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绿/五月 春满蔷薇开
2019年5月30日，农历四月廿六
昨晚离女儿下自习的时候尚早，略感疲倦，便睡了过去。入梦，梦见我穿过重重蔷薇花影，走在去少时同学家的路上。花影来自我曾熟稔的一堵墙前，一团艳丽的玫红轻软缥缈，我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碰触不到。
少年时的家在小城石岛的山脚下，出门向西沿阶上行百米余，便有一户人家，门口种着这样一株爬满整面墙的玫红色蔷薇。每每五月将末，那满墙的蔷薇便疯了一般，千朵万朵，压在枝头，五月的暖阳洒在上面，繁盛中光芒亮透，明明暗暗，花影跳跃，让人惊异她的力量与美。
每年蔷薇花将开，放学之后的我便频繁地以去同学家借书为名，一次又一次从这蔷薇前走过。那蔷薇蓬勃如丛林，攀爬到灰色的墙头，一枝一枝带刺的枝条张扬起一丛丛花苞，然后在某个瞬间，阳光明亮，一墙繁花仿佛被瞬间点燃，一片玫红地缀在绿影之间，铺陈于墙面之上，真是盛大到无以复加，整面灰墙因为花开而变的绚丽温柔，静美淡香的蔷薇，让我少年的时光也染上了蔷薇色。
齐豫与潘越云在《梦田》里唱：每个人心里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我在心里暗暗地接：我想种，我想种，这样一墙年年开到疯的蔷薇花……
真是爱极了蔷薇。
最喜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中，诗人余光中自称勉强将其翻译过来的经典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远大的雄心也会被美丽与温柔折服，安然感受美好。
偶一日，竟见诗句原文竟是：“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诧异不已，这“rose”为什么不是玫瑰？不是月季？为什么会单单译成蔷薇？心中忽然一动，蔷薇如此安静，她没有月季绵延不断的花期，也没有玫瑰让人迷恋的氤氲香气，她无意争春，无声处绽放，宁静里凝香，余光中先生定是感受到蔷薇的静谧美好，才会有这样的选择吧。
蔷薇开在春末，蔷薇花开的时候，春天也就满了。于是历代诗人写蔷薇喻情，伤感的多，明朗的少。北宋秦观在《春日》中写雨后蔷薇：“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雨打蔷薇，诗人将蔷薇喻的娇弱可人；李商隐以丽笔写凄凉：“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写尽初夏间闺门女主的孤寂与寥落；更有李白的蔷薇，又惆怅又纠结：“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黄庭坚则更加直接：“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哎哎哎，蔷薇花开似锦，色色繁复，幽香默默，她枝条坚韧，生而有刺，棘刺越发老辣，植株越发蓬勃，花朵越发灼灼粲粲；她风骨了然，无娇姿无柳影，怎么会寥落忧伤呢。
读来读去，还是最心悦杜牧的蔷薇：“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是的，蔷薇那么美，春去又如何，真的不必伤怀呀。
忍不住拥有一棵蔷薇的心，于是前年夏天，终于得到我心仪的花枝，在工厂围栏之下，栽下四棵蔷薇。那年天旱无雨，我日日担水浇灌，然而仍失去一棵。活下的三棵，也因为土质不佳，长势不好，到今年，只活下两棵不说，还被杂物压断了枝条，无力攀援。伤心之下，细数我身边的角角落落，可惜这小城里，没有一寸真正属于我的泥土可以任一枝蔷薇攀爬伸展。
好在小区里有位邻居，在自家院子里种下一株白蔷薇，枝条随院墙延展，再从高处向院外垂挂，春红夏绿，恰在我日日经过的巷旁。这几日花朵尽开，一枝枝花色纯净，远远看着，繁花与绿枝一同从高处倾泻而下，似一条滚滚向前的花河，又如一道动人的花瀑，气势极盛。相比其他颜色，白色的蔷薇从容而宁静，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梦醒时分已近夜深，着衣出门，至邻人的蔷薇花瀑下等候将要放学的女儿。白色的蔷薇花隽永清净，香中夹带着几分清澈。我在花下静默站立，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竟似有清浅的甜蜜和伤痛，仿佛走失多年的那个染着蔷薇色的少年重新归来，我定神去看，却又正是我自己的样子。
恍惚之中，花影衣我以华衫，来自蔷薇花梢头的微风，将过去的日子与未来的日子，把所有的回忆与希冀，都生成枝头繁盛而温柔的蔷薇花，一朵，一朵，又一朵。
青苔要开花--第156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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