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家史，即国史——流浪八十二年，橡树回家散记
橡树在祁县古城。
这几天，往来祁县、太谷，心潮起伏可想而知。
1937年10月，日军侵晋，局势危急。
是时，达成公正在武汉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他这一系，祁县渠氏举善坊家人百余口，一路颠沛流离，由山西而河南，经平汉路于次年早春，这才抵达武汉。
武汉会战，国军于武汉周边鄂、豫、湘等地鏖战日军，中国开始了史诗般的抗战大撤退。
日军战机袭击频繁，兵荒马乱间，据说，达成公一系渠氏家眷因为船票紧张，大多滞留武汉。
——家史即国史，彼时，日军数十万精锐在其战机、战舰协同下，沿长江两岸向武汉发起猛烈攻势。
日机每日狂轰滥炸，长江航道运营极为艰难，前线将士顽强抵抗浴血奋战，后方军民争分夺秒浴血搬迁，为国殉难者，无以计数。
祁县古城保护较好，逐步是古迹，举目望春秋。祁县渠家大院景区专家、晋商文化专家及渠氏宗亲漫步祁县街头后合影。
也正是武汉大会战及武汉大搬迁，中国不仅在军事上一举逆转抗战之初完全被动战略局面，争取到抗战进入了相持阶段。同时，中国也在人口和经济上，奠定了苦撑八年的物质基础。
是时，卢作孚先生临危受命就任交通部常务次长，主要指挥、组织民生公司及其他单位船只争分夺秒抢运人口、物资，居功至伟。
然而，抗战中国，积贫积弱，还是有很多流亡人口和物资无法搬运。
烽火连连，炮声隆隆，拖儿带女哭泣声里，很多家庭妻离子散完全可以想象。
彼时，武汉城外炮声隐约，达成公已经奔赴重庆，留在汉口的全家妇孺大多从未出过远门甚至家门。
危船西行，日机不时出现，人们只好默然祷告，听天由命。
幸好，我的先人们脱险，我才可以在今天，有幸与各位同行，当上一株平淡的橡树。
橡树一行参观祁县渠家大院景区。
当年抗战大搬迁，何其艰险，故事尤多。
最近回祁县时，听同族老人说起，达成公的堂叔父当时生意顺畅，在汉口开有茶叶厂和商号。
因为不是战略物资，茶叶厂不及搬迁。
日军入城之前，他作为国民政府高级官员家属，既担忧为此受牵连，也急于脱离险境，只得在收拾随身携带物资之后，含泪号令：
员工举火。
然而，几经耽误，局势突变，长江航道已断，进退失据间他们一家最后还是滞留武汉。
据说，大火之后，茶叶碳灰高过膝盖。
由此侧见，晋商式微到消亡，抗战是极为主要的原因。
祁县古城，祁县晋商学者畅显明（后站立者）与橡树与当地老人共话历史。
抗战八年，达成公率家眷入川，他的子侄四人川金、川长、川宁、川恩，或追随达成公在抗战政府财政部、银行为抗战经济、金融效力，或投笔从戎报考中央军官学校，投身抗战救亡。
就此，烽烟断阻，同祖家人散落，他们与祁县就此分散，落户重庆，成为地道的川人。
一晃经年，前数日，在祁县同宗渠性泉及祁县晋商学者畅显明先生带领下，在祁县渠家大院景区朋友热情引导下，参观渠家大院景区。
踏进大门，眼眶发热。
海纳百川，是为纳川。橡树于祁县渠家大院自拍。
这应该是当年享誉三晋的书法大家晋山公的大院吧。
当年，日军犯晋，渠家大院晋山公一系百余口也是同期开始南迁。
不过，行至运城，忽传国军于祁县子洪口击退日军佳音，晋山公闻讯大喜，携一部家眷反转祁县。
不料他们刚刚回到祁县，日军再次来袭。
此刻，平汉路已被断阻，情急之下，晋山公只得再次带领家眷往西逃难，辗转由西安、汉中、重庆，最后抵达成都。
晋山公是祁县世相坊最为有名的巨富田喜财主嫡孙。
他自幼嗜好读书、交友、书法、美术，生性淡泊名利，更与官场疏远。出了书斋，长途山水，兵荒马乱间饱尝艰辛无以言表。
晋山公手书出版物和真迹。蝇头小楷之美妙，可放大欣赏。
彼时，晋山公幼子身患疾病，大家也只能垂泪相望着他咽气夭折。
如此大富人家，一遇战乱如此无奈、悲凉，硝烟弥漫之下，何况平常人家？
祁县街头，当地文化学者与渠氏子弟共话渠半城历史。祁县古音、古物、古建筑保存极好远超我的想象。尤其祁县子弟历来淡泊金钱，很多文物得以家藏而不至于失落。甚慰。
由此，太平时代，每每看到网络愤青们在网络上必有一战，不惜代价类似言语，我总会想起，他们的祖辈，难道当年，是幸福地穿越了这段战乱历史？
不可理喻。
晋山公入川，因为成都长峪川商号尚在运营，是以，他由重庆迁往定居成都。
其时，晋山公幼子夭折，唯川祜一子，在民国中央造币厂，同样也是为抗战金融服务。
民国早年，晋山公在祁县创办竞新学校。他本来嗜好学问、教育。办校之后，又是亲自督办竞新学校教育，劝学、助学一方，开三晋新学的风气。
为此，黎元洪专门为晋山公题词：
敬教劝学。
晋山公嫡孙，渠家大院景区渠荣簶与橡树（渠强）在太原，重温渠氏三晋办学的荣耀。祁县渠氏虽然以晋商闻名，但是，办学、重教、劝学、办新税，才是现在渠氏子弟为先人们引以自豪的事情。
在成都期间，渠氏家族在各地商号被战火毁灭和影响，不断关张、倒闭，新设在成都的长峪川商号总部也非常清闲。
是以，他在成都期间，多是闭门潜心研读学问。
他所作书文，多以蝇头小楷撰写，其美其妙，远不是我今天电脑作文这般粗陋。
可惜，世事变幻，他的作品为学生、工人们破四旧焚毁，如今残存无几。
祁县火神庙街附近唯一一家渠家老人在追怀先人。
不过，相比起来，在重庆1950年之后，按照我的奶奶所述，家里经常失火，至今我设身处地想起，不免感慨。
达成公早年日本留学法律，自辅佐孔祥熙办理中国留日基督教青年会起，而铭贤学校担任学监，再到进入财政部，襄助孔祥熙抗战前的新税改革，实为孔祥熙左膀右臂。
极左时期衍生的四大家族概念，成为极为沉重的负担。
是以，家父向来极少说起这段家史，更是不许出门提及。
岁月沧桑，祁县古街除却开发渠家大院景区之外，穿街走巷，厚重往事扑面而来。橡树在祁县友人、宗亲陪伴下寻访旧事。
家父一生，小心翼翼。
早些年每逢家里团圆，家里的各位叔父、姑妈们说起往事，各执一词时，他也不过含笑避席，然后更是严肃叮嘱，要我少说。
本不想说。
那日，漫步祁县举善坊火神庙街附近，我捧起一捧故土之后，决意前往太谷拜访铭贤学校旧址和孔祥熙大院。
在山西农业大学校园内的铭贤学校旧址，我默然不语来回按照父亲嘱咐，查找着旧事痕迹，沧桑与厚重的家事，铺天盖地，震荡内心。
铭贤学校建校之初，绕老校舍种植很多树苗。
重游先人旧地，举目四望，当年树苗如今残余无几，但古朴苍劲，皆是参天之树。
百年槐树，百年沧桑。橡树在山西农大铭贤学校旧址。
彼时，祁县晋商学者畅显明先生和同宗渠性泉指着一颗槐树，温言让我留影。
亲手抚摸槐树，瞬间，我顿感茫然，无语凝噎间情不自禁热泪潸然。
祁县渠家子弟早年，办新学，办新税，造福一方。国难之时，渠氏子弟于大后方、三晋战场投身国家与民族救亡。
他们都是铮铮的好男子，所作所为，堂堂正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朦胧间，我的内心居然有一句苍茫的话语涌荡而来：
我自成年，一直认为自己是一颗流浪的橡树。
如今，我得幸终于于流浪间，由重庆、成都而北上渡过了黄河，回到了故土。
八十二年了，祁县，我回家了。
——再次鸣谢渠荣簶族叔，畅显明先生及祁县渠家子弟、祁县晋商研究和渠家大院景区的朋友们。
最近在华北、京津访友、勘察地形、寻访战争资料，无法及时一一回复朋友们。
再次致歉，作揖祝好各位端午节安康、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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