低谷,但他需要工作来交房租,于是他同意将一本很烂的小说改编成剧本。由于自己实在读不下去这本小说,他请求米尔德里德·阿特金森(Mildred Atkinson,玛莎·斯图尔特Martha Stewart饰),一个他经常光顾的夜店中的女孩,用自己的话把情节给他复述一遍。米尔德丽德照办了,迪克森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家,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第二天早上,米尔德丽德的尸体被人发现,迪克森成了主要嫌疑人。劳雷尔相信他的清白,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并帮他写了一个足以助他重回巅峰的剧本,但迪克森的偏执和不受控制的脾气总把劳雷尔推开。影片结尾,迪克森被证明无罪(米尔德丽德的男朋友,一个看似和蔼可亲的年轻人,被揭露为凶手),但他在劳雷尔的目送下永远离开了她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这部《兰闺艳血》是桑塔纳制作有史以来最好的电影,也被认为是雷作为导演的最佳作品。该片的剧本十分真实,融入了雷和格洛丽亚·格雷厄姆之间真实争吵的话语。格雷厄姆当时还是雷的妻子,但他们的婚姻命悬一线,并且很快就一拍两散。此外,鲍嘉的众多朋友都认为这部电影最接近地描绘了真实的亨弗莱·鲍嘉:浮躁、疑心重、容易生气、才华横溢但忧虑重重。总而言之,这部电影能带来强烈的冲击感和满足感。


《兰闺艳血》


鲍嘉为华纳兄弟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尽管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部——是布雷泰格内·温达斯特(Bretaigne Windust)《神威警探网》(The Enforcer,1951)。这是一部谋杀犯罪片,鲍嘉饰演的地方检察官马丁·弗格森(Martin Ferguson)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让谋杀团伙的头目阿尔伯特·门多萨(Albert Mendoza,埃弗雷特·斯隆Everett Sloane饰)入狱。然而,每个挺身而出的人都相继死去,直到只剩下一个人还能提供证据来定罪门多萨——如果弗格森能保证她活到庭审。导演温达斯特在拍摄初期便病倒了,于是拉乌尔·沃尔什被请来完成这个项目,但他拒绝署名。鲍嘉作为坚定不移的地区检察官的表演完全令人信服,天赋极高的特型演员罗伊·罗伯茨(Roy Roberts)饰演的弗兰克·纳尔逊上尉(Frank Nelson),弗格森的搭档,也为他增色不少。这部电影的看点还有泽罗·莫斯苔(Zero Mostel)在前段的表演以及鲍勃·斯蒂尔(Bob Steele)饰演的冷酷角色,沉默寡言的赫尔曼(Herman),门多萨的另一个手下。


柯蒂斯·伯恩哈特(Curtis Bernhardt)《赛洛科死城》(Sirocco,1951)就没那么精彩了,这是桑塔纳的最后一部作品,一部乏善可陈的幸运战士片,鲍嘉似乎疲惫不堪且兴味索然。而理查德·布鲁克斯(Richard Brooks)《截稿》(Deadline – U.S.A,1950)通过20世纪福克斯发行,同样是一部没有说服力的电影。这部新闻题材的影片中鲍嘉饰演埃德·哈钦森(Ed Hutchinson),失败的改革派报《当天》(The Day)的编辑,他与诈骗犯托马斯·里恩齐(Tomas Rienzi,马丁·盖博Martin Gable饰)领导的有组织犯罪作斗争。正是在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鲍嘉第一次在银幕上暴露倦态。他晚上和朋友一起喝酒,而不是学习他的对白。第二天在片场,他有时会把一个场景磕磕绊绊地拍六、七次,仅仅为了熟悉台词。这很浪费时间、很不专业,完全不是亨弗莱·鲍嘉该有的作风。但时间确实改变了他,让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警惕、疲倦和烦躁。


《威警探网》


尽管如此,1951年鲍嘉还是迎来了职业生涯晚期最具标志性的电影之一:约翰·休斯顿的《非洲女王号》(The African Queen,1951),与凯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联合主演。鲍嘉饰演的脾气暴躁的纳特(Charlie Allnut)是东非一艘小汽船的主人,故事发生在1914年,这片领土正处于德国控制之下。查理经常为传教士塞缪尔(Samuel,罗伯特·莫利Robert Morley饰)和罗斯·塞耶(Rose Sayer,赫本Hepburn饰)提供食物和用品,但他们对粗鲁的查理不屑一顾。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士兵烧毁了塞缪尔和罗斯一直居住的村庄,并迫使当地居民参与战争。塞缪尔在被一名德国军官击中后死于高烧,留下罗斯独自一人。查理埋葬了塞缪尔,带着罗斯登上非洲女王号逃跑。但罗斯有自己的计划——即用非洲女王号击沉一艘德国炮舰,这是一场凶多吉少的冒险,查理非常不情愿地同意了。


这部电影大部分是在乌干达和刚果拍摄的,大部分的幽默都依赖于赫本和鲍嘉之间的戏谑,杰克·卡迪夫(Jack Cardiff)精湛的三基色电影彩胶摄影增强了电影的真实感。这部制作成本仅为1万美元的影片一炮而红,首映票房超过10万美元,并赢得了观众和评论家的一致赞誉。鲍嘉也凭借该片第二次被提名,并最终赢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最初他不太愿意参加颁奖典礼,但当他的名字被念出时,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快步走上讲台,感谢了休斯顿、赫本以及奥斯卡组委会成员。对于许多旁观者而言,这个奖项实际上是在表彰鲍嘉众多的作品——这份姗姗来迟的认可实至名归。


《非洲女王号》


1952年,鲍嘉为美联储债券拍摄了简短的公益广告。该广告由米高梅作为当年7月25-26日的每周新闻片包中的一部分分发给影院。随后,鲍嘉为米高梅主演了理查德·布鲁克斯(Richard Brooks)的战争电影《战地天使》(Battle Circus,1953)。如今,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鲍嘉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拍那些真正能吸引他的电影。这部影片并非鲍嘉最令人难忘的作品之一,但在1953年,他与休斯顿再聚首,制作了一部着实古怪的惊险喜剧片《战胜恶魔》(Beat the Devil‎,1953),其剧本是休斯顿和作家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一天天磨出来的。这部影片由鲍嘉、珍妮弗·琼斯(Jennifer Jones)、吉娜·劳洛勃丽吉达(Gina Lollobrigida)、罗伯特·莫利、彼得·洛和艾华·翁德道(Edward Underdown)共同演绎,但情节完全经不起推敲。影片的海报让人看不出它本质上是对《马其他之鹰》的恶搞,而这正是休斯顿的意图所在,他宣称这部电影是“击败所有影片的大胆冒险”,而不是实际上的,自娱自乐的无聊喜剧。鲍嘉为这部电影投了一些自己的钱,但全都打了水漂;该片的票房表现令人失望,尽管它已经进入公众视线且声名大噪。


1954年,鲍嘉在爱德华·德米特里克(Edward Dmytryk)根据赫尔曼·沃克(Herman Wouk)的小说改编的《叛舰凯恩号》(The Caine Mutiny,1954)中扮演了菲利普·弗朗西斯·奎格上尉(Philip Francis Queeg)这一具有挑战性角色。奎格是一个低效且刻板的人,他反复无常、任性妄为地管理着凯恩号,交替下达命令又撤销命令,明明是自己无能却不假思索地指责身边的员工。通讯官托马斯·基弗中尉(Thomas Keefer,弗莱德·麦克莫瑞Fred MacMurray饰)说服史蒂夫·玛丽克中尉(Steve Maryk,范·强生Van Johnson饰)记录奎格的所有违规行为,这最终导致船员们在一场暴风雨中哗变,因为奎格因恐惧而瘫倒,无法指挥这艘船。奎格被带上法庭,在证人席上崩溃,整整五分钟的特写镜头揭示了他病入膏肓的妄想症,而船员们因此被无罪释放。这是鲍嘉最精彩的表演之一,为他赢得了第三次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他输给了出演伊利亚·卡赞(Elia Kazan)《码头风云》(On The Waterfront,1954)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鲍嘉拍摄了比利·怀尔德(Billy Wilder)令人愉快的喜剧《龙凤配》(Sabrina,1954),其中他难得地饰演浪漫男主角,与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搭档;约瑟夫·L·曼凯维奇(Joseph L. Mankiewicz)关于演艺行业的悲观影片《赤足天使》(The Barefoot Contessa,1954),与艾娃·加德纳(Ava Gardner)搭档;迈克尔·柯蒂斯了无新意的犯罪喜剧《我们不是天使》(We’re Not Angels,1955);爱德华·德米特里克(Edward Dmytryk)恢弘的宗教史诗《乱世情天》(The Left Hand of God,1955);威廉·惠勒的家庭入侵电影《危急时刻》(The Desperate Hours,1955 ),鲍嘉饰演的逃逸罪犯格伦·格里芬(Glenn Griffin)将房主唐·希利亚德(Dan Hilliard,弗雷德里克·马奇Fredric March饰)和他的家人扣为人质,直到电影的最后一幕中格里芬被警察杀死; 以及他的最后一部电影,马克·罗布森(Mark Robson)的辛辣讽刺的拳击片《无冕霸王》(The Harder They Fall,1956)


《叛舰凯恩号》


从很多方面来看,这最后一部电影都是鲍嘉最好的作品之一——对拳击行业欺诈乱象毫无保留的控诉。鲍嘉饰演的运气不佳的体育记者埃迪·威利斯(Eddie Willis)被迫协助腐败的职业拳赛主办人尼克·本科(Nick Benko,罗德·斯泰格尔Rod Steiger饰)将来自阿根廷的托罗·莫雷诺(Toro Moreno,迈克·莱恩Mike Lane饰)塑造成一个现象级的拳击手,而事实上他是个花拳绣腿、几乎没有竞争力的选手,他的所有比赛都是暗箱操作的。托罗本人对这些阴暗面一无所知,深信自己就是拳击场上的致命杀手。最终,托罗遇到了一个不愿遵从财团安排假摔的对手,并被巴迪·布兰宁(Buddy Brannen,由现实生活中的拳击手马克斯·贝尔Max Baer饰演)打得面目全非。


《无冕霸王》


事已至此,托罗迫切希望回到家人身边,他找埃迪帮忙从尼克·本科处领取他的比赛奖金,但却被告知——在从托罗的奖金中拿掉所有必要的扣除后——他的净收入只有49.07美元(其毛收入至少有一百万美元)“这在任何法庭上都站得住脚”,尼克的簿记员利奥(Leo,尼希米·佩尔索夫Nehemiah Persoff饰)告诉埃迪。愤怒的埃迪把自己2.6万美元的酬金给了托罗,让他飞回阿根廷。尼克很生气,因为他已经把托罗的合同卖给了竞争对手,更没有道德底线的主办人吉姆·韦尔豪斯(Jim Weyerhause,爱德华·安德鲁斯Edward Andrews饰),于是他强行闯入埃迪的小公寓,要求知道托罗的下落。埃迪坦白地告诉尼克,托罗已经回到了南美,他给了托罗自己的2.6万美元酬金,而尼克并不相信。当尼克威胁埃迪时,他回答说自己将写一系列专栏文章,揭露搏斗中的欺诈现象,“如果需要国会来整治的话”。这部电影也是罗布森最好的作品之一;它充实、紧凑,在描绘拳击行业的阴暗面时不留一丝情面。


但在拍这部电影时,鲍嘉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几十年来,他一直抽烟和酗酒。从1950年代初开始,他的咳嗽就是片场挥之不去的问题。他有时会在拍摄间隙或拍摄期间突发痉挛,这迫使他最后几部戏中的其他演员在每次跟他拍摄时都珍惜机会、全力以赴。只要在一个场景的拍摄中鲍嘉能不在痛苦的咳嗽中转身,这个场景就算是拍摄成功。当然,这一切都不会展现在银幕上,因为鲍嘉太专业了。然而,疾病是个不争的事实。1956年,鲍嘉被诊断出食道癌——如果他早点寻求治疗,可能会避免情况恶化至此。当他最终被诊断出来时,癌症已经扩散,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在《无冕霸王》中饰演腐败主办人尼克·本科的罗德·斯泰格对鲍嘉面对死亡不屈不挠的勇气感到震惊。正如他后来所说:


鲍嘉和我相处得很好。他与其他明星不同,其他明星拍特写镜头时,可能会被拆成两个镜头,或者全部被剪掉,但鲍嘉没有这些把戏。他是一个专业演员,拥有高度的权威。他早上9点准时到片场,下午6点准时离开。记得有一次,我在拍摄间隙走去吃午饭,看到鲍嘉在片场。他不该留在那儿的,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当天的工作。我问他为什么还在片场,他说:“他们想重拍我的特写镜头,因为我的眼睛泪汪汪的。”过了一会儿,我拍完后,有人来告诉我鲍嘉的死讯。我感到当头一棒。他的眼睛泪汪汪的,原来是因为被癌症的痛苦所折磨。[xxi]



鲍嘉不是一个方法派演员,尽管在人生最后几年里,他也与不少方法派的演员合作。他愿意以自己的方式与任何演员合作,只要求他们为这个项目全力以赴。鲍嘉遵循斯宾塞·特雷西(Spencer Tracy)的表演派系:准时出现,知道你的台词,达到你的水准,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实话。在某些电影中,他可能很容易相处——尤其是约翰·休斯顿的电影,因为休斯顿是鲍嘉真正敬畏的人——但他可能很难为像比利·怀尔德这样的导演工作,不同于休斯顿的泰然自若,怀尔德在片场的表现要专制得多。


但即使在鲍嘉被迫拍一部不适合他的,或根本就是完全错误的电影时,他也总是真诚地表演。他从来没有上过表演课,但他并不需要;相反,他审视自己的内心,找到了自己真正的银幕形象,然后在一部又一部电影中追求它,将自己塑造成电影史上独一无二的人物。影坛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演员,直到1930年代末、1940年代初,亨弗莱·鲍嘉崭露头角,被公众看到。刚毅,傲慢,聪慧,敏锐,自信,不修边幅;这是公众所熟知和喜爱的鲍嘉。他发明了他自己。在他的艺术中,他的生活和他的匠心完美相融。


今天,亨弗莱·鲍嘉是好莱坞历史上最知名的明星之一。《卡萨布兰卡》的台词“永志不忘”(here’s looking at you, kid)已经成为一句经久不衰的誓言,鲍嘉的电影也经常在流媒体网站、重映剧院和任何能放映电影的地方播放。在他去世大约66年后——鉴于鲍嘉对当今社会的持续文化影响,这个数字似乎是不可能的——他最好的作品仍然历久弥新。为什么?因为即使在他最平庸的电影中,鲍嘉也总是以信念和真实感处理自己的每一句台词,虽然他苦笑着贬低其他演员的表演技巧。



当然,那些调侃都是表象。鲍嘉总是对他的工作非常认真,总是为更好的角色而奋斗,对他的演员同行慷慨大方,并寻找最好的导演和编剧合作。作为第一修正案委员会的一员,他是1950年代为数不多的反对好莱坞黑名单的人之一,尽管当黑名单及其产生的恐惧效应在好莱坞站稳脚跟时,他撤回了自己的反对。鲍嘉一生都在为自己、为他所爱的人、所尊重的人以及他人的权利而奋斗。在他的葬礼上,劳伦·白考尔邀请斯宾塞·特雷西致悼词,但特雷西因过于悲痛而请求约翰·休斯顿代为执行。休斯顿的发言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一个为艺术献出生命的人:


他从不把自己当回事——但他对待工作最为认真。他用一种调侃的、玩世不恭的眼光看待花里胡哨的明星鲍嘉,但用最诚挚的敬意对待演员鲍嘉[. . .]在凡尔赛的每座喷泉中,都有一只捕猎的梭鱼,警示所有鲤鱼保持活跃;没有它,鲤鱼们都会死于过度肥胖。在好莱坞的众多喷泉中,鲍嘉带着少有的喜悦执行着同样的职责。但他的受害者们很少对他怀恨在心,即便有也不会持续太久。他的“鱼鳍”被塑造得只能伤及人们狂妄自大的外在表现,但不会真正造成穿透心灵的伤害[. . .]他是无可取代的。世间再无人与他相提并论。[xxii]


                           

注释:

[i] Meyers, 51.

[ii] Sperber and Lax, 53.

[iii] Sperber and Lax, 61.

[iv] Sperber and Lax, 123.

[v] Sperber and Lax, 129.

[vi] Sperber and Lax, 150.

[vii] Behlmer, 153–154.

[viii] Behlmer, 157–158.

[ix] Sperber and Lax, 193.

[x] Behlmer, 201.

[xi] McCarty, 117.

[xii] See Behlmer, 228–233, for a complete transcript of their half-hour conversation.

[xiii] Behlmer, 233.

[xiv] Sperber and Lax, 287.

[xv] Behlmer, 246.

[xvi] Sperber and Lax, 320.

[xvii] Behlmer, 249.

[xviii] Behlmer, 249.

[xix] Sperber and Lax, 323.

[xx] Sperber and Lax, 520.

[xxi] Fantle and Johnson, 140.

[xxii] Sperber and Lax, 518.




编辑:小甘

何以存有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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