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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邓天雄:回乡记,青春的田园萦系心怀

邓天雄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邓天雄,1953年生于成都。初中未毕业到云南支边八年。1978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现为西南财经大学哲学教授。


原题

回乡记




作者:邓天雄 


 
一个人,不再纠缠于生活的苟且后,总会有点诗和远方的念想。对我家小莓来说,江油窦圌山下的那片土地,就是时不时会走进她梦中的田园。

几十年前吃的苦当然还是记得,单薄的身子开始挑起生活的重担,孤寂的夜晚只有油灯相伴。住处陋简,缺油少盐,挑水劈柴对女孩都是难关。

然而,青春是无敌的!当身体和意志都得到了锻炼成长,最终如愿以偿回到了城市后,萦系心怀的,更多是乡下的青山绿水和乡亲待人的浓浓情义。

所以,1994年,我们借小莓单位团建到九寨沟,回程经过江油时,请假脱离大部队,登上了窦圌山。小莓指着远处的涪江和葱茏的土地,说那里就是她度过青春岁月的地方,她很想回去看看。

这之后,她就对我开启了一千零一夜的模式。今天曾表婶,明天陈队长,后天陈代华。听到后来,我都说不清对那方乡土和农人是陌生还是熟悉了。

2002年和2015年,小莓两次陪我回到我支边的云南勐撒农场。农场人对知青的盛情再度引发她对武都乡土和故人的思念。她想返乡的念头更加强烈,我也答应一定陪她同去。

终究还是未能成行。不是畏惧路途遥远,而是怕故人难寻。所谓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1994年6月,小莓和儿子在窦圌山
 
要感谢唐大毛、陈小兰、付东、张小龙等热心的知青朋友,先是建立了窦圌山-阳亭公社群,让这伙散装的知青有了自己的组织。从此微信上那滴滴滴的呼叫声每天都在响起。它召唤朋友,唤起回忆,凝聚友情。当张小龙适时地提出返乡的建议后,得到了群友积极的响应。我知道,小莓几十年的夙愿就要了却了。

5月15日上午9点,我开车从骡马市出发。车上除了小莓外,还搭载了五弟朱小平和六弟全光六。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特别是朱小平,自前两年做了支架手术后,精气神差了许多,好久没有见他这么亢奋了。即便是在德阳南误下服务区害得我们穿德阳城费了些周章,也没有影响到大家的心情。关于公路,关于火车,关于夜路和坝坝电影,朱小平的龙门阵多得很!那时的男知青好多真的是喜欢混江湖啊!爬汽车混火车,坐茶铺打群架,要是再晚回城十年,广阔天地里不知会涌现出多少上海滩。

不知不觉中,12点过一点,我们到了约定的集合地——武都诗源大酒店。朋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商定午饭自管,下午两点出发往各自的生产队。

我和小莓在四医院对面的一家小吃店要了两碗丸子饭,12元一碗。我胃口算可以的了,硬是没有把饭吃完。其实味道不错,就是分量太大,东西太实诚了。

回宾馆小憩后,差几分钟两点来到大厅。这里人声鼎沸,大家可能想到马上要回生产队见小芳或小刚了,都激动起来。都说插队知青比我们农场的知青散漫,看不出来啊。清点人员,除了群主因身份高贵晚来了几分钟外,其他20几个人都是准时到的,这让我对这个群体充满了好感。

出发,兵分几路。我找不到北,朱小平让我紧跟前面张小龙的车。我一看那车颜色款式都很别致,心想好跟。结果它刚出宾馆大门几十米就掉头,才跟着掉过来,几十米后它又掉头回到原来的方向。一路跟下去,发现有点吃力啊。乡村小道上六七十码的狂奔,搞得我有点紧张。就这样跑了七八公里后,前车第三次掉头了。我就纳闷了,小龙啊小龙,你究竟是猛龙还是昏龙啊?再跟了一段路,觉得他拐弯的方向好像不对,我对朱小平说,我们还是导航吧。

随导航走到田坝村,说明我们是回乡看看的知青后,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接待了我们。后来打听到她是村里管妇女工作的邬红梅。她把我们让进办公室,请坐,请喝水。她对全光六提的一些问题有点搞不清楚。如某某老人还在不在啊?徐家大院在哪个位置啊?朱小平和小莓也提了些问题,如阳亭公社八大队在哪里啊之类。这真是难为她了,公社之名早已不存,现在武都镇直接管村,原来的编制许多也经过调整。但渐渐地她回过神来了,因为提到了兴来寺(现叫观灵寺)那个庙子。她说庙子那里就是八大队啊,现在叫新一村,离这里不远。顺着公路走下一个村子就是了。我今天值班走不开,不然就带你们过去了。


热情接待我们的田坝村村委邬红梅(中)
 
开车过去,确实不远。只不过村名不是我以为的新一村,而是兴印村。村口的一边有几个人正在建厕所,另一边有个小卖部。进到村里,见村委会的布局跟田坝村的差不多,但大门紧闭,找不到值班人员。

还是回到村口,想找人问一下。小卖部里有六七个人,其中有几人围着张桌子在打纸牌。老板娘热情地问我们需要什么,我们说找人。三两句话让他们知道了我们是曾在这里下乡的知青。牌桌上有人扭过头来,问朱小平姓啥子。姓朱,话音还没有落地,他马上就说,你是朱小平。接着眼光一扫,看到了小莓,又说,你是朱建蓉。40多年没有见面,一下子被人认了出来,这两姊妹什么感觉?肯定有点激动和意外撒。

姐弟二人(右)在小卖部探寻故人


何永树叫出了小莓和五弟的名字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同胞也说她认得朱小平。小莓觉得奇了怪了,怎么认得兄弟认不到她呢?哎,是不是朱小平长得帅哇?她这个追问简直太没有水平了,搞得人家不晓得咋个接。难道年轻人不是都对异性更关注些吗?

农村里一个村子一般都有个人员聚集的社交场合。可能是一株大树下,或一个小茶馆、小酒馆,在兴印村,大概就是这个小卖部了。几个电话过去,陈队长、苏队长、张贵林等都过来了。

小莓见到陈队长十分激动,眼里一下噙满了泪水。她拉着陈队长的手,跟我介绍说,她下乡的第一顿饭就是在陈队长家吃的。当时陈队长想到知青初来乍到生活不易,就通过队委会交代村民每家都给知青送点菜。小卖部的老板娘就是陈队长的儿媳,见此情景,对我们更加热情,拿出好几瓶矿泉水让我们喝。


热泪盈眶喜相逢

苏队长看起来黑掌掌的,比较壮实,肯定是个干活的好手。他对知青的好,早就听小莓说过。比如队里分东西,他总是说,先给他们知青分。小莓有一些生活上的知识也是跟他学的,比如如何辨认芋儿红苕的优劣等。

何永树、苏队长、小莓、陈队长、朱小平

 
聚的人比较多,小卖部那里站着也累,老板娘有村委会的钥匙,就打开让我们进去坐着聊。在那个会议厅里,我们聊着家长里短,知道了陈队长已经是四世同堂,知道了好些人的子女走了出去,成都、甚至伊拉克都有。

我发现村里人跟朱小平龙门阵更多,心里想老实人有点吃亏,就揶揄到,是不是朱小平在农村表现得好哇?结果陈队长解释到,他调皮啊,不过也有贡献。那时长钢有些工人欺负我们农民老实,鼓捣跑到鱼塘来钓鱼,全靠他们几个男知青,把那些人夯退了。我那一瞬间想到了非洲大草原上,雄狮一般是不打猎干活的,鬣狗要抢食物时它就出来了。

村民中,何永树(最先认出朱小平和小莓的人)和张贵林的记性好得惊人。他俩也是聊天的主角。可惜会议厅的座位是一顺风,我和小莓后来主要是跟张贵林在聊。小莓还记得他家当时想要个女儿而不得,接连生了三个男孩,张贵林是老大。现在这个老大担子重啊,三弟孤身有病他在照料,二弟的孙子也是他在照看。真真的老好人一枚!

小莓、陈队长、苏队长、何永树、张贵林、朱小平、陈代华
 
常听小莓讲起的陈代华也赶过来了。当年挑水劈柴,他帮小莓干的活真不少。江油话跟成都话差别不大,但也有点方言口音。小莓好长时间都以为他叫陈代发。后来见到他的作业本才纠正过来。说到口音,还有个笑话。小莓曾在队里担任过记分员。有一次何永树的爹叫她给自己记工分,说自己昨天去犯法了。小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犯法还要记工分?反反复复问了多次,才知道他是去换耕田用的犁铧了(换铧)。

聊到下午四点左右,苏队长等几个都要去接孙子了,陈代华就邀请我们到他家坐坐。路不远,几分钟的步程。路上看到他种的麦子已熟透,田地一片金黄。近家时,一群大鹅嗷嗷直叫。到院子,见他老婆在给鸡切菜叶。参观过两个儿子的住房后,他说他们两口子住在另一边。然后就是请我们吃枇杷,话桑麻。他说到农村的艰难,前年的猪瘟害得现在猪都不敢养了,鸡、鹅、水果都卖不起价。有人出6角5收他的麦子,不敢卖啊,本都回不来。现在好多事情都靠机器,重活少了,但耗钱。一亩地翻耙要一百,收麦子要一百二,辛苦一年,落不下钱啊。

但还是比过去好。吃饭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鸡鸭都敞放,没有哪个偷。关键是这里缺水,再过几年引的水到了,就更好了。

左边陈代华的院子,右边是他的麦田和养的鹅
 
听他絮叨,我想到现在另外的好。听小莓说,由于缺水,加上以前不重视生产,这里的生活也曾经相当贫困。有个叫陈世广的年轻人,曾经给她说,他很想犯法坐牢。但要犯那种不杀头的法,这样就可以到监狱里吃牢饭了。朱小平接着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小莓经招生读书后,陈世广跟一个村民说他想建一个反革命组织。结果被揭发了,是民兵连长和朱小平去绑的他。因为这一句话的反革命罪,陈世广被判了十年,改革开放后才改判提前放了出来。依现在的政治和法治状况,不至于有这么荒唐的判决吧?

因为约好几路人马五点在这个村子集合,我们还差十几分钟就告别陈家了。挥挥手,相约再见。到了村委会,见到从各生产队归来的朋友。好些人手中都提着枇杷,有个朋友还提了袋老乡自己蒸的发糕。全光六因为是九队的,我们到兴印村后,他问到了自己队的位置,就跟我们分开单独走了,此时他也提了两袋枇杷过来,非要分一袋给我们。

我们在村委会门口跟新老队长合影后,正打算离开,村支书杜帮贵开车回来了。他年轻一点,活力四射。跟我们讲起了村名的由来和村子的发展远景。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个村名是集思广益,多方协商的结果。按机构改革的规划,原来的向阳村、胡印村和田坝村将合并成一个村。取什么名字才能让几个村的村民都觉得公平合理呢?当然是要把自己地域的特点都表达出来。于是胡印村推荐了一个印字,因其村里的一块石头像印把子。而向阳村有兴来寺,田坝村有兴桥,于是兴字入选了。合起来,兴印村就诞生了。

三路人马在兴印村会合


听杜书记讲村史


与杜书记、陈队长合影

 
晚餐是在一个叫画屏园山庄的中餐馆吃的。菜品丰盛,更可喜的是大家热情而不失理性,13个男同胞喝了两瓶53度的白酒,刚刚好。我右手边是早已熟悉的付东,左手边是小莓好友钱庆的弟弟钱渝,坐在他们中间,一点也不违和。散场离开时,跟帮我们订餐的长钢知青张祥英走到一路,才知道她还在住院,为我们的此行跑上跑下,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16号上午是此行的尾声。早饭后步行到涪江边,以黛色的窦圌山为背景,合影留念。岁月终究是有痕迹的,小莓总觉得窦圌山的两个主峰没有以前那么亮眼了,经朱小平指点,才发现是山上的树木变得高大且浓郁,使得主峰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陡峭和险峻。

涪江边大合影

我和小莓
 
仍然是兵分几路,有想上窦圌山看看自己修的水库的,有想到老街去忆旧的。我因为上过窦圌山,所以选择了去老街。在老街上,小莓彻底失语了。她在农村几年,就是老老实实地的干活接受再教育,搞得农民都说她表现得太好了,是来教育他们的子女的。这里是男知青的地盘。就连唐大毛都兴奋异常,不停地给我介绍这是原来的饭馆,那是原来的邮局。在一家电器商店对面,唐大毛自己拍了几张照片后,兴奋地走了过去,叫我给他再拍留影。我正纳闷,彭大勇走到我身边说,这是原来的茶铺,我们到武都必到的地方。他说我们这伙人原来喜欢打架坐茶铺,但不偷东西,不耍女娃娃。我暗喜,果然跟我是一路货色。

原来的茶铺今天成了这个模样


原来的码头就在面前


2万8又让同行几人兴奋起来。这个2万8千平方米的特殊钢厂要是建起来了,今天的长钢和武都又会是什么模样啊?可惜现在只看到一个破败的广场。唐大毛站的角度要高些,他感慨长钢的衰落,感慨纺织厂没有通过审批,感慨依附型城市经济的脆弱。朱小平则回忆起旧日的荣光,露出骄傲的笑容。当年在2万8看露天电影时,那些湖北的长钢妹子总喜欢用凳子帮他占据最好的位置,帅哥在哪个时代都是通杀的啊。

令大毛伤感的2万8
 
最让人伤感的是长钢的职工医院,挂着二甲的牌子,却早已人去楼空,衰败不堪。据说知青王胖子被人刺伤后曾送到这里医治,医院不敢接招,叫往县医院送。王胖子也是命大,伤口不浅,但流出来的主要是白花花的的油,性命并无大碍。这个故事可以用来安慰胖子。


人去楼空的长钢四医院
 
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午饭后,各车纷纷打道回府。然而事情没有完结,晚上,小莓收到了村里人瞿孝国的电话。他说在村里的群上面看到了苏队长发的图片,知道了知青的返乡过程。他们有了知青的电话或微信,希望以后有空多联系。

是啊,情感就是这样,不捋,可能慢慢地就淡了下去。虽然山不能回头,水不能回头,但我们可以!回顾跟小莓返乡的这一程,感觉真值。我收获了新的朋友,小莓解了悠悠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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