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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土味”一词在近一两年里突然走红,被大家纷纷使用。从词语本身的含义可以看出,其涉及到对人的某种审美感知体验的描述和评价,且常常与国人审美水平的相关联系起来。我们可以考察这一词语被使用的现实语境,其是如何叙述和呈现不同主体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趣味的,并对概念背后所体现的审美价值进行分析和反思。正文土味内涵的灵活性有论者指出,“2016年,微博、贴吧中经常会盘点网络或者日常生活中没有格调的现象,吐槽和调侃一些被广泛认为比较‘low’(或低俗)的行为,并命名为‘中华土味系列’,“土味”由此而来。”[1]因而,“土味”这个词产生之初,就指向一种负面性的评价,命名者常用其来形容某种糟糕粗糙、引起强烈不适的视觉经验。围观的批评者常从中得到某种审丑的快感。此类现象和评价近日愈益见诸媒体的报道,一方面是政府治理下的文化景观如何让人们感到审美上的欠缺,不仅没有实现美化城市风貌的效果,反而带给人惊悚、丑陋或是恶心的感知体验。如安岳石窟多处佛像被涂上花花绿绿的颜色,毁灭了佛像原有的恬静之美。如某地的店铺招牌被整齐划一地规定为同一形状、色彩和字体,使得街道看上去极为单调和平庸。再比如上海徐汇区某街道的装饰被市民认为是巨丑无比等等。近期引发关注的是,故宫在元宵节时第一次于夜晚开放,却展示出了土味灯光秀,被不少网友吐槽是“露天迪斯科现场”。政府的审美似乎越来越难以跟得上大众审美趣味的变化。另一方面,由民间大众所自发创造的某类“叹为观止”的景象也引起了大家的争议。知名博主“史里芬”用其一系列的短视频为我们介绍了河北各式各样的民间建筑和装饰景观。视频以一种趣味横生的方式创造性地叙述了那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景观,吸引了众多有强烈猎奇心理的人。此外,取笑家中十分老土的装修风格或是家居装饰也常常是网上热议的话题。时尚圈博主陛池在其公众号里开辟了“审丑”专栏,嘲讽国内一些水平低下的时装秀,批判言辞之辛辣让围观者看得亦是很过瘾。在这种情况下,“土味”即指代着一种被认为是落后混乱、荒唐随意的丑陋的文化风格。它们不仅丧失了相当水准的审美设计,而且也缺失一定的历史文化常识和理性逻辑。但除了这种负面性色彩外,依托着快手、抖音、微博等媒体平台的“土味视频”所形成的土味文化及其美学,却受到了特定人群的追随和认同。在这一使用语境下,“土味”的内涵发生了巧妙的转换,原义中丑陋的属性显得不那么负面,而是用来形容一种鲜明的文化表达方式——特定人群在其生活环境下所形成的价值观和情感结构。有的“土味视频”是展现拍摄者自身的工作和生活,有的则是自编自导或是模仿影视剧来演绎一小段剧情反转的情景剧,有些则是深情浮夸地说话或是唱歌。视频的背景往往就是并未经过特别处理的普通日常生活场景,他们说着一嘴浓重的方言,语调夸张,还会配上动感十足或是煽情的流行音乐,给人以视听的强烈冲击。土味视频不乏真实质朴生活的简单捕捉和记录,比如因为《吃竹鼠的一百种理由》视频而火起来的华农兄弟,就一直记录着他和周围乡亲养殖竹鼠的乡居生活。但大多数视频的博主为了博取关注,在表情、动作和着装上都会表现得十分浮夸奔放,比如被众多“土家军”所拥簇的giao哥,一句“一给我里giaogiao”受到了诸多人的情感认同,还有风靡网络的配上乡村disco的社会摇,有论者这样描述道,“三个或三个以上身材精瘦、留着西瓜头的小青年,身穿紧身T恤、西装外套、九分小脚裤,脚蹬豆豆鞋,两脚如木桩一样固定在地上,用双手带动腿部、腰部、胯部有节奏地摇摆,再配合上强烈的甩头,更专业点的还有盘头、花手、八步等动作”[2]。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土味”的概念极具灵活性,在不同的主体那里有不同的情感色彩。在原初的命名者那里,土味代表着原始粗糙、平庸单调的文化,是需要被摈弃和修正的。而在第二种使用方式中,“土味”却成了被某些人用来表达本真的情感、建构自我身份并为之赋权的概念。日常生活审美化遭遇土味审美从社会身份和阶级地位来看,命名者多是居住在大城市、受过较高教育的中产阶级,他们拥有稳定的收入和较高的购买力,往往追求精致完美和清新优雅的美学生活方式。他们也是当下日常生活审美化语境的主体。日常生活审美化指的是日常生活领域各个方面的审美化的过程,标志着生活与艺术界限的消融,艺术化的风格被大量复制在生活,使得物的审美及其符号价值远高于实用价值。韦尔施在《重构美学》一书中指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表现之一就是追求外观装饰的光鲜亮丽,被某种美学观念建构出来的形象刺激着人们的感性,给他们带来快感和享受,这被称为浅表审美化。人们消费某些商品也已经不把其实用性放在首位,而是着重其美学化或是艺术性的外表,甚至,只有当一个事物拥有着吸引人的形象时,人们才会认为它更具有实用性和可靠性。物质材料(硬件和软件)的使用也经过了审美化的过程,“审美过程不仅包裹了业已完成的、给定的物质,而且甚至决定了它们的结构,不光影响它们的外表,而且甚至影响其内核”[3]。此外,除了技术的发展在为审美泛化的趋势保驾护航外,传媒也在不断地制造出经过美化的虚拟现实,让真正的现实看起来反倒是贫瘠丑陋的,最后则是现实和虚拟现实的边界在消失,只留下一切美的影像和符号在自由地流动着。这些方方面面审美化带来的结果是非物质的审美化,“针对这些过程,现实的一种新的、本原上是审美的意识应运而生。这一非物质的审美化,较之物质的、字面上的审美化含义更深刻。它不但影响到现实的单纯建构,而且影响到现实的存在模式,以及我们对现实作为总体的认识”[4],亦即我们对现实的认识及其整体的把握也体现出一种审美化、感性化的特征,我们的性格、灵魂和心理乃至整个个体的存在都是美学式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更常发生在大都市空间中,并且也逐渐地向小城市所渗透。我们可以看到街道上有越来越多的装修风格独特的店铺,不管是小餐馆、咖啡厅还是酒吧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其色彩、布局和材质都不同于传统一般的店铺,消费水平也会比较高。哪怕是家乡卖地方小吃的餐馆也装潢出窗明几亮、清新淡雅的风格。有钱有闲的中产阶级去这些地方消费,用自己细腻敏锐的感性去体验特殊的氛围和环境,实现对自我文化身份的建构和认同。中产阶级的审美感知力往往是经过相当程度的知识教育的教化所形成的,其背后也受到了一套相应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支撑。土味视频的创造者和受众多是生存在小城市、县城乃至乡村的普通人,其趣味背后所表征的是一种以小镇青年为主体的底层群体的文化,它往往是和受过较高教育的城市中产阶级的主流审美话语相悖的。在传统媒体时代,底层的形象和话语是很难自我呈现出来的,他们要么被各类媒体所叙述,要么就被主流话语的权力所压抑,我们很难去了解他们的真实生活以及这种生活所赋予他们的价值观和感受方式。当他们却越来越多地通过各类网络平台来展现自我的形象时,对于它的激烈批评也大量产生,这种鄙夷的声音和标签化的指认主要就是来自于中产阶级。而“土味”也正如东方之于西方,传统之于现代的命名逻辑一样,是中产阶级以自身的审美标准,按照与自己完全相对立乃至比自己低下的形象建构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