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所在的世界却有天壤之别

大家好，我是Helen，是枫叶之路公众号的长期撰稿人之一。这次又接到枫叶之路的稿件邀约，发现是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话题——关于出国与移民的动机，回首自己来枫叶国也有十余年，从自己的20代到30代，是前半部分人生重要的十年，也是透过周围生活与环境形塑三观的十年。我也想借此机会，浅谈一下自己旅居加拿大的体会。

我是高中毕业后就来到加拿大念书的，之前在国内一直接受应试教育，过的就是大家可以想象的普通生活——按部就班、在父母长辈的期许下好好念书，不太敢犯错，也不太敢承担叛逆，没有想过自己除了读书考试外还有没有其他出路（也限于少年时期的狭窄眼界），甚至会幻想因为一时松懈被学校淘汰的后果（能让我一个激灵绷直身体）。学业上，为了成为（或迎合？）世俗标准的乖小孩，尽量让自己不偏科，同时也放弃了很多可能会影响学习的兴趣爱好。

当年的青春期，似乎没有什么比升学更重大的事，有的时候我也会陷入思考，我自认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没有精明脑袋，无法想象若是考不到理想大学、找不到喜欢的体面工作，还怎么实现个人那点渺小的理想。

后来因为一个契机，高三毕业那年我来到温哥华开始读预科，在依然青葱的年岁来到异国长居，说实话一切都非常有冲击力。首先让我震撼的就是——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所在的世界却有天壤之别。有些人天生拥有的，可能是你经过一生努力也难以获得的，而出国会迅速且深刻地放大这种内心的无力感。

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原来人生有这么多种活法，原来我们一直都活得如此心累。

在加拿大，让我颇受冲击的是大家对每个人的价值观、信仰与喜好都非常尊重，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而所有人都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千姿百态，你玩运动，可以被认为很酷；你去户外钓鱼采摘，可以被认为很酷；你喜欢唱歌跳舞，可以被认为很酷；你努力工作，也会被认为很酷。在语言没有障碍的前提下，基本上只要是你想做你爱做的事，你能很容易找到同好对应的圈子。但对比以前的生活，我发现大家都很累。每个人的价值观似乎都被社会的价值观所束缚，似乎不遵循的话就会被排斥或看作异类。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浮躁，都围绕着竞争和追逐金钱，即便在学校，也是为了更好的考试成绩，更好的升学院校，更好的工作，更体面的生活，更高的薪水，更多的钱。

没错，只要你能赚钱，你有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即便不那么光彩，也会被认为是能力的展示。

而对于那些不能通过赚钱来体现的爱好和才能，却常常不受尊重。不能从事画画谋生的人可能会被认为虚度了光阴，不能通过踢球谋生的人几乎被看作是在浪费生命。大家的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被投入到竞争和谋取金钱中，甚至是以牺牲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我深切感受到，在国内，从小到大，大多数人的每一天似乎都是雷同的，仿佛在流水线上无休止地重复着同一个日子。而在国外，相对容易停下来，去体验每个独特的小日子。

我的原生家庭并非大富大贵，但勉强称得上小富即安，可即便在家庭年收百万基础上，我感觉我这一辈子如果在国内，都达不到加拿大本地人的生活质量：通透的天空、浩渺的海洋、碧澄的江河、细腻的沙滩，虽一年中偶有几天因山火影响而笼罩阴云，但大体空气环境足够可说世界顶级。当时看到这边的小孩我就有些羡慕，每天两三点放学就可以各自飞了，滑板攀岩登山冲浪露营，小年轻几乎没有戴眼镜，身材还倍儿好，很多社区每周会有不一样的文娱活动，几乎都是免费，我常常想，要是我小学初中高中是这样就好了。

国外的人际关系总体也会让我感到轻松不少，概括说就是简单和直接。因为家里从商的关系，我心智上算是早熟的那一拨，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懂得如何把话说好听、如何拉拢人心，对人情世故有自己的拿捏，这一点被很多长辈都夸奖过，家里人往往以此为荣。但反而到三十的门槛，我发现我正在完成“逆生长”，我开始珍惜自己身上的纯粹、纯真以及原本就想信守的东西。身边依然有交心的朋友，对需要帮助的人不冷漠，不掩饰悲喜，对不喜欢的人与事直接说不。

如此活着挺开怀的。

或许很多人会讲，身处异国他乡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歧视和不公正待遇，其他国家我不太了解，但在多元族裔大熔炉加拿大，不友好的局面发生率的确挺低的，我至今都没怎么遇到过，当然不排除会有一些没有被我当下发现的情况，那种可能隐晦或间接的体现，但话说回来，哪里都有歧视，国内各种地域间也有歧视，富人会歧视穷人，性多数会歧视性少数，职业间也有歧视链，若是迎面走来一个黑人，很难有人心里没有微辞。就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各种歧视现象。虽然欧美这边大讲政治正确给我感觉有点过了，但却是把有用的“保护伞”，更何况在我看来，在日常生活里与本地人相处，更多感到的是友善与熨帖。

初到加拿大，我住在一栋house里。有一次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发现没带钥匙，当时房东恰好在外地，问过也没有备用钥匙。于是我被关在门外干着急，想过请人直接来开锁，但大晚上能不能来是一回事，而且要开锁的话，需进行各种繁琐的备案，并且费用也很高昂。当时住的house有两道门，一道是连接外面街道的院子大门，还有一道就是别墅本身的主门，院子安装了类似防盗网的高墙护栏，想爬都进不去。当时我寻思最理想的局面就是想办法翻过去，然后看看有没有哪一扇窗没有关（最坏的打算就是砸窗），就可以进到屋子里。然后，我就去附近shoppers买了几个细小的发夹，希望能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捅一捅大门锁，门就会打开，但这方法无疑不奏效，一直快弄到午夜。大概是听到我试图撬门的动静，住在隔壁房子的西人大叔走出来查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向他描述了困境，他就叫来他的儿子，一起帮我研究和想办法。最终，他俩搬来梯子，一同使用撬棍，成功将护栏撬开，然后帮助我使用梯子钻过护栏，进到小院后，我摸索着，发现刚好厨房有一扇窗没有关紧，因此推窗爬进屋内，终于安全到家。

而最让我感动的是，第二天大早，没等我起床，我就听到门外有类似施工的声音，拉开窗户一看，原来是昨晚的大叔带着家伙重新修复了昨天撬坏的护栏，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免受来自房东的处罚（或赔偿）。他们甚至在修好之后都没有告诉我，就默默回去了。这个事儿我记到现在，每次想起都很动容。明明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问题，但只是点头之交的陌生邻居却主动帮助我解决问题。后来我买了一些伴手礼，特意登门致谢大叔。

这大概是我活到成年，第一次切身经历的淳朴又真诚的日常人际。因为在国内，我们很少与邻居互动，更别提新搬来的陌生邻居遇到类似丢失钥匙的问题会不会得到关注了。大家之间明显存在着隔阂。但在这里，我的邻居却在此后成为我初到加拿大认识的第一拨亲近的朋友，空闲时他们常常会在院子里举办烧烤聚会，也会提前发信息问我能不能去。有几次我克服了社恐感与他们进行社交，发现老外真的很chill，那种松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我喜欢面包蘸牛肉汤，然后边吃边听他们相互唠嗑。我隔壁还住着一个东欧过来的女孩，只要在家做了什么乡土小吃，都会顺道给我一份。在这个社区里，大家相处得非常愉快。

独自在加拿大的头一年，新鲜感与焦虑互为交织，外加学业的压力，每日生活安排忙碌且紧凑。我的专业中国留学生不多，第一个学期做期末小组作业时被分到一个全是老外的组，大多是活力四射的西人或拉美裔女孩。她们性格直接爽朗，也乐于助人，有时我会和她们一起边吃饭边八卦，也会聊到一些异国文化，她们似乎对同组唯一的东方面孔颇感兴趣。

有一次聊着聊着她们问我会不会想家，我说当然想啊，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目前的一些压力，希望做出成绩，而且也并不想中途放弃，遇到困难也要迎头而上。我原以为眼前的女孩们会对我送上鼓励，或认可我的决心，但没想到她们瞪大双眼，问我：为什么？一位爱尔兰裔女孩认真和我说：当你不开心、不舒服的时候，你可以放弃任何事情。虽然话题很快被岔开，但这句话却让我思考了很久。

对啊，为什么我们会对“放弃”或“退出”充满负罪感？为什么无法跟随真正的心绪以及心境？我们出生起就被赋予各种责任，“永不言弃”似乎是从小教育的真谛，但究竟有什么是真的不能放弃的呢？坚持的意义又是什么？我们到底是和谁在较劲？幸好我对所读课程抱有一定兴趣与好奇心，愿意花时间去钻研以满足求知欲，虽然刚开始的确会经历艰辛与陌生学习环境带来的磨砺，但我的优点之一就是快速适应，也能由衷带着赞赏目光体验异国生活点滴。而倘若这一切对我来说枯燥无味，那么是不是每一天都算作“浪费”？倘若我没有自发寻找那些存在于生活其他角落的快乐的能力，那么岂不是每分每秒都让自己沉浸在无法言说的压力与疲惫之中？

后来，那位同组的爱尔兰裔女孩邀请我去参加她在自家地下室举办的音乐派对。说实话这个自发的派对和精致沾不上边，提供的食物也是可乐汽水与外带披萨，却一点都不无聊，一堆年轻人各自带着乐器轮流表演，有人弹吉他清唱，有人用键盘即兴演奏，有人用口琴吹经典旋律，也有几人组成的临时乐队带来电子乐曲目，其他人都坐在地上当听众，手握汽水罐子，饿了就抓一片披萨，一起享受音乐的乐趣。这些年轻人大多并非音乐相关专业学生，仅仅是因为热爱才聚到一起。

那个学期过完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之前同组的朋友们了，后来了解到其中有一个女孩直接办了休学，人已经前往非洲；另一个女孩因热衷户外攀岩，直接加入了当地一个专业攀岩队（有赞助的那种），成为职业运动员；至于那个爱尔兰裔女孩，我在新学期伊始就收到她的短信，说是不喜欢这个专业有关理论的部分，觉得枯燥乏味还有点过时，于是申请去其他专业，还真是亲身践行了“我不开心，我就放弃”的道理。

在逐渐适应了不一样的生活状态，我开始坚持运动，休息日还会经常去探索周边。看展览、看球赛、看太阳马戏、看歌剧、登山、观海……我慢慢改变了那种“不能停下来”的心态，渐渐摆脱了“实现目标型”的生活心境，从而去体验每一处细微风景与沉浸于当下的真实心情。如果我是一个很难有大成就的普通人，那我也是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我没有任何负罪感。

记得有一回，我前往温哥华周边的Sunshine Coast地区游玩，这里有一个小镇叫Gibsons，是人口只有几千的海滨小镇，纵然如此，却有专门且丰富的文化设施，不论大小，光博物馆/美术馆就有三座。这不禁让我想起我出生的小城，上一次回国还是2019年，这个小城依然没有一所博物馆。那里留给孩子们的，与十几年前相比，是几乎没有提升的教育资源。没有双语环境的孩子们为了在竞争中不落后，周末休息日纷纷去老师家里拼命补习发音完全不准且并不实用的应试型英语，而年轻人长大后为寻找更好出路都前往一二线城市工作，安家落户。国内普通人或普通家庭的路径相差不大，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我日常观察加拿大的中老年人或者我们看来脏累的体力劳动者，其中有修马路的工人、有洗手间清洁员、有奇怪的流浪汉、有坐在超市门口无所事事晒太阳的老人……他们并没有人如我在国内见到的长辈一般双手布满老茧、或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在悠哉享受当下。

并非嫉妒和抱怨，从小城出国，一直到现在，我逐渐发现这才是我希望的世界真正的模样，芸芸众生皆苦，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自己无法轻易跳出的社会框架下，都有自身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的天花板。生活有多选项，我应该是其中算作幸运的一员。

可能有人会说，国内大环境拜金、一切向钱看、内卷是因为大国人均GDP低，还没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也就是因为经济。我并不赞同，二三十年前，我们更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以及现在，国外一些比我们贫穷的地方也不是这样的，重点不在于穷而在于贪，导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很多人觉得内卷的对立面是躺平，也不准确。我反对内卷、反对拜金，不是说我支持躺平和游手好闲，我支持真正为想做事情而努力的心，我反对低效而麻木的无用功。人生匆匆数十载，短暂而有限，需要赤诚、认真和努力地活着，不是庸碌与麻木不仁，不是囿于东亚世俗的价值观，更不是去追逐世俗想让你追逐的虚幻。

我必然相信，中国未来一定是第一强国，想赚大钱一定还得在国内，因为在发达国家无论挣大钱还是创业，都是非常艰辛的。贫富差距小，行业工资与晋升一眼看到头，四平八稳、大进步少有，税率也较高；创业更如是，虽有扶持政策，但人工贵，用人保障机制完备，很多小老板请不起人也不敢使唤员工，前期为了省成本什么都得自己亲自来。

当然，任何发展决定都需结合眼前现状分析利弊。而出国移居，在我看来，最大的安全感就是：多了一种选择。

在这个生命力旺盛的星球上，我们都是人生游戏的玩家，背着降落伞跳到地球，虽然有的人一上场就装备齐全，但更多的人，只有平底锅挡子弹，但很可怕的是，很多年过去，这些人依然只有这个平底锅。

我想，可能有一天，我们不再会为生活所迫，不用再给自己强打着先苦后甜的鸡血，而是在喜欢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可以在平日闲暇时享受生活。或许有一天，小城的孩子们也不再会因为抹杀个体差异性的教育而胆小怯懦、焦虑甚至抑郁，而是能发自内心享受学习知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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