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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瞥的时间:对《路边野餐》的试释

2016-07-19 肥内 深焦DeepFocus
《路边野餐》中国大陆正式版海报
文 | 肥内(新北)编 | 岛。(武汉)
本文原载于《看电影》,已获得授权。

《路边野餐》有一个为人称道的40分钟连续的长镜头,由于一看就知道有明显技术上的瑕疵,再说以这部片的制作成本和规模来说,这个长镜头基本上没有特效、造假的可能性。因此,这部片才在国际间也带出了不错的评价。
在这个长镜头里头,男主人公诗人兼医师的陈升试图为诊所同事寻觅她当年的爱人,这位爱人名字就叫林爱人,年岁已大甚至生命垂危,所以陈升带着她嘱托给他的一件花衬衫和一卷录音带,连同他自己寻觅侄儿卫卫的任务启程。
《路边野餐》陈升
这个镜头便是完整记录下他本应到镇远去找林爱人,却误闯了名为荡麦的小山谷。他在这里当然找不到林爱人,但是却邂逅了一位也叫卫卫的青年(他要找的卫卫是位小学生),但这位卫卫毕竟不是他要找的人,尽管青年卫卫与幼童卫卫一样着迷于时钟,所以都很擅长画时钟。

在这个独立的时空之中,一个岔路的世界被建构了起来,而陈升与青年卫卫彷佛是平行宇宙的错位交叉点,时间以及其各种变体,也就成为这部片在形式上试图呈现的内容。而影片也善用将焦点集中在某些固定的元素上,以建立出结构与节奏,再在有限的资源下,找到突破的方式,这应该才是影片最具教意的地方。
镜像-文本复杂化

长镜头出现在影片的55分钟处,基本上是这部总长112分钟的影片中心点。尽管这部影片并不以所谓的三幕剧构成,特别是它的片名在30分钟处出现的时候,最主要的“行动”——寻觅卫卫——都还没被建构出来(虽然有被暗示出来),事实上,片名被显示在一个摇摄镜头的中间,那是一个水果贩在隧道里头把三轮车推过来,再从出口处推过去的镜头,片名硬是将一个连续的长镜头截成两段,而横摇拍摄则使得影像有一种镜像的错觉,刚好一进一出。
长镜头恰恰也像将影片分割成两半,在这个镜头中,出现了一些人物,又彷佛前半段交代的情节之镜像关系,甚至可以说,这个长镜头有其内在的叙事逻辑,与影片的其他部分形成了套层的结构,也就是片中有片的概念。
事实上,镜像确保了影片从两个方面溢出场外,延伸出新的时空性,一个是影像的空间,一个是叙事的时间。
老医生
有一次精彩的镜子戏,那是还在凯里的诊所,陈升刚给一位幼儿打完针(打针的戏当然是置放于画外),当背着幼儿的妇人离开后,她刚刚恰好遮挡住一面镜子,在她离开后,镜子出现在画面上时,老医师的脸映在镜子中,待陈升送走妇人后,回到画面里头,他坐了下来,这个固定的,但近乎“反构图”的镜头,可以说完全承接了侯孝贤式美学。
是这样的,当陈升与妇人站着的时候,这个构图是古典的,把人物置放在画面正中心;但是当陈升坐下,他基本上只剩头在下方画面的边缘,随着讲话的动作,头还不时被切了局部在画面外,而镜子里头的老医师则模糊得看不清楚。但这场对话就在“正反打”同时发生在一个画面中,形成有趣的意义:这两位都在寻找爱人的人,一个是永远寻不到了(但此时观众还不知道,陈升的爱人张夕已经病逝多年),一个则是连对方的生死都未卜(因此她的映像是模糊的)。

趣的是,在另一个镜子的系统中,是在渐次闪回的画面中,逐渐呈现出来的陈升与张夕曾有过的生活片段,但是在类似歌厅的场合中,背景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墙,但同样地,本来应该反映影像的镜子,却也还是只能反射出模糊的影像。
在镜子里的张夕于是让人看不清其长相,一直到荡麦长镜头里头出现了洗发店女子,之后,再出现闪回片段时,才让观众看清楚,原来洗发店女子与张夕长得很像,这也是为何陈升突然临时起意要洗头。两段镜子的戏,虽用意不尽相同,但是却被赋予相同的功能:映现之不可能。

但在镜子得以反映影像时,则多载以负面的讯息。在荡麦的洗发店里,陈升诉说了他与前妻张夕的事情,在坐到镜子前之后,镜头依旧以固定的方式拍摄他们两在镜子里的映像。
这一次,对话的两人被放在同一个框中框(镜子)里头,不再需要正反打,可是,由于是在镜子里头,虽然相对清晰,可是被放在镜子里头的两人也就同样象征为一种不可能虚像。再有一次,是老歪停放一辆摩托车(疑似是用将卫卫换得的钱买的)之后,透过后照镜看到他在画面外的身影,这个镜像非常清晰,它处在画面正中心,不会有人错过它,而后照镜本身的镜框则成了框限住老歪的束缚:他正是被各种物欲与玩乐吸引丧志的人。

至于叙事的时间,透过结构的镜像处理,在对折出新的架构的同时,因而呈现了新的时间轴。因此我们看到,在第一部分(前55分钟)的结构,是花了约47分钟交代了片中的种种元素(也可以说是可供发展与变形的材料),再有一段约8分钟的段落,将陈升的旅程落实。
第二部分,则在40分钟的长镜头之后,有一段9分钟左右的段落作为收尾,这个收尾虽接续了第一部分的旅程,但是正因为荡麦段落的离题,使得片末的时间也显得暧昧了。因为荡麦是个同时把握了过去(张夕)与未来(卫卫)时间的世界,在这个世界,“现时”是缺席了,而荡麦段落同时也成为它之前与之后的段落间一个桥梁,既让两者接续,但又阻断了这个连续性,最后9分钟里头,找到花和尚、用青年卫卫给他的望远镜看着少年卫卫,这个时间也许是延续“像梦一样”的荡麦时序。

在这个新时序里,一切变得清晰:林爱人证实过世了,少年卫卫也在大远景里头回望他所看不见的陈升,青年卫卫画的逆走时钟也确实呈现在陈升(因熟睡而不可能看见)的座位窗外。
互文-解读建构化

然而,之所以不断地将荡麦40分钟作为一个区隔,可以说是在导演一次次对于这个镜头的用意之解释下,干扰了最纯粹的观影感受,当然,我们甚至很难说究竟存不存在纯粹观影感受,毕竟,这部片在片名上,几乎与内容完全无关,真正是在路边吃的一碗粉(荡麦段),都没见好好吃,而即使如此,也称不上野餐。
塔尔科夫斯基《潜行者》

据知,这个片名引用字塔尔科夫斯基《潜行者》原著之名,而影片的英文片名或许较接近影片内容,“凯里蓝调”,但这个片名除了可以联系起片中多次引用伍佰的歌曲(他的乐队就叫做“伍佰与中国蓝调”)之外,似乎也没有强烈的关连性。

除了塔尔科夫斯基之外,导演毕赣也坦承深受侯孝贤影响,所以长段的摩托车移动的跟拍,自然让人想起《南国再见,南国》,至于几段撞球间的戏,也可以看到侯孝贤多部作品的影子。亦即,光从这些影像上的、题旨上的关连性,就已经让这部片很难在纯粹观影活动中去感知影片内容与设置。因此,在这里的诠释若再加上导演的自辩也无可厚非了。
 虽说导演非常自觉地在使用片中各种道具组成的“物体系”,就算是像野人的概念,也在片中透过各种方式重现,有时透过广播讲出,有时透过朋友描述,还有透过第一部分那位跛脚的迷彩服矮个子男子手上绑的棍子,当然还有青年卫卫给陈升的野人防备术(也就是绑棍子)等等,不断让观众不要忘却这个有点像希区柯克“卖高分”手法,但却实际上并不起特别作用,除了作为影片“故事”时间的标点。

更明显还在处理时间(或说时钟)的各种出场:墙上的时钟、手上的手表、花和尚车里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时钟、画在货车上时钟……这么多时钟的展示,作为时间的影像,影片要在时间上做文章的意图也就十分笃定。因此,再一次,甚至结合起影片开始不久引用的《金刚经》经文,也同样涉及到时间,正是因为对时间的重视与强调,才让人不得不以形式来作为时序的界线。

否则,我们实在无法解释,在荡麦段落以外的部分,在行动上都是十分明确的:作为长期守在母亲附近的老歪来说,气不过长年在外流浪却没有负担起任何照料母亲职责的哥哥陈升,竟然可以又得到(瀑布旁的)房子,又攒有一笔钱开了诊所。因此以游荡的生活态度过活与抚养卫卫,最终可能还是为了钱卖掉卫卫,也算藉此来向陈升泄愤;所以陈升才会宁愿以房子作为交换,来换回卫卫。
寻找卫卫自然成了很合理且迫切的行动。反观荡麦长镜头,这里多数(散布)的行动都难以解释,比如马上就要演出的乐队成员还有兴致去打撞球,渡河又折返的洋洋,难道只是为了到对岸买一个玩具风车?

这个无法解释的镜头设计,要是透过导演的意图,才能更清楚它的作用:一种彷如电玩的概念,人物唯有透过带着摄影机移动才得以将“隐蔽的世界”(导演误以为荡麦即为苗语的隐蔽之意)展开,而这正是导演希望透过一系列作品(他曾表示是七部曲)来完成他建构的荡麦。
如果这是仿真电玩体验,则一切才说得通;但又能如何保证没有导演现身解说的放映现场,有多少观众能够理解?再加上晦涩的诗句之引用,为叙事的理解增加难度,而这些似乎在在显示:对于《路边野餐》,不纯的观影活动成了唯一的可行模式。



深焦 × 《路边野餐》,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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