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科学与艺术,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GASA 高山书院 2022-06-17



高小山说


科学与艺术,是人类社会的文明遗产。在很多人的理解中,它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前者理性、后者感性。但两者之间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既互补,同时又带一点竞争、对立的关系,爱恨交织。


在一年一度的高山年会上,科学家与艺术家齐聚一堂,对科学与艺术的异与同、互补与对立进行了一番探讨。


高山发布会“科学与艺术”论坛


主持人

谢晓东,在艺科技,创始人&董事长


嘉宾

吴国盛,高山书院校董,清华大学科学史系主任

泰祥洲,著名艺术家

张杨,著名导演,编剧

张双南,中科院粒子天体物理重点实验室主任



科学=有用;艺术=无用?



张杨:

对于科学与艺术,一个普遍的观感是:科学不管是在从0到1,还是从1到10的阶段,总能为社会解决很多问题,推动社会一步步往前进步;相比之下,艺术似乎更无用一些。


当然,概念上我们可能会把艺术归于人的精神粮食,但它对于这个世界的进步并没有多大、多实质的作用。



张双南:

艺术有没有用咱先撇开不说,其实科学也未见得有用(虽然技术是有用的)。


在做科学基础研究的时候,我们常常都会面对别人的质疑:这研究有啥用?而我们一般习惯以艺术作盾牌说:“艺术也没什么直接/短期用处,但大家不也那么喜欢?所以同理,大家都应该像欣赏艺术般欣赏科学。”


但这也仅仅是从短期的功利性的角度来讲——事实上,在人类的文明史中被遗留下来,并成为人类文明的支柱的,正是艺术作品及科学知识。



谢晓冬:

所以在张老师看来,在无用这一点上,科学和艺术实际上是盟友。



科学=把模糊的事搞清楚;

艺术=把清楚的事搞模糊?



张双南:

也不全然。关于科学与艺术,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说科学与艺术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是不分家的。这个观点我就不同意。


很大程度上,科学是把模糊的事情讲明白,含糊不得;而艺术正好相反,在于把明白的事情搞模糊,力求留下诠释空间。所以艺术和科学所做的事以及初衷有比较大的不同。

 

当然,二者也有共同之处,就是都需要创新、需要想象力和跳跃性,二者之间可以存在很好的友谊。



吴国盛:

经张教授这么说,科学与艺术的关系一下就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了,高山就喜欢“挑事”的科学家。如果咱们的论坛只是为了让艺术家、科学家握手言欢、一起排排坐吃果果,这不太符合高山的初心。



艺术=前瞻创造;科学=踏实铺垫?



泰祥洲:

这就要看我们用什么尺度来衡量科学与艺术了。这个场合可能不适合往艺术细节里探究,太技术了——但如果单从人类文明历史的宏观角度来看,艺术与科学显然共同承载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艺术是每个时期对于未知世界的一个全新描述,它是一个具有前瞻性、创造性以及前沿性的工作,而科学像是中间的,将之一步步实现的一种过程和手段。



谢晓冬:

所以按泰老师的意思延伸开来,艺术之所以用一种模糊的方式展现,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艺术对世界、对未来有一个前瞻性、敏感的认识,而当下还没有科学能把它明确解释清楚。



张双南:

确实,像泰老师所说,艺术家的想象力不受实验室、已知规律的约束,想象空间更大、更有前瞻性,这对人类文明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没有前瞻性,文明经常会迷失方向。


不过科学上也有前瞻性,只不过科学的前瞻性往往是靠蒙的,或者说在意外中产生,而不是事先预料到而有意为之。当然,一些前瞻性也来自于科学家对自然深刻的洞察力,通过提出深刻的问题,启发后面科研的方向。



艺术指导科学?科学引领艺术?



张双南:

在科学研究过程中,艺术审美常常起到很大的作用。


以之前特别轰动的高清版黑洞照片为例。那照片究竟是真是假?既真也假。我的《极简天文课》封面照片是个黑洞,那张图其实是插画师团队在和我沟通之前画的,而在那之前还没有发布那个黑洞的高清版照片,但意外的是,它跟3月24号发布的高清版的黑洞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那么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黑洞照片?简单粗暴来讲的话,是“造假”。但细细说来,其实是根据那8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数据以及他们对望远镜的理解,加上他们的审美,最后通过合成的办法创造出来的一个照片,既是科学,也是艺术。


所以我有时候说,科学就是对自然的审美发现,这个黑洞照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又比如,很多科学家建立理论模型、方程的时候,都涉及审美。


我们特别尊重的杨振宁先生,他最重要的贡献还不仅是他获得诺奖的发现:宇称不守恒,还有他的杨-米尔斯理论。这个理论刚提出来的时候在科学界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因为他的方程里的粒子质量都是零,明显违反了常识,但他本着方程这么写最简洁对称的理由坚持这么写,质量问题之后再说。


结果后来果然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引进一个叫做自发对称破缺的机制把问题解决了,预言了后来发现的希格斯粒子。


狄拉克也一样。他受对称美的指引写下了狄拉克方程,虽然得出当时看来“荒谬”的负能量的解,但后来科学界终于意识到这些负能量解对应的其实就是反粒子,后来果然发现了反粒子。


包括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当时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审美,觉得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模型比以地球为中心的更加干净简洁。


当然这些例子如果稍加归纳,涉及的都还是古典的审美范畴,像是对称美、简洁美、统一美等。这些是审美观,但不是底层的审美规律,审美规律应该可以解释各种审美现象和审美观。


比如说在座的女生都特别的漂亮优雅,但没有一个是绝对对称的,为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就需要审美规律。我在写一本关于底层审美规律的书,下次高山年会说不定可以带给大家。


但总的来说,艺术审美在科学研究中是起作用的。反过来,科学也引领着艺术。


文艺复兴时期,很多艺术家实际上也精通科学、数学,并通过他的科学知识来拓展或者深化他对艺术创作的触觉,比如怎样运用光线、怎么运用几何线条、什么样的比例能更好地让大家获得美感,最后留下了经久流传的经典作品。从本质上来讲,是用科学来理解了人类的审美。


另外,今天现代艺术也常常借助现代科技,去把艺术的张力展现得更淋漓尽致,这是另一种艺术与科学的互动与友谊。科学与艺术的互动在艺术史/科学史上显然是常事,而且是有益的。



泰祥洲:

我在清华读博士的时候,认识了普林斯顿学派的创始人方闻教授,当时他跟我说,你不要一股脑做艺术,去做理论研究。


为什么?他说,300年出4个艺术家,你能排进去吗?无论东西方,如果把艺术家放到人类文明历史序列里仔细观察,其实是有规律的。找到了这个规律,艺术家也比较能畅游在大环境中按自己的想法去随心创作。


比如印象派,印象派艺术家为什么能够成功?实际上就是对于物理学、光学有了新的发现和认知。在文艺复兴时期,光是直线的,所以几何建筑、几何美学特别发达,文艺复兴三杰像达·芬奇所描述的那些美,都是用精确的线条结构、几何学来描述的。


但到了19世纪,印象派,包括毕加索,完全突破了这样的框架,因为这时候的科学认识到光子是波,会发生衍射。所以印象派的画对于图像的描述都是点状,它描述的是光的不确定性,而不是确定性。


今天我们作画,因为照相机的面世与普及,写实的图像很大程度上就失去意义了。


所以在这个角度上,艺术是站在科学的肩膀上的。科学提出一个新的假设,艺术就在那个假设上把图像往前做一步。有这样的前瞻性,才能够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名字,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说艺术家死了以后才会青史留名,这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另外,从创作上来讲,现代科学发展到今天,艺术也纳入了一个学术的领域,有各种学派,不仅有西方,也有整个东方学系,包含了印度、中东、中国等,本身也有它的话语权。


那么只要你在这个结构里把自己的作品和学术紧密相结合,你就慢慢就进入到了艺术史的序列里。这时候即便你的艺术没有大师级的前瞻性、创造力,也可以沉淀进这个时代的印记里。



科学=艺术,古时候不分家



吴国盛: 

从历史上看,今天我们所认识的“科学”与“艺术”其实是一个晚近的概念,大约到文艺复兴才成为一对。古时候虽然也有科学与艺术,但不是同一个意思。


从文艺复兴那时开始,哲学家对人性做了一些深刻的划分,分成三要素,叫知、情、意。知是科学追求的真理;情代表艺术的审美;意代表道德,各别对应的是科学、艺术、宗教。在康德的三大批判里也对应我们今天常说的真、善、美。从这角度上,以硬币为比喻不准确,它起码也该像个三棱镜。


所以在古代,科学与艺术原来是一家人。像是音乐,在今天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在古代却也是一门数学学科,宇宙学也研究了天空的音乐。 “科学”“艺术”实际上有很多部分是重叠的,都有高瞻远瞩、都有承前启后、都有脚踏实地。


举个例子,偏向于纯粹理论的科学家,比如爱因斯坦完全不做实验,就跟“艺术”家很像,甚至比一些艺术家还更像艺术家,靠一个脑子驰骋在自己的想象空间、思维世界,一些艺术家还得与材料、商贾打交道。


一直到近代,科学、艺术才开始分工,这个时代把无功利的部分赋予了艺术,而把功利性的部分分配给了科学。于是乎艺术仿佛接过了审美和创造的任务,而科学一头扎进实践与应用的事业之中。这是对科学的一种误解,也是对科学家的一种不公平。


实际上,科学、艺术的本质,在人性层面上有一部分是共同的、一体的,就是对创新的冲动。


科学中最激动人心的事其实莫过于创新——发现新现象、新规律;有没有用,也重要,但不是最激动人心之处,将来再想办法。像是开普勒当年发现太阳系结构的规律,那种发现的喜悦(包括研究无果时的挫败),跟艺术家的创作心情在人性的深处是一致的。


今天,很多科学家经常爱跨界谈艺术,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给科学家框定的角色太偏执,老要科学家扮演壮劳力、发挥实用价值,却忽略、忘记了它在人性层面上的提升和滋养意义。这也是鲁白老师在高山所强调的“科学是种生活方式”背后的内涵之一。


古希腊时代,当科学变得“功利”的时候,我在课上把它称作为“科学的堕落/下行”,以及“艺术的自我救赎/上行”,因为艺术那时候是次于哲科的。但变迁至今,反过来可能倒是艺术家瞧不起科学,觉得科学落俗,囿于追求生产力。



谢晓冬:

确实,在中西方的早期历史上,尤其文艺复兴时期很多大的艺术家,同时也长于科学或工程,那时候科学、艺术的分水岭并不明显。但到了今天,分工却越发明显。


我想追问一下,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它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没有可能出现类似达·芬奇这样的科学家兼艺术家?



吴国盛:

不大可能。现代的职业分工由博转专,是一个时代需求。而分工之后,涉及的训练是不一样的。


像音乐家天天练琴五六个小时,画家也是笔不离手;若不这么做的话,就会缺乏成为艺术家的一些基本素质。科学家也一样。一定程度上,人类的分工也是文明在这个时代的一个悲剧。



科学=他律;艺术=自律?



吴国盛:

如果真的要说,我觉得科学与艺术最大的差别可能在于,科学从根本上是一个他律的角色,而艺术更接近自律。艺术家最高的境界就是随心所欲不逾矩,那个矩是个自我约束;而科学家起码要接受来自外部世界的约束,由不得自己。


从这个角度比较来看,我们这个时代确实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把艺术放到比科学高的位置,因为自律比他律要高一点。这样一来科学家就很不甘心。


不过如果科学家与艺术家之间能有一种不甘现状的氛围,其实是一件好事,也是这个时代(以及每个时代)有希望的根本之所在。



张杨: 

从一个艺术创作者的角度,其实我们也未见得能做到完全放开自我、完全自由,彻底发挥想象力,或尽情表达你想说的话。在当下的大环境里,艺术是依附在几个很重要的系统之中,被紧紧束缚着的。


一个是资本的系统。因为艺术家不光是创作,也不能只是创作,比如电影艺术,我们还得作为半个商人,聊钱、聊预算、聊票房等等的事。


另一个系统是从政策到审查的系统,甚至普通的人对艺术的观感以及道德,其实都像是一个个紧箍咒左右着艺术的创造力,限制创作者什么东西不能碰、什么方向不用想。


我觉得今天在中国的大环境,科学和艺术其实不太对等。高山有一个愿景是科学复兴,我觉得未来十几二十年我们真的可能迎来科学复兴,让科学全心钻到现象里求真理;但在中国基本上很难有叫文艺复兴这件事儿,让艺术做到彻底投入作品里随心表达。



高小山结


科学与艺术(以及宗教)的关联,既然关系到了人的根本,显然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老师同学们这场对话更重在抛砖引玉,只要能激发更多人更多更深层的思考,任务就达成了。


但我们一定程度都能感受到,无论是科学还是艺术,本质上都存在前瞻与本分、纯粹与功利、他律与自律的交织,而两者都是我们人类文明感知与探索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窗口,都值得我们的关注和浇灌,把文明带到下一个高峰。


对于科学与艺术,你又有什么话想说?





高山书院2022年张首晟奖学金报名已全面启动,欢迎点击图片了解更多

整理丨邱施运编辑丨朱珍热爱科学的人都在这里!添加高小山微信:GASA2017,与科学做朋友投稿/内容合作:info@gasauniversity.org

推荐阅读

1

鲁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2

这一年,我们跟科学家上天下海|复盘2021

3

我们不知道,我们想知道丨《致科学》诗朗诵

4

高山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5

高山书院2021-2022年课程表发布!丨招生启动
点击阅读原文,加入高山书院,与全球科学家一起探索科学的乐趣。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