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70年后又迎加冕典礼，众多歌手拒演仍难掩辉煌历史

作者：马布斯

自由编剧作者，乐迷，HIFI耳机发烧友

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的加冕典礼于2023年5月6日举行。音乐向来是典礼的重要元素，但据新闻报道，这次有众多知名流行歌手都拒绝了表演邀请。阿黛尔、埃尔顿·约翰、罗比·威廉姆斯、辣妹组合、哈里斯·泰尔斯......查尔斯三世的加冕典礼或许会成为史上遭最多音乐人拒绝的一次。

好在皇室还能从古典音乐界找到支持。将近二十位作曲、指挥和歌唱家接受委托，将为典礼创作演绎十二首全新作品。

古典音乐界的参与至少保证了加冕的基本体面。自公元973年埃德加国王奠定了加冕典礼的形式，古典音乐在一千三百五十年里的历次典礼上都不可或缺。只有当西敏寺大教堂里响起上帝的圣乐，君主的天赋神权才能名正言顺。管弦器乐进行曲和声乐合唱颂歌是加冕典礼最常用的两种音乐形式，它们伴随着仪式的每一个重要环节。从新任君主入场到获取子民承认，从涂圣油到加冕，所有步骤的配乐都有着严格的预先计划。

西敏寺大教堂

近年来，英国王室成员丑闻频发，皇家名声每况愈下，这也是为什么众多流行音乐人不想在典礼上表演。他们担心一旦跟这一历史性的皇家仪式扯上关系，便会陷入争议。然而，历史上在英国王室的鼎盛时期，为加冕典礼创作音乐是作曲家的无上荣誉。他们都会全力以赴，力争发挥最高水平，由此也造就了一大批古典音乐史上的经典之作。

在众多加冕典礼音乐名作中，有三首作品极具代表性：亨德尔的《祭司萨督》、埃尔加的《希望与荣耀之地》、休伯特·帕里的《我心悦乐》。它们不仅在典礼音乐的风格曲式上有着承前启后的意义，流行程度也突破了典礼音乐的范畴，成为大众耳熟能详的名曲。

《祭司萨督》：加冕颂歌的标杆

绝大多数英国新王登基，都会委托心仪的作曲家创作新的加冕颂歌，因此历史上的典礼颂歌数量繁多。但如果要选出一首标杆之作，《祭司萨督》无出其右。

1710年11月，亨德尔第一次抵达伦敦。他此行的表面目的只是短期游历，但没人知道，他心里在酝酿一个计划：征服英国音乐界。

这位德国作曲家此时虽然年仅25岁，却已声名鹊起。他的清唱剧、康塔塔和歌剧已经征服了当时欧洲音乐的中心意大利，英国是他下一个目标。

年轻的亨德尔

尽管在经济和军事上已经位列世界顶级，但在文化上，英国仍被欧洲其他国家轻视。亨德尔却看到了英国深藏的文化潜力。他早就听闻，经济崛起让英国贵族们积累了充足的财富，他们渴望意大利式的高级音乐，愿意在有才华的作曲家身上投资。

他的预感应验了。到英国后，亨德尔不只获得贵族阶层支持，更成为皇室最心仪的作曲家之一。连他此前得罪过的国王乔治一世在听到亨德尔的《水上音乐》后都喜不自胜，尽释前嫌，不仅在1726年准许了亨德尔英国正式公民身份，还册封他为皇家教堂作曲家。

1727年，乔治一世去世，继位的乔治二世委托亨德尔为他的加冕创作四首颂歌。《祭司萨督》是亨德尔写出的第一首，在典礼最神圣的涂圣油环节演奏。

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在《祭司萨督》的乐声中准备涂圣油

借助皇室的乐团资源，亨德尔将他标志性的壮丽曲风发挥到极致。根据亨德尔留下的乐谱手稿，典礼合唱部分大约有近50名歌手，管弦乐团更多达90-100名乐手。亨德尔充分利用了西敏寺教堂宽阔空间特有的混响效果，旋律在稳健中散发出雍容贵气，每个音符都闪耀着耀眼的光彩，宛如教堂穹顶降下的圣音，将君王的天赋神权烘托到顶峰。

《祭司萨督》自问世以来，在历代英国新君加冕仪式上都会奏响，这种待遇没有任何一首其他曲子能享受。无论对于亨德尔自己，还是典礼音乐，这首曲子都意义重大。史无前例的乐团规模激发了亨德尔的创作野心。他在之后的创作中将乐团编制进一步扩大，由此才催生出《弥赛亚》等流芳千古的清唱剧。《祭司萨督》宏大辉煌的曲风也为后世典礼音乐树立典范。亨德尔之后的作曲家再写加冕颂歌，都或多或少附着《祭司萨督》的影子。

亨德尔逝世25周年西敏寺教堂的纪念音乐会

《弥赛亚》现场演出，凸显亨德尔的巨大乐团规模

1992年，《祭司萨督》被作曲家托尼·布里顿重新编排，作成欧洲冠军足球联赛主题曲。这首古典名曲进一步家喻户晓，成为普通民众电视中经常响起的旋律。

 《希望与荣耀之地》：从典礼音乐到流行歌曲

在所有加冕颂歌中，《希望与荣耀之地》是最为大众熟知的一首。它突破了古典音乐圈，成为社会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英国作曲家埃尔加出身卑微。他家中有七个兄弟姐妹，仅靠父亲为钢琴调音的微薄工资支撑。母亲是天主教徒，把自己的信仰传给了埃尔加，但19世纪末期的英格兰反天主教价值观盛行。埃尔加15岁时便退学打工，追随父亲靠钢琴调音挣钱。经济的困顿、教育的匮乏和宗教歧视令埃尔加自卑。他视自己为主流社会的局外人，但心里也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作曲家。

埃尔加

通过艰辛的努力和妻子的支持，埃尔加终于在英国作曲界崭露头角。然而，跟那些出身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音乐界同行相比，埃尔加始终无法摆脱局外人的自卑。一天，他有了一个灵感，想创作一首宣扬战士精神的进行曲。他激动地告诉好友，这首曲子的旋律将会“把观众震倒在地”。

这就是著名的《威风堂堂进行曲第1号》。如埃尔加所料，这首作品在1901 年首演后立刻风靡全英国，尤其中段的三重奏抒情段落让人过耳不忘，不禁反复聆听。新继位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也对这首进行曲如醉如痴，委托埃尔加为他1902年的加冕典礼创作颂歌。他明确提出，希望埃尔加为《威风堂堂进行曲第1号》的抒情段落填上词，在典礼上演唱。

为国王加冕谱写音乐让埃尔加终于洗去局外人的卑微，正式跻身上层社会。他最终完成的加冕颂歌分为六部分，《希望与荣耀之地》是最后的高潮。

自1902年以来，这部颂歌在每一位英国君主加冕典礼上都有唱响。如果说亨德尔的颂歌是典礼合唱音乐的标杆，埃尔加的颂歌则成了典礼管弦乐进行曲的范例。尤其是《威风堂堂进行曲1号》的曲式结构为诸多后来的典礼作曲家效仿：开篇欢快跃动、中段转入抒情、末尾回归初始的光明悦乐。

加冕典礼之后，埃尔加对《希望与荣耀之地》稍作修改，使之更适合民间传唱。它的旋律琅琅上口，悠扬的抒情中孕育着昂扬饱满的战斗精神，民族的坚韧、人民与国家的水乳交融在歌声中永恒流淌。《希望与荣耀之地》逐渐成为英国脍炙人口的爱国歌曲。在2006年的一项民调中，有55%的英格兰民众支持用《荣耀与希望之地》替换《天佑女王》，作为英格兰各体育代表队参加世界性体育赛事的国歌。

《希望与荣耀之地》现场演出

1905年，埃尔加应邀去美国耶鲁大学领取荣誉音乐博士学位，毕业典礼上奏响了《希望与荣耀之地》的旋律。这首曲子把美国人也“震倒在地”，很快在北美流行开来。时至今日，美国和加拿大的所有大学毕业典礼都会以《希望与荣耀之地》为伴奏，这首曲子因而又被称作《毕业进行曲》。

1924年，声名卓著的埃尔加被英国王室任命为国王的音乐总管。从出身贫寒的调音师一路登上英国音乐界的顶峰，从15岁辍学的白丁少年奋斗至让全北美高校的毕业典礼都奏响自己的音乐，埃尔加仿佛在用自己的人生，践行《荣耀与希望之地》的精神。

《我心悦乐》：典礼音乐中难得的大胆创新之作

每次加冕典礼新君入场前，神职人员都会吟唱《圣经诗篇》中的第122段《我心悦乐》。为此段经文谱曲也成了历代典礼作曲家的固定任务。亨利·珀赛尔、威廉·博伊斯等英国古典乐历史上的大师都作过《我心悦乐》曲子。然而，如果要选出最好的一个版本，非休伯特·帕里爵士莫属。

休伯特·帕里爵士

帕里的声乐创作结合了巴赫和瓦格纳的特点，人声和器乐之间常形成对位法的呼应，但人声却并不单独突出，甚至很多时候在听感上趋近乐器，与乐团融为一体，编织出一幅瓦格纳式色彩丰富的管弦乐画卷。人声与管弦乐团既呼应又交融的关系赋予帕里的合唱作品交响乐般坚实严谨的结构形态，在19至20世纪相交时期可谓先锋创举。

帕里于1902年接受爱德华七世国王委托，为加冕典礼的《我心悦乐》谱曲，但他几经修改，直到1911年乔治五世的加冕典礼时才最终定稿。

乔治五世国王加冕典礼现场

表面看，帕里音乐的先锋性与保守的皇家音乐并不合拍。典礼作曲家往往要为满足仪式要求而放弃个人风格，但帕里足够大胆，下定决心要在加冕典礼上彰显他一贯坚持的创新性。

帕里版的《我心悦乐》一方面继承了亨德尔金碧辉煌的传统，另一方面也在曲式结构上体现出鲜明的帕里特色。人声各声部之间、人声与管弦乐团之间依旧形成对位法的呼应，但帕里有意凸显合唱与铜管之间的戏剧冲突，两者不只在对话，更像在轮流争抢音乐发展领导者的位置。这种角力赋予音乐起伏跌宕的史诗感，不断增强的动态与戏剧性甚至创造出比亨德尔更宏大的听感，更传达出亨德尔所没有的深沉厚重。君主的天赋神权仿佛不再是轻松的继承，而是经历斗争后来之不易的成果。

这层稍显世俗化的寓意是有风险的，一旦处理不好便会落下亵渎君主和神明的罪责。然而，帕里在追求戏剧性角力的同时也维持住了音乐整体的和谐，典礼所必需的欢悦自始至终未曾缺失。音乐不但没透出不敬，世俗化的斗争感反而更增强了君主权威的信服力。

帕里完成了一次刀锋上的舞蹈。也正是得益于他的胆识和艺术创新力，才成就了史上最好的《我心悦乐》。

今年距离上一次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加冕典礼，已经过去整整七十年。音乐剧大师安德鲁·劳埃德·韦伯和电影配乐名宿帕特里克·道尔（《哈利波特与火焰杯》、《理智与情感》、《猩球崛起》）将分别谱写全新的加冕颂歌和进行曲。他们会带给我们怎样的音乐？是传承亨德尔和埃尔加的经典衣钵，亦或如帕里般在传统的基础上探索创新？甚至带来前所未有的颠覆与突破？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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