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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远:疫中观剧,更能感悟人性的复杂与温暖|草地·专栏

关山远 新华每日电讯 2020-10-26

“有底线,讲道理”,区区六个字,却是许多人价值观的分野。这六个字,决定了很多人的友谊,是忠贞不渝,还是割席断义;是生死莫逆,还是酒肉之交

从这个角度来说,《新世界》“三观”很正,没有回避人性的残酷,反而凸显了人性的温暖


做人不能太“铁林”


首发:“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号(ID:xhmrdxwx)

作者:关山远

 

新冠肺炎疫情给中国人带来了一个漫长的宅家假期,许多人追完了长达70集的电视剧《新世界》。应该说,这是一部充分体现了老北京“讲究”精神的作品,也有人批评剧情拖沓、“人设”夸张,当然,一边批评一边坚持追完全剧。不管是“粉丝”还是“粉丝变路人”,大家一致对《新世界》中权欲熏心、出卖兄弟的男配角铁林深恶痛绝。


《新世界》海报

 

 “关键时刻见人心”,《新世界》讲的是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各方力量博弈、新旧世界交替的故事。充满戏剧张力的特殊时期,矛盾冲突、人性真相,浓缩于短短22天,这样的故事,放在疫情之下重新审视亲情和友谊的语境,自然更令人感慨。

 

焦虑的猥琐男


不得不佩服,铁林的饰演者张鲁一真是个好演员,他能在电视剧《红色》中成功扮演一位深情而内敛的地下党员,在《新世界》中把一个令人生厌的反角,也能刻画得入木三分。铁林在《新世界》刚出场时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人有几分同情。


铁林


他是个没有本事、好吃懒做又极爱面子的小人物,这样的小人物现实生活中也不少。随着剧情推进,铁林内心中的阴暗面逐渐暴露,言行愈发无底线,观众开始厌恶、恨、痛恨、恨之入骨,因此铁林在剧中几次挨揍,用网络语言来说,令观众“极度舒适”。

 

在《新世界》中,铁林是个军统北平站的小特务,被上级和同事蔑视,妻子对他颐指气使。他有两个结义兄弟,京师监狱狱长金海和白纸坊警署警察徐天,他感觉这两个兄弟也瞧不起他,总之,活着很怂很窝囊。他一心一意想出人头地,变成一个自己羡慕的“豪横”的大人物。铁林心中的大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冯青波,中统的大特务,另一个是沈世昌,华北“剿总”的高官。这两人均是阴险毒辣、大奸大恶之辈,铁林想依靠这两人上位,就像《浮士德》的剧情一样,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这两个大恶人。

 

但跟这两人不一样的是,铁林始终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挣扎着堕落、在堕落中挣扎的小人物,简而言之:焦虑的猥琐男形象。



这一形象,张鲁一演绎得很到位:眼神浑浊,两颊潮红,一天到晚逼自己狠心的模样,尤其是歪头吸鼻子的招牌表情,很契合周星驰在《逃学威龙》评价吴孟达的经典台词:“猥琐,非常猥琐!” 这形象,也真难为了张鲁一这位面目俊朗、长身玉立的翩翩美男。

 

焦虑或许是不同时代的共同底色,尤其是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时,人们更容易焦虑。《新世界》中,铁林的两位结义兄弟,徐天和金海,也很焦虑。


徐天焦虑,是因为他的未婚妻被杀,他要寻找凶手,却遍寻不得,整个人焦虑得就像一团行走的暴烈火焰;金海焦虑,是因为他的毕生积蓄——几十根金条被人坑了。坑他的大人物有钱有势,不在乎几十根金条,却照样坑他,因为在大人物眼中,他们三兄弟只是“蚂蚁”。



但金海、徐天与铁林不一样,他俩焦虑,却不猥琐,金海稳重缜密,徐天正直无畏,无论陷入何等困境,他俩都有底线,都认道理,铁林恰恰相反。铁林的猥琐,是外表,更是内心。

 

从铁林这个焦虑的猥琐男形象,不由联想起历史上一个真实的人物:阮大铖。


图片来源:《北京日报》江洵绘谱 


有一个典型的场景,能够充分展现阮大铖的焦虑猥琐模样:炎热的夏季,投降满清的南明高官阮大铖作为带路党,带清兵去攻打福建,在今天福建同安县南的五通岭上,阮大铖突然生病了,“头面肿胀”,应该是当汉奸过于卖力的原因,于是清军贝勒劝他留下养病。接下来阮大铖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

 

“大铖惊曰:‘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骑生马,挽强弓,铁铮铮汉子也!我仇人多,此必东林、复社诸奸徒潜在此间,我愿诸公勿听!’已而又曰:‘福建巡抚已在我掌握中,诸公为此言得毋有异意耶?’”于是阮大铖带病随军南征,越仙霞岭,众将上马缓行登山,而“大铖独下马,徒步而前,左牵马,右指骑(者)曰:‘我精力百倍于后生!’盖示壮以信其无病也。言讫,鼓勇先登”,不久“马抛路口,身踞石坐”,僵仆石上死。因天气炎热,尸体溃烂,清军草草埋了。

 

其实,清军劝阮大铖留下养病,是出于善意,但阮大铖当汉奸的意愿如此强烈,唯恐不能为清军征闽效力,那个焦虑啊,因此拼了老命、逼出洪荒之力也要表现,然后,丢了老命。

 

阮大铖这个人,其实很有才华,是个戏曲名家,但偏偏不专心搞艺术,走仕途的欲念太过炽烈,所以他的大半辈子,基本上都很焦虑:他本来是东林党的骨干,原本要被安排进吏部,管干部选拔任用,这是肥差,但由于东林党内部意见不一, 阮大铖喜滋滋进京后,却被安排到了工部。阮大铖很失落,恰恰这时东林党的死敌魏忠贤向他伸出援手,于是毅然决然依附阉党,从东林骨干转眼变成了反东林骨干。崇祯皇帝继位后,干掉了魏忠贤,阮大铖第一时间揭发阉党,但东林此时得势,把他一撸到底。

 

终崇祯一朝,官迷阮大铖一直只能在家待着,焦虑啊。等到李自成打进北京,南京成立南明小朝廷,奸臣马士英当权,阮大铖复出,当上了南明的国防部长,最高官至东阁大学士,进入了权力中枢,开始清算东林党人。清军一来,阮大铖立马投降,寻思着再在清廷谋个好位子。怎么才能谋个好位子?得表现啊!生也焦虑,死也焦虑。

 

《新世界》的一个启示是:不要变成一个焦虑的猥琐男啊!

                                                    

有些人,为什么习惯伤害跟自己亲密的人

 

铁林作为焦虑猥琐男让人痛恨的最大原因,是他卖友求荣,甚至为了国民党溃退前已一钱不值的军统少将身份,不惜杀害结义兄弟。

 

为了“出人头地”,铁林一步一步落入(或者说,甘愿掉入)沈世昌设置的陷阱,设计策来谋害自己的结义兄弟,还有结义兄弟的亲人,比如徐天的父亲徐允诺。铁林失手杀死徐允诺后将尸首推入冰河,是《新世界》最令人悲伤的一幕。多写一句:剧中几个人物名字都颇有讲究,比如冯世昌,“世昌”二字,符合此人老奸巨猾、不论谁当权自己都能岿然不动的形象;徐允诺的“允诺”,则是此人千金一诺、浩然正气的写照,铁林杀了徐允诺,彻底走上不归路。

 

友谊,是人与人之间深厚、亲密的情感,结义兄弟之间的友谊,更不亚于基于血缘关系的亲情。古今中外,像铁林这样卖友求荣之辈,都为人所不齿。

 

唐代诗人宋之问,才华出众,却因卖友求荣,被唾骂至今。宋之问应该是一表人才,对自己颜值颇有自信,这从他向武则天自荐面首一事即可看出,结果却被女皇嫌弃……这个故事,被唐朝文人孟棨记述在《本事诗》中。



宋之问也真够猥琐的,当不成面首,就去刻意巴结武则天的正牌面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谄媚到何种地步?他为两兄弟捉刀代笔,赋诗作文,甚至“为其奉溺器”……就是说别人要小便了,他捧着夜壶一溜小跑送过去。恶心吧,可以上马屁排行榜了。

 

马屁拍尽的宋之问,如愿当官,春风得意,可惜好景不长。公元705年,宰相张柬之趁武则天病重之际发动兵变,杀死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逼武则天退位,史称“神龙政变”。宋之问和弟弟宋之逊也被一起贬到岭南,那时的岭南还是瘴疠之地,宋之问两兄弟待不住,一年后,偷偷跑了回来。


就在偷跑回来的路上,宋之问写了千古名句 “近乡情更怯”。这五个字,至今让无数游子感同身受、惆怅莫名,但谁能想到,写下“近乡情更怯”之后的宋之问,迅速踏上了一条血腥之路。

 

从流亡地偷偷跑回来,这在当时是大罪,宋氏兄弟不敢回家,躲到东都洛阳王同皎家里。王同皎是条好汉,以侠义著称,他是世家子弟,唐中宗李显之女定安公主的第一任驸马,当初“神龙政变”中,他起了重要作用。王同皎明明知道宋氏兄弟当初依附张易之、张昌宗,但平素有交情,此时见二人落魄,也就冒险收留下来了。宋氏兄弟竭力讨好王同皎,为进一步密切关系,宋氏兄弟还把表妹嫁给了王同皎的莫逆之交祖延庆。这样一来,王同皎认为宋氏兄弟是好朋友,有啥秘密也不瞒着他俩,“农夫与蛇”的悲剧,旋即上演:

 

宋氏兄弟偷听到了王同皎、祖延庆、张仲之等人怒骂痛恨当朝宰相武三思(武则天侄子)篡权跋扈,立刻举报,导致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一同被杀。武三思提拔举报者宋之问为鸿胪丞,宋之逊为光禄丞,二人潜逃回京的罪名也一同赦免。王同皎是个血性汉子,临刑前神色不变,天下莫不冤之。宋氏兄弟,则为天下人鄙视,《新唐书》评价宋之问:“因丐赎罪,由是擢鸿胪主簿,天下丑其行。”人品与文品的巨大分裂,宋之问与阮大铖不相上下。

 

人们为什么痛恨卖友求荣的恶行?这是对信任的背叛,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何等不易,应该百般珍惜才对,结果,为了一己之利,弃友谊若敝屣,最终,亲人朋友,变成仇人。

 

亲人朋友,却变成了仇人,最是令人悲哀,但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其中是何心理,值得探究。《新世界》中的铁林,在外人面前很怂,却屡屡要在亲密的家人、朋友面前争面子,他最终选择伤害结义兄弟,还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言之凿凿:这是为了你们好。

 

有些人,为什么习惯伤害跟自己亲密的人?

 

一是成本低,总感觉亲密的人,有安全感,能够容忍自己,甚至是这样的逻辑:既然是亲人朋友,就必须无条件对自己好;既然是亲人朋友,就要容忍我对你们不好,即使被伤害,也只能忍着,不能报复。在网上曾看到一个马桶坐垫的故事:母女二人上完卫生间总是忘了掀起马桶坐垫,当爸的很不高兴,为此多次发火骂人,直至有一天故意直接尿在马桶坐垫上,母亲见了,崩溃,下决心离了婚,后来女儿到闺蜜家做客,发现闺蜜爸爸每次用完卫生间,总是把马桶坐垫放下,不解,问闺蜜,闺蜜说:我爸爸担心我和我妈不方便。女孩一听,立刻痛哭流涕,同样是亲人,差距为啥这么大?这是个很小的细节,却让人感慨万千。

 

二是“在外怂,在家横”,只有能力伤害亲人,在外面百般受气,满腹牢骚,只能回家发泄,正所谓在外没本事、回家脾气大。譬如铁林,别人瞧不起他,他认,但他对家人、朋友的态度非常敏感。有个古代故事,讲一个侏儒每天回家,都叫妻子把他抱到桌子上坐好,然后甩妻子一个耳光。邻居不解,问他妻子:你丈夫打你,为何不还手?他打不过你啊。妻子答道:他也只能打我,这样他好受些。侏儒听到,大哭一场,此后再不打老婆了。

 

三是利用信任,俗话说“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人与人之间,互相提防是常态,但亲人朋友之间有天然的信任,总认为基于亲情、友谊,最好的状态是生死与共,中间境界是互助互利,最差的,至少也不会伤害彼此。“杀熟”者,抓住的就是这种心理。


《新世界》中,金海、徐天一直对铁林心存幻想,以为这位再坏,也坏不到做伤天害理的事。金海已经在监狱被铁林设计过一次,差点没命,却还是选择相信他,结果酿成更大的悲剧。他俩到最后时刻才醒悟:铁林为了“前途”,早就抛弃底线,利用他俩的信任,不惜牺牲他俩的性命,往上爬。

 

这就是人性的巨大悲哀吧,面对亲人、朋友的好,不懂回报,反而以为廉价,以为理所当然,恃宠而骄,恃爱而狂。疫情期间,一切像按下了暂停键,封闭在家的人,跟亲人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跟朋友也有了更多的交流,有了静下心来思考亲情与友谊的时间,什么都是浮云,只有家,亲朋好友守望相助,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此时看《新世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陈宜中:被权力异化的典型

   

无论是《新世界》中的铁林,还是真实历史中的宋之问、阮大铖,为人不齿,令人痛恨。但其实他们也是悲剧人物,他们的共同悲剧命运是:对权力过于渴望,最终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人格异化。

 

权力很诱人,对于渴望权力的人,这就是一切。譬如铁林,在北平和平解放已成定局、解放军即将进城的前夜,他还抱着一纸少将委任状自嗨到了高潮。事实上,此时这张委任状已成一张废纸,但铁林宁肯饮鸩止渴,也舍不得放下,权力确实让他坠入了一个短暂的幻梦,完全不管梦醒之后怎么办。



《新世界》中有一幕让人印象深刻:保密局北平站焚烧文件,宣布解散,铁林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其实他之前政治观念淡薄、对国民党政府根本谈不上任何忠诚,工作只是为了混碗饭吃,但一旦感觉自己可能拥有权力,言行立刻完全改变,破天荒地想去做一根“党国”顶梁柱,浑然不知大厦将倾。补充一句:跟《新世界》剧情不同,真实的历史是,北平和平解放前夕,经中共地下党努力,策动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站长徐宗尧以下举行了整建制起义。

 

铁林之类的人不知道:权力是把双刃剑,尤其对一些德不配位的人来说,一旦手握大权,却不知如何谨慎用权,结果小则害人害己,大则误国误民。这样的悲剧,古往今来,都不少。

 

南宋最后一任宰相陈宜中,就是一个被权力异化的典型。



陈宜中年少之时,家贫如洗,但他为人“性特俊拔”,可见也是一个翩翩美男。曾经有一个商人推算他的生辰,认为他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于是把女儿许配给他。陈宜中当太学生(太学是中国古代的国立最高学府)的时候,正逢奸臣丁大全得势。


丁大全专权结党,排斥异己,横行霸道,终于惹出大事:时任南宋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是丁大全的党羽,为政横征暴敛,当地百姓无不痛恨,结果酿成剧变。蒙古军至,渔人尽献渔舟济师,并充做向导,长于陆战的蒙军,等于拥有了一支水军劲旅。舆论一时大哗。

 

那时的陈宜中,是一位忧国忧民、疾恶如仇的热血青年,他与其他五位太学生陈宗、刘黻、黄铺、曾唯、林则祖伏阙上书,要求罢免丁大全。只是当时丁大全党羽遍布朝廷,陈宜中等人没扳倒他,反而被取消了太学生身份,但他们获得广大民心,被誉为“六君子”。

 

但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最终活成了自己当初满心痛恨、竭力反对的人。陈宜中在丁大全垮台后回到临安,阿附权臣贾似道,帮他清除异己,期间也到地方历练,政绩明显,逐渐爬到了副宰相的位子。此时南宋的外部环境已急剧恶化,元世祖忽必烈决心征服南宋,大举南下。


但宋廷皇帝无能,奸臣当道,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贾似道只得带兵出征,但在长江丁家洲一役溃败,仓皇逃亡,没敢回临安。陈宜中立刻与贾似道撇清关系,并借机处死贾似道的朝中亲信,大权顿时集中到陈宜中手里。

 

大权在握,位极人臣,陈宜中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但是,他却没认真考虑:在国家危难时期,怎么用好权力,如何力挽狂澜?他干的事,是排除异己,元军天天在进逼,他天天在内斗。眼看局势日益糜烂,太学生刘九皋忍无可忍上书陈列陈宜中过失数十条。陈宜中知道后,居然弃职而去,借此要挟朝廷。昔日血气方刚的青年,如今已成了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当时南宋皇室很可怜,宋恭宗谢太后孤儿寡母,特别倚重陈宜中,一看陈宜中不干了,慌了,下令逮捕刘九皋,罢免陈宜中的政敌,还去做陈宜中母亲的工作,让她说服儿子回来履职。离职两个月后,陈宜中回来了,他个人是胜利了,但局势更危急了。陈宜中想的不是团结将士,殊死抵抗,而是不断遣人到蒙军营中求和,一次次遭拒,又一次次前去哀求。元军不肯,陈宜中只得建议谢太后迁都。但到了约定时间,谢太后上朝,等了一天,都没等到陈宜中。谢太后大怒,后来才知道是陈宜中仓促之中搞错了时间。元军兵临城下,迁都不能了,谢太后只能接洽投降,元军点名让陈宜中去,陈宜中说:好。出了临安城,他脚底抹油,跑路了。元军进入临安,宋恭宗、谢太后都成了俘虏,被元军押解北上。

 

临安虽然沦陷,但还有多地在坚持抗元,最后的南宋小朝廷,仍然由陈宜中主持。他花费最多精力的,还是排除异己,经一番斗争,把文天祥排挤走了。文天祥后来被俘,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不屈而死。


南宋国祚,终于1279年农历二月初六的崖山海战。当兵败已成定局,南宋大臣陆秀夫背着八岁的宋帝赵昺投海,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翌日海上浮尸十万,这是中国历史极其悲壮的一幕。


 

陈宜中不在其中,崖山海战前,他以借兵为借口,携家眷跑到了占城(今越南中南部)。元朝占领占城后,他又跑到暹罗(今天的泰国),并于当地终老。近年来有人试图为陈宜中翻案,说他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是,面对文天祥,面对崖山10万殉国军民,被国家赋予大权的陈宜中,又有何面目?

 

权力意味着责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追逐权力者,却对权力缺乏敬畏,最终只能被权力异化,公权私用,或像陈宜中这样留下骂名,或像铁林这样沦为祭品。   

 

什么能带来安全感?


铁林严重缺乏安全感。《新世界》有一幕,在铁林跟结义兄弟徐天彻底决裂之后,他掏出少将委任状,告诉徐天:“我现在不怕你了。”权力给了铁林虚幻的快感和安全感。         



 

《新世界》讲的其实是金海、铁林、徐天三个结义兄弟在历史关键时刻的个人抉择,是给崩溃在即的国民党政府殉葬,还是选择新生的人民政权?大时代洪流下小人物的命运变迁,无论是真实的人生,还是虚构的创作,都震人心魄。在电视剧中,金海想走,徐天要留,而铁林始终没个主见。后来才知道,他不在乎是走还是留,他在乎的是能否在乱世中浑水摸鱼,给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最终成为一枚可悲的逆时代大潮的棋子。  

 

权力并没有给铁林真正的安全,北平这座城市即将属于人民,此时的国民党少将委任状,连救命稻草都算不上,只是一张废纸。


别说小人物铁林,掌握实权的大人物沈世昌,又怎样?沈是一个残忍的利己主义者,自以为精明过人的两面人,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用各种肮脏手段来确保自己“不倒翁”的地位。日本人占领北平期间,他有潜伏身份,却暗杀军统来讨好日本人。北平是和还是打的关键时刻,他表面主张和谈,背地里却诱杀前来和谈的共产党员。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在国民党北平守军开往城外接受改编的洪流中,沈世昌企图反抗,被一枪击毙。雪地,黑氅,鲜血,构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也让人感慨: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曾经长袖善舞,最爱借刀杀人,自诩天衣无缝,到头来,一命呜呼,一切成空。

 


权力不能带来安全感,那么什么能带来安全感?《新世界》的答案是:有底线。铁林、沈世昌都是没有底线的人,金海、徐天,则是有底线的人。有底线,在《新世界》中表现为“讲道理”。


徐天拼死卫护共产党员田丹,道理是:田丹是来和谈的,保护北平城不受战火毁坏;金海对冯青波、沈世昌讲的道理是:知道你们惹不起,但你们不能仗势欺人,更不能欺人太甚;对铁林讲的道理是:我理解你的选择,但你不能出卖朋友,不能害人性命。就连争勇斗狠的江湖人士天桥“小耳朵”,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讲的道理是:白道黑道,都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

      

“有底线,讲道理”,区区六个字,却是许多人价值观的分野。这六个字,决定了很多人的友谊,是忠贞不渝,还是割席断义;是生死莫逆,还是酒肉之交。从这个角度来说,《新世界》“三观”很正,没有回避人性的残酷,反而凸显了人性的温暖。

 

新冠疫情期间,人性真实,展露无遗,恐惧、哀恸、愤怒、悲凉与信念、坚强、激情、无畏交织。有人勇敢逆行,也有人当了逃兵;有人报名去当志愿者,也有人趁机昧心赚黑钱;有人感同身受,有人隔岸观火……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类世界。庆幸的是,努力总比放弃的多,希望总比绝望的多,即使至暗时刻,也有从未熄灭的人性光辉。

 

《吴江县志》中记载了崇祯辛巳年(公元1641年)吴江县(今苏州)一次可怕的瘟疫:“闾门相枕籍死,无遗类者。”后人分析,可能是鼠疫。当时吴江有个私塾教师陈君山,一家父子妻仆五人一夜之间全都得病死了,“亲邻无一人敢窥其门,无论棺殓也”,亲戚、邻居害怕接触尸体也会染病,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探视,更不用说去替他们大殓安葬了。


陈君山的学生王玉锡毅然一人前往,并对他人说:平日里老师将我当作弟弟一样看待,我怎能不顾师恩坐视不管呢?遂带了几个乞丐到老师家,将尸体一一放入棺内。陈君山家有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小男孩,本来以为得病死了,王玉锡摸摸他,还有一点点呼吸,于是抱回家给他用药医治 ,喂他吃奶,小孩最后竟被救活,陈家留下了一脉香火。

 

王玉锡的故事,后来在清康熙年间被侍读陈梦雷选入了《古今图书集成》的《明伦汇编交谊典师弟部》,可见陈君山对王玉锡而言,亦师亦兄。这对师兄弟的情谊,因为一场恐怖的瘟疫,永远被后人铭记。

 

瘟疫与人类历史如影随形,也让人类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人类对未来仍然有信心和安全感,因为有爱,有友谊。人,并不是孤独地活着,用中国古语来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西方的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对此也有很精彩的诗句,这些诗句,这一次,用意大利文和中文写在中国援助意大利的物资箱上:

   

 “我们是同一片大海的波浪,

    

同一棵树上的树叶,

    

同一座花园里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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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姜锦铭 | 责编:李牧鸣、刘小草 | 校对:饶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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