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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登黄鹤楼的李白,因何难忘“江山第一楼”?|草地·专栏

徐剑梅 新华每日电讯 2020-09-11

来年湖光山色依旧,花依然开,人依然欢声笑语立花前,黄鹤楼想必也将再度人流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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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剑梅(新华社驻华盛顿分社记者) 


华盛顿寻常周日,窗外白云如絮,渐黄昏,落日熔金。独坐思乡,取架上诗,忽觉李白吟咏黄鹤楼诗句甚多。古往今来,纵有比谪仙李太白更爱黄鹤楼之人,必亦鲜矣。 


《黄鹤楼》刘新华


黄鹤楼乃武汉地标,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年)武昌黄鹤矶上,俯瞰大江,与江北龟山遥对,相传仙人“驾黄鹤还憩于此,遂以名楼”。此楼向有“江山第一楼”之誉,历代屡毁屡建,终毀于光绪十年(1884年) 。 


新冠肺炎病毒肆虐江城之际,网上流传黄鹤楼于1874年即被毁十年前的旧影,惟见长江浩浩,一楼秀出天地,独立苍茫。


1874年的黄鹤楼


1957年武汉建长江大桥武昌引桥时占用黄鹤矶。今日黄鹤楼,于1985年使用钢筋混凝土建成于武昌蛇山。非复旧址,亦非旧观。


1985年6月10日,黄鹤楼重建落成典礼在武汉蛇山隆重举行,黄鹤楼正式开放。 新华社记者张申明摄


距今约1300年前,唐开元天宝年间,崔颢(约704—约754年)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据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载:“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为哲匠敛手云。” 


李白一生至少三登黄鹤楼,有诗为凭,即他晚年遭流放后写下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 忆旧游 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这是迄今所知李白最长诗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即出自此诗。


这首自传体五言古风中,诗人回顾生平遭际,对黄鹤楼的情感,岂止于没有忘记:

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 

顾惭祢处士,虚对鹦鹉洲。

樊山霸气尽,寥落天地秋……

送此万里目,旷然散我愁。


 “三”,未必实指,很可能次数更多。即便仅三度登临,太白涉黄鹤楼之句已然俯拾难尽。


传诵最广的自然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大约是在武汉封城进入第二个14天时,有人把这首诗改编成苦中作乐的段子:“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愿三月能下楼。” 


1月26日拍摄的武汉黄鹤楼和长江大桥(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熊琦摄


最沉郁的,是李白晚年因“附逆”遭流放,途经武昌,登黄鹤楼与友人黄钦听笛,时年57岁上下。诗人逝于61岁。


一为迁客去长沙,

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

江城五月落梅花。


落梅花,即古曲《梅花落》,笛声随风散落,如梅花落满江城。


2005年2月1日,武汉梅花节在该市东湖梅园开幕。新华社发(宋建春摄)


武昌的梅花曾经散落房前巷尾,路角街头,是幼时寻常风景。记忆中人皆惜花,并不折枝。那时常停电,家家备有蜡烛。


幼时冬日玩乐之一,便是和小伙伴们寻烧剩的红白蜡烛头在铁皮罐里烧融,待不甚烫而仍柔软时,以指尖顶入,取出即如梅花朵朵,粘于枯树枝上,如红梅白梅绽放,在阴寒的天气里带来一室春意。   


东湖梅花。新华社发(宋建春摄)


黄鹤楼如黄鹤飞、梅花落,翩然纷然,散入诗仙的长短句:


有诗人身在江城时所作《江夏送友人》

雪点翠云裘, 

送君黄鹤楼。 

黄鹤振玉羽, 

西飞帝王州。


1987年,工人刘敬槐制作的蝴蝶画《黄鹤楼》 新华社记者李一方摄


《江夏寄汉阳辅录事》

江夏黄鹤楼, 

青山汉阳县。 

大语犹可闻, 

故人难可见。


《江夏赠韦南陵冰》

人闷还心闷, 

苦辛长苦辛……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赤壁争雄如梦里,

且须歌舞宽离忧。 

 ……


2019武汉马拉松,参赛选手经过黄鹤楼景区。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


更有诗人身在他乡,亦念念不忘时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我本楚狂人,

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

朝别黄鹤楼。


还有《答裴侍御先行至石头驿以书见招期月满泛洞庭》

君至石头驿, 

寄书黄鹤楼。

开缄识远意, 

速此南行舟。


《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

昔别黄鹤楼, 

蹉跎淮海秋。

俱飘零落叶,

各散洞庭流。


2018年1月27日,雪中黄鹤楼。新华社记者熊琦摄


《峨眉山月歌》

月出峨眉照沧海,

与人万里长相随。 

黄鹤楼前月华白, 

此中忽见峨眉客。


 《江夏行》

去年下扬州, 

相送黄鹤楼。

眼看帆去远, 

心逐江水流。


 《送储邕之武昌》

黄鹤西楼月, 

长江万里情。 

春风三十度,

空忆武昌城。

……


少时诵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那时候不懂,明天和意外,无人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其实,黄鹤楼门票价格高昂,已多年不曾去过。自小因父母同学皆外来户,不曾把自己当武汉人,甚至不大会说武汉话,北上求学工作之后,对珠链般荷塘已被高楼取代的今日江城,处处感到陌生。 


2005年中秋,黄鹤楼夜景。新华社发(宋建春摄)


新冠病毒肆虐之时,却忽然发现牵肠挂肚的身份认同。一生如萍的根,终是系在这座江城。 


东湖、磨山、琴台、归元寺、江滩、黄鹤楼……


此时空空荡荡,日暮乡关何处?


1986年,琴台。新华社记者于澄建摄 


梅花、樱花、栀子花,石榴花、荷花、桂花……


昔日花下之人,你们可还安好?       


2012年3月11日,市民在武汉市东湖公园内散步。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


来年湖光山色依旧,花依然开,人依然欢声笑语立花前,黄鹤楼想必也将再度人流如织。活着,总得尽量正常地生活,不能总往回看,不能沉浸在悲痛里,甚至需要狂欢来把悲伤和惊惶忘记。 


候鸟在湖北省武汉市东西湖区府河湿地越冬。新华社发(史伟摄)


然而,终究是会有不同吧,也必须要有不同吧。

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送此万里目,旷然散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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