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合理的距离，永远谈不上得体的分离
军训完一天两宿的小假期转眼过去，今天清晨，我再一次送竹林子上学。到学校附近，她下车，我远去，似乎顺其自然，但我心里知道，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适应了。
一周前送她入校军训我离去时的轻松与潇洒历历在目，真是喜感的很。
中考完到那时已将近两个半月，她天天在我眼前晃着，因为不肯上初高衔接补习班我焦虑得很；因为白天玩晚上熬夜学习又影响我的睡眠；因为她看视频课程晚上用电脑耽误我写稿；因为清晨起床太晚我看不惯……一桩桩一件件，我从心底巴望着早点开学。
而关于她住校之后我的生活，我也做了一百种规划。我可以读书、写稿、摄影、找闺蜜混……她住校并不算我苛刻，她大了，总要独立，总要离开我，母爱的那场得体退出，不就是从现在拉开序幕么。
于是那天她安顿下来之后我的心情真的是相当轻松的。竹林子开始了新的征程，她在新学校开启她的梦想，当然，我已经跟她一起权衡过住校与走读的利弊，住校虽然苦一点拘束一点，但也保证了睡眠时间，并且锻炼她欠缺的做事速度以及与同学们相处的能力，再加上她一厢情愿地不想让我因为接送她而太累太熬夜，于是关于住校这事儿，我们娘儿俩你情我愿，不拍亦合。
当时同事问我“这回会想闺女了吧”的时候，我暗暗笑她们的大惊小怪。一周放一天假，那得多放不下的父母才会“想”，我轻松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她爸在家时，我偶尔跟他议论她在校可能有的反应，她爸值班，我享受一个人的自由与孤独，真是无比惬意。
不过让我不开心的是，竹林子在家时我睡眠不足总是赖到竹林子身上，这一次，她还未离家，我的睡眠便开始出现状况，她离家后，情况愈加严重，每天晚上辗转到半夜睡不着，凌晨不足四点便自然醒，白天懵头懵脑，精力不济，做事一直处于混沌状态，这样连续几天下来，连眼睛都疼的睁不开了！
只有失过眠的人，才懂得失眠的痛苦滋味。
可是人家竹林子都住校了，这回再能赖上谁扰了我的睡眠？
而让我疑惑的是，随着这些年我愈来愈明快、开朗的心境，很多年前的睡眠锢疾早已不治而愈，这一次卷土重来且来势凶猛，到底什么原因？秋风起凉着了？工作上的上火了？吃的不合适消化太差？还是脏器出什么毛病？
一边跟睡眠抗衡，而另一边，住校的竹林子杳无音讯。同样住校的邻居孩子打电话向妈妈求救：学校洗不了澡，军训出汗，只穿了初中校服入校但新校服迟迟未发，再不洗要臭啦，老师说军训期间只要跟老师说一声，用小卖部的电话通知家长，可以回家！
邻居微信上联系我：要我儿子给你姑娘捎信，明晚咱一起去接？
我想了想，断然拒绝。
既然老师允许，她不打电话那就是处理得了那些情况啊。人家受得了，我接的个什么劲儿。
话是这么说，做也这么做了，我却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然开始的不淡定。她吃的饱吗？能不能喝上热水？睡得好吗？她用冷水擦的澡？她们宿舍离海很近，潮不潮？果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海景房，夜听涛？
我开始关注手机的响动。真是太渴望收到来自学校的信息了。
那天晚上我早早躺下，希望可以早点睡着，多睡一点。莫名的睡眠困惑让我疲累不堪，却找不到原由，我开始研究要去买哪种药，甚至打算调休找中医调理。
迷糊时，手机短信倏忽响起，我抓起手机，狂喜，学校短信通知第二天傍晚放假！
看一遍再看一遍，无误。放下手机却发现心脏在狂跳。把左手搭在右手脉搏上，惊讶中我又一次疑惑，咋了？难道心脏也不好了？这跟失眠有关系？胡思乱想好不容易睡去，凌晨三点醒来，仍然感觉心脏有些异常，好歹熬到天亮，心里却是兴奋的，今天我就可以看到竹林子了！
第一次感觉一天好长。
当临上学又剪短头发的竹林子走出校门时，我觉得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至熟悉的书包与鞋子，才终于冲她挥手。
不足一周的分别，她黑了一点点，我憔悴了很多。
上了车，竹林子开始述说学校的点点滴滴，从主任到班主任，从舍友到同学，从教室到宿舍，从饭厅到厕所，从军训到学习，方方面面。
有艰苦，有欢笑，有无奈，但我听得出她是欢快的，对集体生活是适应的。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蠢笨，自己的女儿其实自己最了解，她独立又有担当，个性强但识大体，适应能力很强，我竟然还放不下心，简直，担心个毛啊。
而那天晚上，我躺下没几分钟便睡了过去，清晨醒的也没有特别早，睁开眼睛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竹林子尚未离家我便开始出现睡眠问题，她离家之后愈加严重，明明，是我没放下心来！
自以为自己是最懂得放手、也最舍得放手的妈妈，却没成想，她离家才几天，我生理上强烈的反应便将我真实的心理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从前听朋友说，有妈妈在把孩子送进大学后返程回家不能自已，终日以泪洗面，我觉得特别夸张，而今自己的孩子在家门口短暂离别，我虽不曾落泪，却也夸张到如此，而三年后竹林子远行，她愈走愈远，我将何去何从？
我的身边，又有多少跟我一样的妈妈，迟迟不肯退出孩子的生活？
其实我真的懂。从孩子出生开始，成长与分离一直与我们相伴。脱离母体、断乳、脱离我们的怀抱独立行走，再到她入园、入学、单独外出，然后上大学、独立赚钱、脱离原生家庭组建自己的家庭——我们从她第一亲密的角色中退出，让位给她的伴侣和她的孩子，之后我们渐老，直至彻底退出她的生活。
这是多么顺其自然的次序。
而我们的不肯退出，无非是要努力保留住对孩子的控制，一边对孩子事无巨细地包办，一边抱怨她自理能力很差，其实如此举动，与其说是爱孩子，不如说是更爱那种对孩子全面把控所带来的安全感、成就感以及强大感，潜意识地不想让孩子独立，于是也更有理由冲在孩子的前面。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在为她操心，她却一点也不会领情甚至显得烦躁，她无非是在守卫自己“自我”的疆土，而我，竟丝毫没有觉察到。
对孩子来说，来自父母的爱，可能是一座华美舒适的宫殿，但也可能是一间让他呼吸不畅的牢狱。与孩子之间，没有合理的距离，永远谈不上得体的分离。
我需要调整对她爱的方式，需要尊重她的成长，适应她的长大，以及她渐次的远离。如今的我，或者不再需要过多的要求她，我要她成为的样子，其实应该是我如今的精神状态——是的，我们应该是努力的，生活也是值得我们努力的，我们可以掌控自己的未来，而自己可以掌控的未来，才是满载幸福与喜悦的。
在她如今的阶段，作为父母，给她物质上与精神上的安全感以及方向感，或许已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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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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