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初恋这首情歌》：无处安放的青春，留在歌声里
作者 | 一一（上海）
审读 | 谭香山（巴黎）
编辑 | Silvia（成都）
《初恋这首情歌》（Singstreet, 2016）是约翰·卡尼（John Carney）第三部音乐电影。从《曾经》（Once, 2006）中的清新民谣，到《再次出发》（Begin Again, 2013）中的流行金曲，卡尼将他的第三部电影带回了起点，他的故乡都柏林，而这次的音乐类型，是摇滚乐。
从题材上来看，《初恋这首情歌》好似《曾经》的前传，在成为潦倒的文艺中年之前，吉他男孩们都有过一段在校园风光无两的乐队经历。故事背景放置在1985年的都柏林，经济危机下的爱尔兰百业凋敝，年轻人纷纷逃离，去伦敦寻找工作、机会和梦想。主人公康纳·劳乐（Conor Lawlor）是一个14岁的初中生，影片开始时他用吉他弹唱着“如果不是为了还贷款我一定会离开你”时，和声是楼下父母的争吵。这是一个丧失希望的loser之家，父亲失业、母亲出轨，哥哥是个辍学后家里蹲的瘾君子，姐姐放弃绘画改学建筑，勉力争取自救。因为缺钱，康纳从耶稣会学校转学到收费低廉的天主教学校，教会学校的教学宗旨是“act manly”，翻译成普通人能理解的说法，就是不通人情的校规和无处不在的校园霸凌。在这所被直男癌占领的学校，学生们缺少管教，老师在课堂上酗酒，而校长是个暴力狂，却会因为康纳没穿黑色的鞋子而进行体罚。
但是，康纳是个神经粗壮的孩子，刚被同学胖揍一顿，他便顶着黑眼圈向一见钟情的酷妹拉菲娜（Raphina）搭讪，拉菲娜说自己是个模特，康纳马上说自己有个乐队，而就为了这个随口而出的谎言，他招募了校园里几个玩音乐的小伙伴，成立了来自都柏林的摇滚乐队“Singstreet”。从一个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著名音乐录影带《战栗》（Thriller）风格的MTV开始，Singstreet创作了6首歌曲串联起男孩们的疼痛青春。这帮一无是处的学渣，从摇滚乐中，找到了友谊、爱情、梦想，还有敏感青春期中最珍贵的体会——认同感。
卡尼的三部曲，都坚持了音乐救赎人生这一主题，但这部青春片在商业性和文艺特质上融合得比前两部更好，片中出现的经典摇滚乐不仅是好听的背景音乐，也是少年们的精神导师，导演借此向80年代的几次潮流致敬。影片中康纳的哥哥对摇滚乐有深刻的见解，在康纳的成长过程中担任着指路人的角色，导演也借他之口梳理了80年代的英伦摇滚的重要类型。康纳第一次来到新学校，镜头从学校形形色色的少年脸上掠过，再抬起仰视站在窗口的黑袍教士，以康纳的视角巡视了被天主教导师和不良少年暴力统治的校园，配乐是来自摩托头乐队（Motorhead）的歌曲《Stay Clean》。摩托头乐队是成立于70年代后期的硬摇滚和重金属风格乐队，也是英国重金属复兴运动的标志乐队之一，他们善于以音量和速度的原始结合投观众所好。而这首《Stay Clean》肆意妄为的鼓点配合着镜头中青春期男孩过盛的荷尔蒙，狂妄地叫嚣着stay clean，也是康纳渴望逃离肮脏败坏环境的内心写照。
本片出现的第一支对少年们产生重大影响的偶像乐队是杜兰杜兰乐队（Duran Duran）。在杜兰杜兰乐队融合了后朋克和迪斯科的流行曲风，是80年代英国新浪漫音乐（New Romantics）的领军人物，这一流派的音乐追求将与观众距离较远的先锋派音乐回归调性，将传统作品中现成的材料进行拼接和变形，造型上以化妆、戴宽边帽、穿着小丑装般有褶边衣裤的服装为特点。他们的MTV制作具有浓烈的未来主义色彩，题材大胆，追求标新立异，成为后来者的模仿对象。1982年他们推出的专辑的《里约》（Rio），风靡英伦，歌曲的MTV也大获成功。劳乐一家晚饭后围坐在沙发上时，电视里放的就是Rio的MV，而哥哥给康纳上的第一堂摇滚音乐课，就是这支MV。康纳靠着引用哥哥对杜兰杜兰乐队的评语，成功俘获了乐队四件套（吉他、贝斯、鼓和键盘）全能还会作曲的兔子哥（Eamon）的芳心。兔子哥是一个爱好养兔子的呆萌少年，也是杜兰杜兰乐队的拥趸。兔子哥喜欢的另一个未来主义音乐团体Depeche Mode，当时刚刚迎来事业的第一个高峰。这个电子音乐乐队擅长将流畅旋律与工业噪音结合起来，也是当时流行的合成器流行乐（Synth Pop)的代表人物。有趣的是，兔子哥练习键盘时，弹奏的是2004年以手机铃声方式风靡全球的疯狂青蛙（Crazy Frog）的《Axel F》，不知道这是不是导演为了彰显兔子哥领先时代的音乐才能而故意为之。康纳和兔子哥开始乐队招聘时也打出未来主义乐队（Futurist Band)的旗号，并将学校中的同好收入囊中。
乐队创作的第一首歌曲《The Riddle Of The Moddle》,曲风是有点东瀛风味的电子音乐，充满“未来感”。而拍摄这首歌的MV时，成员们东拼西凑的演出服，既有猫王风夹克，又有西部牛仔服，还有仿吸血鬼造型的复古花边衬衫，虽然不合身，倒是囊括了多种流行音乐造型。少年们画着浓浓的烟熏妆和闪亮的金眼线，模仿着MV《战栗》（Thriller）的镜头运用，打造出来的效果意外的好玩又前卫。
影片中哥哥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不仅是因为他的摇滚乐课堂完成了康纳的音乐启蒙，而且，他的毒舌也点评了当时的音乐文化潮流。披头士乐队是老爸那代人的爱好，但已被80年代的年轻人嫌弃。创世纪乐队（Genesis）这样的老牌摇滚乐，也被哥哥评定为“女人不会爱上听菲尔柯林斯的男人”，爱尔兰文艺青年的鄙视链可见一斑。正如哥哥所说：“摇滚是种冒险，要做好被嘲笑的准备”，标新立异永远是摇滚乐的内核。也是因为他的引导，康纳决定乐队不再翻唱他人曲目，而是坚持原创音乐。
拉菲娜渐渐向康纳打开心扉，她把爱情称作happy-sad。康纳向哥哥询问何为happy-sad时，哥哥把唱片《The Head On The Door》放到康纳手中，康纳的精神导师也变成了The Cure乐队。The Cure是后朋克运动的代表之一，融合了哥特摇滚和新浪潮的风格，他们的歌曲营造了病态、冷漠、疯狂又极乐的世界，乐队的哥特风格造型也得到粉丝的追捧。康纳在第二只MV《A Beautiful Sea》中模仿了他们的哥特造型，留着怒发冲冠的刺猬头，脸上画着难以辨认的浓妆，穿着黑色丧服或骷髅配饰这样接近死亡的服饰。但虽然被贴上了哥特摇滚的标签，治疗乐队的曲风并不冷僻，他们是一支旋律导向的乐队，歌曲悦耳但歌词表达的情感喜怒无常。在开往海边的列车上，乐队少年们翩翩起舞，配乐是The Cure《时光之中》（Inbetween Days） ，欢快旋律携裹的歌词却是青春易逝的哀伤。
在本片中，电视上出现的第二个MV是Spandau Ballet乐队的《Gold》，这只乐队也是70年代末英国最成功的新浪潮乐队之一，他们的歌曲混合了美国黑人音乐和迪斯科的风格，伴随着这首时髦的迪斯科舞曲，康纳等人在校园的亮相也成了众人的焦点，面对以前欺负过康纳的巴里（Barry）的挑衅,康纳毫无畏惧的说：“你并不存在在我的世界中，你只是我写歌的素材，你只有毁灭的力量。”即便乐队一直在进步，但康纳的家庭、爱情依然一团糟。康纳的父母关系进一步恶化，在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声中，哥哥放起了唱片《食人兽》（Maneater）拉着姐姐一起跳舞，音乐暂时让他们远离了门外的纷争，而康纳也找到了下一首歌的灵感，drive it like you stole it。他在校园试演了这一曲目，但那些重要的人，他的父母、哥哥都没有来看他的演出，也包括拉菲娜。这一段落导演用幻想中的舞会替代了沮丧的现实，舞厅场景和造型都致敬科幻经典《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众人在《drive it like you stole it》中翩翩起舞，在迪斯科舞曲中少年被辜负的心愿一一得以实现。
只是音乐落幕，镜头一转，现实依然是破碎的家庭、暴戾的校园和无疾而终的爱情，但康纳从乐队中获取了与之相抗衡的力量，面对从伦敦失意归来模特梦碎的拉菲娜，两个人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Singstreet终于在学校举办了第一场也可能是最后一场演唱会，康纳妖冶的妆容和中性装束，让人想起大卫·鲍伊（David Bowie)的经典造型，他用舞台上充满力量的摇滚乐，回击了那些卑微的时刻、不堪的过往。影片这些微小细节所呈现的，正是摇滚乐给青少年带来的冲击，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原生力量，帮助他们对抗外部的重重禁锢，从中找到自我和梦想。
和《曾经》一样，本片中的伦敦，也是文青梦想中的圣地。拉菲娜一开始就说要去伦敦当模特。当少年们对前途充满迷茫，兔子哥也鼓励康纳去伦敦争取“唱片公司的一纸合约”。影片最后，康纳带着心爱的女孩，开着船驶向伦敦，在无尽的风浪前，电影戛然而止。在现实中，爱尔兰音乐人也是以伦敦为跳板走向世界，获得亮相的机会，U2乐队可能曾经也像Singstreet一样，怀抱着梦想跨过爱尔兰海来到伦敦。而导演以一艘小船越过大洋这样的奇幻画面作为结尾，也许已暗示了梦想成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管如何，这部电影呈现的，正是我们一直想在国产青春片中看到可未能看到过的，稚嫩而迷惘的灵魂如何找寻同类、产生共鸣并共同成长。
电影结束时字幕打出的“For brothers everywhere”，那些我们在追寻梦想途中遇到的小伙伴们，就是导演眼中青春最好的含义。音乐不会解决所有问题，但被旋律感染过的每一分钟，都让我们想起那些活在摇滚乐里的少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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