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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争鸣】欧阳英 ▏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看人工智能的意义

哲学中国 2022-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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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认为,与马克思描述的异化劳动及其产品一样,人工智能是人类创造出来并会与人类发生异化的东西,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人工智能的出现是人脑发展史上第一次由人类自身带来的质的飞跃,人类由此真正拥有了自己大脑的外化形式,人类历史上也第一次有了人脑与作为其外化形式的人工智能在异化关系中的相互促进。如果说马克思谈到的是劳动异化,那么,针对人工智能所能谈到的就是智能异化。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将是人类、人脑及其智能异化物(即人工智能)共同飞速发展的时代,而且人类对其前景充满期待。

人工智能、马克思、异化理论、智能异化



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诞生了人工智能概念(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开启了人工智能的发展,经过60多年的准备“人工智能终于可以奔跑了”,人类“似乎快要破解出人工智能的密码了”。然而,正是在人工智能时代日益逼迫的今天,人类开始表现出难以掩示的恐惧与不安: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大脑智能会被人工智能意义上的类脑智能(brain-like intelligence)所取代,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身体的劳动功能会被人工智能意义上的智能机器人(intelligent robot)所取代。不过如果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角度来看,如同劳动异化一样,人工智能的出现只不过是人类又遭遇了一次与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发生异化的事件而已。借助马克思异化理论可以看到,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外化形式与智能异化物,它的出现是人脑发展史上第一次由人类自身带来的重大的质的飞跃,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人脑与其智能异化物在异化中的相互促进关系。人工智能的出现使人们骤然发现人的理性优势正在受到严峻挑战。但是,如果没有人工智能,人类将永远不会知道人脑与人脑的智能异化物(即人工智能)共舞的感觉,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将是人类、人脑以及人脑的智能异化物共同飞速发展的时代,而且对这种发展的前景,人们充满期待。



一、关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深度解读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是马克思的重要理论贡献,帮助人们深入看到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中工人的劳动异化问题的存在与发展。长期以来,针对劳动异化,人们一直是从其是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削弱与压迫工人的基础角度来解读其存在及其意义。但是,如果我们从异化概念本身来解读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则会发现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实际具有普遍性意义。严格说来,通过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人们可以深刻认识到,在现实生活中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与他们和谐共处、为他们服务的,而是可能会在服务于他们的同时,也与他们之间形成疏离乃至对立关系。而这种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又与人类之间形成了疏离乃至对立关系的情形,就是异化。

针对人与劳动的关系,人们一直认为它们之间是相互不可分离的,恩格斯曾明确提出“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的论断。但经过马克思的揭示人们则看到,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工人与劳动之间可以发生疏离关系并出现劳动异化现象。马克思主要是通过借助明确区分类存在与单个个体来说明工人与劳动的二元关系,即工人与劳动的疏离关系。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工人与自己的劳动是能够疏离开来的呢?在马克思那里关于这个问题是分两个层次加以解决的。第一个层次是指出,作为类存在的人是无法离开劳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单个个体不能与自己的劳动发生疏离,因为“对工人来说,劳动的外在性表现在:这种劳动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劳动不属于他;他在劳动中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别人”。第二个层次是指出,一旦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那样工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劳动环境,那么工人的劳动及其成果与工人之间发生疏离就在所难免。因此,马克思主要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使工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劳动环境角度深刻解构了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之间的疏离关系以及由此带来的异化问题。

“异化”一词最早是在欧洲18 世纪的古典经济学家和启蒙学者中被用来表示商品或权利的转让、过渡。而到了19 世纪的德国古典哲学中,它超出了原意而上升为哲学概念,用来说明主体和客体的一种特殊关系。首先是费希特用“异化”来表示“自我”创造“非我”,客体是由主体“异化”而产生的。在黑格尔那里,异化一词泛指精神实体作为本体通过一分而为二的方式而让自身对立化或产生自身的对立物。黑格尔把这种对立化以及扬弃对立化而返回自身的过程,称作“异化以及这种异化的克服”的过程。因此,针对“异化”一词,实际上需要结合费希特与黑格尔的思想而从两个层次的意思上加以解读:一个层次是费希特所强调的“自我”创造“非我”,客体是由主体“异化”而产生;另一个层次是黑格尔所说的异化的过程必须有对立物的产生即本体产生自身对立物的过程。由此可见,所谓的异化关系必须是“自我”与其创造出来的“非我”之间的对立关系。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重要贡献在于将德国古典哲学中异化思想积极运用到关于工人劳动问题的分析中,从而明确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与劳动之间的异化关系。因此,从思想史上看,马克思的重要贡献不在于提出了异化理论,而在于对于德国古典哲学中的异化概念及其思想的积极运用。所谓工人的劳动及其成果与工人之间发生异化主要是指,虽然资本主义中工人是劳动的主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作为劳动者的工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劳动及其成果这一点却是可能发生的,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形即表明工人的劳动及其成果与工人之间的异化关系便得以形成。在此所谓的劳动异化所表明的是,原本属于工人的劳动及其成果,却成为了工人不可控制的对立物,即与工人发生了疏离即异化关系。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异化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所谓的异化物必须首先是自我的创造物,即费希特所强调的“自我”创造“非我”;第二个条件是,在外部环境和自身条件的共同作用下,异化物与自我之间的疏离乃至对立的关系可以得以形成,这也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异化过程中必须有对立化的产生。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之所以能够成立,就在于马克思发现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的劳动已经同时具备了上述两个条件,从而可以用异化劳动来加以概括。因此,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如下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由于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因此人无法离开劳动,由此一来所谓的劳动异化只可能是工人在劳动中自己创造出来的;另一方面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由于资本家占有了所有的生产资料资源,工人的劳动及其成果成为了工人不可控的对立物,因此它们与工人之间发生了疏离乃至对立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异化最终成为资本家剥削与压迫工人的根据,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通过异化的、外化的劳动,工人生产出一个同劳动疏远的、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对这个劳动的关系。工人对劳动的关系,生产出资本家——或者不管人们给劳动的主宰起个什么别的名字——对这个劳动的关系”。

马克思指出:“工人在他的产品中的外化,不仅意味着他的劳动成为对象,成为外部的存在,而且意味着他的劳动作为一种与他相异的东西不依赖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并成为同他对立的独立力量;意味着他给予对象的生命是作为敌对的和相异的东西同他相对立。”尽管马克思使用的是“外化”(Entaeusserung)一词,而不是“异化”(Entfremdung)一词,但汤姆·洛克莫尔(Tom Rockmore)认为此处这两个词的意思实际是一致的,而笔者认为其实并不然,这是因为从德国古典哲学异化思想来看,外化是与物化相一致的,却与异化不能等同,它只是异化的前提,也就是说,只有当“自我”通过外化的形式创造了具有对象性的“非我”(即出现了被物化的“非我”)之后,“自我”与“非我”之间的异化关系才有可能建立起来。因此,虽然外化与物化均可以构成异化,但并不是所有的外化与物化都必然引发异化,只有产生了“非我”的外化与物化,才可能使“自我”与“非我”之间的异化关系得以建立。当然也正因如此,所以马克思还进一步解释了“对象化”问题,说道:“现在让我们来更详细地考察对象化,即工人的生产,以及对象即工人的产品在对象化中的异化、丧失”。由此可见,从异化角度来看,对象化的出现对于异化关系的出现是具有根本性的。在马克思那里,“工人在他的产品中的外化”产生了具有“非我”特质的对象化,而通过这种对象化则最终带来了异化,即出现了“工人的产品在对象化中的异化、丧失”。


二、人工智能中的异化现象分析


通过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在异化问题上马克思的重要理论贡献在于通过积极运用德国古典哲学中的异化概念与思想,而让人们看到了工人与自己劳动之间的疏离与异化关系的发生。应当说,正是基于上述分析,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运用到对人工智能的解读中,这主要是因为,随着人工智能的问世,人们可以充分看到单个个体与自己的脑力劳动之间所存在的疏离关系,而且从人工智能是由人脑创造出来的“非我”这一点来看,这种疏离关系已经能够成为人工智能与人脑之间异化关系成立的基础。就此而论,人们是能够借助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来深入解读人工智能时代的重大意义的。

(一)为什么说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异化现象?

1.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创造物

从前面有关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的分析来看,劳动异化的必要前提是劳动必须是工人的创造物,而这在我们分析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异化现象时也需要作为其成立的前提条件。离开了人脑,必定不会出现人工智能,因此,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创造物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而且也正因如此,针对人工智能,长期以来人们只是在它不可能超越人脑的意义上来谈论其存在与意义。只有当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创造物时,它才有成为人脑异化现象的可能。所以,当我们在谈论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异化现象时,是需要以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创造物作为分析的前提加以确立的。图灵奖获得者Newell认为终其一生的学术追求就是希望科学地回答“人类的心智如何能够在物理世界重现”这一问题,而这就是人类希望人类的思维能够在计算机系统中得以重现的努力。

2.人工智能是人与自己的脑力劳动发生疏离的一种表现形式

马克思异化理论深刻揭示了工人是可以与自己的劳动发生疏离关系的。而随着人工智能的问世,人类则进一步发现单个个体也是可以与自己的脑力劳动发生疏离关系的。也就是说,在人工智力存在的情况下,人的脑力劳动不再需要只是在单个个体大脑内部完成,而是可以在单个个体大脑外部完成,在单个个体大脑外部完成的脑力劳动就是人工智能。相较于单个个体大脑内部完成的脑力劳动来说,人工智能最大的比较优势就在于可以不再受到单个个体身体与大脑条件的限制。例如,只要有充足的电量,一台电脑可以永不停息地进行复杂的计算活动,这是任何单个个体的大脑都不可能做到的。

2007年“类脑智能”概念正式问世,它以“将实现高度进化的生物脑所表现出的智能”为目标,由此意味着人工智能已发展到新的阶段,同时也表明人工智能与人脑之间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使人们真正看到了人工智能作为人脑外化形式的重要意义。如果说过去的人工智能只是人脑部分功能的外化或体现的话,那么,类脑智能则希望实现的是一个完整的人脑功能的外化或体现。也就是说,人类希望通过类脑智能而实现单个个体与自己脑力劳动的完整疏离。

3.人工智能是人脑的智力异化物

机器的诞生体现的是个人与自己体力劳动的疏离,人工智能的问世体现的是个人与自己脑力劳动的疏离。但是为什么不能说机器是个人身体的异化现象,却可以说人工智能是人脑的异化现象呢?这主要是因为机器是可以脱离人而存在的,而人工智能却无法脱离人而存在。离开了人与人脑,人工智能就不可能存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对此,就像异化劳动一样,它是不能离开了单个个体而存在的。因此,相对于人脑这个本体物来说,人工智能只算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而不能像机器一样被称为人类身体的延伸。人工智能的存在表明了人的脑力劳动可以与人脑之间发生一种疏离关系,而且这种疏离关系类似于婴儿与母亲之间被剪断的脐带关系。就是说,尽管人们可以通过类似于剪断婴儿与母亲之间脐带的方式结束人的脑力劳动与个体的人脑之间的内在联系,让计算机像人脑一样从事脑力劳动活动,但是这种关系从根本上说是无法真正剪断的,因为人工智能作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最终是无法脱离人脑这个本体物的,人工智能的任何类脑活动都是建立在人脑自身创造的基础上的。因此,从根本上说,异化中的疏离关系,类似于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恩格斯曾指出:“机器的使用”是无产阶级诞生的重要根源。因此,针对人工智能,我们也需要充分认清其会带来的重要后果。

从人工智能与人脑的疏离关系可以看到,如果没有人脑就没有人工智能,但人工智能只是人脑的外化形式以及智能异化物,其最终是无法离开人脑而独立存在的。就像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样,人工智能与人脑发生疏离关系之后,将会与人脑一起创生出万事万物。如果说老子曾经描述的是一种自然现象的话,那么,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们将会看到“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人造”现象。不过,由于人工智能与人脑之间是不能绝对疏离的,所以它们之间所存在的是对立性中的同一性,即异化中的同一性。有关这一点,就像马克思所阐述的工人与异化劳动的关系一样。异化劳动是工人与劳动疏离关系的体现,但如果离开了工人,就无所谓劳动,更所谓异化劳动。从资本主义的发展轨迹来看,对于工人来说,异化劳动是其深受压迫与剥削的根源,但它对生产力的发展却也有着一定的促进作用。异化劳动的存在说明工人与异化劳动之间真正形成了同一性的矛盾对立关系及其发展,它们之间可以在相互对立又相互促进中向前推进。因此,从人工智能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角度看,人工智能的发达所表明的是人的脑力劳动与人工智能之间真正形成了同一性的矛盾对立关系,并且这种关系能够带来人脑与人工智能的充分发展。

人工智能作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的存在前提是人工智能已经被人脑创造并制造出来。就像马克思指出劳动异化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所决定的一样,人工智能之所以能够成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是因为人工智能已经被制造出来。如果人工智能没有被制造出来,人脑就不可能有一个与自己形成异化关系的智能异化物。

(二)人工智能的异化种类

由于人工智能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所以围绕人工智能而展开的异化问题可以用智能异化来加以解读。马克思谈到的是劳动异化问题,为了区别起见,在这里我们将围绕人工智能发生的异化现象界定为智能异化问题。马克思揭示出劳动异化有四个种类,即:工人与他们产品的异化、工人与他们的劳动行为的异化、工人与他们的类存在的异化、工人与其他工人的异化。那么,针对人工智能,人们能够看到哪些智能异化现象呢?

第一,人脑与自己的智力成果之间的智能异化。

    人工智能的出现表明人脑与人脑的智力成果之间有了一种智能异化关系。就是说,在人工智能时代到来之后人脑的智力成果可以不再必须经由人脑产生,而是可以借助于类脑而得以产生,由此一来,人脑与人脑的智力成果之间就不再是一种绝对同一关系,而是可以构成为一种对立统一关系。由于人工智能借助类脑产生出来的许多智力成果往往是高于人脑智力成果的,因此在此种情况下,人脑又必须通过自身努力控制并驾驭类脑的智力成果,以免自己反被类脑的智力成果所奴役。

第二,人脑与自己的脑力劳动活动之间的智能异化。

随着人工智能上升到类脑智能发展阶段,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并非只能在单个个体人脑内部完成,在非人脑的“类脑”内部同样可以进行这类活动。所以,就此而论,人脑的脑力劳动同样可以与人脑之间发生一种智能异化关系。而且随着类脑智能的日益发展,人脑与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之间的智能异化关系会表现得日益明朗化,因为类脑的脑力劳动活动有着超越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之势。例如,由于人脑是生物进化的产物,所以虽然其结构与信息处理机制在不断优化,但是进化过程中的妥协是不可避免的。类脑信息处理的研究目标是构建高度协同视觉、听觉、触觉、语言处理、知识推理等认知能力的多模态认知机。由于大量的原来需要通过单个个体的人脑脑力劳动活动完成的智力活动都将可以借助类脑智能加以完成,所以,按照拉马克学说中的用进废退原理,最终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能力可以会发生严重退化。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需要加倍提防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能力退化的发生。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面对类脑智能对人脑在脑力劳动活动能力上发起的猛烈攻势,人脑的脑力劳动活动可能会表现出更为积极的应对,由此也会极大地促使人脑对于自身的脑力劳动活动进行提升性发展。

第三,人脑与自己的类本质之间的智能异化。

人脑区别于其他动物大脑的根本特点是人脑能够利用第二信息系统进行理性思维。但是随着人工智能的出现,人脑把自己大量的理性工作交给人工智能完成,这实际意味着人脑已经开始与自己的类本质发生智能异化。这也就是说,人脑正在逐渐地不再以自己独有的理性思维能力见长。也许有一天,人脑因为一直将自己的理性工作交给人工智能完成而不断发生退化,终至丧失自己相对于其他动物大脑的比较优势。马克思曾说:“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但是,倘若人工智能夺去了人的理性工作,即表明人通过实践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这一点需要进行新的解读,因为在不断发展人工智能的过程中,尽管一方面人在不断地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但另一方面人也在证明自己可以与自己的理性思维相疏离。人工智能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理性思维,也就意味着它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理性思维上的类本质。

第四,不同个体人脑关系之间的智能异化。

由于人工智能的出现,人脑将大量的理性工作交给人工智能完成,由此一来,在不同的个体的人脑之间也便有发生智能异化的可能。之所以如此说,主要是因为那些创造人工智能的个体的人脑相较于其他个体的人脑来说,会具有比较优势。因此,不同个体人脑之间就会发生在智力上处于统治地位的个体人脑与处于被统治地位的个体人脑之间的区别。这类似于马克思所说的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关系区别。更进一步说,这就是不同个体人脑关系之间的智能异化,即原本是平等关系的不同个体的人脑,却表现出高低等级之别。而且在人工智能存在的情况下,这种不同个体人脑关系的智能异化现象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在传统社会中不同个体人脑之间的区别是受教育与没受教育、受到高等教育与没受高等教育之间的区别,而在人工智能时代到来的社会中,受没有受教育以及受没受高等教育,将不再是区分不同个体人脑高低的标准,而是只有那些能够驾驭类脑智能的个体的人脑,才是处于最顶端的人脑。


三、从社会角度看用马克思异化理论理解人工智能的重要意义


从前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到运用马克思异化理论有助于人们深入理解人工智能时代的重大意义,其中人们能够看到人工智能作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的重要意义,以及其对于人脑发展的促进与抵销作用。现在我们将继续分析的是运用马克思异化理论理解人工智能重要的社会意义。

    第一,可以帮助人们从社会生产力发展角度深入理解对于人工智能加以控制性使用的重要性。众所周知,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劳动异化现象的揭示,帮助人们看到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通过对异化劳动加以有控制的使用的重要性,从而带来了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极大繁荣。因此,人工智能时代到来之后,倘若人们对人工智能作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的本质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并由此对其加以有控制的使用,可能也会带来人类生产力的巨大发展。

第二,可以使人们深入理解人脑与人工智能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按照对立统一规律的基本原理,只有形成了矛盾对立关系,才能有一种相互促进的同一性关系。因此,通过认清人工智能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可以让人脑与人工智能之间真正建立起相互促进的矛盾性良性互动关系,从而使社会生产力在人脑与人工智能的脑力劳动及其成果的共同推动下获得飞跃性发展。原来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只能借助于个体的人脑得以完成与发展。现在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脑与人工智能之间形成了相互促进关系,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未来的科技发展水平可能会出现的快速发展将超出人们的想象。从“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角度来看,在人工智能时代到来的情况下,科学技术在未来的快速发展将会使人类社会的发展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可能是现在的我们无法想象的。

    第三,可以帮助人们进一步认识人工智能时代到来之后新的社会关系的出现与发展。马克思通过揭示劳动异化现象,使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有了更为清醒的把握。因此,通过认清人工智能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也可以帮助人们进一步认清新的社会关系的出现与发展。那么,在人工智能时代到来的情况下,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新的社会关系呢?

    首先是会出现一种体现在脑力劳动活动领域里的新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布迪厄通过构建社会空间地图而强调从事脑力劳动活动的知识分子是统治阶级中的被统治阶级,因为它们文化资本较多而经济资本较少。但应当看到的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到来之后这种情形会发生改变。随着人工智能的出现,“工作的本质将会发生改变”,智能机器人会成为新的劳动力,从而使人们必须重新界定劳动与劳动力概念。在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不再单纯的是指人的劳动,而是指人与智能机器人的劳动;劳动力也不再单纯的是指人的劳动能力,而是指人的劳动能力与智能机器人的劳动能力的综合统一。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眼中的劳动异化就必须以新的方式来加以重新理解。在马克思那里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会造成工人与自己的产品的异化、劳动行为的异化、类存在的异化以及人际关系的异化,由此一来劳动异化可以成为解释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的重要依据。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劳动及劳动行为不再专属于工人,因此,马克思所描述的劳动异化势必会表现出新的形式。当工人的劳动被智能机器人的劳动被取代,人们或许可以说马克思所描述的劳动异化现象就不再成立。其实,严格说来,这并不表明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已经不再成立,而只是表明马克思所描述的劳动异化现象已经缩小了其范围。如果说马克思所描述的劳动异化现象是指体力劳动异化与脑力劳动异化的综合统一的话,那么,当人工智能时代到来之后,马克思所描述的劳动异化现象更多地体现在脑力劳动领域。也就是说,未来资本主义社会里存在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更多地是体现在脑力劳动领域。

其次是会出现一种由人与人、人与智能机器人、智能机器人与智能机器人所构成的新型生产关系结构。当智能机器人成为新的劳动力之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内含与外延也会发生新的变化。生产力不再是人与机器的生产力,而是人、机器和智能机器人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也不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人与人、人与智能机器人、智能机器人与智能机器人之间的关系。原来人们常说当智能机器人出现后会有人机对话问题,其实此时将不仅会有人机对话问题,而且还会有智能机器人与智能机器人对话问题,因为一旦智能机器人相互之间不能理解的话,也会带来新的矛盾与冲突。


四、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

 

在亚里士多德主义传统中,人被定义为“理性的动物”(animal rationale)。在亚里士多德看来, “对于人, 符合于理性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最愉快的”。但是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们骤然发现人的理性优势正在受到来自人工智能的严峻挑战。因此,尽管人类十分期盼自己更多的脑力劳动以及体力劳动能够由人工智能来完成或替代,但是,人类也对其巨大的挑战性深表不安,害怕自己作为人的理性优势会不复存在。1956年人工智能学科创立之初,人们只是将“模拟、延伸、扩展人类智能”以及“制造智能机器的科学与工程”作为其基本定义和长远目标。而经过了60多年的发展,人工智能已经可以不再仅被视为人类智能的模拟、延伸与扩展,它在更大程度上是人脑的智能异化物,是可以与人脑在异化性的对立统一关系中互进互长的。

简单地说所谓的人工智能就是脱离了人的身体结构的人脑,是人脑的外化形式,因此其巨大的理性优势就在于可以不受单个个体身体结构与大脑局限的限制,通过不同个体大脑的思维叠加而产生出最佳的智力成果,从而极大地超越单个个体的脑力智力成果。例如,IBM Deep Blue系统击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IBM Watson问答系统在“危险边缘”挑战赛中击败人类对手、AlphaGo战胜世界围棋冠军等,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不过,当我们从马克思异化理论出发将人工智能定义为人脑的智能异化物时,就不仅可以看到人脑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互斥关系,也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正是从后者出发解读人工智能的存在,便可以更加充分地看到其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从对立统一规律角度来看,作为矛盾的统一体,人脑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同一性来自于它们的互斥性,但是,如果没有同一性,它们之间的互斥关系就是不能成立的。就此而论,针对人脑与人工智能,人们极其需要维持它们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既借助人工智能推动人脑的发展,又使人脑在与人工智能的比较中的负面性(即理性优势的逐渐丧失)得到有效控制。人们更加期盼的是人脑与人工智能通过异化关系的产生而在良性互动过程中创造出更加美好的人类未来。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所表明的是人类、人脑以及人脑的智能异化物(即人工智能)的共存与共同发展,因此,尽管人们无法具体地想象人工智能时代将会带给人类社会什么样的未来,但是,这个未来却是值得期盼的。

(注释略)



作者:欧阳英,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世界哲学》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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