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高小山说

假如上帝只让你活3个月，可以做任何事情，你会做什么？

作为世界著名的神经科学家，鲁白教授在大脑发育和精神健康领域作出了一系列重大的科学发现，然而在他科研高峰期，却不得不骤然回答这样残酷的问题。

2021年12月11日，在高山书院第二届“共识、共建、共益”主题年会发布会上，高山书院校董会主席、《知识分子》主编、清华大学教授鲁白作为开场嘉宾分享了这段经历，也讲述了自己一直以来参与和支持高山科学事业的初衷。

生死考验过后，鲁白教授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换做是我们，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自我的价值体系里，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2021年接近尾声，在鲁白教授的启发下，正好借此机会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清醒通透地迎接2022。

鲁白教授在高山书院2021年会现场致辞

大家可能知道，我给高山介绍了不少科学导师，也推荐了近一半的校董。有人问，为什么我这么积极地参与高山的活动，对我有什么好处？在这里，我想讲一个小故事。

大概在18年前，一年一度的美国神经科学会的年会召开，很多朋友聚到了一起，那一年恰好是我科研生涯的第二个高峰。

我们团队发现了人类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rain-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BDNF）基因上存在一个变异，分为V型和M型，这个变异决定了人的场景记忆的好坏，比如携带V型BDNF基因的人，场景记忆比M型的人好。

这个发现在Cell杂志上发表后，当年底就被Science评选为年度全球“科学十大突破”的第二名。会议上很多人来祝贺我论文的发表，一个来自UCLA（加利福利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教授问我：“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后，你在想什么事情？”

我稍微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我在想三件事：

1. 假如上帝只让你活3个月，可以做任何事情，你还会做科学吗？
2. 假如有人给了你难以计数的金钱，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做科学吗？
3. 假如要给自己写墓志铭，你会写什么？

因为在那之前，我刚好去拜访了美国开国元勋托马斯·杰斐逊的墓地，他给自己写了墓志铭，里面既没有说自己是美国总统，也没有说自己是美国国务卿，只说了三件事：“这里埋葬着托马斯·杰斐逊，《美国独立宣言》暨《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的作者及弗吉尼亚大学之父”。无疑这三件事是他自己认为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听到我的回答，大家都觉得不理解，我怎么会思考这么大的问题。没有人能想到的是，一个多月以后，我就必须要回答第一个问题了。

那个时候我被确诊为患上了恶性淋巴癌，这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很多患者生病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后来我报名参加了美国一个新药的临床2期试验，用一种全新的抗体药治疗这个病，很幸运逃过了死亡的威胁。这个过程中很痛苦，那时抗体药要和化疗药同时用，化疗把人打得一塌糊涂，整个口腔消化道都出血，人虚弱得站不起来，体重掉了20磅。我的头发甚至眼睫毛都因为药物反应全部掉了，走在电梯里，熟人认不出我来。

后来有记者采访时问，经历脱胎换骨后，我到底有些什么改变，我这个人跟过去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香港歌星梅艳芳罹患癌症，但她放弃了治疗， “将军战死沙场，演员可以死在舞台上”，去世前她连开8场个人演唱会，最后一场还穿上了婚纱，把自己“嫁”给舞台。

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整个香港上百万人在大街上送别她。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在生病的过程中，我也读了很多关于生死的书。

我想，如果真的要说经历生死之后我有啥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三点：

1、我从追求结果到比较关注过程。以前做科研，我注重的就是结果，什么时候发论文，发完一个马上追逐下一个。后来体会到，人生是一个体验过程，应该认真地用心去感受，去体验。科学发现本身是一种很享受的过程，我们应该好好地去体验科学发现的过程中带来的快乐和幸福感。

2、学会原谅。原谅对你不好的人，原谅伤害你的人。这种原谅有时候都不需要让对方知道，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再带着怨恨，而是带着自己内心安宁和平静。

3、体会到真正的幸福不是你得到了什么，而是你付出了什么。付出和得到所感受到的幸福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多人天天追求的是得到财富、地位、权力。但得到了这些真的幸福吗？其实付出带来的满足感幸福感，完全是这些东西没法比的。

当然，从2017年开始到现在，参与了高山书院的许多活动后，我经历了不一样的体验，还有另外一条很重要的感悟。这个感悟就是，作为老师的人生价值问题。

作为老师，除了自己产出做科学发现之外，我们还需要培养学生，其实就是“造人”。

过去，我们是在清华里面“造人”，在高山，我们是在另外一个场合“造人”，在塑造和培养他人的过程中，我们的人生价值，我们的生命在学员那里得到了延伸。这就是我会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高山的原因。

在高山，我不再单纯是一位老师，我也开始成为了学生，跟高山的很多老师学到了不少新东西，比如吴国盛老师带我们去希腊、去罗马追溯科学的源泉，今天贺克斌院士给我们讲碳中和，等等。

高山书院科学复兴希腊站，鲁白教授和同学们在一起

此外，我跟高山的很多同学也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彼此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领域互相帮助。

当然，很重要的一点是，高山很多老师同学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人，各自影响着他们的团队，他们周边的人。我们能够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来影响高山人，也就是意味我们能够影响更多的人，影响这一批能够影响未来甚至还可能影响改变世界的人。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人幸福的吗？

谢谢大家！

作者丨鲁白

编辑丨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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