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在宇宙尽头出差,飞船凭空长出了一盘饺子 | 2022科幻春晚

房泽宇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编者按春节期间本该全家团聚,但主角反而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失踪的家人。在航行中,未知的神秘物体生长出了无尽的“丝”……重重谜团,最终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

丝念作者 | 房泽宇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上件黑色幽默,舞台上演一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长篇《梦潜重洋》。《垃圾标签》获“宇宙商店·2021”科幻短篇征文活动银奖。全文约11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科学进步从自我蚕食中向前。新想法推翻旧想法,新实验淘汰旧实验,课本上所讲授的真理,或许在下个世纪就变成了愚昧,科学受因果律和时间线所困,就像这艘翱翔在太空的运载飞船,群星下的它无疑是突兀的,可如果换个位置,把群星变成飞船,飞船变成为一颗星,那这颗星是否才是宇宙中突兀的存在呢?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囚困人类的思考,挑战所有的想象,它会逼着一个不甘于一无所获的科学家,指向未知的神明发誓。“我没有证据,但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我要去那向你们证明,它一定就在那儿。”这就是周方的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雷公号运载飞船实验2室的舱门牢牢紧闭着,顶部的空气交换机正处在关闭状态,安静无声,几只测量辐射和射线的小仪器偶尔的一声,显示还在工作,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一直凝固在那儿,镜头只对准了中央,那座方形托墩上一只透明的真空罩。周方正在驾驶室透过屏幕监视着那儿。他大汗淋漓,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他的脑海中却嘈杂着一片尖厉的警报声,他仿佛看到压力、制氧、中控系统全乱套了,飞船失去控制,在太空中摇摆不定,如他额头上正滚下的一粒汗,一头扎进宇宙的海绵,化为一颗不断缩小的水滴,随后在虚无中消失了,消失得连尘埃也未剩下。可它去了哪儿呢?他始终想不明白。导航屏前的谢山河这时说了一句话,警报声立即在周方的脑海中消失了,眼前的数值又回到了正常状态,周方缓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他问。“我说,这次任务最开始安排的不是咱们呐?”谢山河正把运载任务单停到委派表那一栏。“嗯,是我主动申请的。”“哦。”谢山河轻轻回答了一声,便将表格关闭,露出后面的地图,导航目的地正标注在远晨星愚公基地上。“周队。”谢山河向椅子上一靠,“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呀,比我官高一级,我呢,比你大两轮,不说是你长辈吧,也算是老搭档了,今天不论级别论交情,咱们把话说明白点。”周方思考了一下,“你是想说年假申请的事吧?”他问。“怎么?这要求很过分?”谢山河回道。“不过分,你也三年没回去了。”“那就奇怪了,为什么前天你才答应的事儿,今天就变卦了?我儿子的申请昨天可就批下来了,你怎么回事儿,不想让我和儿子一起回去过年是怎么着?”“老谢,今天才在914区发现了新星,我怕之后还会有任务,也没说不批,是让你再等等。”“发现什么星和我俩也没关系,我儿子只是个基地的临时驾驶员,我和你又是跑运输船的,搞研究是基地那帮人的事儿。说白了,是你爸的事儿。”“别总我爸我爸的,咱们还在出任务,只说事儿。”“好,这语气我算听明白了,还真是因为这个。”谢山河支起身子,“运输舰上就你我两人,我也不跟你避讳了,最开始发现914区能量场的时候,射电望远镜和无人勘测机可都去查过,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当时又不是我一个人质疑你爸——质疑周教授,你说他仅凭那几个返回来的可疑数据,就断定914区出现了一颗新星?我记得当时你也没接受吧?”“可他判断得没错。”“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他去找的时候那颗星就有了,射电望远镜也忽然能看见了,就有了明确的影像,这是为什么?难道那颗星是凭空出现,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周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它就是那样神秘地出现了,“所以现在运送的这件货物才显得很重要,闪电号在发现新星之前先发现了它。”“那你爸怎么说,有没有什么初步看法?”周方摇摇头。“估计他也没搞明白,我反正是跟他打了赌了,看他那劲头,不知回来要怎么跟我显摆呢。我现在不想见到他,等这趟任务完,你把申请给我批了,不是在跟你倚老卖老,到我这岁数,就连睡觉时都想,尤其是这快过年了,想让儿子吃顿我包的饺子,看看家乡满街的红灯笼,这些情景在我脑袋里一直转,我想好了,这次回去后,我就申请退休了。”周方正要说什么,通讯台响了起来。两人往那一看,是从基地4级频段发过来的通讯。周方看了谢山河一眼,4级频段是舰队长级保密频段,谢山河的权限不够,需要回避。“行吧。”谢山河起身走向舱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叹口气离开了驾驶室。门刚一关上,周方就像变了一个人,露出满脸的紧张,手像松开的弹簧,一把就将通讯话筒扯到了面前。“这是雷公号,我是周方,搜索队有收获了吗?”“周方,这是基地,还没有发现闪电号的踪迹。”“还没有?船员也还联系不上吗?”“中控星际雷达还在继续搜寻,闪电号的通讯系统依旧在失联状态。”周方压抑着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再次抓紧话筒,“那有没有——残骸?”“别往坏处想。”对方说,“闪电号没有失事的迹象,以他们丰富的航天经验来说,肯定会想到与我们取得联系的方法,你放心,基地会持续跟进,周教授和闪电号都会找到的。”“一有消息请马上联系我。”“好,对了,闪电号失联的事儿谢山河知道了吗?”周方犹豫了一下,“我还没告诉他。”“明白,他的安全级别不够,你做的没错。”并不是因为安全级别的事,但原因周方没有说出来。“这边刚召开完紧急会议,提到你之前的申请,我们考虑到此次事件的特殊性,打算临时为你提高一级权限。”“你是说,我父亲——周教授最后和基地联络的内容可以告诉我了?”“嗯,其实并非你想像的那样,闪电号失联前并未出现异常,从基地出发后直到914区闪电号一直在按照规章守则回馈报告,直到他们发现了你现在正在运送的这件货物。”“种子?”“对,这是周教授临时给它的命名,当时它正悬浮在那片能量场中央,彼此间区域交叠,但一个小时后闪电号就失去了与基地的联系,再后来我们就发现了那颗新星,后面的事儿你就知道了。”周方知道,在执行运输任务前搜索队已前往闪电号失踪的区域进行了初步探查,发现一颗相对光滑,没有凸起和陨石坑的星体,上面未显示出闪电号曾经登陆过的迹象,它处在那片能量场的边缘,而在能量场中心,搜索队搜寻到闪电号提到过的那粒种子样物质,最终通过研究决定,捕获种子,让运输舰将它带回基地做进一步研究。“周方?”周方回过神。“运送途中有出现什么情况吗?”“一切正常。”周方看向监控屏幕,“货物存放在实验2舱,按规定加装了隔菌罩和真空隔离,计数器没有显示辐射数值,其它检测数值也比较稳定。”“一定要保证这次任务中的运输安全,我们都知道你很谨慎,基地这边也会继续寻找闪电号,保证把你的父亲安全带回来,一有问题请立即联络基地。”“雷公号收到。”通讯结束。通讯话筒倒在仪表台上,焦虑再一次蔓延开来。周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始终没有一个能够说服他。像蒸发了一样,可就算是水蒸发时也能找到痕迹,闪电号却是凭空消失,没有爆炸、没有残骸、没有求救,就像从未出现过,就像穿越到了其它空间。他再看向面前的屏幕,看向真空罩里那颗奇怪的种子。难道真的跟它有关?他这时忽然发觉,那粒种子的模样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运输单]载具编号:雷公号2-X1小型运输舰GNC系统:自动巡航运输时间:4区2-371-9814货物名称:██████出发地:914区█████████尺寸/外观描述:4*6cm,h=2cm,梨形,波长495泛青色,███████质量测量:未知,初步█████████kg密度:未知,经██████kg/m³成分:未知来源:由██████协同 ██████探索舰于███████保密等级:3安全等级:6目的地:远晨星愚公基地运输员:运输3队队长周方,机械师谢山河


周方将套着密封袋的运输单放下,走到方墩前,他把隔离服的面罩向前拉出一点,使呼出的气不会凝结在目镜上遮挡住视线。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此时实验舱里除了电缆传出的细微电流声,剩下的只有他不断加粗的呼吸声。他注视着真空罩里那粒小东西,实在太小了,比瓜子还大不了多少。他凑近一点,那东西是极度光滑的,可又仿佛雕琢着某种细密的纹理。他像显微镜那样对准一个点观察,发觉那层泛青的表皮下似乎在流动着什么。嗖的一声,周方猛地回过头。身后的舱门打开了,谢山河穿着隔离服走了进来。“哟,没吓着你吧?”他问。周方缓了口气,没理他。“我说你怎么不在驾驶室呢,我就问问,刚才基地跟你说什么了吗?没新任务吧?”“没有。”周方继续看那粒种子。“既然没有,那我的申请是不是可以批了?”“老谢,你有没有感觉,这东西跟刚刚不太一样了?”周方问。“不一样?”谢山河疑惑着绕到方墩一侧,“就这样吧,大小外观没什么变化。”他说道。的确,无论光泽和轮廓还是之前的模样,可周方就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了。他又蹲低了一些,看向种子底部。他定住了。种子本来是悬浮状态,此时却和底座牢牢粘在了一起。谢山河也发现了异常,“唉,你到后面来看看。”周方起身绕到方墩之后,他这时震惊地发现,后面的真空罩,沿着方墩底座,垂挂出一片蠕动的银灰色丝状物。两人面面相觑,这东西是哪来的?正当他们惊讶的时候,那粒种子似乎摇动了一下,他们的视线刚被吸引过去,只见种子忽然向上一挺,射出了一团银灰色丝线,刹那间布满在罩子里,其中一条竟视若无物地穿过真空罩,像肌肉纤维一样粘在了谢山河的隔离服上。两人大惊失色,相续冲进消毒间打开消毒喷雾,将无菌服抛下后便立即返回到驾驶舱。“封闭实验舱!”周方跳坐到操控台前喊道。“正在关闭!”“记录,六级安全事故。”“六级已启动,实验2舱已完成封锁,开启空气闭流系统。”周方打开监视器,那种子被一团蠕动的银丝已缠绕到不可见,丝状物正变得密集,方墩下的地面也在开始出现那种银灰色的丝状体。它们是怎么从密封罩里出来的?周方不明白,监控警报并没有响起过。“气压。”“正常。”“中控。”“正常。”“发动机引擎。”“一切正常”数值如旧,皆处在正常的范围,但六级安全事故显然已经发生,实验2舱已成为了污染区域。周方一把扯过话筒,“基地!收到请回答,雷公号发生货物泄漏事故,等级6。”他焦急地调试频段,汗水逐渐浸满了衣服的里衬。“周方。”通讯器发出回复。周方愣住了。“周方。”他又听到了。“回来吧。”“爸?”他惊叫出来,通讯里是他父亲的声音。通讯器随后安静了下来。“你人在哪?”他对着话筒大声问。“你爸?”谢山河一脸奇怪地转过头,“没听到有人跟你说话呀。”“没听到?”“没有。”谢山河指了指周方面前的通讯台,“而且开关你也没开。”周方这才惊讶地发现通讯台是在关闭状态。怎么可能?他想,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周方,冷静点。”谢山河安慰道。周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把汗从额头上抹下,他打开通讯开关,重新拿起话筒。“基地,我是雷公号,收到请回答。”他调整通讯频段,可马上发现,无论是保密频段还是公共频段,全都没收到回复。他又试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基地似乎处于静默状态。“电池—信号—数据包,我这儿显示都是正常的,通讯系统没问题——”谢山河说着停住,他忽然发现了另一个异常,他面前的导航屏幕正在闪烁,指引线随即发生了变化,目的地不再是基地,而是被标记在了地球上。周方猛地站了起来。“老谢!”“怎么了?”“把安全级别提高到8级。”周方面前的那张屏幕上,一条银丝正在里面摇摆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早已超过了雷公号本应到达基地的时间。但它正向另一个遥远的方向驶去——地球。这已不属于八级安全事故了,周方想,雷公号被劫持了,这是紧急事件。可他无论怎么调试,谢山河怎么检查,通讯器除了显示正常外,却变得毫无作用,可显然这一切是十分不正常的,那条银丝如同显像中的一条坏点,影像般地在屏幕上慢慢蠕动,可谢山河打开设备后盖后,却始终没有发现它的踪迹。那它又是怎么长到屏幕里去的呢?谢山河从维修管道中爬出来,结果还是一样,他没在线路里找到那种丝状物,但监控器却已看不到实验舱了,那里已变成黑色,显然摄像头不是被破坏,就是被那种东西布满了。出现问题并不棘手,棘手的是问题显而易见,却没收到系统报出的错误,这让他们无从下手。周方再次将自动驾驶转为手动。屏幕上显示已切换成功,可操控杆仍旧没有阻力,手动操作还是失灵的。谢山河也不明白,他修理过各式各样的毛病,但这种从没见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基地那边遥控了这边儿?”他胡乱猜测起来。“我们距基地1100万公里,你觉得可能吗?”“可其它的更说不通。”“我们尝试最后的那个办法吧。”“你说硬重启系统?可你刚也说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这一关就起不来了,没有控制台能做的事就更少了。”“老谢,我们已经偏离了预定轨道,基地一时很难再发现我们,不明物质泄露的状态下不能返回地球,所以宁可冒这个险,也要把随后的风险降为最小。”谢山河不再作声,默默地打开了面前的保护盖,将手指肚按在里面的按钮上。“我这一按下去,说不定就真的再也回不去啦。”“开始吧。”周方坚持道。屏幕闪烁了一下。谢山河皱皱眉,又使劲按了按。所有的仪表都亮着,程序重启页面还停在那儿。他们惊讶地发现,硬关闭竟然也失效了。周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相信谢山河也想到了,除非这艘船变成了一个整体,绕过了系统,在按自己的方式运行,不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他妈说不通啊!”谢山河骂道。“我去关闭引擎。”周方站起来。“啊?”谢山河一愣,“怎么关?发动机没法手动关闭。”“那就破坏电缆,破坏主板。”“你疯了?”谢山河也起了身,“你这样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全舰已经被完全污染了,如果我们把这种不明物质带回地球,你想,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当然想过,但其实也未必也不是一个办法。”“办法?”周方看他。“你想想,如果我们现在回的是基地,在无法通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让基地受到污染,但回地球不一样,我们没有报备,属于非法返航,肯定会遭到拦截,那时可以通过舷窗向拦截舰求救——”“老谢!”周方打断他的话,“从这到地球要行驶一周时间,船上没有食物——”“我知道,你听我说——”“没有足够的燃料提供氧气——”“我明白——”“根本就活不到太阳系!”“周方!”谢山河愤怒地向导航台上一拍,“这些我都知道!”他喊,“可还能怎么样,不至于做绝到那种地步吧?你的命不要了,我的命还在这儿呢!”“现在不是命的问题,是要让它停下,否则它会把维生能源分配到驱动上,在没有警示的情况下把那种物质带回地球的!”“那就非得死?好,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你先把我的年假给批了!”周方不敢置信,“你到现在还想着回家过年?”“我要个念想!”谢山河喊道,“我知道这样不能回去,回不去就回不去!我儿子五年都没回去了,我一个人回家有什么意思?在这儿还能一年年见到他,本来终于能一起回去过个年了,你非要接这个任务,非要让我遗憾地死在这儿!”周方指住谢山河,“老谢,你说实话,导航不是你改的吧?”谢山河气得满脸通红,“姓周的,我谢山河大是大非的事儿还明白,我就是再想见我的儿子也干不出这种事儿,但现在是真见不着了!你就让我憋着?让我把想说的都憋死在心里?”周方愤怒地望着他,可是恍然间,他的表情平静了下去,面对谢山河的指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茫然地坐回到他的椅子上,头垂着想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我批。”他从屏幕上调出了申请表。谢山河也赌着气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方在申请表上签好字,转头看向谢山河,“对不住,老谢,我刚刚不该说那样的话。”谢山河闭着眼对他摆摆手,头扭到一边。在那张签好的表格上,银丝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生长着,就像生出的血管,在变得粗壮,在不断延长。“老谢。”“嗯。”“你没事吧?”“嗯。”“现在情况就这样了,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等下去。”“我知道。”“我们得自救。”“我同意。”谢山河把身子渐渐摆正,“你有什么计划?”“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周方说,“还没到破坏发动机的那一步,我现在有个新的想法。”“什么想法?”“从被污染后雷公号就出现异常,与其解决表面的问题,不如先查找问题的根源。”“你是说——”“我们不如想想这粒种子到底是什么。”
在消毒舱的门外,可以透过圆窗看到消毒室里也出现了那种丝,它们并不惧怕紫外线照射,连消毒喷口那也有,可见消毒液对它们也没影响。“谈谈你的初步看法。”周方站在窗边向消毒室里观察着。“某种植物?”谢山河经过反复观察后还是不敢肯定。“以什么为核心元素?碳基,硅基还是硼基?”“要么是一种菌?寄生生物?”“还是刚刚的问题,什么核心元素。”“周方,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运载船也不具备分析条件。”“对。”周方说,“但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那就是专业人士了。”“从现在来看,能得知的是它无视物理隔绝,但这样一来……估计循环系统也受到了污染,恐怕水源也出了问题。”“那我们呢?”周方提醒道。谢山河伸起手反复看了看,“好像没什么事儿。”他说。“那我是否可以猜测,它并不会对有机物造成影响?”“不好判断,但也可以遵循这个思路做出假设,你有什么想法?”周方提起手中的剪刀。“你是想——”谢山河明白了,“但安全守则上规定,未经批准不能接触污染物。”“如果能除掉它,破坏这种物质的核心,有没有可能就恢复了?”谢山河皱起眉,“有点道理。”他说,“从根源下手。”没一会儿,舱门打开了,周方在前,谢山河跟在他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消毒舱。银丝就像生出的豆芽,在墙壁、地板上一丛丛伸出来,它们的根部并不长在缝隙中,而是平白无故地生长在各种金属表面。两人安静地蹲到其中一丛边上,在他们面前,那些丝如海葵的触须,但更长更细,也摆得更慢,像在黏稠的液体中缓慢滑动。周方与谢山河确认了下眼神,提起剪刀,卡放在其中一条的中段上。他屏住呼吸,手指间慢慢聚拢,两边锋利的刀刃渐渐向那根丝上合了过去。在剪下去的同时,丝闪烁了一下,丝状躯干上冒出了一截一截的光斑,就像某种灯条,闪出幽静的青兰之色,而周方这时发现这种丝比他预想的更有韧性,无论多么使劲儿,剪刀似乎剪不断它。谢山河又拿出了一把点火器,这是他们的备用方案。蓝色的火焰收束着,再次向它靠近。然而它连躲闪的反应也没有,在高温下依旧保持着规律的摇摆,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火焰的影响。谢山河关闭了点火器,两人继续观察,那上面的蓝色光节闪烁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可它的那条银丝上,一点被燎烤过的痕迹也没有。这时周方发现了一个更怪异的地方。它似乎还在生长,但生长的地方并不在它的尖端,就像把一根筷子插进旋转中的棉花糖机里,新长出来的丝隔出了本体一段,再返回和它凝结在一起的。两人惊讶地对望了一眼。它是凭空在空气中长出来的。周方起身看向实验舱,那种子到底是什么?他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将手扶在实验舱的开门杆上。“算了。”谢山河来到他身后。周方把紧住转杆。“别进去了!”“不行,要搞清楚。”周方缓缓地说道。“为什么?”谢山河不明白了,“我们现在还是回到开始,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这种东西我们弄不明白!”“我一定要弄明白!”周方忽然大吼了一声。谢山河愣住,他不知道周方在执着什么,不知道周方为什么非要搞清楚种子,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谜。那个谜就长在这颗种子里,消失的闪电号和周方的父亲。周方打开了舱门。刹那间,他忽然感觉自己产生了错觉,门的另一侧并不是实验舱,而是一处原始森林。谢山河也惊呆了,在他们面前,那座本来的实验舱里,无数条丝线正在相互缠绕,已组成了一个个粗壮的柱子和垂挂的藤蔓。那些柱子有直有斜,就像树木样参差不齐,他们甚至看到藤蔓上生长着片片苔藓,而细看之下,不光有苔藓,还有奇异的叶片、硕大的花苞和根茎。它们有的已不再是银色,就像霉菌一样各生着不同的形态、不同的颜色。而每一片都是由银丝连接的,相互间呼应出一闪一闪的青蓝之光。周方下意识地迈了进去,他甚至听到脚下传出一声树枝折断声,混着落叶裂开的清脆,脚踩的地方也闪烁了起来。“周队,这些东西你有没有印象?”谢山河这时问。“印象?”周方一脸迷茫。谢山河向上指去,“你看,那个明明就是柳叶,可长在桦树的枝上,那边是葡萄藤,下面那朵大花是睡莲。”在他的提醒下周方也看了出来,虽然它们彼此缠绕,但分开来看,却是地球上本就有的植物,只不过如同嫁接到了一处,混长在了一起。谢山河一脸好奇地走了进去,径直走向那朵硕大的睡莲,他皱着眉停住,打量着那合在一起的莲花瓣。“这种莲——”他用一股不敢置信的口吻说道,“我种过。”他想了起来,“当年是我一个朋友培育出的新品种,我养在老家池塘里照料了很多年,花瓣就是这种特殊形状,后来他就没再搞过了,而我养的那株应该是这品种的唯一一株——”他正说着,莲花的花瓣在两人面前动了动,他们各后退一步,只见那花瓣闪出一片青幽的光,随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绽放开了。他们一同看向莲花的中央。瞬间混乱了。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两个人都没睡过,带着一身疲惫与不解,窝在各自的椅子上。只有脚下的这艘雷公号,还不知疲倦地继续向地球行驶着。“左思右想,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我宁可相信是我们一起产生了幻觉。”谢山河终于把眼睁开。“是我们的思想受到了自身的限制。”周方一脸茫然地说“物质世界是能量反应的结晶,这粒种子携带着能量,也许能将分子异化,重新组合。”“那好,那你告诉我。”谢山河坐直起来,“就算它能用能量组合出物质,生出各种各样的植物,可它为什么能合成出文化?刚刚咱俩亲眼所见,那里面是什么?是饺子!民俗中产生的东西,不是大自然的产物,现在我们在太空,为什么会有一盘饺子在我们的实验舱里出现了呢?”“我不知道。”周方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宇宙一般空荡、一般虚无,他不知道那朵莲花里为什么出现了饺子,这根本就不在他的任何想像中,“可我们的飞船难道不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吗?它不是宇宙的造物,却在宇宙中翱翔,在这虚空中出现。”“可不应该是饺子,你明白吗?”谢山河说,“还有一件事儿。”他停顿了一下,“你有没有查看过燃料储备?”周方明白似的点点头,“快用光了吧?”他问。“你自己看。”周方手伸到操作台上,软绵绵地按了下去。这时,他眼神中出现了一道光。屏幕上显示,燃料完全没有损耗。他猛地坐直身子。从导航转向之后,燃料竟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突然生出了一个预感,似乎有一个问题正向他走来,在边缘,在向他靠近,那些谜团就在他脑海中盘旋,它们似乎正在被同一个漩涡所吸引。那漩涡似乎指向着一个答案,并且出现在他曾经的记忆里。他起身打开键盘,立即从系统中调取文件,“老谢。”他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爸写过的一篇论文。”他开始在一篇篇文件中快速搜寻。“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谢山河回道,“我刚才也往那想过,是那篇关于宇宙诞生的吧。他说宇宙可能不是由大爆炸产生,而是来自暗能量的溢出,但那篇没有理论支撑,你爸的想法太超前,总爱搞些让人震惊的观点,你是想说那种子来自暗能量或者平行空间?我还是那句话,不能证伪就不科学——”“不是那篇。”周方打断他。“那是什么?”谢山河猜不出了。周方手指停住,那篇论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你说呀——”周方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正在思考,那是一篇极具争议的论文,狠狠地钉在他父亲人生的耻辱柱上。的确,那只是一种猜测,但周方现在正把它当作一把钥匙,将这些事背后的秘密通通解开。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新星,他想,只有他父亲相信,那种相信来自一直以来的不甘,是恼怒于别人嘲笑的任性,可新星随后却真的出现了。他脑海中有什么震荡了一下。运载舰的目的地变为地球,受到污染的飞船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也没有耗费任何燃料,实验舱长出地球上才有的植物,而莲花里生出了一盘饺子。“老谢。”他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回想过那株你种下的莲花?”“那当然了,每到过年就想它,那可是地球上绝无仅有的莲花,宝贝着呢。以前我要是过年回不去,就告诉老伴要帮我照顾好,这些天正说要提醒她呢,后来又忽然想起她早没了,莲花也早没了——”周方颤抖地听着他的回忆,他看着面前的论文——意识可能不仅是大脑发展的衍生物,它可能是一把钥匙,我相信它与宇宙有某种特别的关系……是谁,想回地球过年?是谁,想吃饺子?燃料为什么没有耗损?又是谁,才知道有这样的莲花?周方猛地盯向老谢。是他!周方惊呆了。“你怎么了?”谢山河察觉到周方不一样的眼神。“你……”周方指向他,“让雷公号回去。”“啊?”谢山河听不明白。“调头!”周方向他吼道。谢山河被吓到了,“你,这是怎么了?”他支吾着问。“这些都是因为你——才出现的!”谢山河傻在那儿。周方终于将这一切联系在了一起。是谢山河想回地球过年时,飞船转了向。燃料不足时,却没有发生耗损。没有充足的食物时,出现了他想念的饺子。而在父亲相信那里有颗新星时,那就出现了一颗。这粒种子似乎能将意识物质化,正在结出意识中的“想象”!它携带着能量,能够被意识所催化。而它的样子正像神经元,接收脑波中的某种传递,在意识中成长,不断尝试把能量物质化为意识中的样貌。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可为什么是他?“你别再想回家,想基地!想着让雷公号驶回去!”周方大声命令道。“你疯了。”不明所以的谢山河反骂道。周方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谢山河的领口拎起来,“赶紧给我想!”可他话音刚落,却见手中的衣领越拉越长,在周方的手中裂开,化成了一片银丝。“周方——”谢山河一脸惊恐,他的皮肤在流动,闪着一段段的光,开裂成条条银丝。周方吓得松开手,靠在了身后操作台上。他吃惊地抬起手。操作台被他一按,也开始蠕动。屏幕和屏幕上的影像在裂成丝,而此时,丝团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一切正常。谢山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后退到墙边,变成一团人形丝线,与丝状的墙相互缠绕,随后,整个人都融进了那面丝墙里。“老谢!”周方大喊着,打开舱门追出去,可他没看到谢山河的影子,却看到通道上已布满了丝线,线条下垂着,正在结出一个个红灯笼。他穿过灯笼的通道,仿佛听到老谢的召唤声,他忽然明白了,谢山河早就被污染了,所以种子才在按照他的意识生长。周方跑向船尾,冲进发动机室中。他打开发动机控制器,向电路板一把抓了过去。可他扯出的却是一把丝线,电路板没了,发动机也闪烁起来。这时他才真正明白,飞船也已被污染,所以才没有警报,因为它早已是那些丝的伪装了。扯开的丝线蠕动着,又缠结到一起,在周方面前拼出一个人形。“周方。”那人形的丝——呼唤着他。周方恍惚着,“爸……”他向那闪烁的父亲走去,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沉进银丝之中。我的意识,也开始生长了吗?他想。他,沉了下去。回去……一股强烈的期盼传进脑海,他仿佛看到了一番热闹的景象,看到了家,看到地球。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融化,分散到飞船各处。意识在上升、攀爬,他看到了谢山河的儿子,看到他种的那朵莲花,看到了他的期盼和他的孤独。这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感受到谢山河所经历过的一切,他们的意识正在被这丝连接相融到一起。他听到谢山河的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灵。“闪电号失踪了?”他在问。是了,谢山河也拥有了他的意识,所以他明白了,明白了周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没有批过他的申请,因为他怕他悲伤,因为他的儿子也在那消失的闪电号上。丝肆意生长着,把所有的一切混融在一起。可这时雷公号却猛然停下来,它调转方向,再次启动。它远离地球,又向着深空而去,此时它不再是周方,不再是谢山河,也不再是雷公号。他们的生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结合在一体。它就像披着闪烁的丝带,向914区加速驶去,它在宇宙中漫步,在意识的牵引下驶向那颗新星,而那颗星一直在那儿等待着,迎着驶来的雷公号。那颗因意识而生的新星伸出了丝状的巨臂,它们靠近,它将雷公号拥抱入怀中。雷公号消失了,和那颗新星融为一体,包裹着新诞生的意识,宣示着它们其实始终相连,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新星涌出丝状的浪涛,丝线不断在表面组成他们的本来模样,周方、他的父亲,谢山河、他的儿子,还有闪电号上消失的其他人。他们发出星空般的光辉,拥抱、相融、又抽丝开来,再化为一体。他们伸出由银丝结成的手臂,一个个向太空挥舞,就像魔术师表演一样,新星的边上又一颗新星出现了。青丝摇摆,更多的星,在这团意识的催化下不断生长出来,表达着某种强烈的愿望。在一颗刺目的恒星绽放后,这些新星间出现了环绕轨道,最后一颗星出现在那轨道上,它旋转着。它是蔚蓝色的。(完)



· 留言🎁送礼 ·在评论区聊聊你对这篇小说的感受,24h内评论区留言点赞TOP1的读者,将得到《腓尼基启示录》1本!


(临近春节快递停发,奖品将统一在2月10日之前寄出)

· 房泽宇作品 ·
再高科技的思想钢印,也败给团圆的渴望 | 2021科幻春晚眼球被固定在半空,想脱身就把它扯下来吧!我家镇外的山顶,挖出了通向宇宙的星门患上绝症后,我把自己的副本介绍给了妻子在网红打卡地san值狂掉!当现实中的一切都能打tag只有找到了家乡的记忆,才能看到颜色放弃永生,我获得了一个孩子的养育权 有了if和then,机器人也能变成工作狂我买了三台电视,却只是为了拿赠品【完结】梦潜重洋 | 长篇连载【完结】好吃星球 | 长篇连载

 · 戳【阅读原文】·收获历届科幻春晚小说

2022科幻春晚合作媒体

澎湃新闻 封面新闻 微博文学 微博科普 文学报


2022科幻春晚合作伙伴

喜马拉雅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博峰文化 博集天卷 次元书馆 戴森球计划 读客文化 果麦文化 后浪出版公司 化学工业出版社 机核 惊奇电台 科大讯飞 摩登天空MVM 摩点众筹 赛凡科幻空间 森雨漫 上海文艺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世纪文景 文化有限 星之所在科幻书店 仙境之桥 新经典文化 新星出版社 圆梦筑成 译林出版社 英美剧漫游指南 中国青年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 中信出版·红披风 52TOYS ACTOYS AstroReality爱宇奇 BBC《神秘博士》 JOYTOY ROKR若客

责编 水母题图《基地》截图主视觉 巽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