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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韩晓秋:无法忘却的青春故事

韩晓秋 新三届 2019-06-06


老编的话:本文作者是一位新三届学友,高中语文老师,复发癌症患者。作者自述要“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追记自己的人生回忆、生命历程,描写世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我们在此选摘转载部分,并祝福作者战胜癌魔,恢复健康。


作者简介

1975年插队一周年作者留影


韩晓秋,1956年生,1974年高中毕业后插队,1978年春入吉林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终身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高级职称 。2003年罹患癌症,2016年复发并转移,病重后开始在《写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总题目下写回忆录。目前已完成‘我的家庭’,陆续在《北部湾文学》发表。这里是‘我的知青生活’部分。


原题

无法忘却的青春故事

——知青生活札记


作者:韩晓秋


 

1974年6月26日,是我插队的日子。那天,一辆大卡车把我们送到科右前旗阿力得尔公社(现在叫“苏木”)混都冷大队(现在叫“嘎查”)。这是一个远离铁路线,背山面水的偏远大队。村里30多户人家,对知青的到来并不热心:村里耕地有限,年年也没撂荒哪块地,现在一下子来十几个劳动力,收入自然减少。但接收知青是“政治任务”,无可推托,于是,我们便来到这个偏远,交通不便,但在当时却相对富庶的混都冷三队——大队七个小队中最富裕的。



一,我们的集体户和户长


 1974年6月,我们这一届毕业生“上山下乡”的命运已成为定局,所以同学们各显神通,寻找门路避险,于是还没毕业已经鸟散。我班有一个不好的风气:同学多年,男女同学之间不说话。我们无路可退者开始组织集体户,班长杨克强联系了8个男生,我这里4个女生,但是互不通气。集体户又不能清一色,我们都苦恼着......


老师知情后,把我俩叫到他家:“我看你们凑到一起正好,同班同学,知根知底……”——不知道的,以为保媒呢!又加一句:“得带外班的两个女生,地质队的,男生都在咱班集体户,家长有托付……”老师看我面有难色,宽慰道:“地质队招工都招子女,他们待不久.....”于是,集体户成立,8男6女14人,杨克强韩晓秋为户长。

                               

杨克强是我班的老班长,能干是出了名的,有他做户长,我知道我肯定省心,但他的办事能力之强,过日子心思之细,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插队走那天,市里开欢送大会。几十辆大卡车集中在“五一”广场,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台上领导讲话,下面没人听,都在话别,一片哭声.....细心的家长发现我们车上有别的集体户没有的东西:紫的茄子秧,绿的辣椒秧,青紫的柿子秧......马上有了笑声:“嚯,还真有过日子样子,不错,不错......”杨克强一手操办!


到农村第二天,送我们的家长老师同学还没走,我们已经把菜秧子栽在了地里。正是炎炎夏季,多雨,高温,不久,我们的青菜便自给自足了。一个公社别的集体户有人来串门,看我们的菜地,以为生产队提前给我们种好了呢……他们说:“没有青菜,天天大葱蘸大酱.....”走时,送他们一些,心中满是得意!        

                                             

我们住三间草房,东屋女生,西屋男生,中间灶房。东屋外有一个大水泡子,每天夜里我们几个女生集体出去“放水”,几天就出了味。一个中午,杨克强提着泔水桶,舀出水坑里的水,泼菜地里,再舀,再泼,忙了一个中午,坑干了,菜地也都施了肥。我们在屋里窘得不敢吭气。


14个人过日子,柴米油盐是大事。我不太操心,只负责报告:“该买粮了,油快没了(知青第一年吃商品粮),柴火见底了......”“抓紧把猪抓回来吧,是不也得养几只鸡呀.....”杨克强赶毛驴车去公社买粮,和队里商量拉柴火。抓猪更有算计:抓一只“克郎”,半年可以出圈;抓一只小猪崽,明年出圈。以后,我们集体户一直杀一口猪,抓一口猪,圈里保证有两口猪,每半年杀一口,在农村四年,油水始终不缺,这得说杨克强当家的功劳。

     

从第二年开始,我们吃农村粮了,知青口粮带皮520斤(农民带皮360斤),都存在生产队,何时领回玉米,何时领回谷子,都是杨克强操心,我只负责和社员换工——我们始终没学会推碾拉磨簸簸萁。


 知青插队,每人有500元安家费,在当时,这算得上是一笔巨款。我从不过问,杨克强全权管理,定期跟大家报账。生产队用这笔钱给知青盖房(也算对接收知青的补偿,知青走后就是集体财产了),杨克强从设计到施工,一直跟着,其实他是在监督着我们的资金。

                 

我们集体户的菜园里种了几垄烟,原本是户里的事,结果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杨克强一个人的活。他都是在出工之余侍弄它。不厌其烦的上大粪,那东西就认大粪,长得肥头大耳,上烟后叶子摸在手里厚厚的。


烟叶割下后,在老乡的指导下,上房顶,铺蒿子,把烟叶摆好晒;太阳落山前必须码好,苫上蒿子,不能被露水打,否则“要火”。每天晨起打开,晚上苫好。一个月后,烟叶呈桔红色,漂亮!男生抽烟者有份,家里有抽烟者,不论男生女生,有份!凡抽过这烟的,无不赞不绝口……后来,我常常在逛市场时留意卖烟的,一看那浅黄的,薄薄的叶子,我就在心里哼一下:“这烟,差远了……”  


后来,杨克强当了大队团书记,三天倒有两天不在户里,但户里的大事小情都挂在心上,我这个户长始终当得滋润...... 

             

我们集体户14人,原班12人,在以后的岁月里,虽有人失联,但多数人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这和我们户有凝聚力,从未有同学反目有直接关系。后来的高中同学聚会,也是以我们集体户为核心成员慢慢发展起来的。特殊岁月里的特殊经历,成为我们的共同记忆,也成就了我们之间的特殊情感,直到现在,我们几个女生,仍以当年的排行姐妹呼之。



二,集体户的悲喜剧

             

8男6女14个20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在一起生活,“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耳鬓厮磨,不擦出感情的火花便不正常了。到农村后,大家以一家人待,便排了称呼,从大姐到六妹;男生也从大哥排到八弟。俩屋男女生平时喊大名,偶尔也三姐六弟地乱叫,感情比在学校时不知亲近了多少。后来户长杨克强牵了大姐信玉华的手,六弟宋得新娶了三姐杨晶,集体户成就了两对夫妻,此乃喜剧。


老八爱写点东西,诗啊词啊的,每每读给大家,惹来大家捧腹。冬闲了,我们凑在煤油灯下练字的,打扑克的。老八喊我:“四姐,看我写的两首诗。”我手里捧着个大搪瓷杯,边喝水边踱过西屋:“读,我听听。”


老八清清嗓子:“啊,南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头,离天二尺三!”我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你练胆儿了吧,怎么你上的山比毛主席上的山还高?”“什么意思,我不懂。”“毛主席上的离天三尺三,你离天二尺三,不是高出一尺?”“啊,我没想到啊。”一伸舌头一缩脖想回炕上。我说:“你不是还有一首?读!”老八这回声音有点没底气:“归流河,九呀九道弯,五十里水路,两岸柳树站河边。”


我又差点笑喷,好容易咽下去,水烫得我出了眼泪:“最后一句写得多好,你会自己写,为何抄别人?你看,咱改改,美丽的归流河,九曲十八弯。几百里水路,两岸柳树站河边。”老八一句句再读一遍,伸出手指:“四姐果然才女!”我借机开导他:“你不能抄大家耳熟能详的。”老八点头称是,态度十分诚恳。


后来,他曾用诗俘获了二姐的芳心。老八和大他两岁的二姐何时好的,我一点不知道。一天,二姐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拿出一个纸条,悄悄地说:“秋,你看这上写的啥玩意?”我凑过来读:“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二姐紧张地问:“啥意思?高洁是谁?”


我说:这谁给你的?二姐突然脸红了:“老八。”“你跟他?”二姐脸更红了:“他说喜欢我,可他那么小,是真心么?”我一下子明白了,笑着说:“臭小子跟你表决心呢,这是一首前人的诗,高洁不是人名,别瞎想,啥意思你去问他吧。”


几天后,俩人就如火如荼了。爱河中的二姐在女生炕上发誓:“此生非地质队不嫁!”那一年的秋天,地质队子女都走了,老八走了。后来二姐嫁了,丈夫是地质队的职工,但不是老八,其中的悲欢离合二姐保持缄默。


大哥自幼丧母,在继母的白眼中长大,个没长起来,人也黑,偏偏就被我们的“公主”级人物看上。那是我们五妹,父亲是动力机械长厂长,母亲也是干部。家里三子一女,家境好,一女独秀,娇生惯养,但性格开朗,慈悲心肠。大哥在没有母爱的家庭长大,从小没有温暖可言。可怜的身世触动了姑娘的心。


一天夜里,五妹钻进我被窝,连说带哭,半天我才听明白:傻丫头爱上大哥了......我一边安抚动了情的姑娘,一边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五妹娇羞百态,推我一把:“你说呢?”“哦,让我当红娘!”五妹笑了,黑暗中,只能看见一排白白的牙齿。

    

我挑了个时间喊大哥去场院抬玉米胡子,在空无一人的场院,我把五妹的心事告诉了他,于他,这无异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除了发自内心的笑,剩下的就是掐自己大腿看是否梦中了。

                 

接下来,便是俩人惊天动地的爱,五妹用母亲、恋人双重的爱,抚慰着一颗寒冷多年的心灵;大哥则用感恩式的回报守护着自己过去仰视都不敢的五妹。两人缠绵缱绻,形影不离。后来,他们一起选调到扶余油田,后来五妹家长知道了这个情况,立刻将五妹调回乌兰浩特,生生拆散了这对的确不够“般配”的恋人。


以后,大哥再也没有回到家乡,我想,无论他以后娶哪个女子为妻,都不会忘掉五妹,是五妹在他感情的荒漠里注入了一泓清泉,永远滋养着他那贫瘠多年的感情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五妹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



三,酸甜苦辣话农活

   

1. 夏锄......夏锄......

  

我们来到农村是6月26号,正赶上铲二遍地。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还有技巧性,工具也得好用.....六月末,进入了雨季,下雨可以雨休,但雨后铲地苦不堪言!队长先告诉我们:锄头带水——旱天铲地可抗旱;锄头带火——涝天铲地可防涝......说到底,铲地好处多多。看人家的锄头,刀片一样,又轻又锋利,我们的锄头都是供销社买的,笨重不合手,又没有技巧可言,已然气馁!


果然,下地后狼狈不堪:锄头用几下就得刮泥,刮完很快就又糊满了粘糊糊的黑泥;离苗近的草剥离不开,只好下手拔;天气酷热无比,连累带急,浑身湿透,大滴大滴的汗水流进眼睛,眼睛被腌得眼泪哗哗地——这时才真正体会“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汗珠子摔八瓣....”的辛苦与酸楚。也是从这时开始,我就看不得浪费粮食。


眼看别人到地头歇了,我们还在地当间儿;等我们到地头,人家又拿下一垄了......看人家有说有笑轻松铲地的样子,我们心里又急又恼,两三垄下来,我们几个女生坐在地头嚎啕大哭......下午一点下地就开始盼太阳落山,感觉太阳定在了空中,一动不动!一分钟一分钟地捱,感觉一个世纪了,太阳才有了“夕阳”的意思......漫长的夏日啊,不堪回首的夏锄啊….... 


2. 秋收的苦与乐

  

 二遍地铲完,有一个短暂的“挂锄”,是为“小农闲”,之后,秋收拉开了大幕。最先收获的是麦子。生产队只有一块麦田,是队上的心头肉——这是农民过大年吃上两顿饺子的保证啊……为了这块地,可付出不少:从麦子灌浆就派人看,哄走觊觎这些麦子的鸟。终于盼到收麦子了,甚至空气都有些紧张,一上午,连穗带秆都运回场院,捏着硬实的麦粒,社员们笑了:年三十儿的饺子有了!


秋收的苦活是割谷子。割谷子要求谷茬不能留高了,因为谷草是重要的饲料。看社员们手里的镰刀,寒光闪闪,一刀下去,刷,谷茬贴着地皮!我们手里的镰刀,锈迹斑斑,“骑二里地不会铲屁股”“刀不快,连根拽”都是这时候学会并记住的,因为我们就这样子……

     

 割谷子仨人一组,中间的叫“开趟子”,后面的俩叫“扶趟子”,谁落在后面负责打要子捆个子(把割倒的谷子捆成捆儿)。我自然就是那个负责捆捆儿的倒霉蛋!原本就慢,又得捆个子,不是更落后,到地头,腰疼得折了一般,于是,我只干了半天,打死我也不去了……但就这半天,我学会了打要子捆个子,后来我带学生去大甸割草,用柳条捆,我捆的草个子怎么摔都不散。


 割玉米是秋收的主基调。动镰前,人们似乎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进地里就是一路小跑,一走一路过,高大的玉米就放倒了,刚刚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纱帐”,转眼就剩齐踝的玉米茬了。到地头,握镰刀的手半天伸不开,指骨好像变形了。         

            

秋天,最惬意的活是码羊草。夏天,草已割了,到秋天,已经晒干了,码好,来车拉回场院。跟在队长身后,从一块地走到另一块地,一路有说有笑……


秋天的大地,到处是可吃的东西。歇气儿了,燃一堆火,拔豆棵子扔火里,烧;掰几穗玉米,烧;抠几个土豆,烧.....过一会儿,把火扑灭,大家围过来,在灰堆里扒拉。抓一把豆子,吹,把灰吹了,塞嘴里嚼,半生不熟,香;抢到一穗玉米,外糊里生,津津有味地吃,香;土豆只熟了一层,啃完吧吧嘴,香!


个个嘴巴是黑的,脸是花的,你笑我丑,我看你也一样。去归流河边捧起水洗把脸,顺便喝几口,清凉的河水略带泥土味儿,喝得舒坦!路过萝卜地拔个萝卜,脆脆的;遇见白菜地掰个菜心,甜甜的.....干一天活,混个肚圆!   

   

 秋收,有无数可回忆的苦与乐:既有拔豆子被豆荚扎得右手血肉模糊,掰玉米双手满是口子的惨不忍睹,也有瓜园摘瓜,果园摘果的轻松惬意;既有十月下旬跳进已结薄冰的沤麻池洗麻的冰冷恶臭,也有割葵花带回最饱满的葵花籽回户里炒吃的口颊生香(我们称“贼香”—偷回来的)......总之,秋天,令人回味,后来经历了春耕之后,秋天,只剩下美好了……


3. 春耕,饥饿中的煎熬...... 

    

我是按我们插队的季节记录这段历史,所以春耕在后。 


漫长而懒散的冬闲在我们的无所事事中过去,春耕悄然来临......春耕的“序曲”是“倒粪”——把积了一冬的粪堆翻几个个儿,促其发酵。一群青年男女都在场院附近干活,打闹嘻笑,也还轻松。慢慢的,开始种大田了。


东北的春天,十年九旱,抗旱,成为春耕的主旋律。种地时的轻巧活都是半拉子干,比如点种,踩格子(点种后埋土踩实),我们是整劳力,挑水!满满的两桶水压在肩上,走平地都里倒外斜,何况走在沟垄中!当地习俗,从冬闲到铲头遍地,吃两顿饭(说到底还是粮食不足),安排农活按两顿饭时间安排,早晚在家门口干零活,中间下大田。


我原本饭量小,加之抗饿的粘米面等粮食在冬闲时就被我们挥霍一空,这时候只剩了大馇子,小米,这些东西都不禁饿,下地不久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大天呢,怎么熬?春天的东北大地,没有可吃的东西,只好偷种子吃:种玉米,偷偷把玉米种塞嘴里慢慢嚼.....种土豆,啃几块生土豆种,土豆种下种前,为防虫要把草木灰拌里,管不了那个,饿呀……种黄豆时嚼生黄豆,嚼得满嘴豆腥,只有种谷子硬挺。


一个春天下来,胃坐了病:一饿就疼,吃口东西就好。这个毛病,直到婚后才慢慢养好。饥饿,饿得眼冒金星,饿得前腔贴后腔,饿得饥不择食,是我对春耕最清晰而深刻的记忆.......



四,荒唐的“农业学大寨”     


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农业学大寨”到我们插队时,已开展得如火如荼。大寨,土地贫瘠,山地多,为了保墒,不得已修梯田,搞水利工程。学大寨,得学人家的精神: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可是“学大寨”这本经,念到我们这,全念歪了。


大秋结束了,所有的粮食都进了场院,该喘口气了吧,大队一声令下:搞农田基本建设!这话听着也没毛病,但干了一冬,大家都看出毛病了——此是后话,以后几年,我当民办教师,不参与了,但目睹了其它各小队的农田均遭蹂躏……

                             

各路人马到齐,大队书记主持了“誓师大会”,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弄得我们还真是热血沸腾,立志要当新时代的“愚公”,战天斗地,改变农村旧的面貌......终于站在战场上了:一片平整整的农田,一望无际,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了:挖一条宽一米,深一米的水渠......队伍里就有了当地农民打喳喳:“这不是祸害人吗?好好的地都白瞎了......”我们还不懂,听着,不敢插言。分活了,一男一女一组,地已经上冻,男的负责用镐刨冻土层,女的负责清土。一段完成,再分配一段.....   


和我一组的男的是一队一个蒙古族男孩儿(怎么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我们同龄。这个男孩儿汉话说得不太流利,但十分健谈。我们边干活边聊天。他偷着跟我说:你的,不懂,这样的沟,没用个那(蒙族人说话常有这尾音),明年,春天大风,填回一半;生土,挖出,这地,废了个那……我大吃一惊:“那怎么还做?”他憨憨地笑了“公社,要学大寨个那,不干,不行,书记保不住.....”我默然,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不少......他看我没精打采的干活,逗我:“噢,快快干个那,女孩子懒了嫁不出去个那.......”


那男孩子猴精,离我俩那段最近的一组女的是七队的一个姑娘,我感觉她很胖,胖得有点笨。有一天歇气儿,他偷着跟我说:“那女的,怀孕了个那......”“啊?”我大吃一惊:“你别瞎说,人家还没结婚呢……”他也不反驳,只诡笑。这是11月份,后来,听说,大年初一,那女子把孩子生在了娘家,三天后被已经定婚的婆家连大人带孩子接回家了……我们听说后我愕然良久:那小子果然不是瞎掰!

       

劳动中,我们交谈甚欢,他常常刨完土又抢我的铁锹帮我清土,我不同意,他便打趣我:“你的,城里的女孩子,娇气个那,我的,男子汉!”其实,他也才虚岁19!1974年冬,与这个可爱的男孩子在一起劳动十天,之后,再也没见过。如果问我在“农业学大寨”中的收获,我总是想起这个聪明的,有见识的男孩子。


还有,就是我和五妹歇气儿时去找方便的地方,一人捡回一只大野鸡!大队书记在工地上宣布:“三队的两个女青年(知青被当地人简称为“青年”)捡回两只大公野鸡!”他特别强调“女青年“和“公野鸡”,惹来整个工地的哄笑。


 第二年夏天,我当了民办教师;冬天,大队又换一个小队,在平整的农田上开肠破肚。再一年,再换一个小队......我在农村四年,从未看过挖出来的沟派上什么用场,当时叫“干渠”(“干”读去声),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干渠”(“干”读阴平),倒是把生土翻出,瞎了这片土地,又进而影响了周围的土地。远远地看哪里只长蒿子不长庄稼,就是“农业学大寨”的“杰作”。



五,集体户的女生们


我们集体户六个女生,两个来自外班,之前素不相识,又因都是地质队子女,离开得早,没有深的印象......我们原班四人:大姐信玉华,二姐张淑兰,我是老四,五妹赵萍。         


信玉华浓眉大眼,粗手大脚,上学时就是活得比较粗糙的女孩子,这应该和她的家庭有关,她的母亲精神方面不是很健康,那时我们还不懂这个病是遗传的.....信玉华应该就是为那个年代而生的,或者说,是为插队而生的:能干,能吃苦,会说会写很多那时候政治上需要的语言。


我们到农村,正铲二遍地,每天凌晨不到四点下地,干俩小时活后回来吃早饭,挣三个工分。我们集体去了一个早晨就全趴窝了:起大早,困;凌晨,地里都是露水,浑身湿透;挣三个工分,不值.......从第二天,只剩下了我们大姐一个人,从始至终!这一行为,让我们插队不足俩月,大姐便做了小队妇女队长......


秋天来了,上边用我们大队做样板,动员育龄妇女做绝育。当时的口号是“一对夫妻一对孩儿”。这个工作难度之大,城里人无法想象:对农村几乎家家七八十来个孩子的现象,我们曾经不解地问过他们,他们的回答让我们无语——农村带皮粮每人360斤,根本不够,但有婴儿出生,就多分360斤粮,至于将来这个孩子长大一年吃多少,管不了,解决眼前粮食不足的唯一办法是一直生下去.....在这里搞计划生育,难度可想而知。


大姐是妇女队长,每天挨家逐户做工作,发挥着她口若悬河,满口大道理的优势,给大队乃至公社的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活动结束后,正赶上原大队妇联主任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于是,大姐当了大队妇联主任......这段时间,大姐每次回到户里,便滔滔不绝,“结扎”“绝育”“戴环”等我们一无所知的词汇那么自然地从她嘴里出来,而我们却都听得脸红心跳.....


后来,大姐入了党,做了公社团书记,她的政治口号式的语言和拼命三郎般的苦干精神得到公社领导的欣赏,也为自己挣来了国家干部的出身,挣了工资,吃了商品粮。后来,老师当红娘,让户长杨克强牵了大姐的手.....


对他们的结合,高中所有同学颇有微词:杨克强是我们五年中学的班长,她在咱班算什么呢……对此,我曾客观的评价:信玉华当时如日中天,大红大紫,嫁杨克强,是下嫁......至于后来家族性疾病发作,且愈演愈烈,那是杨克强的命了。总之,那个时代结束了,应时代而生的“弄潮儿”也顺理成章地退出历史舞台了。


五妹赵萍,后转到我们班,那时我们已经上高中,但因为从进我班,我俩就同座,所以我们一直关系密切。而我们真正成为闺蜜,缘于一顿饭。刚到农村,我们吃商品粮,细粮有限,隔些天才吃一顿。这天中午吃大米饭,但户长要求把上顿剩饭先吃了,大馇子干饭,每人一碗。


我饭量小,农活越重我越吃不下,当时正铲二遍地,累得我吃不下饭。户长宣布打扫剩饭,赵萍应声:“晓秋饭量小,吃完剩饭就吃不下大米饭了,我替她吃半碗剩饭.....”那顿饭,我到底吃多少大米饭,已全然没有印象,但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五妹的善良且善解人意,一直温暖着我,虽然岁月流逝,但热度不减,我们俩也成为了一生一世的闺蜜......五妹选调走得早,我们在一起生活时间并不久,但我们的姐妹情却成为我们终生的财富。


1976年五妹选调回城


把二姐张淑兰放在五妹后面写,是因为我们俩后来在集体户相依为命,直到1978年我入学离开农村,是14个人中在一起生活最久的,可回忆的东西太多太多......二姐张淑兰,皮肤白晰,久晒不黑,令人称奇;且双眼抱皮儿,煞是好看。略有点“兜齿儿嘴”,因不严重反而增加了看点,是女生中的靓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年被小她两岁的老八追求,不奇怪!


二姐在集体户,有很多逸事,不能一一叙来,捡一个说说。

                       

 二姐从小有“淋巴结核”(民间称“鼠疮”)这病在那时算是大病吧,至少是没有特效药的慢性病,在农村时我就一直给她推静脉注射,用“雷米封”。这病给二姐的心情蒙上阴影,是插队后:小队书记家大儿媳也是这病,生头胎,男孩儿,没事;第二胎,女孩儿,病故。我们来农村时,那个女孩儿在奶奶怀里.....


有一天晚上,二姐出去串门,回来很晚,回来一头扑在炕上,嚎啕大哭,我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出去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大家焦急得围着她,一迭声地问:“怎么啦?怎么啦......”二姐回答以更大的哭声。我们个个束手无策,只能陪在她身边,等她平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姐终于慢慢止住了哭声,我们赶紧递手巾,帮她擦脸,边问:“二姐今天到底怎么了.....”


一问不要紧,她“哇”的一声又开始了,边哭边说“老乡说我的病将来不能生女孩儿,只能生男孩儿,哇......”我们个个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几秒种的静寂之后,我们一起爆发:“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几个笑成一团了!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二姐:“你....你才多大.....想得太.....太远了吧......”我因爆笑,话都不连贯。


在我们的哄笑声里,二姐终于也破涕而笑了……几年后二姐生了,儿子;又生,还是儿子!争气!


我和二姐一起当老师后,集体户的人基本鸟散:当兵的,招工的,在大队公社提干的,户里剩四个人,那俩还下田,我俩就主动承担了做饭喂猪的任务。每天中午放学,我俩从学校步行回集体户,3.4里地,快步如飞,回去做午饭;下午放学,离收工还早,我俩一路唱歌,二姐唱歌在我班虽不是一流,但音特准,我只是跟着唱。一路走,一路唱,从《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到《我为祖国守边疆》,从《时刻准备着》到《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那条路上,天天飘着我们俩的歌声,时间久了,沿途的老乡都知道:“青年又唱歌了,该做饭了……”2000年我带老公回混都冷,车先到学校,从学校出来往集体户老房子走,走的就是我们当年上班下班的那条路,这条路上,曾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脚步,几十年后又走在这条路上,似乎又听到了当年的歌声......



六,我的知青“前辈们”


  我们插队,已经是1974年,距离1968年开始的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了,他们中的部分人通过招工,参军,上学等渠道,陆续离开了农村,但到我们插队时,还有相当数量的老知青仍在农村。 


  1974年夏秋之交,高强度的农活结束了,有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那天早晨,我们几个去供销社。突然轻松下来,天气又不冷不热,心情好极了......大队的供销社在一队,离我们队有8里地。一路上,我们几个几乎是“欢快”地走。路两边是真正的“青纱帐”——玉米已经齐胸,谷子也开始抽穗。


这些地里,曾流下我们的汗水,地头留着我们的眼泪......现在再看这片土地,竟然有了感情,我们边走边笑闹:“那片地拔谷子时五妹在地上爬,边拔边掉眼泪.....”“哪有的事嘛.....”“这块地地头四姐坐那哇哇哭......”“瞎说,谁看见了?”“哈哈哈......”田野里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供销社里空空荡荡,货架上摆着几双胶底鞋,几副线手套,几条肥皂,还有煤油火柴之类。有一个售货员,我们进去时正跟柜台外的一个带一个孩子背一个孩子的妇女用蒙语交谈(我们大队一、二俩小队是蒙族聚居村),见我们几个叽叽喳喳进来,她们都把头转过来。先是售货员问我们:“你们买什么?”我们看着货架上可怜的几样东西,一时说不出要买什么。


这时,刚才和售货员聊天的那个妇女说话了:“你们是三队的青年(也叫“青年”)?”她话一出口,我们几个有一段思维空白:一口纯正的天津话!这是我最熟悉的语调啊.....再看她的打扮:一身蓝士林布齐踝大褂(当地蒙族的典型装束),腰缠长布带子,顺便就把孩子裹住背上了,大腿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我们几个先是惊呆,然后回过神来:“大姐你是天津知青?”“大姐你是一队的?”“这是大姐的孩子?”我们几个语无伦次,问的都是废话,我们的确吃惊不小:她分明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当地蒙族妇女了……


我们和这个天津知青聊了一会儿,中间,她和售货员对话,是蒙语。她告诉我们,嫁了当地农民,四年生了两个孩子;回天津,家里不让进屋,在院子里换了所有衣服才进家;一直没带丈夫回过,家里人不让他上门;队上还有俩女同学也嫁给农民了,三个人到一起就抱头痛哭......素不相识,就告诉我们这么多,大概压抑太久,终于有机会倾诉吧……

    

什么也没有买,我们往回走,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都没有了,来时路上的精气神都跑到了爪洼国,说不出的郁闷!后来听说,除了一队二队有天津知青,五队六队也有,不同的是,他们还有自己的集体户。我们曾去过他们的集体户,破败,凄凉,混乱......他们一年回家半年,在生产队的日子,就为了挣出一年的口粮。懒,脏,混日子,是我们对他们的总的感觉,直到认识宋姐.......


大队民办学校在五队界,宋姐家是五队的,与学校一道之隔。我当民办教师后,总往宋姐家跑。


  宋姐是五队的天津知青,(她的名字,当时问过,但一直叫“宋姐”,现在真想不起了)插队不到半年就嫁了本队农民。就这事,我问过宋姐。宋姐告诉我,他们插队,不是学校组织的,而是街道组织的,什么人都有,到农村日子过不下去,女生更是不断受到户里不良青年的骚扰,于是,在农民中选一个好些的就赶紧嫁人了......宋姐的笑,有些苦涩:“那时都认为就是“扎根”嘛,集体户无人可嫁,就在队里年轻人里选了......”


宋姐是幸运的,丈夫能干,特别体贴妻子,同意只生两个孩子。我们去宋姐家,院子里干干净净,猪圈鸡舍菜园打理得清清爽爽,屋里窗明几净,俩孩子健康活泼......小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儿(五队是我们大队最穷的,有些年一个工作日只有八分钱)。宋姐家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大多是宋姐学生时代的照片:红领巾,头上扎大蝴蝶结,灿烂的笑着,背景是天津的公园......

              

1978年春,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离开了农村,从此,再也没见过宋姐。1979年,知青大返城,千千万万知青离开了农村.....后来听说,一队二队的三个天津知青都离婚了,有的带孩子,有的孩子都不要了,回城了(孽债,会在几年后,十几年后乃至几十年后发生);只有宋姐,带丈夫和孩子,回河北省农村定居——她舍不得扔下相濡以沫,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给了自己家庭安全和温暖的丈夫......

  

知青这段经历已经成为历史,如果我们把这段历史看作是一个悲剧,剧中的主角应该是我的知青前辈们,因为到我们插队时,已经知道不会“扎根”了......


                 

七 、令人捧腹的“批斗会” 


大凡经历过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人,莫不熟悉“批斗会”(八十年代后几近绝迹)。一说“批斗会”,自然让人感觉充满了火药味,当然,有的甚至充满了血腥味。但我在插队时经历过的几次“批斗会”,大多令人啼笑皆非,我说的这次,更是令人捧腹.......   

              

  先说几句似乎是题外的话——我们这一代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地主富农都是坏人。你看,刘文学是被偷集体辣椒的地主杀害的,张高谦是被偷集体羊羔的地主砍死的,高玉宝是被半夜学鸡叫的地主剥削的……还有四川的大地主刘文彩,水牢,家丁,收租院,身边还有好几个奶妈给他哺乳......总之,地主和坏人划等号!


到农村后,地头田间,炕头炕稍,和农民们打成一片,其中,自然也有“成份高”的,听他们,听她们“讲那过去的事情”......让我们惊讶不已的是他们口中的地主富农,完全不是我们过去的所知,第一次知道地主富农对待“短工”“长工”极其优待:“不给他们吃好了,吃饱了,谁给你干活呢?老婆孩子喝稀的,长工们吃干的……”“给的工钱不满意,他们在活上找齐,影响一年收成,哪多哪少?.....”“粘豆包,猪油大饼,舍不得给孩子吃,得在农活最重时给打工的人吃......”——啊,有道理呀,我们都恍然大悟.....


听说几乎每一个有房有地的家庭都具备两个要素:一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二是有见识,供孩子读书,孩子出息了,挣钱给家里置房置地.......最幸运的是家里出了败家子,在土改前把家业挥霍尽;最倒霉的是趁解放前兵荒马乱时置家业,土改一来,惨了!这时,我们对村里的几户地富分子及其子女,都有点刮目相看了,而他们,却正在经历着他们人生的低谷:子女们连对象都难找!——此乃题外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交头接耳,挤眉弄眼,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集体户毕竟和农民有距离,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那晚生产队大喇叭通知去社房子(生产队的公共场所,一铺大炕,少许櫈子,功能相当于单位的大会议室)开批斗会。 


在农村,开批斗会是经常的事,谁家偷集体财产了(其实就是掰几个玉米棒子之类),谁家种“资本主义尾巴”了(不过是多种了几垄旱烟)谁家占集体的便宜了(私下里抓生产队的驴拉磨)......每次批斗会,几个地主必去陪斗,事主站中间,地主们分列两边。大队(或小队)领导口沫横飞,言词激烈,地主们低眉顺眼,屏气垂首,事主挤眉弄眼,插话跑题,时不时引来下面一阵阵哄笑,喊“打倒某某”时却又有气无力......所谓“批斗会”,不过是给累了一大天的社员们提供了一个放声大笑的机会,被“批斗”的人第二天出工,依然神采飞扬,谈笑风生,所以,这样的批斗会,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的批斗会,有些不寻常:人来得特多,平时就是劳动力来,今天来了很多平时根本不出工的婶子大娘,社房子里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几个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周围的人都兴奋异常!

               

陪斗的地主站好了,大队书记居中坐好了,社房子一下静了。只听书记一声断喝:把强奸犯范广金押进来!几十口子人的社房子里静极了,我的心在砰砰砰地跳:强奸犯……范广金被大队民兵押进来了,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没有一点被批斗的样子:头高高地昂着,没有一点点的灰头土脸,脸上还挂着笑容,那笑里,分明有得意的味道……


范广金,村里范地主家二儿子,高大,健壮,鼻直口方,又是好庄稼把式,在农村,绝对是那个年代的“高、富、帅”。可惜成份不好,如果不是这,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暗恋呢……  “你个王八蛋,你个地主崽子,你缺八辈子大德了……”一阵哭骂声,让社房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喧哗。


喧闹中,我们抻着脖子看,地下骂人的是大队副书记的老伴,一个又矮又胖的老女人:“你个王八蛋啊,啊,啊,我的心哪,跟瓦盆似的呀……(多年后,我们提起那天的事,还是没弄清“跟瓦盆似的”是什么意思……)下面开始哄笑......“你跟谁搞破鞋不行,你搞我姑娘,你安的什么心,我听说了,这心哪,拔凉拔凉的啊……”(几十年后听高秀敏赵本山小品,再次听到这个词,来自生活啊)下面哄笑声更大了——她女儿已被定义为“破鞋”了.......


大队副书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此时坐在前面,脸色铁青,一支接一支地吸着旱烟。看着老伴闹没完,回头喊:“老三,把你妈拉走……”屋里哄笑声,议论声,一浪接一浪。大队书记又一声断喝:“范广金,你老实交待你强奸革命干部、老贫农女儿的险恶用心!说,强奸了多少次?何时?何地?”这问题,大概谁都想知道,屋里顿时静了……


“我没强奸,我们是自由恋爱......”范广金吐字清晰,脸上依旧有明显的笑意。“如果说奸,也是顺奸,他家姑娘求我的......时间?一年多了;地点?南山树林,苞米地,谷子地,羊草垛,河边柳林子......”他脸上的笑更明显了,哪里是“交待问题,分明是炫耀“战绩”!屋里哄笑声又起,有年轻人甚至起哄“二哥,行啊……”“老二,再细点说,说第一次......”


底下有小声议论:“要不是人家老二成份高,能看上他家那丫头?” “啪,啪......”副书记的老伴不知道啥时又回来了,扑到前面,蹦着高搧了范广金俩嘴巴,然后坐在地上,呼天抢地:“我操你老范家八辈祖宗啦……我不活了,我姑娘被你强奸啦,也不能活啦……我这心呐,跟瓦盆似的.......”混乱中,大队书记宣布批斗会结束,范广金被押出去,脸上一直挂着那意味深长的笑......   


回来的路上,西屋老五边走边阴阳怪气地喊:“我的心呐,跟瓦盆似的.......”引发我们长时间的大笑......   


后来,范广金成了小青年们的偶像:地头歇气,一群人缠着他,让他讲他的故事。后来,那个姑娘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再后来,范广金从很远的地方娶回家个媳妇儿.......原本就是男女青年的恋爱,只因发生在那个年代,只因他是地主子弟,又因为对方是干部且贫下中农子女,就变成这样的一出闹剧.......


                    

八、舌尖上的集体户

  

有一天和同学在群里说起吃,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后几十年的口味是前三十年甚至是前二十年决定了的,我深以为是,很多我至今的最爱,是当知青时吃到的东西。                       


蘸酱菜。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没有塑料大棚,塑料地膜之类技术,自然也不会有“反季节”之说,青黄不接是自然的,所以农民特别重视春天里下的大酱,只要有大酱,一年四季都有蘸酱菜吃,这是一年里永远的“压桌菜”。


东北的春天,气温很低,园子里的菜到入夏才上桌。这时的主角是野菜。野地里剜来蒲公英,曲麻菜,车軲辘菜,鲜嫩欲滴,吃了一冬天白菜土豆,看着这绿色就来了胃口,洗净直接吃,鲜,脆,微苦,清热败火;苋菜,猪毛菜,焯一下,滑润,软糯,口感独特:都是很好的蘸酱菜。


夏天,自家菜园的小葱,黄瓜,水萝卜,小白菜,拔凉的井水洗了,蘸酱,一大海碗苞米馇水饭,吃得通体舒坦......秋天的蔬菜多,吃不过来,但就算一顿青萝卜,白菜心蘸酱,亦可吃出秋天的味道.......


秋收时大白菜收回家,满心儿的留作冬菜,半心儿的腌酸菜,没成形的叫“趴拉棵”,扔房顶,任其风吹霜打雪压。


冬天,从雪堆下掏出一棵,洗好,随便切几刀水焯一下,攥干,蘸酱吃,风霜雪雨的打磨,白菜的鲜脆全无,耐嚼,细嚼慢咽中体会着白菜特有的甘甜,半风干半冷冻,说不出的自然味道......


杀猪菜。东北的杀猪菜是一道大菜,可圈可点。外省人常说的东北名菜“猪肉炖粉条”,那不是杀猪菜,杀猪菜里是不能放粉条的。因为杀猪菜讲究反复炖,回锅次数越多越好吃,猪肉的肥腻被酸菜中和,肥而不腻,粉条回锅即化,万不能放的。


在农村,吃杀猪菜,是节日:农村一屯子差不多都连上亲,一家杀猪,全屯子去吃。我们也都是座上客,轮到我们集体户杀猪,也把全屯子老少爷们儿都请来......猪开了膛,内脏还没清洗,肉已被大卸八块了,几大块肉(一般是这头猪的四分之一)下锅先慢慢地煮着,手脚麻利的帮忙人灌了血肠,面肠,只等酸菜下锅后相机下锅。


家庭主妇的拿手活,是焖一大锅软硬可口的苞米馇子大豆干饭。开饭了,大块肉切成薄片端上桌,蘸蒜泥吃,吃猪肉的原汁原味;血肠切成小块,软软的,嚼出咯吱吱的声儿,口感极佳;用炖肉汤炖熟的酸菜大碗盛了端上桌,这杀猪菜就齐了。香气氤氲中,男人们呼三喝四地拼酒,女人们隔炕隔桌地大声说笑,孩子们肉足饭饱后满院子疯闹.....一年的辛苦在这一天得到回报.....


吃剩的猪肉血肠倒回锅里,下顿热了再吃,猪肉和酸菜经过充分的结合,酸菜更加可口,猪肉越发香而不腻,成为百吃不厌的一道大餐。农村四年,除集体户杀猪,屯子里老乡家杀猪,后来又有学生家杀猪,无数次口福,依旧没有吃够......


今年春天从海南回到日照,当年在农村教过的学生来看我,临行前,她们问我:“老师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我说“什么都不要带,我想吃杀猪菜,能带来么……”不想这一句玩笑,学生们认了真,竟然用飞机托运来一个保温箱,拿来了猪排骨,血肠,酸菜......

                

锅出溜,一道粗粮细做的美食,也是主食。小米用水泡大约一天一夜,上水磨磨成粉状。磨好后入盆发酵。然后适量用小苏打或老碱。慢火把锅烧热,锅内涂油。用勺舀一勺,从锅沿慢慢往下倒,边倒边熟,上薄下厚,满是蜂窝眼,一面脆一面软,满口是新小米的甜香......集体户人多时不敢做:供不上嘴!


每年春节回城,我们都得带粮食(因为都吃供应粮,家里粮食没有我们的份儿),带什么自己选,除了黄米面什么都可。男生们懒,装几十斤大馇子背回去完事;女生们大多要小米,走之前加工成水磨面,冻成冰砣子运回家。其中辛苦自不必言,为了让亲人们也一饱口福,值呢!


我把学来的烙锅出溜手艺传授给母亲。家里没有集体户那种12仞大锅,自然“出溜”不起来,只能像烙鸡蛋饼似的,但连吃东西十分挑剔的父亲都吃出好来:“还别说,味道不错.....”嫂子还没过门,在这道美食面前,失了在准婆家的矜持,埋头苦干,吃得风卷残云.....母亲不喜,叹息:“这吃相......”


我能理解,城里吃不到新粮食,这种新米的香味是很难抗拒的;而粗粮细做的美食更是物质贫乏的年代里太难得的,嫂子的“失态”,情理之中……


玉米面大饼子,玉米馇子大豆干饭。玉米面,玉米馇,是我们这一代人成长过程中的主食,和如今的大米饭一样,每天至少一顿。但吃到玉米做出的美食,还是插队之后......          


秋收了,新粮登场,分回的玉米还没有干透,趁着潮劲上碾子磨面,磨出的面还带着鲜玉米的清新香味......发面,贴大饼子,锅开,蒸气弥漫,满屋飘香……打开锅,一大锅暄腾腾,香喷喷,贴锅一面是脆脆的黄嘠嘠的大饼子呈现眼前,没等吃,已香透了;如果用白玉米磨面,甜香又上一层次,那种新粮食的诱人气味,绝非如今的任何白面制品可比.....   


玉米馇大豆干饭,我一直喜欢说“苞米馇子大豆干饭”,觉得更能感受到那碗饭的质感。新鲜的玉米,稍微加水弄到潮湿,上碾子去皮去脐,用碾子脱了皮和脐的玉米粒,完整,,没有碎馇子,非机器磨出的可比。焖干饭,需要技术。大豆与玉米都需长时间煮,把握水量和火候十分重要,大火煮开锅后变成小火慢煮,最后用余火焖。


一锅完美的苞米馇子大豆干饭,豆子开花米粒饱涨,吃在嘴里又面又糯,实实在在感受着“吃粮食”的满足与踏实,加之新粮食的甜香清新,百吃不够!


2000年,我带丈夫回插队农村过春节,家家户户用大米饭,饺子等招待我们,我告诉乡亲们:“我不想吃这些,我要吃苞米馇子大豆干饭......”


离开农村,再也吃不到新粮食,再也吃不到用大铁锅焖出来的苞米馇子大豆干饭,至于在学校读书时学校食堂的大馇子粥,皮,脐,小馇子大馇子全道场,竟与猪食无异了......


还有很多在农村吃过的美食,但是在乡亲们家吃的,集体户从未做过,不符《舌尖上的集体户》这个题目,但又不必另立章节,一并记录.....                 


攥汤子。攥汤子也是粗粮细做之类:玉米馇泡至发酵,水磨成粉,盆里铺好纱布,上铺草木灰拔出多余水分。大锅烧开水,把待用的面团放水中煮至一硬币厚度的熟面捞出重新揣面,然后在虎口处放一铁皮做的筷子粗圆形汤子套,随着主妇的手优雅地一扬,又一扬,一条一条的圆圆的汤子条便在沸腾的水里了……连汤带面端上桌,略带酸味,筋道耐嚼,榨一大碗鸡蛋辣椒酱,吃得大汗淋漓!


那时家家七八十来口人,考量谁家新娶来的媳妇儿能不能干,就看她能不能攥汤子供上全家吃,因为必竟是一条一条攥出来的......2000年,我与丈夫在农村过年,临走的那天早晨,姜二嫂给我们攥汤子,丈夫三大碗下肚,意犹未尽,叹息:“吃饱了,没吃够.....”  


 撒“散状”。“散状”是不是这俩字,我真不知道,但我吃到的这道美食,松而不散,有形有状,所以我想应该是吧……吃散状是在盖大娘家,嫂子在灶下烧火,大娘在灶台上操作。黄米面与玉米面按比例掺好,和成半干状。


锅里水大开,在蒸腾的热气中一层一层撒在屉上。熟一层,再撒一层,直至一巴掌厚,最后在上面撒上一层煮熟了的大豆.....出锅前,盖大娘把一大屉散状切成菱形块,好看亦好吃。


“散状”中水分极少,又有一定比例的黄米面,所以口感糯而不粘,一口咬下去,松而不散,真真恰到好处,黄米面特有的面香令口颊生香,是小吃,也是美食。

            

在农村,吃过“炒小豆腐”——其实就是豆腐渣的有效利用;吃过嫩玉米棒绞碎了熬粥,是农民粮食不足的无奈之举;吃过黑淀粉包的菜团子,是粉房漏粉后的残渣,吃着牙碜,扔了可惜;吃过春天从地里捡回的冻了又化的土豆,蒸熟,剥皮,少量揣面,包菜团子,也是粮食不够吃逼出来的智慧......


从此,我也学会了充分利用一切食材,不为省粮,为让餐桌上花样翻新。只我家窗前两棵大榆树的榆钱儿,就让我大显身手:做榆钱疙瘩汤、熬榆钱玉米面粥,蒸榆钱儿发糕——发一盆白面玉米面两掺面,蒸发糕,揉进一大盆榆钱儿,蒸出的发糕黄绿相间,面香榆钱儿甜,拿到办公室,一哄便被抢光了,且一致要求:“明天再蒸一锅呗……”

 

1998年“集体户的女生”合影。左起:五妹,大姐,二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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