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十八岁
编者按
伴随着中国城市化步伐的加快，被浪潮裹挟的人们不可避地开始分化。即便是在同一年龄层的群体中，也可能因为生活环境、受教育程度、家庭观念等因素的影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在大学生活中，你也许正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也许正为单身的寂寞所苦，或者还会思考一些全新的关于婚姻、恋爱的观点。但是，在广东省茂名市高州县的一个村子里，有着像娟子和小希这样和我们同龄的女孩，由于种种原因，放弃了关于未来的其他可能，走进了婚姻。
她们是中国农村九零后女孩的缩影。而围绕着小娟和小希的声音，是否也在你的耳畔响起过呢？
2015年4月12日，农历二月廿四，宜嫁娶。
“亲一个！亲一个！”周围的亲朋喧闹着，小希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新郎脸上啄了一下。两团红云升上了这位18岁新娘的脸颊，和内心一起悸动的，还有蓬蓬婚纱下一个5个月大的生命。小希即将成为娟子的嫂子。
这个广东省茂名市高州县的小村子里，大多数新娘都是未婚先孕。
“嘭！嘭！”娟子笑嘻嘻地拉响了手中的礼花炮，五彩斑斓的彩纸纷纷扬扬，将屋里的气氛再一次推向高潮。5年前，18岁的娟子也像此时的小希一样，在喧闹声中，和腹中的胎儿一起，走进生命的另一个阶段。
18、19岁，大多数人读书的年龄——她们已经嫁为人妇，初为人母。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娟子是自愿辍学的。
“我当时成绩一直不是很好，也不喜欢学习。”娟子说道，“以前跟爸爸提过很多次不读了，他只是当做玩笑。”
初中毕业后的第二个星期，娟子对父亲提出不想读书的想法。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父亲默默地抽着烟。掐灭第3支烟后，他把家人召集起来，“我是很支持我的孩子读书的，只要你们愿意，我会一直供。不读书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以后不要埋怨是我。”
考虑到娟子才16岁，父亲最终决定将娟子送到表叔所在的职业中专，学两年会计，之后再出去打工。
“就算以后进到社会，你也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尤其是交（男）朋友。”娟子父亲说道。
与娟子相反，在小希的记忆里，学校是个快乐的地方。
上课时用心算过的题目，课后跟同桌的叽叽喳喳，书页里偶然发现男生递来的纸条……至今想起来，小希无比怀念。
小希低娟子3个年级。上学时，成绩虽不是名列前茅，但她一直很认真，到现在还保留着读书时的一些课本和笔记。小希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笔记本，翻开，清秀的笔迹映入眼帘，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
“我喜欢读书。”小希说道，“但读到初三的时候，妈妈叫我不要再读下去了。”
小希母亲认为，女孩子终究是要嫁给别人家做媳妇的，读那么多书没必要——“家里还有哥哥、弟弟，他们读就好啦！男孩子多读一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她（小希）早点出来（打工），供他们读书，也能帮我们大人减轻负担”。
在小希母亲看来，女孩子做好媳妇、母亲的角色就行了。村子里，大多数人跟小希母亲想的一样。你能看到很多十八九岁的女孩，怀里抱着孩子坐在家门口，或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娟子的父亲和小希的母亲都没有料到，“母亲”这个角色那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女儿身上。
“一旦怀孕就得结婚”
2010年。
——这一年对娟子家来说，是不平静的一年。
娟子怀孕了。
“你去给我打掉！不打掉就别进家门！”至今想起来，小春仍记得父亲说这句话时的怒不可遏。
小春是娟子的妹妹，娟子怀孕时她还在读高一。
“我爸把我姐推出家门，不准我们出去找她，谁要是出去，就跟我姐一样不能再回来。”
小春回忆道，把姐姐推出家门后，父亲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点烟的手都在发抖。“我爸心脏不好，那天晚上差点出事。”
娟子没有堕胎，那天晚上她去了相邻村子里男朋友王杰的家中。
娟子跟王杰在打工时认识，王杰比娟子大一岁。从中专学校出来后，娟子到了珠海，在一家小饭馆里当服务员。王杰负责给那家饭馆送水。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王杰的父母得知娟子怀孕后，一再强调“不能打掉”，“他们说，这是王家的种，不能打掉。”娟子说，“他们让我们结婚。”
第二天，娟子带着王杰回家。
娟子的父亲反锁了大门，任凭娟子和王杰跪在门口。“我们对不起她（娟子）。”娟子的母亲说道。娟子家里兄弟姐妹4人，她是老二。“她刚满月我们就把她留给爷爷奶奶，没管过。（她）上学被人欺负也不跟我们讲，我们也常常忽视她。”娟子的母亲摸了摸眼角。“当时，妈妈怎么劝爸爸也没用，爸爸反而越来越生气。”小春回忆说。
“我生气的不是她怀孕，而是她有男朋友都不告诉家里，怀孕了才告诉我们，她眼里还有我们吗？”娟子的父亲到现在都不能原谅这一点。
所以，父亲不准娟子从家里出嫁，也没有参加娟子的婚礼。“爸爸虽然很抗拒，但还是给姐姐准备了很多嫁妆，不想姐姐被公婆那边看不起。”小春说道。
同样是未婚先孕，小希家里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辍学后，小希到到娟子家做客，“她一眼就看中了我哥。”小春说道。小春的哥哥孙凯在福州经营一家服装店。
回到家后，小希跟父母说“我想跟着他”，家里人向熟悉孙家的人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他们家情况还蛮好的，小希不会受委屈。”小希的母亲顿了顿，“彩礼钱也不会少，她两个哥哥以后娶媳妇可以用。”
24岁孙凯没有拒绝16岁的小希，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不久，小希跟着孙凯去了福州。
两年后，小希怀孕了。怀孕的第二十周，小希和孙凯举行了婚礼。
“我家这边的观念比较特别，一旦怀孕，就得结婚。”已经上大学的小春说，“他们觉得，堕胎是不可原谅的。男方家里一般都觉得那是自己家的血脉，流掉的话，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娟子和小希都在18岁这一年嫁为人妇。
对于小希而言，婚姻生活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未知；
对于娟子而言，早婚存在的问题，已经显山露水。
新娘18岁
生下孩子以后，娟子跟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常带着孩子回家。
“早晨醒来，小孩的脖子被她的胳膊压着，看着都快不能呼吸了，她还在旁边呼呼大睡；有几次，小孩掉到床下她都不知道！”小春说。
现在24岁的娟子还是有些孩子气。经常跟儿子抢零食吃，吃饭的时候会突然塞给儿子一块糖或是别的零食，也因此挨了不少妈妈的骂，“你这样小孩还会吃饭吗？天天给零食！”
婚后，娟子跟王杰在珠海开了一家水店，不过，开了一年左右就关门了。“好无聊哦，天天就是看着孩子，发呆，偶尔记记账什么的。我想去上班。”娟子说。第二年，娟子把孩子留给公婆，跟丈夫到安徽打工。“她想孩子嘛，就常常往回跑，老板也辞退她了。”王杰说。
对于以后，娟子还没有什么计划“再看看吧，孩子再大一点，上了学，那时再说吧。”
小春却认为姐姐早作打算才好。“邻家的表姐16岁就结婚了，婚后没攒下多少钱；小孩读书、买房都要用钱，两个人因为这些天天吵架，去年离了婚，小孩才5岁”。
“我希望自己30岁再结婚，年轻的时候还是好好拼一下事业，巩固一下彼此的经济基础。”小春跟姐姐有不一样的婚姻观。“哎呦，瞧人家这大学生，喝了墨水说话都不一样了。”娟子笑嘻嘻地挖苦妹妹。
由于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小希跟孙凯还不能领结婚证。他们用“爱情”和孩子支撑起小小的家庭。
白色的“本田”轿车上装饰着红绸跟塑料花，发动机罩上站着一对新人娃娃。后面跟着大众、奇瑞、吉利、比亚迪、丰田、马自达六辆婚车。
小希坐在“本田”里，驶向孙凯家的方向，没有回头。
（应被采访者要求，以上人物名字均为化名）
本文刊登于第61期新新报
文字记者：郎朗
版式编辑：高婉均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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