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石：911二十周年纪念，从越战到海湾战争，到阿富汗，世界太平了吗？

倒塌之前，浓烟滚滚摇摇欲坠的世贸中心里，有人吊在窗外，无望地等待救助，有人慌不择路，直接从摩天大楼上绝望地跳下。

那一刻，那一幕，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而我从此再没能联系上少婉，也再没去过纽约。

世贸中心原址，现在是一个纪念公园，Ground Zero Memorial（世贸灾难原址）。而当年参加911救援的消防员们，从不这样称呼，而是说The Pile（堆积）——双子塔倒塌后，留下了大约180万吨的钢筋水泥，和2200条鲜活的生命。

那一天，344个纽约消防员，葬身于双子塔中，其后，还有至少200名消防员死于与911救援相关的各种疾病。

二

纽约世贸中心被袭击时，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正在遥远的佛罗里达州一所小学，与天真快乐的孩子们一起上阅读课。

26天后，10月7日，他代表美国对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宣战，誓要揪出得到他们庇护的恐袭主谋本拉登。

但本拉登真正被美军击毙，是2011年5月2日，此时距离911，已将近十年。

这期间，美军还在伊拉克摧毁了萨达姆政权。

转眼间，又一个十年过去，2021年911前夕，美军开始从阿富汗撤军。

8月15日，正式停战。这一次，电视上惊慌失措的，不再是纽约人，而是许多阿富汗人。

他们冲进机场，他们挤上飞机，有人死死抓住机翼不松手，最后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有人在飞机离开后仍然站在舷梯上不肯下来，似乎那样就能早点搭上下一趟航班。满目疮痍的城市街头，塔利班到处示威，惊恐的女人和孩子们躲回家里，恨不得隐身。

匆匆撤离的美军，同样狼狈不堪，并遭遇了本可以避免的伤亡。8月26日的喀布尔机场，和911一样，发生了自杀式恐怖袭击。13名年轻的美国军人，在撤军的最后时刻，却躺在了星条旗覆盖的灵柩中。除了一名31岁的海军陆战队上士，所有人的年龄都在20至25岁之间，2001年9月11日时，他们都只是天真的孩子，甚至咿呀学语的婴童。

8月31日，是拜登政府定下的阿富汗撤军的最后期限。其实整个行动已经提前24小时结束了。至此，美国历史上耗时最久（19年10个月3周零2天）的战争，终归结束了。

值得庆祝吧？有英、苏的前车之鉴，还有消耗了将近二十年的人力财力，美国人早已明白，阿富汗这趟浑水，不能趟，否则，就如同踏进了沼泽，只会越陷越深。

但，真的值得庆祝吗？

三

阿富汗人一夜回到解放前，机场恐袭中丧生的13名军人尸骨未寒，还有刚出炉的统计数据：阿富汗战争中，美军累计伤亡人数共计22370人，其中，死亡2420人，伤残19950人。

就在美阿正式停战后，我在脸书上看到本地一个朋友的帖子，深受触动：

“我不为政治原因悲哀，甚至也不为历史意义伤感。

我为我的海军陆战队战友悲哀——他们被土炸弹炸断脊骨，回了家，再也不是健全之身，现在就坐在轮椅上收看新闻报道。

我为那个小姑娘悲哀——当年我曾经从大卡车里把糖果抛给她，也为她的姐妹们悲哀——卿本佳人，奈何面临可怖的未来。

我为那些勇敢的阿富汗人悲哀——他们曾作为翻译，和我们并肩战斗，只因他们对这个国家的将来充满信心。有的人已经来到了美国，有的人却无法成行，正为很快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报复而极度害怕。

曾经并肩战斗的兄弟姐妹们……

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伤害，又无人倾谈，那就给我发个信息。我不在乎我们是否多年没联系了，或者从来就没说过话。和我谈一谈吧，现在！我们没有输掉我们的战斗，也不是毫无意义地战斗。我们被要求完成战术任务，而我们，的确做到了。”

鲁迅说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曾经相信自己是正义之师的大兵们，看到喀布尔机场混乱不堪的画面和阿富汗街头耀武扬威“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塔利班武装人员，会为自己曾经付出的青春后悔吗？会为战死沙场或至今仍被病痛折磨的同袍悲伤吗？

四

我先生的家族中，爱国主义精神浓厚——祖孙三代都当过兵。他爷爷参加过二战，去过日本，在那里淘到一套茶具，千里迢迢地带回来。家里人一直以为是日本人的东西，我一眼看到，就告诉他们是中国的。

越战期间，先生的父亲在空军服役，还有一个表叔，在越南前线做卫生兵，不只救治伤兵，也会帮助当地人。

先生四五岁时，表叔从战场上回来了，住在他们家。先生那时最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位表叔很少和家里人说话，而宁愿每天都在空旷无人的农场里独自蹓跶，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年幼的他当然不知道，那其实是表叔在努力驱赶脑海中所有血腥的画面和痛苦的回忆。

先生高中毕业时，沿袭家族传统，参了军，上了舰艇。

海湾战争结束后，他们驻扎在中东某国。有一次，俄罗斯军舰也停靠在那里。上级警告他们：若是在酒吧里遇到俄罗斯海军，最好视而不见，避免交谈，以免无意之间泄露军情。

有一次，先生和战友碰到了几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俄罗斯海军士兵。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混熟了。一个淳朴的俄罗斯水兵说，他的家在很偏僻的农庄里，想念奶奶、爸妈和妹妹。

先生给我说起这事儿，感慨：“他和我一样，也不过是乡下小子，也想尽早回家。”

那套茶具，一直藏在柜中。并不是很珍奇的东西，但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去猜，它们曾经的主人，遭遇了什么？是一个日本人把它们带回家，还是一个中国人把它们带到异国他乡聊慰乡愁？

而那些为了祖国辗转四方的人们，谁又没有家人牵肠挂肚翘首以盼呢？

五

911中的“基地”恐怖分子，都是自杀式袭击；塔利班，来源于阿拉伯语中的talib，意思是“学生”，最早发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巴基斯坦的穆斯林宗教学校。

他们，世人眼中的极端分子，也曾经是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们，决定成为慨然赴死的“圣战士”后，也有家人牵挂吧？

911引发的阿富汗战争结束了，年轻的美国大兵们，生命威胁从此减少？

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好友Tracie22岁的儿子，一个在本土受训了两年的新兵蛋子，马上就要启程，远赴中东。

二十年了，如果不是更糟糕，至少依然不太平。

战争可以挽救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