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远东疑云：谍影重重皇姑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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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初夏。某一天，凌晨5点30分。
在经过京奉、南满铁路附近三洞桥时，张作霖专列遭遇不明特工预埋炸药炸毁。
张作霖当场身亡。这便是对中国近现代史影响深远的皇姑屯爆炸事件。
课本里轻描淡写了这一事件，描述的张作霖也不过区区一军阀。
然而，实际上张作霖当时是国际联盟事实上承认的中国元首，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
就算张作霖当军阀罪恶滔天，窃国自重。皇姑屯事件对我们而言，却也是改变不了的模糊着的一个难堪事实：
大国元首在自己国土上，被境外不明势力暗杀，并且死得不明不白。
这在世界近现代史上，中国是独一份。
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在中国国土上暗杀中国的元首？
事件爆发当时，对东北有着极大利益企图的日本与苏俄，自然是世界和中国群众最怀疑的对象。
在东北扩张与反扩张矛盾加剧背景下，大家心知肚明，日、苏均与张作霖翻脸，都有恼羞成怒下黑手的动机。
是以，课本之外，历来有日本人动手和苏俄人刺杀两种说法。
两种说法各执一辞，都有道理。
毕竟，真实的资料与记载还锁在保险柜里，如说哪一种说法就是真相，可能不太现实。
市面上流行的资料、记载看上去印刷得非常整齐、漂亮、厚重，但是内容无非引经据典，逻辑涣散。
能够看到的在书架和图书馆里，无法看到的在档案柜子里。是以，看的资料越多，再来细想皇姑屯事件，人们也就更容易迷糊。
困在书斋后读史书，读死书，线索越多，也就越读越迷糊。
客观回望，当年苏俄在北京、华北及东北，拥有今人完全无法想象的，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这是根本无法锁进保险柜的真实的历史。
无疑，这是破译皇姑屯事件真相的一个主要线索。
和日本挂牌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代理日本在东北的特务工作一样，苏俄中东路铁路管理部门同样也是苏俄在东北特务工作的总机关。
当然，苏俄相比日本更有企图，也更用工夫。
数年经营，苏俄在华南、中南、华北和北京深耕情报网络。为发展这些网络，苏俄三大间谍机关还在其境内不断招募在苏俄外籍人士进行培训。
然后，这些牛人被派遣到远东、中国各地工作。
大家熟悉的苏俄老牌特工牛兰，汪伪汉奸李士群，德裔王牌特工佐尔格等人，都是苏俄特工佼佼者。
他们聪明、敬业、专业，出入上层名流，对中国历史走向影响可想而知。
早在1925年，苏俄对中国正处于北伐、军阀混战乱局，即有正常外交之外，显得隐蔽的针对性认识：
务必推进以抵制、局部罢工和总罢工，而特别是铁路总罢工的形式进行的革命运动，不要害怕危机加剧。
当然，中国有危机，苏俄自然无需害怕。
为此，斯大林认为，把中国农民卷入革命愈迅速、愈彻底，中国反帝国主义的战线愈有力、愈强大。
总之，当年乱世中国，是个特务，就算再蹩脚，都可以在中国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
到1926年春，军阀冯玉祥部莫名其妙与日军在大沽口擦枪走火。是时，日军几炮下来，冯军便乱跑一气。
冤枉的是，远在北京的不明真相的学生却被冯军的溃败消息激怒。
那厢，在亲苏的国民党执委徐谦鼓动下，他们挥舞花花绿绿旗帜走向街头。
这厢，军阀冯玉祥嫡系小弟鹿钟麟早就胸有成竹，暗自调兵遣将，下令当街开枪。
于是，三·一八惨案爆发。
谁也没有想到，学生们义愤填膺为冯玉祥军阀部队溃败喊冤，去声讨列强，却反而被冯玉祥军阀部队反戈一击。
惨案死47人，伤200多人。课本里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的北京女师学生刘和珍，即是死者之一。
我历来敬佩鲁迅先生，不过，却为他当年写这篇文章颇不以为然。
鹿钟麟部军警多是兵痞，事后清场，他们掠财、剥衣、辱尸，劣迹斑斑却可惜后人少有评述。
黑锅，被段祺瑞先生无休无止背了八十余年。累，怎一个了得。
惨案发生，被冯玉祥架空的执政段祺瑞空居高位却无力阻止，眼望惨案，唯有无奈背上黑锅，仰天嚎啕。
段祺瑞先生黯然、失望地宣布去职。
多年以后，人们多了解他抱愧自囚、反思、食素，却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三造共和功勋，以及他的离开对中国历史进程深远影响。
段祺瑞政府崩盘，标志着辛亥革命后诸多志士、精英用命、用血换来的民国议会政体嘎然结束。
当然，换角度看，这对当时广州而言，就是绝对的利好消息。
托北伐战争的福，南北战乱硝烟弥漫，此后，中华民国再无民国议会政体。国民党一党坐大，直到在23年后被逐出大陆。
段祺瑞政府崩盘，这让希望遏制邻国威胁的苏俄尤其兴奋。
在南方广州政府之外，再有一个北方的北京政府。想到这点，莫斯科大佬们难免关门自斟自饮，再来三杯。
为此，斯大林给莫斯科幕僚们予以明确指示：
北京新中央政府应建立冯玉祥及温和派组成的政府。
为此，苏俄不惜血本，动辄便向冯玉祥、郭松龄等部援助数以千万卢布计的军火、资金。
背负苏俄希望，冯玉祥连夜长膘，势力膨胀。
然而，广州北伐一路凯歌同时，苏俄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天文数字般军火、资金营养得膘肥体壮的北方冯玉祥，不仅经不住日本人几发炮弹，甚至不是张作霖的对手。
更让苏俄意想不到的是，中原大战之后，冯玉祥索性叛变了苏联。
——当然，冯玉祥自己也意想不到，多年以后，在由欧洲借道苏俄回国途中，他会因看电影，稀里糊涂被烧死。
回到1926年。
三·一八惨案后数月，张作霖斜刺里冲出来截胡，他先后打败郭松龄、冯玉详，重新组建了北洋军政府。
吃过郭松龄滦州兵变的苦头，张作霖极端敌视苏俄。
是以，大败冯玉祥之后，张作霖军政府控制了北京京畿和华北，北京政府对苏俄态度立刻转向既不妥协，更不退让。
最后，张作霖索性在1927年春，派出军警查抄了苏俄大使馆。
这次查抄中，苏俄大使馆武官通基赫和利亚先科牵连其中，被中国军警拘捕。
此后，张作霖以为把柄在手，一股脑儿派出军警查抄了苏俄哈尔滨领事馆和商务代表处、关闭哈尔滨苏俄运输股份公司代表处。
短短数周，奉系军警连续搜查、监视苏俄中东铁路局苏方机构，在南京扣留苏俄商船并逮捕了3名苏联外交信使，其中，包括鲍罗庭夫人博罗金娜。
张作霖迫使博罗金娜写信，说服其丈夫签订南北停战协定。
这些事件迅速发酵。
张作霖查抄苏俄大使馆不过十日，以“四一二事件”为标志，南方中国各路实力大佬纷纷转向英美，陆续与苏俄决裂。
在给苏俄带来诸多负面政治影响之外，张作霖开启破门而入抄查苏俄使馆模式，对苏俄特工活动影响尤其直接。
当时，反苏浪潮由中国各地甚至波及到东欧和波罗的海诸国。
一时之间，对苏俄素来不满的一众国家，军警纷纷破门而入。这对发明用大使馆展开特务工作的苏俄而言，难免心惊肉跳。
于是，被破门而入这一张氏反制绝杀震慑，苏俄不得不剥离境外特工与外交，情报部门更不得不全面减缩对外活动。
当然，影响最大的还是苏俄对中国政局的投入。
一夜之间，苏俄在南方建立中国国共合作政府，在北方建立冯玉祥及温和派组成的政府的梦想破灭，等同虚话。
莫斯科开会，就算同僚低头缄默不说，斯大林自己也难免为此倍感愤怒。
换谁家的土豪，谁也受不了天文数字的卢布与军火，顷刻，就这样打了水漂。
是以，很多当时趾高气扬混在中国的苏俄军、政顾问们，在大清洗中，几无例外逃脱被咔嚓一刀。
加拉罕、勃留赫尔、叶戈罗夫等等。他们还被苏俄文人们和爱苏俄的文人们顺手晾在苏俄历史的竹竿上，岁月风干之后，晃晃悠悠。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对半路杀出来截胡的张作霖，苏俄，这回是真恨大了。
不过，恨归恨，如说苏俄生恨在皇姑屯下黑手，情理之中，却无可能。
首先，张作霖是1927年全球排苏风潮的始作俑者，目标太大。
其次，苏俄正处于世界排苏的风口浪尖，不得不收敛动作。
最为关键的是，当时苏俄势力已经被日本和奉系军阀排挤长春以北。
而皇姑屯爆炸事件的发生地京奉、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一带，正是奉军势力之外的日本关东军控制地带。
事发时，据说三洞桥中间一座花岗岩的桥墩被炸开，桥上钢轨、钢梁炸得弯弯曲曲，抛上天空。至于张作霖专用的防弹车厢，则被炸得只剩一个底盘。
可见，以当时的科技水平，这些炸药可能不是一、二人可以随身携带。
逻辑上，苏俄断无在世界排苏浪潮的风口浪尖，再派出一群特工，冒险去日本关东军戒备、控制区域，专程炸掉张作霖的道理。
情理上，回顾斯大林时代的苏俄对日、德、美等国外交，无不色厉内荏。
可见，他当年即便怨恨张作霖，但要在皇姑屯刺杀张作霖，涉险得罪日本及其他列强，恐怕还真没有这个胆量。
炸肯定是日本人炸的。
事件之前，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他再三声明：
余为中国计世界计，始终矢志讨赤云云。
如说苏俄知道张作霖这番声明，不是恨得牙痒，绝无可能。
当然，相比日军那些各行其是的移民、浪人、关东军、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等等小作坊式的特工而言，苏俄以特工建国，特务工作蓬勃发展，早就领先地球，升华到国家层面。
苏俄与日本在中国东北存在事实上的国家利益的竞争关系。再加之苏俄长期与张作霖、日本在东北斡旋。
是以，苏俄相比世界列强，也就更加了解日本、张作霖之间矛盾。
苏俄对日本在东北平行势力较多，相互缺少沟通、协调、配合，彼此之间更是矛盾重重等情况，照样也不陌生。
如苏俄当时情报头子策划，很大可能只需要发现、联络一下某一股日本少壮愤青，再把北京打探到的张作霖的出行线、时间表顺手塞给他们，袖手即可。
当时，奉系主力和南方军阀混战日久，消耗巨大，伤亡惨重。
张作霖毕竟是一个军阀，旷日持久战争并不符合军阀的私心。
他最大的希望，莫过于得到日本支持，回到东北，建立一个独立的反共、反苏“独立的满洲共和国”。
是以，在当时无论奉系军阀核心大佬，或者日本政要、关东军将领，对张作霖回到奉天，在当时形势下调整、改变东北格局，都是充满期望。
有的记载说，在既无日本最高军、政命令下，是素以稳健著称的日军统制派将领，关东军时任司令村冈长太郎中将亲自签署的暗杀令。
逻辑上未免荒唐。
当时，石原莞尔的密友，在关东军系统与矶谷廉介、多田骏、板垣征四郎、喜多诚一、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等人齐名的仪我诚也，即以张作霖军事顾问身份，随车同行。
爆炸突然发生时，仪我诚也被炸飞车外，鲜血淋漓，侥幸重伤未死。
可见，如主流传说，日军对皇姑屯暗杀，是日军少壮参谋们策划的整体、统一方案，再由关东军司令村冈长太郎亲笔签署，想来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日本人在皇姑屯暗杀张作霖，既然约定俗成这样记载下来，以后，也可能记载下去。
每次读史，我都万分感慨，社会复杂，我们确实都很年轻。
后记：中秋佳节，忙于写作，耽误了嚼好几块月饼。
不过，能够在这篇文章中灵感涌动，涉及了很多小众、耐读、有趣的词汇。能够在节假日与朋友隔空茶叙，更是乐事。祝好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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