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艺术特色
《老子》又称《道德经》，虽然仅有五千余言，内容却包罗万象，异常闳富。《老子》（诸子现代版丛书）遵从“诸子现代版丛书”统一体例，包括“题解”“原文”“注释”“译文”和“评析”五大部分，层次分明，有条不紊。每篇最后的评析部分则在总结全篇的基础上加以升华，注重发掘老子思想的当代意义和价值，体现出“诸子现代版丛书”之“现代”特色。
今天，让我们一同品味《老子》的艺术特色。
《老子》的艺术特色
文丨汤漳平
哲理诗是不容易写好的。高尔基曾经说过：“所谓哲学的诗，虽然有少数例外，但大体我是不感兴趣的，在我看来，哲学正和数学一样枯燥乏味。”（《给布拉洛夫斯基》）而今人读古代的哲理诗，自然更不易理解。五经文字，到汉代已经很多人看不懂，朝廷需要设五经博士传授。到唐代，连著名的学者韩愈都要摇头感叹，“周诰殷盘，诘屈聱牙”。其实，五经文字里面，往往还保留着古代人大量的口语。
我们今天读《老子》，许多人都感到困难，但是在产生《老子》的那个时代，人们应该是觉得很好懂的，这是因为这部著作采用诗的形式，目的是为方便诵读传记的。为此，这部著作便具有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下面试分别说明之。
1. 生动而形象的比喻
大量使用形象性的比喻，是《老子》这部作品十分明显的特色。形象生动、运用贴切的例子，在《老子》中俯拾皆是。
如讨论“有无”关系，这本来是抽象的概念，老子这样写道：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十一章）
通过三个比喻，我们看到了有与无的统一关系，所以他得出“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结论时，就感到很具体。
他提出要把坏事消灭在萌芽状态，“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于是这样写道：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六十四章）
他指出，圣人必须“虚怀若谷”时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从而得出“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六十六章）的结论。
他对天道这样描述：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七十七章）
他主张柔道，提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八章）；“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四十三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七十八章），用水把柔的形象充分显示出来。
正是这些形象生动的比喻，深入浅出地说明了他的哲理，这与许多枯燥的纯理论演绎的哲学论文是何等不同。而且，由于这些比喻多取自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常识，更显得特别通俗易懂。
2. 以简朴的语言，白描的手法，勾画出一幅幅鲜明的图画
如老子对理想社会的描写：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八十章）
前后仅用了76个字。
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的描述，则仅用26个字：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五十三章）
这两幅图画，色彩对比何等鲜明！
又如他描写“古之善为士者”的“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时，这样写道：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十五章）
正是通过这样多种形态的描写，加强了对“深不可识”的阐述。
3. 结构的完整性
对于《老子》一书的结构，历来有一种看法，认为它作为一个体系并不完整，内容庞杂。这种看法，其主要原因是没有抓住全书的宗旨。也有的学者说，它的“体制和《论语》的语录式相类似”，所不同的，仅仅是“《论语》主于纪言，此则主于说理”，“《老子》的文章全是说理的短篇”（詹安泰、容庚等合著：《中国文学史》）。这实际上也是否认《老子》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其实，《老子》这本书是一个关于中国古代理想社会的蓝图，这是贯穿于全书的总纲。在这个纲领下，全书八十一章，有的章节间好像衔接性不强，然而这并不影响全书的完整性。因为，老子正是从各个不同方面来谈他的理想国的设计，各章之间往往有相对的独立性。如第一章，集中谈他的宇宙观，提出道的概念和性质；第二章则提出宇宙万物矛盾对立统一的规律，并由此提出治政的总则。第三章则是他的政治论，提出治政的一系列方针等等，内容丰富而不断，布局分明而自成一体。（从这些年出土的《老子》简帛本看，有些章在传抄过程中显然出现前后错置的情形，可作进一步研究。）
4. 语音节奏和谐，合韵悦耳，读起来朗朗上口
先秦的诗大多是为配乐歌唱的。《老子》虽未必配乐，但却重视押韵以便流传。虽然由于时代的变迁，古代和现代语音有很大变化，但《老子》中许多章节，全部或部分仍然符合于今天的韵律，读起来很富于音乐感。
全部合韵的，如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部分合韵的，如第二章：“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关于《老子》的诗韵，从宋代吴棫起，一些学者就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此后，顾炎武、江慎修、邓廷桢等都有专书考证。他们把《老子》同《易》《诗经》《楚辞》的音韵详作比较，认为《老子》的韵，有的和《诗经》的韵脚完全相同，如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歌支通韵）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支部）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侯部）
又如十章：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以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歌支通韵）
他们认为像这样的章节，“以声论声，即置之三百篇中，亦不知有何区别”（朱谦之：《老子校释·老子韵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25页）。
而有的篇章则和《楚辞》作品合韵，如第五章：“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在《楚辞·九歌·云中君》里有“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这属于《楚辞》比《诗经》多出的冬部。
从以上这些用例中也可以看出，《老子》正是中原文化和楚文化的结合体，而它的文体也兼具《诗》《骚》的特点。
至于《老子》文中有的地方押韵，有的地方不押韵，句式上的错落不齐，是否和歌咏需要有关，仍可进一步研究。因为孔广森就认为，古代诗是为歌唱用的，就必须合于音乐的节奏，而“歌有疾徐之节，清浊之和。或长言之，咏叹之，絫数句而无以韵为；或繁音促节，至于句有韵，字有韵，而莫厌其多”（同上书，第313页）。朱谦之在他的《老子校释》一书中，专门列了《老子韵例》作为专题研究，综述历代对老子诗韵的研究成果，可资有兴趣者比较和研究。
5. 语言简洁，富于哲理性，且多吸收民间谚谣
吸收民间谚谣，目的是为了通俗易懂。在《老子》书中有许多这一类的话。如第四十一章：“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又如第二十二章：“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第四十二章：“故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这些话，读起来很顺，理解起来也比较容易。
《老子》的许多话成为后代经常引用的格言或成语，就是因为它们语言清新，富于哲理性。如“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再如：“物壮则老”（五十五章）、“大器晚成”（四十一章）、“慎终如始”（六十四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三十三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四十四章）、“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六十三章）、“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七十三章），等等。所以，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老子》也是有很大贡献的，它丰富了祖国的语言。这些成语、格言虽经几千年时间的考验，仍然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正文节选自《老子》（诸子现代版丛书）导言。）
图书信息
《老子》（诸子现代版丛书）
方勇 主编
汤漳平 王朝华 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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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题解部分概括该章的主要内容、主要思想，提纲挈领，要言不烦。正文部分，在广泛参校各版本的基础上确定最佳文本，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相对可靠的优良底本。注释部分则选取正文中的疑难字句加以注解，文字平实，明白晓畅。考虑到《老子》成书年代较早、文字错讹严重、各家理解差异较大的特殊性，在对相关字句进行释义时，作者往往详细胪列现存《老子》各代表性版本间的文字差异，并举河上公、王弼、俞樾、高亨、任继愈、陈鼓应等古今《老子》注家的代表性观点加以评骘，析疑匡谬，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今译部分是对整段文字的串讲，有助于读者对老子精义的准确理解。
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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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汤漳平，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出版著作二十余部。
王朝华，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著作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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