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丨付晓峰:每天只挣半个工的姑娘,死在拖拉机车轮下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1986年的作者


付晓峰,1952年出生内蒙古商都县,1965年就读包头十五中学。1971年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兵团电厂(乌拉山电厂)宣传干事。1987年调天津工作,现已退休。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世界语协会理事。


原题

一只失群的雁
——倒在探亲回家路上的女知青



作者:付晓峰

引子


2013年初,我在《连云港文学》杂志第一期刊登短篇小说《被遮盖的日子》,文章发表后,我收到了几名连云港市读者的电话和信件,他们都是通过杂志社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他们与我交流文学并成为我的文友,从此我与连云港接下了缘分。不久青岛籍的一位兵团战友林涛看到我在各地报刊发表一些有关知青的作品,他邀请我给《青岛知青网》投稿。当时我考虑到各地的知青网络刊登稿件而都不付稿酬,我有些犹豫,但又不能驳了兵团老战友的面子。最终我还是给《青岛知青网》投寄了一篇知青纪实作品《连队女教师》。

此网文学栏目的版主叫玉洁,是一位连云港66届高中下乡女知青。我的有关女知青纪实文学的作品引起了她的兴趣和关注。她长我五岁,我称呼她为玉洁大姐,日后,她开始与我在网上交流。她也许是为了支持我在这方面的创作,她沉重地给我讲述了一位她的高中同学和插队战友,在下乡的一年多的时光,却倒在探亲回家的路上,这是一段揪扯肝肠令人心碎真实的悲剧故事。

一个有一双又黑又亮大眼睛爱唱歌的姑娘

王晓玲,江苏省连云港市新海中学66届高中生。她长得胖墩墩的个头不高,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姑娘。她活泼热情,平日喜爱唱歌,特别是她酷爱电影或歌剧中的歌曲。她有一副天生的亮嗓子,她在新海中学出名的歌手,她常常参加班里和学校里组织的歌咏活动。她心里开始编织彩色的音乐梦,将来考取北京音乐学院,当一个歌唱家。但是那时候正处于阶级斗争的特殊年代,王晓玲因家庭出身不好,有时候受到一些同学的冷眼和歧视。但这一切却阻挡不住王晓玲的向上和进步。她平日穿戴朴素,朴实纯真,常常助人为乐,为班集体做好事,她在班里学习成绩和表现都很好,在她读高三的时候,被评为“可以教育好子女的典型。”

1966年夏天,史无前例的一场文革红色风暴席卷到了连云港,彻底摧毁了王晓玲读北京音乐学院的彩色梦。王晓玲的父亲是连云港著名的开明资本家。早在建国初,他头脑灵活要求进步,紧跟国家发展的政治形势,得到了连云港人民政府的信赖和重用,他被当选为连云港市工商联主席。他为了不辜负政府对他的厚爱和扶持,兢兢业业地谦虚谨慎地工作,年年被评为连云港工商联的先进工作者,他在连云港工商界很有威望。王晓玲是他的宝贝女儿,当父亲的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女儿早日考上大学,报效国家和人民。

谁能料到,灾难像一个黑色的巨大的魔怪,已悄悄张牙舞爪地向他们王家扑来。

一天晌午,王晓玲的父亲被红卫兵造反派抓去批斗,家里连续三次被抄。很快红卫兵造反派宣布撤销王晓玲父亲的连云港市工商联主席的职务,下放到一家红星文具店当了一名营业员。王晓玲的母亲被红卫兵造反派逼得剪了个阴阳头,并在红卫兵的监督下,每天清扫两条大街和附近的几个公共厕所,全身累得筋疲力尽。高中已毕业在家里闲置二年的王晓玲,目睹到连云港市各处的红卫兵造反派疯狂地抄家斗人,这一个有一双又黑又亮大眼睛爱唱歌的姑娘再也不唱歌了,她天天躲在家里给父母洗衣做饭,过着提心吊胆沉闷的日子。

到偏僻的小山村插队

1968年秋,连云港市新海中学掀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

此时,上大学无望的王晓玲为了躲避城市里疯狂的文革红色运动,她积极响应国家和政府的号召,第一个在新海中学报名参加知青上山下乡,她的下乡插队的行动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开头她填表志愿去生产建设兵团,由于她出身资本家,没有资格报名去生产建设兵团。而被分配到江苏东海县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下乡插队。

玉洁与长她一岁的王晓玲是高三的同学,此时她也随王晓玲及二十多名校友和同学一起同行插队。那天早晨,当21岁的王晓玲在家里第一次离别爹娘,即将离别故乡连云港,她搂抱着爹娘,泪水像决了堤坝的洪水,她哭成了一个泪人。王晓玲苦苦相劝父母不要去新海中学送她,免得让爹娘伤心。她在家里哭泣着告别了爹娘,谁知道王晓玲这一次到东海县边远的小山村插队,竟是与爹娘最后的诀别!她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王晓玲背着行囊来到了新海中学集合,看到了玉洁等二十多名插队同学和校友早已来到了学校。新海中学的校长及老师和许多家长前来送行,许多家长和插队青年的哭声,使送别的场面的气氛很低沉和压抑。还是校长慷慨激昂地讲了几句鼓励的话,将低沉离别的气氛改变为激昂高亢起来。

一阵欢乐的锣鼓声中,王晓玲与玉洁等插队的同学和校友们乘上了一辆贴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红色标语的大卡汽车。刚才还沉浸在离别父母悲伤气氛的王晓玲情绪突然变得高涨起来,她开始变得很激动,她脑子里开始对农村广阔天地充满了新的美好的憧憬。于是王晓玲活跃起来,这一切被玉洁看在眼里,于是玉洁高声地喊道:“新海中学的同学校友们,让我们欢迎新海中学的歌手王晓玲给大家演唱一支歌,提高和鼓舞我们的士气。”

在大家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两年里一直没有唱歌的王晓玲今天第一次放开歌喉,她充满深情地唱了一首激动人心的歌:“迎着晨风,迎着阳光,跨山过海到边疆,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一阵阵清脆嘹亮甜美的歌声像甘甜清凉的泉水流淌在大家的心田,又像火一样地点燃起了这群风华正茂的知青们的激情,歌声像长翅膀的鸟在那荒野草滩上久久地飞翔。王晓玲的歌声感染了大家的情绪,大家开始齐声合唱。这一卡汽车满怀理想和希望的插队知青们,像一群大雁离开了故乡连云港,飞向东海县偏僻的小山村。

这辆大卡车行驶在去往东海县边远的山村二百里山路,一路颠簸,车速缓慢。下午快黄昏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当王晓玲和玉潔及其他知青跳下车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傻眼了,山脚下一片片小土坯垒成的土房屋,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群衣衫褴褛的村妇女和娃娃,还有脸孔黑黑的,头发像荒草的庄稼汉子,在村头欢迎这些连云港的知青们。看到此场面和荒凉贫瘠的地方,有几个女知青已哭作一团,有的哭着说:“这是啥穷地方了?”可是王晓玲没有掉一滴泪,长得个头矮小的她却很坚强。她知道自己家庭的现实处境,即使这小山村有多么贫困和艰苦,自己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村长很热情地说:“知青娃娃们,我代表全村的贫下中农欢迎你们来这里插队!”他让村里的青年人帮知青背拿着行李。村长招呼带领着知青到村西知青点的四间土坯房。四个男生住一间一屋,二十几个女生住其它大屋,屋里是大通炕及大灶锅台。村民们用惊奇的眼光望着这群肩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使命,又让他们捉摸不透的连云港城市青年学生。他们心里直嘀咕:“这帮知青娃娃来这小山村能扎根吗?”

不一会儿,村长派人给知青点送来了玉米面、小米、红薯及土豆白菜。有一个热心肠的三十多岁的村妇,(村妇女主任)帮知青们点火做饭烧炕,王晓玲也忙着抱柴禾拉风箱,干得满头大汗,这一场景又映入玉洁的眼帘。当大家躺在湿乎乎热腾腾大土炕上,舒舒腰板,很快旅途的疲劳消失了。大土炕边的王晓玲褥铺紧挨着玉洁的褥铺,王晓玲与玉洁在新海中学高中同学的时候,她们俩就走的很近,由于王晓玲长得矮胖和家庭出身不好,人又老实善良,在学校时,她常受一些同学与校友们的欺负,为人正直厚道而泼辣的玉洁很同情同学王晓玲,她常常出面保护。王晓玲遇到啥麻烦,玉洁总是挺身而出。

很晚了,玉洁与王晓玲两人都没有入睡,两人聊起天来。玉洁笑着说:“看来你还高兴在这里生活”。王晓玲憨憨地说:“爹娘在连云港挨批斗受罪,我作为他们的女儿很难受,我来到这小山村是避难,但我也很挂念爹娘,我要在这小山村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将来有个好前途,让爹娘放心。”玉洁听罢王晓玲说的这一堆话,没有言语。王晓玲却着急道:“玉洁妹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玉洁嘿嘿地笑着说:“晓玲姐,不要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说实话,我是很不愿意在这地方呆着,这里太穷了,可是我没有路子回城。”过了一会儿,玉洁打起了鼾声,她睡着了。在这个长长的夜里,王晓玲没有合眼,她想到了在连云港城受苦受难的爹娘。她洒下了长长的泪水,这泪水是苦是咸?她一时说不清楚。

苦累的胖丫头每天才挣半个工,她依旧忍辱负重地活着

二天后,知青点的知青们开始下地干活了,玉洁和王晓玲等二十多名男女知青和村民一样扒苞米。从天麻麻亮踩着露水干到被阳光像火一样烤的中午,这些从没有下地干过农活的城里娃娃们,又累又渴,赶了多半天,还看不到地头,有个瘦小单薄的女知青坐在地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起来。王晓玲身子又矮又胖,身子重,手脚慢,使出吃奶的力气,半天也许扒不了多少苞米,惹得几个长舌头的农村老娘们说长道短:“你这个资本家的大小姐,肥得像一头猪,细皮嫩肉,哪能吃这个苦。”

在当时那个阶级斗争的年代,阶级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人们的身上。面对一些村民政治上的歧视与人格上的侮辱,在田地里拼命干活,已累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的王晓玲在地头偷偷地抹泪。但她很快地擦去了眼泪,让自己坚强起来,在田地里苦苦地坚持。疲劳的玉洁在地里也挣扎地坚持着,她瞅到同学王晓玲被几个村妇欺负的场景,她不敢为晓玲说话,更惹不起这些愚昧无知的村妇。

在晚上村生产队评工分的会上,经过队长和贫下中农社员们评论:玉洁与大多数男女知青们被评为八分工,被生产队长称为胖丫头的王晓玲评为五分工(半个工)。十分是一个工(一个工二角钱),在农村一个工为整劳力,半个工为半劳力。农村失学的十来岁娃娃下地都被评为半个工,下地的村妇也都被评为九分或十分工。下地干活又苦又累的王晓玲却被评为半个工,每天只挣一角钱。同样的知青,同一样劳动,在这小山村却不一样的报酬,虽然个头矮小身子胖些王晓玲干活差一点,但不能有这么大的差距?在这里,我们真实地看到了阶级斗争年代残酷的另一面!

回到知青点,其他男女知青们爬在大土炕上歇着。玉洁累得腰疼,她在吃着止痛片。而老实憨厚的王晓玲又扮演着炊事员的角色,她在忍着疲累给知青战友们烧火做饭。每天晚饭后,王晓玲绕到村西头井沿挑水,挑一次水,要歇十来次,开始一步三晃,肩膀都压肿了。后来多次挑水也不觉得累了。这一切,玉洁都看在眼里,让玉洁又同情又怜悯,她心里也窝火,她想到知青们初来小山村,等有机会,知青点要好好地整顿。有时候,玉洁与其他女知青也帮着王晓玲一块挑水和抱柴禾烧火做饭。

尽管王晓玲每天强忍着疲累给知青点的知青战友们挑水做饭,有大部分知青们都很感激,但是还有少部分知青认为王晓玲出身不好,应该好好改造。俗话说:人善叫人欺,马善让人骑。在知青点,有两位男知青在下乡前当过红卫兵造反派,抄过资本家的家,如今还有些时候还玩横,在知青点给王晓玲安排活,随意使唤她。

王晓玲一直不吭声,默默地去干活。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个女知青竟然指使王晓玲:“胖姐,给我揉揉背。”此时,玉洁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从伙房操起一根木棍,愤怒指着那两个当过红卫兵的男知青和那个让王晓玲揉背的女知青发火道:“王晓玲是你们的使唤丫鬟,她是我们连云港新海中学的高三的大姐,下次你们再敢欺负她,姑奶奶打断你们的腿!”平时很温和的玉洁突然的愤怒,吓坏了那几个男女知青。日后,他们再也不敢随意指使王晓玲干活。

那天王晓玲对玉洁说:“玉洁妹子,谢谢你出面保护我,但是那天你不该发那么大脾气,这样会影响咱们知青点的战友的团结,我很愿意为知青点战友们多做些事,在家里父亲就教育我,年轻人不要怕吃苦,特别是我的家庭出身,我更要在这里好好地锻炼和改造。”听罢老同学王晓玲的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玉洁感觉到震惊和感动!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新海中学高中同窗在学校时,曾遭到一些同学的排挤,她却依然助人为乐,是一个缺心眼和窝囊废。如今在小山村里插队的艰苦的日子里,玉洁才真实地理解了高中同学王晓玲的朴实和善良。

后来经过大多数知青的选举,玉洁当上了知青点的点长,她公平合理地安排知青点的知青们每天轮流挑水做饭。每天王晓玲从地里回到知青点,不论是否轮她值班做饭,她依旧不闲着,帮着别人烧火做饭挑水。王晓玲的吃苦和勤劳得到了知青点所有的知青们的肯定和夸赞!也得到他们的尊重,日后知青点的知青们都喊她为胖姐。

不久,生产队长分配王晓玲去生产队养猪场当临时饲养员,这里养十多头猪。原来两个父子养猪饲养员去外村参加白事(奔丧)了。养猪场的工作又脏又累,又要熬猪食和挑猪食,又要起猪圈。本来两人的活,生产队队长却让个头矮小的王晓玲一人来干,这就是明摆地整人!王晓玲每天紧张地干活,到了猪下崽的时候,她还要整夜地守着。幸亏老母猪下崽的时候,那位热心肠的村妇女主任与丈夫老村长来养猪场帮忙。原来这对夫妇听说,让一个女知青娃娃到养猪场干活,赶上老母猪下崽,他们不放心。

妇女主任和老村长的到来,使王晓玲平安地度过了一关。特别是妇女主任还给她从家里带来了两块玉米饽饽,怕她挨饿。使她感觉到这片土地的温暖。妇女主任与老村长走后,她孤零零地呆在养猪场。深夜,王晓玲把小猪崽搂在怀里,在猪圈里,她竟累得睡着了。在养猪场干又脏又累的活,王晓玲还是每天才挣半个工。

有一天,一头大公猪跳出猪圈墙跑了。王晓玲跑遍整个村庄也没有寻找到那头大公猪,急得她在猪圈里哇哇大哭。为此,生产队召开大会小会对王晓玲进行批判斗争,生产队长严肃地说:“这次丢猪事件”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生产队长还说王晓玲出身剥削家庭,平日不努力学习马列和毛主席的书籍,不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不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劳动懒惰而导致生产队的一头猪的丢失,由生产队干部决定:扣除王晓玲的全部工分来赔偿生产队的损失,并罢免了王晓玲的猪倌。谁知道第二天大早,那头走失的大公猪竟大摇大摆地回到了生产队的猪圈。王晓玲虽保住了被扣除的工分,但她却被赶回到田地里干活。

土戏台上胖喜儿演出,竟惹来了一场政治风波

秋末,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都进了粮库。地里的活没了,村委会决定让知青点的知青排练一场文艺节目,活跃一下小山村的文化生活。于是,知青点的知青们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起红色样板戏《白毛女》选段及知青点全体知青大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由于王晓玲唱的出色,玉潔决定由王晓玲扮演喜儿,玉洁化妆成老汉——喜儿的父亲杨白老。当时,王晓玲格外地激动和高兴,这是她在小山村插队度过最快乐的日子。虽然这次在村里的土戏台上演出,她也登上了舞台而尽情地歌唱,实现了她那金色的梦想。

令人高兴的事,在来小山村插队知青中,有新海中学宣传队文娱队的拉二胡和吹笛子的两位男知青。在知青点的土坯房里,排练开始了,在笛子和二胡的伴奏下,王晓玲一张口,一阵清脆婉转的歌声飘出来,在一阵掌声中,知青点的知青们对排练演唱的王晓玲很满意。最后压轴节目大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也唱得很整齐很雄壮。

初冬天的一个傍晚,村里的高音大喇叭吼出来:“好消息!社员们,今晚知青点的知青们给村里演出红色样板戏《白毛女》选段和大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不一会儿,村里土戏台下格外地热闹,像过节一样。大姑娘小媳妇娃娃们和老汉及小伙子都来观看。土戏台顶子上挂着四盏汽灯,村支书和村长及村干部们都齐刷刷地坐在台下的正中央的长条板凳上。当土戏台上幕布一拉开,随着一阵嘹亮悠扬的笛子声飘出,紧接着在一阵沉闷悲凉的二胡曲子伴奏下,一串串悦耳动听略带一丝忧伤的歌声似泉水流淌出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随着歌声,身穿中式的对襟花布棉袄,头扎两个小辫的扮演喜儿的王晓玲一阵碎步来到舞台上,紧接着一段低沉苍凉的歌声传来:“十里风雪一片白,杨白老我躲账回家来…….”一个头系白毛巾,脸上画着假胡子,身穿着中式破面袄,腰间还系着一根破草绳子而扮演杨白老的玉潔大步上场,紧接着是父女二人一段精彩地对唱…..土戏台下不断地传来一阵阵掌声,村民们个个都咧着大嘴乐,唯有村支书直皱眉头。

演出结束后,村支书跑到土戏台上,对着知青们一阵怒吼:“你们演的啥白毛女?为啥喜儿这个角色让这个胖丫头扮演?喜儿是贫农的女儿,她身子板很单薄瘦细,这个胖丫头是穷人的女儿吗?”村支书吼累了,他喘了一会儿气,歇了一会儿,他继续对知青们吼道:“你们的政治觉悟太低了,竟让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来扮演喜儿,你们在侮辱歪曲贫农的形象,这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你们的阶级斗争的立场哪里去了?你们将来谁都不能选调进城,你们的知青点要很好地整顿,胖丫头要做深刻地检查。”

刚才王晓玲和知青战友们还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喜悦欢乐之中,谁料到因为她的这次演出,竟惹起了一场政治风波。王晓玲懊悔极了,她懊悔自己的歌声给自己带来了不是快乐,而是给知青点带来了一场灾难,连累了整个知青点的知青,她脑子里清醒地知道,她以后的日子更艰难了。谁知道,这次王晓玲在小山村土戏台上的歌唱,竟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演出。

她被卷在拖拉机轱辘下,活活地被压死了

小山村距离东海县还有一百多里,但都是山路。到了东海县城才有通往连云港的火车和长途汽车。那时候,在小山村下乡插队的知青们,辛辛苦苦干一年,还挣不回自己的口粮钱。根本没有啥经济收入。到了年根底想探家,没有钱买车票,为了节省路费,知青们爬火车,爬汽车,爬拖拉机。这些倒成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1969年的冬天,已到东海县边沿的小山村下乡插队一年多的连云港的知青们该回家探亲了。特别是在小山村受尽磨难的王晓玲更是想念自己的爹娘,老爹是否还是被红卫兵天天批斗吗?平日多病的老娘是否天天洒泪想念女儿?头几天,只挣回了一年的口粮钱而没有挂账的玉潔等十多名知青(包括二个男知青)提前步行到东海县城爬火车回连云港探亲回家了。而没有挣回一年的口粮钱,还挂账的(欠生产队的钱)王晓玲和十多名知青还需要再多待半个月,给地里送肥。(补还欠款)王晓玲挂账一百多元,是因她平日在生产队干活而工分评得低。其他的知青评分虽比王晓玲高,但她们因病假出勤日不够,也挣不回口粮钱而挂账。

已快到了年根底,村生产队才同意王晓玲等知青们回家探亲。走的那天,王晓玲把铺盖卷垫得很整齐,平展展摆放在土炕边。她和十多名知青相约一起走,她们再通往东海县城的山路跋涉好久,才遇到一辆进城的拖拉机,(挂车斗箱的大胶皮轱辘的柴油拖车)大家高兴极了!个头高的男女知青都很顺利地爬上了拖车的车斗箱里,唯有个头矮小还穿着厚棉裤胖姑娘王晓玲,她身子显得很笨重,爬的很吃力!驾驶拖拉机的司机是个大脑袋的中年人,她在前面只顾驾驶,不知后面还有人爬车。谁知道王晓玲爬在侧面的车帮上,由于拖拉机震动大,她一时没有抓牢,竟掉落在车轱辘下。被车轮卷进去,活活地压死了!

那天寒冷风大,已爬上车的知青们挤在一起取暖。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少了一个王晓玲。因驾驶拖拉机的大脑袋司机要着急进城装载货物,不能停车寻找人,这些穷知青们也无奈。

回到连云港市,两位男知青很快地将消息告诉了王晓玲的的爹娘,并通知了玉潔等几个在小山村插队的知青。王晓玲的老父亲在玉潔等知青的陪同下,连夜租车直奔东海城外的荒野山路,寻找了很久,却在一段上坡的土路上发现了王晓玲的尸体。望着已冻僵血肉模糊的女儿,老父亲悲痛地大声地嚎哭,玉潔和几个知青也悄悄地悲伤落泪……老父亲呼天喊地哭泣道:“女儿下乡插队离家一年多,老两口在家天天盼望女儿,谁想到竟在这荒凉的山野,父女才见面团聚!苍天不公!”老父亲痛哭了一会儿,他和玉洁等知青用带来的铁锹在一处野地挖了一个坑,草草地将女儿掩埋了。

噩耗传遍整个连云港,新海中学的老师、同学校友及在东海县小山村插队的知青们,都对王晓玲的死,无不悲痛惋惜。女知青王晓玲死得太惨了,她是倒在下乡探亲回家的路上,让人们永远记住她!

王晓玲死的时候,没有棺木,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她只是一个中国普普通通的女知青,一个鲜活的美丽的生命,在她生命之花绽放的时候,她却凋谢了。直到1979年,中国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在东海县边的小山村下乡插队的二十多名知青像雁子一样陆续地飞回故乡连云港,唯有一只失群的雁——王晓玲永远地留在东海城外的那片荒野上。

尾声


1998年的五一节假日,玉洁与丈夫驱车去东海县踏青,她主要是去看看同学战友王晓玲。前一天夜里她竟梦见了王晓玲,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她哭泣地说她很孤独……等玉洁醒来后,她与丈夫诉说:“二十九年来,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同学王晓玲,我应该去看看她。”她丈夫说:“好!我们应该去给她扫墓祭奠一下,那咱们准备一下。”

小车在东海城外慢慢行驶着,行驶了一段时间,玉洁瞅到了一段上坡的土路,她让丈夫停车,玉洁说:“就在这处附近。”他们夫妇下了车,玉洁望着一片广袤的草滩上荒草丛生,小坟包早已荡然无存。玉洁从山野上采来的一束鲜花放在一块不长草的空洼地上,点燃了从城里带来的一包白纸(冥币钱) , 她念叨着:“晓玲姐,玉洁今天来看你来了,你在这荒郊野地孤独吗?29年来,玉洁和咱们新海中学的高中同学及插队的知青战友都在想念你……”玉洁念叨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焚烧的白纸化成红色的火苗,舞动着向天上飞旋,又化作了黑色的蝴蝶飞向遥远的天际……

驱车返回连云港的路上,玉洁与丈夫都沉默着,玉洁禁不住回忆起当年在小山村的土戏台上,王晓玲精彩演出的情景,她唱的一曲轻脆婉转忧伤的《北风吹》,仍在久久地飘荡……

2013年12月9日

初草于天津凯信佳园

2022年8月4日

第二次修改于天津顺通家园


付晓峰专列

付晓峰:埋在坍塌窑洞里的

天津女生就这样走了

付晓峰:自杀的“袖珍姑娘”

与她的高个丈夫

付晓峰:凋谢在大草原的“金玫瑰”

绝望中走向绝路

付晓峰:两位19岁花季女知青

长眠在查石泰山下

付晓峰:桑干河的女儿,
我骨肉分离的妹妹
黄兴之子黄乃的“保尔式”人生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知青之殇

李薇薇:献给长眠异乡的知青战友
陈鸿仪:金训华的"牺牲"是一场事故
匡亚明女儿李军:
长眠在黑土地的生命芳华
外交官父亲到北大荒给女儿扫墓,
像给女儿梳头一样
田晟:有一朵花儿无枝可依
夏娜迪:知青姐姐在人间的最后时刻
他们永远长眠在北大荒
何求:五十年祭哭健儿黄玉麟
周锤:北大子弟沈因立的决绝选择
忘不了台风中牺牲的36位知青战友
葛有彦:西藏高原上飘逝的年轻生命
邓贤:知青大返城,
竟因为一个女知青的惨死
马晓力:北京知青陈丽霞,
永远留在北方的草原
老鬼:姜傻子一定要在草原咽气
老鬼:69名兵团烈士寻访记(1)
老鬼:69名兵团烈士寻访记(2)
老鬼:69名兵团烈士寻访记(3)
老鬼:69名兵团烈士寻访记(4)
老鬼:69名兵团烈士寻访记(5)
我的疯娘痴父:一个时代的爱情绝唱
1967年六千长沙知青大逃亡始末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