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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使用移动支付的人,已经被判了死刑

carol 惊人院 2023-03-18


「惊人档案」

是惊人院

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第981号档案 | 自愿谋杀 


我是惊人院的高级研究员carol。很多人喜欢看犯罪小说,并不是追求那复杂的杀人手法,更多时候,读者试图从案件之后窥到人性,正如这一次的案件。


这次的故事,要从一通自杀电话说起……


 刘媛 

 1.1 


3月16日下午,天气刚刚转暖,这本该是重复而日常的一天,假如我没接到那通来自我父亲的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工位上发邮件,那边是一名年轻男性的声音,他说:“是刘宏先生的女儿吗?我们刚刚接到报案,有人在村里的河边发现了您父亲的尸体。”


有那么半分钟我完全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大脑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我是单亲家庭,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本以为我的父亲刘宏可以陪我稍微久一些,直到接到这个电话。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今年已经七十五岁,独自住在乡下老家。我上一次见父亲是一个月前,过年的时候。当时他看起来稍微有些憔悴,我以为他只是因为天冷而感冒,因此我并没有把他接来和我一起住。


我为什么没有把他接来和我一起住?来自心脏的钝痛攫住了呼吸,我握着桌子边缘的手用力到发白,耳边似乎有同事在说话,一份文件落在我的桌子上,我强迫自己顺过气,冲他微笑着点点头。我大概笑得很难看,但好在没有哭出来。


同事走后,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粉碎了我最后的侥幸。拍照片的人似乎特意避开了父亲的死状,只拍摄了他的穿着和一部分手,但我认得出来。尽管心理上依旧难以接受,但理智告诉我他不是骗子。


无数猜测涌入我的大脑,脑子里像是有个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吼。但我的声音却冷静地传到电话另一头:“请问,他的死因是······”


“我们正在调查,目前看来,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不不,假的,他果然还是骗子。这不可能,我在心里反驳道,上次通电话的时候父亲还说过几天会来看我。父亲他没有理由······我思索着,他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


真的没有理由吗?我父亲习惯性地把事情都藏在心里,况且以我们一个月通一次电话的频率,即使有理由我恐怕也无从得知了。


“我······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赶回去的。但是请你们再调查一下,我父亲前几日还说过会来看我,他不可能是自杀的。”我都开始佩服起我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记得社交礼仪。


对方似乎听了进去,我听到他对那边嘱咐了什么,然后他应了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


不是梦。怎么能不是梦呢?


 1.2 


我离开单位,试图开车回家,坐上车握住方向盘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这样不行,我得叫别人送我回去。


叫车回到老家的时候天还没黑。两个小时的路程,看过无数次的熟悉道路,曾经它通往老家,现在它的根断掉了。


在父亲还活着时这条路长得我很难抽出时间回家,但在我希望它永远不要到的时候,它却突然变得那么短。我从车上下来,冲着河边跑过去,司机在我身后喊:“姐!别忘了给个好评啊!”


他怎么还有心思说这种话,难道我看起来还不够伤心吗?我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泪水。


我习惯性地在一人以上的场合压抑自己的情感,哪怕到了这时候也是,这一点大约是继承我爸。妈妈经常对我讲在我小的时候他是如何如何宠爱我,但是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没有再在我面前表现过任何激烈的情绪。


我慢慢变得很难理解父亲,我猜父亲也是。


我们之间的隔阂在我步入社会、完全脱离他的庇护、以及母亲去世后越来越深。并没有什么激烈的矛盾,只是互相都没有话题。但我从来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更没想到哪怕走到这一步,我的悲伤依然像潜伏的岩浆,找不到什么出口。


我甚至开始感到愤怒。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哭不出来?为什么因为一个我一无所知的原因离开我?


 王队 

 2.1 


3月16日上午,天气刚刚转暖。昨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我正准备吃午饭,却接到了报案。报案人自称是刘家庄的村民,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嚯,这可这并不常见。我们所的辖区就那么丁点大,人际关系更封闭,一个广告牌下来砸中十个人能有六个是熟人。我干了这么些年,发生的最多的案件也不过是丢钱丢摩托车,而现在发生了一桩命案。这桩命案不仅会轰动我们所,大约也会轰动整个村。


毕竟在这种亲缘关系浓厚的地区,三舅姥爷姐夫的同学死在表姑的妯娌门口可是一件很令大家觉得新鲜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带着刚吃了一口的午饭喊兄弟们上了车。带队到刘家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观察了一下现场,又询问了一下报案人具体状况后,便决定先通知他的家人。这个时间也不是晌午饭或者午觉的时间,打电话肯定能打通,但我心里很不愿意打这种电话。要是对方认为我是骗子骂我怎么解释?如果那边歇斯底里地发疯怎么安慰?


我躲开大部队给自己做了三分钟心理建设,才打开死者的通讯录查找联系人。他的手机没有密码,应该是不会设,通讯录里的人也少得可怜,一个备注“AA刘媛”的号码高居首位。


我爸妈也会这样,在我名字前面打上A把我顶到通讯录的第一位,虽然我们一个月打不了一次电话。


“是刘宏先生的女儿吗?我们接到报案······”完蛋,太过紧张,忘记自我介绍了。这岂不是显得我更像骗子,我赶紧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请问,他的死因是?”顿了一顿后,对面传来冷静的女声。我预想了无数种状况,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刘媛听起来平静得过了头。


唉,我宁愿他闺女骂我一顿。


 2.2 


刘媛挂断电话后,我开始检查尸体。


刘宏吊死在一条河旁边,这条河的下游横穿刘家庄,上游隐蔽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再往上走,就是刘宏的家。


刘媛提供的线索确实让这案子看起来很可疑,但刘宏是上吊而死,电视剧里标准的自杀死法。他吊死在河边的一棵树上——按距离来看,也可以说是吊死在家门口的一棵树上。


他家距离村民集中居住的区域不是很近,这人生前应该不是很合群。昨天下过雨,土地还有些湿润,尸体旁边散落着一把伞和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这个塑料袋来自镇上小卖部。我们询问了老板,刘宏在初步判断的死亡时间的半个小时前,曾经来过他的店,用现金买了绳子和剪刀。现在绳子绕在刘宏的脖子和树干之间,剪刀落在雨后的泥土里。


没见过这阵仗的村民们围着现场绕了一圈,胆子大的在前排看热闹,最突出的是个小伙子,脖子伸得老长往里瞅,眼瞪得溜圆,被我维持秩序的同事往后赶了好几下;胆子小的在后排唠嗑,叽叽咕咕中气氛有些微妙,是出于社交情义伪装出来的肃穆和平静生活突然被打乱后伪装不住的八卦。看来刘宏生前真的很不合群。


我走到刘宏家门口,推了一下门,或许是因为互相知根知底、也或许是因为远离大众,刘宏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也没锁门。


我套上鞋套走进屋内,屋里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就是一个普通的独居老年男人家该有的样子。墙上挂着一些照片,有新有旧,旧的那些是刘媛小时候的全家福,新一点的没有了母亲,更新一点的是刘媛的自拍。估计是打印的刘媛发在朋友圈或者什么地方的照片,上面的萌系贴纸和这个腐朽的房间格格不入。父女二人没留下单独的合照。


我走到刘宏的书桌前,在上面发现了一张县人民医院的诊断书和一封遗书。


 2.3 


我打开刘宏的诊断书,癌症晚期。


连我这种没什么医学知识的人都可以判断出的简单结论:没救了。遗书我没有动,放在那里等刘媛自己过来看。虽然还没来得及尸检,但既然是主动购买绳索上吊而死,又在家里发现了遗书,这个案子在我心里基本已经有定论了。


然而这时门外有人喊:“王队!”


我走出门去,看到他们刚刚取完样,我小徒弟提着取样袋过来跟我说:“师傅,不太对劲,剪刀上没有指纹。一般来说至少会留下刘宏和小卖部老板的指纹的。”


我愣了一下,他说得对,一天的大雨冲不掉人的指纹。剪刀把手上没有指纹,要么是没留下,要么是被人擦掉了。


我看了一眼刘宏的手,他没戴手套。我回头看了一眼刘宏的房门,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的问题。如果他是出门去购买绳索和剪刀,那么不锁门很正常;但如果他是准备自杀,为什么不锁门呢?


“钱包没了。”这时候队里的老警察也检查完了所有的东西,“我刚才检查了死者的手机,他不会使用手机支付,只会用现金。而且小卖部老板说曾经找零给他,他买完东西身上一定会有零钱。零钱不在兜里,说明带了钱包。有人拿走了他的钱包。”


“让一让,刘雷,你别堵着我!”突然一道在电话里听过的女声响起,我转过头去,看到刘媛推开那个使劲伸着脖子往这看的小伙子,翻过警戒线跑了过来。


她看起来并不十分悲伤,只是头发有点乱,应该是来得很急。她跑到我身边,目光落在刘宏的尸体身上,像是在仔细辨认又像是在发呆,怔怔地看了好一会。


我随时准备着应对她都大哭或者别的什么,但她只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像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很茫然地说:“爸,我回来了。”


 2.4 


我叹了口气,带着她来到屋里,将那封遗书指给了她看。刘媛有些恍惚地走到了书桌前,盯着那封信,却没有伸手去拆它。


我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态,退出屋子后也没敢走远,就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发呆。同事在身边忙忙碌碌地记录现场取样,我为了不挡路往旁边让了让,却感到脚下的触感有点不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小片轻薄的布料,在泥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又被踩过,已经看不太清原来的样子。我要了一瓶矿泉水把这东西冲了冲,发现是一个印着县人民医院字样的伞套,并且,这个伞套和刘宏的伞并不匹配。


这一片地方平常就没什么人来,何况昨天从中午开始就下起大雨,这里的道路只会更泥泞难走。既然伞套在这里,伞的主人一定是在雨中来过,他或许只是路过,但结合刘宏蹊跷的死,这个人的嫌疑并不小。


但是县人民医院的······等等?县人民医院?我回到刘宏的屋子里,重新拿起桌子上的诊断书,看到上面清楚地写着县人民医院几个字。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刘媛坐在桌子前,放在她面前的遗书已经被拆过,她大概刚刚读完,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玻璃纸下压着的全家福,“他总是、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的丈夫,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给他买的衣服,不知道自己做的菜合不合他的胃口,不知道他不舒服。他为什么······”她哽了一下,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自我剖析,把未尽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我看出她不是擅长自我表达的性格,好巧我一糙老爷们也不太会安慰别人,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话。


我俩之间沉默了很久,最后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退出了屋子。虽然没安慰到什么,但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刘媛所描述的刘宏,恐怕并不是会主动去医院做体检的性格;并且刘宏得的病在前中期就会有很强烈的征兆,那时他没有去医院,才拖到了晚期。


一定是有什么人带他去了医院,并且这个人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才会将现场伪装成自杀。


 刘雷 

 3.1 


3月15日下午,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了一天,刚才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没有停的意思,我裹紧大袄往家走,边走边叹气。


人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希望明天天气能回点暖,好教我在外头逛荡得舒服点。


要不是今儿忘了拿伞,鬼才会这个点回家——回去面对那个娘们无穷无尽的指责和抱怨:为什么二十五六了还没工作,为什么天天不着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问得我头都大了。


走到半路上,雨势开始慢慢变大。我抬头瞅了瞅距离,按照平时回家的路走回去我大概就淋透成落汤鸡了,眼前倒是有一条近路——横穿河流上游的树林过去,能省上十分钟的步行。


但树林里住着刘宏那个晦气老头,我特不想和他打照面。不过转过头一想,脾气再怪这种天气肯定也不会一直待在外边,绕着点走倒也不会碰到他。打定主意,我开始往树林里走去。


三月份的树已经很有生气了,在雨里洗得格外绿,我往刘宏屋子前头使劲绕了一绕,打算绕过去,却看到一片绿色里出现了一丁点红。


走近点打眼一看,是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捆绳子和一把剪刀。又走两步,刘宏横躺在地上急促地呼吸,伞斜歪着支楞在一边。


“我x,怎么回事?”我紧跑两步到刘宏跟前,他像是发了什么急症,两眼已经开始翻白了,手指无意识地抽抽着,边在衣袋里摸摸索索,可能是找药也可能是找手机。


我帮他扒开衣服,刚想去摸他的手机,就看到一个沉甸甸的黑色钱包顺着他颤抖的手指头跌在地上。


雨越下越大了,打在人身上,打在树叶上。我屏住呼吸,整片树林哗啦啦的雨声里,刘宏的喘息几乎不可闻。


 3.2 


我回到家时还是淋成了落汤鸡。我妈正拄着扫帚倚在门口往外看,见我来了,斜我一眼,冷哼一声进屋了。


我垂着头进来,抖着手开始脱湿衣服。我妈在一边看着,阴阳怪气地说:“我当你怪有本事,成天往外跑,怎么冻成这德行?”


她尖锐的嗓音像一根细细的针从我左耳朵扎进去、右耳朵扎出来,我愁着跟她对命,砰一声关上了门,把衣服都脱地上,进了洗手间。今天天不好,太阳能的水烧得不热,兜头打下来冻得我一哆嗦。我又听到了刘宏急促的喘息,像在喊救命。


我随意冲了冲,拿了个毛巾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我妈正在给我收拾地上的衣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我才不稀得给你洗衣服,快三十了衣服都不会自己拾掇,叫我天天跟你腚上收拾烂摊子······”


正说着,一个湿漉漉沉甸甸的黑色钱包从我衣兜里掉落,“啪”一声拍在地上,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我三步两步冲过去,但是没来得及赶在我妈之前捡起钱包。尽管我仗着自己力气大连忙夺了回来,但她已经翻开看了一眼。我妈还要伸手再夺,被我挡住了。


“你哪来的钱包?”我妈尖声喊道,噼里啪啦的雨声压不住她的声音。


于是我下意识回道:“你小点声!我······我捡的!”这个回答没啥解释作用,我心里明镜似的,我妈从来不相信我,而且我也一直在骗她。


“好啊你,你学会偷了?”我妈气得用手指头点我,伸手要来抢钱包。


绝对不能让她抢走。我用力把她推出去,嘭地一声锁上了房门。


 刘雷妈 

 4.1 


3月15日晚上,雨一直没有停。


刘雷把房间锁上了,我在外头骂了他半小时,屋里一点动静没有。以我对他的了解,小瘪犊子八成戴着耳机看视频,我骂他半天他要么一点听不见,要么听得清清楚楚装听不见。


我气得在屋里打转转,转累了坐下来,对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又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感。刘雷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也不会教育孩子,拉扯着养大,结果养成这个样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偷钱。


刚刚我翻开钱包瞅了一眼,看到了钱包里有张照片,是刘宏和老婆闺女的合照。


刘宏这人在村里人缘一般,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跟谁拉上好关系。后来他老婆没了、闺女去了县里,家里只剩他一个,这八成就是刘宏的钱包。我也不知道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反正掂起来挺沉的。刘宏这父女俩,我对他们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俩人平常闷头闷脑也不跟人交流,让人一看就愁着跟他们打交道。


前段时间镇上组织体检,刘宏查出了绝症,打那之后看着更阴沉了,估计现在正缺钱,这事没什么人知道,刘雷说不得就拿了人家的救命钱。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忍着气拿钥匙拉开了抽屉,数出一千块钱来,想了想,又多数了五张。赶多不赶少,我盘算着,万一刘宏瞅见是刘雷偷的,我就给他一千五,求求他别往外说;万一他没看见是刘雷偷的,我就把这一千往他窗户底下一塞得了。


我把钱揣上,穿好大衣围巾帽子手套,拿上雨伞准备出门。路过刘雷的房间时,我忍不住冲门狠踹了一脚。


 4.2 


天色暗沉,雨下得很大,我的伞在雨里被吹得东倒西歪,一想到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跟刘宏那个阴沉的老头子赔半天笑脸,然后再冒着这么大的雨走这破泥地,我心里就恨得冒血。


有一秒钟我挺卑鄙地想,要不是不确定刘雷的脸有没有被看到,我才不会走这一趟。可惜那个逼崽子,嘴里没两句实话,问也问不出来。这次回去我一定一定一定得把那个小瘪犊子锤个半死,然后妈的再也不管他了。


我穿过刘宏家前那片小树林,天黑路滑,刚下过雨,河里的水又很急,我就往远处绕了绕,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惨白的光在雨里一晃,照出了一片红色的塑料袋。又一晃,照出了一双穿着脏布鞋的脚。


这是什么?!


刘宏静静地躺在地上,伞歪斜着支楞在一边,红色的塑料袋掉地上,已经汪了一兜水,露出里头的绳子和剪刀。


这一幕冲得我头皮一炸,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心怦怦乱跳,举着手机的手都哆嗦了。


刘宏眼闭着,脸都被雨浇肿了,乌漆嘛黑也看不清被伤到了哪里,倒是能看出死得透透的。


我心里哇凉一片,冷汗顺着后脊梁往下淌,千算万算,没想到刘雷居然敢杀人。有一瞬间我想回去跟刘雷拼命去算了,我俩同归于尽算了。但是把他教成这个样子,我有什么脸去见他爹?


雨稀里哗啦浇到我脸上,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手里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脚边。我用手使劲抹了抹脸,粗粝的手套剌过我的脸······手套?


我直愣愣地站在雨里,那雨一道道抽在我身上,像是在拷问我愿不愿意付出完全付不起的代价。


我没上过几年学,这时候却想起刘雷小学课本上画的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人,身边写着有危险拨打110。手机拨号界面被我按灭又按亮,雨水顺着刘宏的尸体淌到我脚下,我忍不住开始低头干呕。仿佛有千万斤的重担压着我,使我呕着呕着,头越来越低、腰越来越弯、最后跪在地上,用带着手套的手哆嗦着握住剪刀,剪下了一段绳子。反正他得了绝症,他当然会不想活了。他没有朋友、闺女不孝顺,没有人会发现。反正他救不活,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绳索绕上刘宏的脖子、绕上了树干、绕上了我的良心。


那双带着手套的手抖得仿佛不属于我了。我的良心这么廉价,有什么资格骂刘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总说我给他收拾烂摊子,或许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大雨会冲刷掉我的脚印,但是冲刷不掉我和刘雷同样流淌着的、肮脏的血液。


 刘雷 

 5.1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刚才出门的我妈回来了。我趴在门上听了会动静,她好像正朝着我屋走来,我立刻离房门远了点,生怕被她骂聋。然而她没有骂我,她甚至压低了声音,像害怕屋外的雨声压不住她的音量一样问我:“刘雷,你杀了刘宏?”


刘宏死了。我有点站不住,顺着门板坐了下来。在这之前,我一直存着点侥幸,希望他能活下来,并且没有看到是我拿走了他的钱包,但我显然不配得到这种幸运。


我只是······没救人。没救人是罪吗?不不,我为了钱罔顾人命,我杀人了。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刘宏没有朋友、闺女也不孝顺,没有人会发现的。


“我没有。”我回答我妈,“我没有杀他。”


但我知道我妈不会相信我。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在骗她,而且那些人不是会验尸吗?等别人报了警,警察来一验就知道他死是因为发了急病。


不过我妈见到刘宏的尸体应该吓坏了,我有些想推门出去看看她,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很久,最后悄悄推开门缝往外扫了一眼,没合的伞被扔在门口,满地湿漉漉的水痕,我妈反锁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中午,刚吃完午饭,警车就乌拉乌拉开进了我们村。我和我妈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挂着老大黑眼圈。我们很快转开脑袋,像两个各怀鬼胎的共犯。


昨晚我在洗手池里烧掉了刘宏的钱包和证件,只留下了一沓没名没姓的现金,锁进了我妈抽屉里,我妈还一直以为她钥匙藏得很好呢。证据全都销毁,我胆子大了不少,接下来只要验尸结果出来我就······


我朝外看了一眼,已经有不少村民聚在一起,跟着警车的路线想去看看现场了,大概觉得我们这片儿管得不严,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拦人看热闹。我起身跟了上去,走出两步回头一看,我妈也犹犹豫豫地跟了上来。


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我挤过人和人的缝隙伸长脖子看到地上的红塑料袋,里面的绳捆已经被拆开了,而且短了一截,少的那截正吊在刘宏脖子上。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双眼,难道刘宏昨天自己爬起来······


我妈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说:“快走吧,我刚看到那警察看你了。”


 5.2 


我妈手心冰凉,我的手心也冰凉。在我小的时候,她教育我要做一个勇敢善良、对社会有用的人;我稍微大一点之后,她希望我是一个健康快乐的、有道德底线的人。我自甘堕落,是因为我自私地认为我妈会拉住我,但我妈躲闪的眼光和颤抖的手指告诉了我一个残忍的事实,她不但放弃了我,还陪我一起跳了下来。


刚刚看我的警察扫视了一圈人群,然后向我们走了过来。我扫了一眼他胸前别着的工作牌,这人姓王。我妈在我身后使劲拽我想带着我离开,但我已经不想走了。


“有人见过这把伞吗?”警察拿着一个伞套过来,向我们展示了上面的字样。


握着我的那双手一下子攥紧了,她更用力地拖拽我,手心的粗茧硌在我手上。那张薄薄的伞套上印刷着“县人民医院”,是我妈组织村民体检拿到的定制的纪念品,据我所知整个村只有我们家有这把伞。


“现在我们怀疑这桩案件是谋杀,这是很重要的证物。希望你们能配合调查,如实地回答,这是谁的伞?”


有几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假如没有这个伞套,假如我妈没有来过,现在在这里的怎么查都是一具死于意外的尸体,但我做错了事,因此我妈的不信任给我带来了惩罚。我们家有这把伞并不是秘密,我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是秘密。


我这样的人在下雨天打着伞出现在一个得了绝症的独居老人身边,杀人夺财之后,把现场伪装成自杀,一点也不奇怪。


隔着警戒线圈出来的一片地,我隐约看到了刘宏家里坐在窗前的刘媛,她低着头,似乎在哭泣。不愧刘宏的女儿,哭起来也这么阴沉,这么使人觉得罪恶。


我慢慢收回视线,抬起头直视着那位王警官回答道:“是我掉的。”


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我妈下死手拧住了我的胳膊。从小到大,她总是想要纠正我、制止我、帮我收拾烂摊子,在我做错事的时候,她经常这样惩罚我,但我一次也没有向她妥协过。


 刘宏 


3月14日,晴,明天我要出门购买自杀用具,希望不要下雨。


不知遗书是什么格式,先写正事。我死后,我的遗产全归长女刘媛所有,若发现遗体,本人系自杀,与人无尤。医生说再治也最多只有三年,还要几十万,太麻烦,不治了。我死后葬礼不要大办,免得人知晓觉得晦气,使房屋贬值。


过两日我会再去见刘媛一面,权作道别。我一生妻子早逝、无甚朋友,所幸女儿纯孝,老怀甚慰,只是刘媛有些不善言辞,改改这个毛病,不要与丈夫女儿生疏。我活了七十五岁,生活幸福、不缺吃穿,已经很够本,不必再为我伤心,好好去过你自己的日子。


望来世有缘,仍做父女。


3.14 刘宏



 研究成果 


这篇故事里展现出的两对亲子关系——溺爱与控制,不善沟通与疏远——其实在现实中最常见不过。只是他们的处理不当,让故事走向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拥有一对优秀的家长,接受优秀的家庭教育,其实是一件罕见且幸运的事情,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学着如何成为父母与为人子女。隔阂是很难打破的,鸿沟是很难跨越的,但不代表距离不会因为各自的努力而被拉近。


与生俱来的良好关系是一种恩赐,我更希望你们在长大后、在老去后,也能说出这句话,“愿来生有缘,仍做一家人。”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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