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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里伯爵诗2首

英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亨利·霍华德(Henry Howard,1517?—1547年),萨里伯爵,英国诗人,托马斯·怀特一起,共同将意大利人文主义诗歌的风格和韵律引进英国,为英国诗歌的一个伟大的时期奠定了基础。
萨里伯爵,英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创作无韵诗的诗人。他把维吉尔的作品《埃涅伊德》的第二卷和第四卷改编成抑扬格五步格诗。霍华德与托马斯·怀特爵士把十四行诗引入英国。他们的诗歌在《陶特尔杂集》(Tottel's Miscellany)(1557年)上发表。霍华德的父亲是托马斯·霍华德,第三代诺福克公爵。他小时候生活在亨利八世的王室家庭,1532年随国王一起到法兰西。很多年他都是国王的宠臣,但在亨利死之前不久因叛国罪被砍头。




华埃特在此安息


华埃特在此安息,可活着时那么充满朝气;

别人的鄙视培养出他的高尚秉赋,

德行深深地永驻于他的心底,

别人的嫉妒倒使他获益丰硕。

一颗头颅,丰富的智慧解得开种种奥秘,

可爱的脑筋好似铁锤不停地击敲

在铁砧上,便有了著名的诗句

每天锻造出来,为不列颠增添荣耀。

一张面容,严苛而和善,双双滋生出

受人斥责的恶行和令人欣慰的美德;

暴风雨倒能显出他从容不迫,

活得正直,笑对命运的选择。

一双奇手揭示出节奏的美妙,

巧夺豪取乔叟智慧的光华;

一个为时间所夭折的目标,

有人尚可接近,却无人能够抵达。

一条巧舌为君王在域外效劳;

精辟而谦恭的谈吐深深打动

每颗高尚的心灵,一位优秀的先导,

不辞艰辛为英格兰青年带来光荣。

一双慧眼,情感迷惑不了它的判断,

结交了朋友,和解了敌人;

锐利的目光把心灵来展现,

充满了美德、安详与真诚。

一颗坚毅的心,从未对恐惧怯步,

毫不隐匿发展真理的思想,

坦然对待命运的宠辱和沉浮,

富贵本色在,落难不失望。

一副英勇的身躯,力与美的统一;

欣喜吧,可过分的欣喜却是为了敌手

活着,投身于自然设定的竞技,

人之楷模,自然创造的唯一杰作。

向着天堂,那纯真的灵魂在飞翔,

留给人们认识基督真理的渴望,

永世长存的真理化身,

为着我们身心的健康,虽未得到公认。

这样,由于我们的罪过,我们失去一颗明珠。

上天得到了他的灵魂,大地得到了他的尸骨。

季 雨 译

华埃特不到40岁就病逝,据说他与亨利八世的王后相爱,因而受到迫害,不但宦海飘零,有一段时间还被监禁。政治生涯的不如意和身体上的迫害让原本多情敏感的诗人早早辞别人世,给诗坛留下了无限的遗憾。因而他的挚友,也是最好的学生——萨里伯爵便为其写下了这首悼亡诗。
萨里伯爵和华埃特的一生都有着很多相似性:同样出身贵族,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一起写十四行诗,为这一诗体的英国化及改进做出了很多贡献;同样受制于好弄权术的亨利八世,命运多舛,后者甚至被处死刑(当然就本诗的成诗年代来说,这尚属于后话)。相似的命运,相同的爱好和一样横溢的才华,使得萨里伯爵成为为华埃特写悼念诗的最佳人选。
与中国传统的悼亡诗集中强调对生离死别的痛苦不同,萨里伯爵的这首悼亡诗更多的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肯定与赞美,沉着克制而又抑制不住的骄傲与自豪,哀而不伤。我们仿佛可以透过字里行间,可以看到活着的诗人昂着高贵的头颅对着众生诉说那已逝去诗人的丰绩,那种骄傲足以让所有的强权和不光彩的手段猥琐地隐匿角落。
全诗共分十个小节,除了最后一节之外,其他九节都是诗人追忆华埃特无与伦比的品行、智慧与正直。首句“华埃特在此安息”点明了该首悼亡诗的身份,但随后的“可活着时那么充满朝气”,瞬间提升了本应该压抑沉重的气氛,将读者的目光带到了华埃特那璀璨夺目的一生。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全诗哀而不伤、赞美振奋的基调。
诗人别出心裁分别从华埃特的头颅、面容、奇手、巧舌、慧眼、坚毅的心和英勇的身躯这七个方面入手,赞美了他的“著名的诗句”为“不列颠增添荣耀”;赞美了他的“从容不迫”,笑对命运的“暴风雨”;赞美了他的具有“乔叟智慧的光华”,是别人无法匹敌的;赞美了他任外交大使时的“精辟而谦恭的谈吐”,为“英格兰青年带来光荣”;赞美了他“锐利的目光”,能结交朋友,更“和解了敌人”;赞美他“从未对恐惧怯步”,“坦然对待命运的宠辱和沉浮”;更赞美他那“英勇的身躯”,是“自然创造的唯一杰作”。
不需要对生平事迹的琐碎细举,不需要更多的溢美之辞,甚至对华埃特毫不了解的人,看到这样的诗句也会在心中建立起一个高大伟岸的诗人形象。华埃特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卓然不凡的,萨里用这样的组合方式,建筑了一个永远不朽的华埃特。
没有比这种方式更适合悼念一个诗人的了。没有无用的眼泪,没有无尽的埋怨,没有一蹶不振的懦弱,有的是用与华埃特本人所具有的那种坚毅、真诚的品格,在心中构建他永远的存在。
西方向来有乐死的价值取向,英国文化深受基督教精神的影响,他们信奉上帝和天国,天堂是他们所认为的最幸福的归宿。因此死亡并不是终结、不幸,相反,倒是一个转折点,从短暂而有限的肉体生命转变到精神的、天国中的永恒的幸福。因此萨里在诗中,坚信如此伟岸的灵魂是“向着天堂”飞翔,宗教的慰藉再次冲淡了悼亡诗的悲伤气氛,让生者的痛苦得到了缓解,也再次肯定了华埃特的价值。“由于我们的罪过,我们失去了一颗明珠”,但我们知道是“上天得到了他的灵魂”,它值得拥有这个最好的归宿。
除了对十四行诗的英国化的推进作用,萨里伯爵更大的贡献便是“发明”了素体无韵诗,该诗体赋予了诗人更大的发挥空间。而在本诗中,我们可以发现它的影子,没有韵脚的限制,让诗人自由驰骋,也更加气势磅礴。( 江 莉 莉 )



蓓蕾与花朵迎来甜美的新季


蓓蕾与花朵迎来甜美的新季,

让山坡和峡谷披上绿色衣裳;

换了新羽的夜莺歌唱不息;

斑鸠对她的伴侣把故事讲;

夏天来了,每一棵树都抽出新枝;

牡鹿把旧角挂在栅栏顶上;

公羊把身上的冬衣抛入荆棘;

鱼儿添了新鳞在水中游荡;

蝮蛇扔弃了它那蜕下的旧皮;

追逐小虫的燕子在敏捷地飞翔;

忙碌的蜜蜂在酿制她的新蜜;

摧残花朵的冬天终于消亡。

 我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乐而无忧,

 而我的心里却涌上一丝哀愁。

彭 少 健 译


从内容上看,十四行诗固然承袭了彼特拉克式的爱情主题,众多诗人纷纷以此为依托,学着受伤男子的口吻向那高高在上的情人倾诉衷肠,风靡一时。但真正的大家不会甘于拘泥于单一模式,他们结合十四行诗严谨的体式,将新题材注入其中,创造出一系列清新之作,赋予了诗歌新的生命力。作为与华埃特齐名的英国十四行诗的开山鼻祖——萨里伯爵便是其中之一。本诗与斯宾塞的《新春乃爱情君王的唱道人》并为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抒情诗中春天颂歌的代表作。
与一般颂春诗对春天五彩斑斓的色彩和繁花似锦的芳菲大肆渲染不同,诗人仅仅在一开始的时候利用开篇的头两句,描绘了一幅春日景象图,首句“蓓蕾与花朵迎来甜美的新季,/让山坡和峡谷披上绿色衣裳”,如同一个缀满鲜花的芬芳帷幕轻盈拉开,整个春天都尽现眼前。随后,颂春的意象便转移为:“夜莺”、“斑鸠”、“牡鹿”、“公羊”、“鱼儿”、“蝮蛇”、“燕子”、“蜜蜂”等一系列鲜活的小生命。诗人别出心裁地用这些小生命的变化和活动,点明了全诗辞旧迎新的主题。
“换了新羽的”夜莺和斑鸠用清脆悠扬的歌声赋予了春天听觉上的新意;牡鹿和公羊潇洒地换下了它们的“旧角”和“冬衣”,打算在新季中大展身手;鱼儿的“新鳞”在水中熠熠发光;蜕下“旧皮”后的蝮蛇应该会更加摄人心魂;而重新归来的小燕子又开始了她新的追捕攻势;忙碌的蜜蜂也许最不懂得及时行乐,但在春花灿烂时酿造“新蜜”无疑是个明智的选择。这些新旧替换的意象让人赏心悦目,因为它们意味着“摧残花朵的冬天终于消亡”。
华埃特和萨里伯爵两人在将十四行诗引入英国时,发展改变了原来意大利十四行诗的格式,将原来一诗分成八行和六行两组改为三节四行诗和结尾的对句,而最后的那个对句往往起着震慑全诗,点名主题的作用。本诗的结尾对句就尤为特别。
在介绍了一系列以新易旧的愉快生动的场景之后,诗人却笔锋一转:“我所见的一切都如此乐而无忧,/而我的心里却涌上一丝哀愁。”这一丝哀愁似乎和之前的愉悦意象格格不入,就像诗人自己也承认它们的“乐而无忧”,那这样的哀愁又是从何而来?是对“旧”的不舍,还是对“新”的迷惘?又或者仅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们都不得而知,只是也许我们会因为这两行诗句,而重新阅读全诗,回想自己在美好春日里的每一个细微感受,搜寻是否也出现过那个五百年前的诗人所感受到的“一丝哀愁”。
当时的国王亨利八世是个玩弄权术的人,萨里伯爵一生沉浮政海,30岁时就被斩首。也许诗歌才是最有权威性和生命力的,当那不可一世的君主只能在历史上留下他飞扬跋扈的恶名时,诗人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诗歌中那最美好的春光中。( 江 莉 莉 )




文 艺 复 兴 时 期 文 学

第一节 概论

文艺复兴是十四至十六世纪在欧洲许多国家先后发生的文化和思想上的革命运动。这个时期,古希腊、罗马文化重新受到重视,因而有“文艺复兴”之名。但“文艺复兴”不是古代文化简单的复兴,而是标志了资产阶级文化的萌芽,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的要求。
这一时期欧洲封建社会经历了深刻的变化。一系列封建统一国家如法国、英国、西班牙、葡萄牙、波兰、俄国等先后成立,为近代资产阶级国家打下基础。还有一部分地区如意大利、德国,仍然存在着封建割据局面。在封建社会内部,各地先后产生了资本主义因素,出现了初具规模的手工业和发达的商业贸易。意大利是资本主义发生最早的地区,在十四、五世纪其北部的若干城市,手工业已比较发达,银行和商业有很大发展,成立了若干城邦。但这些新兴城市受到封建势力的包围,并且彼此竞争。法国在百年战争(1337—1453)中获胜后,国家一度统一,王权扶植工商业,有了第一批手工业工场。十四、五世纪,德国工商业城市也相当发达,但是诸侯割据的形势十分严重,没有中央政权,这就有利于教皇势力的扩张。西班牙继光复运动之后在十五世纪完成了统一,封建主为开辟财源,开始向海外掠夺,地理发现刺激了工商业的发展。十六世纪初西班牙王当选为德国皇帝,势力遍及西欧大陆,成为当时最大的封建主。西班牙的封建势力阻碍了资本主义的进展,资本主义因素一度高涨,随即衰落。十六世纪,英国作为一个封建专制的统一国家形成,资本主义突飞猛进,深入农村,在战胜西班牙以后,取得了海上霸权,扩大了殖民掠夺。在东欧,波兰在十四世纪驱逐了条顿骑士团,十五世纪完成统一。十五世纪,莫斯科大公击退蒙古人,建立中央政权,到十六世纪末消灭了封建割据,形成统一的国家。在这些国家,资本主义工商业也有不同程度的增长。
随着资本主义因素的产生,许多国家内出现了新的阶级——资产阶级。
这时,封建势力——世俗封建主和教会在政治、经济和思想领域内仍占统治地位。农民和城市平民到处同封建统治阶级进行激烈的斗争。资产阶级在政治上还很软弱,没有可能夺取政权,建立资产阶级的统一国家。它一方面和农民、城市平民联合,反对封建,另一方面,由于它本身是靠用暴力夺取农民的生产资料,剥削城市手工业劳动者而发展起来的,因而它又害怕农民运动和城市平民起义,往往和封建主妥协。资产阶级或在封建国家内部形成若干分散的独立城邦,或依附王权,求得保护。统一的封建国家对资本主义是有利的,而王权也利用资产阶级来摧毁封建贵族的势力。
资产阶级反封建的主要斗争形式之一是宗教改革运动。德国、英国、法国和其他一些国家都经历过自己的宗教改革运动。恩格斯认为德国的宗教改革是欧洲资产阶级反封建的第一次大决战。教会是封建制度的主要支柱,资产阶级“要在每个国家内从各个方面成功地进攻世俗的封建制度,就必须先摧毁它的这个神圣的中心组织” 。宗教改革以后,基督教在西欧分裂为新教和旧教两大派。在很长时期内,新教称基督教,代表资产阶级利益;旧教称天主教,代表封建阶级利益。
资产阶级反封建斗争的另一主要表现是“文艺复兴”。资产阶级继承和发展了中古市民阶层反教会、反封建的精神,并吸取了十二、三世纪十字军东侵和阿拉伯人带来的西亚的科学和唯物主义思想。古希腊、罗马作品的手抄本和艺术品的重新发现,给人们打开一个与中古迥然不同的古代世界。十五世纪末的地理发现也使人们的眼界更为开阔。在这些条件下,形成了资产阶级的文艺复兴运动。中国印刷术通过西亚传入欧洲,也大大有助于欧洲资产阶级文化、思想的传播。这一运动并未波及资本主义发展程度较低的东欧和北欧等地区。
文艺复兴时期所形成的资产阶级思想体系被称为人文主义 。人文主义者主张一切以“人”为本,来反对神的权威。这是因为“中世纪把意识形态的其他一切形式……都合并到神学中” ,从而“一般针对封建制度发出的一切攻击必然首先就是对教会的攻击” 。资产阶级要把阻碍它发展的宗教信条以及其他封建观念重新予以估价。为了反对教会认为人生是苦难和罪恶的妄说,反对禁欲主义和来世思想,资产阶级就肯定现世生活,肯定人有追求财富和个人幸福的权利,歌颂爱情,要求解放个性,并多方面发展个人才智,提倡冒险精神。为了反对蒙昧主义、神秘主义,资产阶级就提倡理性,认为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应该去追求知识,探索自然,研究科学和唯物哲学。为了反对封建的残酷压迫,资产阶级就鼓吹仁慈、博爱;为了反对等级制度,资产阶级就歌颂友谊和个人品德,提倡平等。总之,人文主义反映了一个新兴阶级的要求,它在当时是进步的思想,表现了蓬勃的革命朝气、满怀信心的乐观精神和巨大的创造性。它是以后资产阶级革命的最初思想准备。
但是人文主义者所想到、所推崇的“人”,实质上是指资产阶级自身和本阶级的人。他们把资产阶级和个人的要求合理化,个人主义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准则。在提倡发挥个人才智和事业心的同时,资产阶级表现了它的弱肉强食的掠夺本质;在反对贵族血统的同时,又看不起下层人民。个别人文主义者如马基雅维里为了夺取并维护权力,主张使用诈术,不受任何道德的约束。
人文主义者承担了资产阶级在文化思想领域内反封建斗争的任务。其中最杰出的都是“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 。他们对欧洲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的活动深入到社会生活各个部门,最初是搜集古代手抄本和研究古代语言、哲学、文学,杰出的代表有意大利的彼特拉克、卜伽丘、波吉奥·布拉丘里尼,其后有法国的毕代,德国的赖希林,尼德兰的埃拉斯慕斯,英国的莫尔,西班牙的魏维斯等,他们的目的在于从古代文化中吸取思想上的营养。同时,在自然科学的各个方面,如意大利的达·芬奇、伽利略,波兰的哥白尼,德国的凯普勒等;哲学方面如意大利的瓦拉、米兰多拉,法国的蒙田,英国的培根;社会理论方面如英国的莫尔,意大利的康帕内拉;艺术方面如意大利的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菲尔,德国的杜勒等,都有很大建树。在科学领域,他们奠定了自然科学的基础,推动了生产力;在哲学领域,他们有助于唯物主义的发展;在社会思想领域,第一次出现了空想社会主义;在艺术领域,他们一反中古呆板的、象征的、虚幻的艺术,表现出生动活泼的写实精神。
资产阶级思想的发展并不是没有经过斗争的。这一斗争特别尖锐地反映在哲学问题上。从十四到十六世纪围绕亚理斯多德关于灵魂的学说展开的长期论战,正是这一斗争的表现。同样,从彼特拉克、卜伽丘开始的围绕着神学与文学的关系的论战,和为诗歌争取地位的努力,也反映了新旧的斗争。
教会对人文主义者极端仇视,加以严酷的摧残。意大利哲学家庞波那齐对灵魂不朽说表示怀疑,受到教皇的迫害,他的著作被焚。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反对地球是宇宙中心之说,他的著作被天主教会列为禁书。法国作家拉伯雷的作品遭到天主教堡垒巴黎大学的谴责。法国人文主义者多雷否认灵魂不死,被处火刑。同样,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继承并发展了哥白尼的学说,被天主教会从一国驱逐到另一国,最后也被宗教裁判所用火刑处死。此外如伽利略、康帕内拉也受到宗教裁判所的迫害,康帕内拉因为组织反对西班牙统治的起义,被囚达二十七年之久。
人文主义者在这一时期起过很大的历史进步作用。但他们,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学者,多半和下层人民有一定的距离。他们往往有和教会、贵族妥协或相通的一面,他们本人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僧侣。他们虽然同情人民,但往往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有时甚至敌视人民。他们中间的哲学家、科学家也还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文艺复兴时期西欧的新文学是以人文主义思想为内容的。这是欧洲资产阶级文学的开端。这时文学更加具有民族特点,更富于民族历史内容;优秀作家提出有关国家命运的问题,充满着爱国情绪。人文主义者中除少数学者用拉丁文写作外,无不以本国语言创作,一方面表现民族自豪感,一方面也为了使作品能为更多读者所接受。他们从古代和人民语言中吸取营养,扩大了语言的表现能力,对本国的文学语言的形成作出了巨大贡献。
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文学在创作方法的发展上达到一个重要阶段,取得了新的成就。在反封建、反教会的斗争中,作家的创作更为自觉了。他们热爱生活,要求了解现实,反映现实,抛弃了中古的象征的梦幻文学的手法,注重写实。当时的杰出作家都具有时代感和历史感,他们的反封建意识使他们的作品带有强烈的讽刺性质,某些人甚至对资本主义关系作过敏锐的观察,并予以批判,间接地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愿望。人文主义作家描叙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创造了一系列不朽的艺术形象,丰富了欧洲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他们对人类发展具有信心,优秀的作品不仅健康、乐观,并且富有浪漫主义的热情和幻想。他们笔下的人物也往往体现了他们的理想。
近代欧洲文学中的许多体裁都在文艺复兴时期奠定了基础,如抒情诗中的十四行诗体等,初步具有近代特点的短篇小说,围绕着一个或几个主人公的经历并以广阔的现实社会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打破悲剧和喜剧界限的戏剧,随笔式的散文等等。
各国文学由于历史条件不同,成就的方面也各有不同。意大利的新文学诞生最早,彼特拉克歌颂个人爱情的抒情诗为西欧其他各国开了风气;卜伽丘的短篇小说发展了中古的民间故事,辛辣地讽刺了僧侣阶级。一些学者对古代学术的研究促进了文艺理论的繁荣,推动了西欧其他各国来建立适合资产阶级需要的新诗学。德国资产阶级的兴起主要体现为宗教改革和农民运动,人文主义运动只局限于少数研究古代语言的知识分子,但民间文学和讽刺文学比较发达。法国的文艺复兴运动有和宫廷相结合的一面,在文学上出现了七星诗社的带有贵族色彩的诗歌流派,但也出现过拉伯雷的充满人文主义者反封建热情的小说。稍后,人文主义者反对盲目信仰的思想表现在蒙田的散文里。在封建势力强大的西班牙,贵族和教会的文学仍有很大影响。但西班牙在中古民间戏剧的基础上发展了具有民族特点的戏剧,也产生过独特的流浪汉小说,人文主义思想主要体现在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和维加的一部分戏剧中。英国资产阶级在十六世纪获得迅速发展,阶级矛盾尖锐。英国的特殊条件使得这时期英国文学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英国的新文学诞生于意大利和法国之后,吸取了它们的创作经验,在艺术上成就最大。优秀作品的数量和种类也极可观,而以戏剧最为繁荣,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文学中的高峰。
这时期除了以人文主义为内容的新文学以外,同时存在着民间文学和封建文学。许多人文主义作家常从民间文学中吸取营养,但也或多或少受到封建文学的影响。
民间文学在中古民间文学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德国关于浮士德的传说表达了人民反对宗教、追求知识的愿望;大量的民歌和厄仑史皮格尔的故事反映出中古以来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反封建斗争。城市平民的文学继续出现,如城市手工业者出身的诗人的诗歌、谣曲。故事、笑话、寓言、民间戏剧等也很盛行。
封建文学在文艺复兴时期并未绝迹,在封建势力比较强大的地区还很流行。教会通过它的作家企图继续统治人们的精神世界,大力扶植封建文学。托玛斯·阿奎那斯的神学著作从十六世纪起多次印刷出版。德国僧侣托玛斯·肯皮斯(15世纪)的《论模仿基督》一书也流传极广。这两人是中古末期最有影响的反动教会作家。十六世纪西班牙僧侣洛攸拉为耶稣会士写了《精神锻炼》一书。此外,教会还采用文学形式传播它的反动思想,产生了西班牙女僧铁列莎的赞美诗和大批其他宗教文学作品。以上这些作品都宣传神秘主义、禁欲主义,肯定教会的统治,目的在于压制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
世俗封建文学一方面常和宗教神秘主义文学合流,如十五至十七世纪在西班牙流行的神秘主义诗歌;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回光返照的骑士文学,如十五世纪英国马罗礼的《亚瑟王之死》,十五世纪末至十六世纪在西班牙风行一时的《高卢的阿玛狄斯》。骑士传奇在意大利也仍然很流行。这时的世俗封建文学,总的说来,是中古封建文学的末流,标志着封建贵族的没落。
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以人文主义文学为主流。它以深刻的思想内容、高度的艺术概括、自由的结构、包罗万象的人物、生动有力的语言,反映了这一时期的历史真实,表达了新兴阶级的理想和广大人民的愿望,推动了欧洲文学的发展,为近代欧洲资产阶级文学奠定了基础,对人类文化作出了贡献。

第二节 文艺复兴发源地意大利的文学

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在十四世纪,富裕的商人、手工业工场主、银行家成为北部城邦里新兴的统治阶级。这个新兴阶级需要文学艺术丰富它的精神生活,反映它的生活理想,也需要科学技术增加它的财富。它培养出大量为它服务的人才:法律家、外交家、艺术家、诗人和学者。这些人重视现世生活,强调个人作用,蔑视否定现世的基督教;他们研究人和人的生活,宣传人文主义思想。在经济繁荣的基础上和人文主义思想的指导下,意大利的文学艺术有了高度的成就。
古希腊、罗马文化的重新发现对人文主义思想和诗人、艺术家的创作起了重大的促进作用。但这些思想家和诗人更重视罗马文化,因为他们的民族意识渐渐觉醒,渴望意大利统一;作为古罗马的“后裔”,他们追本溯源,向往罗马古代的光荣。
意大利并未能得到统一。它从十五世纪后期起,成为法国和西班牙的侵略对象。到了十六世纪,意大利战争频繁,大部分地区受西班牙控制,许多城邦已经变为封建式的公国,由专制暴君统治着。加上东方贸易因土耳其势力膨胀而陷于停顿,商运从地中海转向大西洋,也使意大利经济凋零,工商业活动范围缩小,资本转入农业,又回到落后的封建制度。
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衰退,政治的日趋反动,宗教裁判所势力的猖獗,进步的哲学家和科学家如布鲁诺、康帕内拉、伽利略等遭受迫害,人民起义受到残酷镇压,文艺复兴也就在意大利结束了。
在文学上,文艺复兴最早的代表人物是号称人文主义先驱的彼特拉克和卜伽丘。
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 (1304—1374)生于佛罗伦萨。他父亲是当地一个公证人,和但丁同时被流放。彼特拉克本人早年旅居普罗旺斯多年,曾漫游法国、弗兰德斯和莱茵河流域。他喜欢搜集希腊、罗马古籍抄本,研读罗马著名作家的著作,说西塞罗和维吉尔是古典学问的“两只眼睛”。一三七四年罗马市民群众起义,反对贵族的暴虐统治,彼特拉克写信给起义首领科拉·底·里恩佐表示支持。彼特拉克的著作大部分是用拉丁文写的,如他的叙事诗《阿非利加》(1342)。诗中颂扬了古罗马西皮奥击败汉尼拔的英雄事迹,他希望这部作品能使他“永垂不朽”。但他最优秀的作品是用意大利文写的抒情诗集《歌集》。
《歌集》主要歌咏他对女友劳拉的爱情,也包括少量政治抒情诗,诗中赞颂祖国,号召和平与统一,揭露教会的腐化。《歌集》反映出诗人内心的矛盾:热爱生活和自然,渴望人间的幸福,追求爱情和荣誉,但不能和宗教传统及禁欲主义思想决裂;有爱国热情和民族意识,而又脱离人民,轻视群众。这些矛盾正是从中古过渡到新时代的人文主义者的矛盾。他的抒情诗继承普罗旺斯和“温柔的新体”诗派的传统,克服了抽象性和隐晦的寓意,表现了新的人文主义精神,使爱情诗接近生活。诗人在劳拉身上寄托他关于美和精神品质的理想,同时也对她的形体之美一再加以歌颂。彼特拉克对于自然之美也很敏感,有些诗把歌颂劳拉和描绘自然结合起来,《清、凉、甜蜜的水》这首诗就是显著的例子。彼特拉克善于叙述内心的变化和抒写爱情的经验,超过以前的诗人。这些诗都表现了人文主义者以个人幸福为中心的爱情观念。他的《歌集》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为欧洲资产阶级抒情诗开创了道路。《歌集》中占大部分的十四行诗达到艺术上的完美,成为欧洲诗歌中一个重要诗体。 
乔万尼·卜伽丘 (1313—1375)是一个商人的儿子,早年在那不勒斯经商,接触到宫廷和贵族骑士生活,熟读罗马古典文学作品。他后半生大部分时间住在佛罗伦萨。在这一城邦的政治斗争中,他拥护共和政体,反对贵族和勾结贵族的资产阶级上层分子,但是轻视下层群众。他和彼特拉克交往,热心研究古代典籍,是第一个通晓希腊文的人文主义者。
卜伽丘的早期作品是一些以爱情为主题的传奇和叙事诗。他的杰作是《十日谈》(1348—1353)。这部作品的开端叙述十个男女青年为躲避黑死病,在佛罗伦萨乡间一个别墅里住了十天,讲了一百个故事,故名《十日谈》。这些故事,有的取材于中古行吟诗人的传说,有的取材于东方故事集(如《一千零一夜》和《七哲人书》),但反映的主要是当时意大利广阔的社会现实。故事多半以爱情和聪明机智为主题,也常常把二者结合起来。作者塑造了许多不同职业、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物形象。他揭露讽刺天主教僧侣和封建贵族生活腐朽、道德败坏,称道商人、手工业者等聪明勇敢,赞美男女青年之间的爱情。卜伽丘热爱现世生活,坚决反对禁欲主义,在思想上比彼特拉克更前进一大步。他的创作表现出文艺复兴初期的民主倾向。他最进步的思想是对于封建社会中阶级不平等和男女不平等的批判(如第4日第1故事和第6日第7故事)。但是《十日谈》歌颂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思想,对于放纵的情欲描写过分,也有道德说教的地方。
《十日谈》在欧洲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它发展了中古的短篇故事,不仅叙述事件,并进而概括现实,塑造人物,刻画心理,描绘自然。作者有意识地注意结构上的技巧,例如使用框形结构,把一百个故事镶嵌在一起;在第一日第九故事里把情节发展的转折点放在两个主题的交叉点上。他创造了一些巧妙的讽刺手法。卜伽丘是一个自觉的文体家,《十日谈》的散文以古代罗马作家为典范,结构完整,文笔精炼,善用对比,语言丰富、鲜明、生动,为意大利散文奠定了基础,正如《神曲》为意大利诗歌奠定了基础一样。《十日谈》出版后,立即被译成西欧各国文字,对十六、七世纪西欧现实主义文学发生过很大影响,为欧洲近代短篇小说开了先河。此后一直到十六世纪,意大利短篇小说风行一时,短篇小说家都继承卜伽丘的创作传统,写出当时资产阶级所喜爱的接近现实而又复杂曲折的新故事。
卜伽丘死后一直到十五世纪中叶,意大利人文主义运动主要表现在对古代文化的研究上,没有出现重要作家。十五世纪中叶以后,诗人、作家虽然众多,甚至像米开朗琪罗那样的大艺术家也写出过不少优秀的抒情诗,但他们的意义不能同文艺复兴早期的彼特拉克和卜伽丘相比。这时期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成就主要在绘画、雕刻、建筑和科学方面,同时民间文学也得到提倡和发扬。
把人文主义思想和民间文学题材融合在一起,在艺术上有一定成就的是卢多维科·阿利奥斯托(1474—1533)。他出身于贵族家庭,为菲拉拉公爵艾斯提家族服务多年。他的代表作是传奇体叙事诗《疯狂的奥尔兰多》(1516—1532)。这部长诗情节复杂,主要线索有三条:奥尔兰多(即罗兰)对安杰丽嘉的爱情;查理大帝及其骑士对回教徒的战争;鲁杰罗对勃拉达曼提的爱情。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条线索。奥尔兰多迷恋安杰丽嘉,为寻找她走遍天涯地角,后来知道她已和梅多罗结婚,他由于气愤和绝望而发了疯。在发疯的场面,作者描写奥尔兰多的心理变化深刻入微,是全诗的顶峰,作品即由此得名。诗人以这三条线索为纲,把许多故事巧妙地穿插在一起,使叙事、抒情和田园诗的成分、悲剧和喜剧的因素、严肃和诙谐的情调互相交错配合。书中人物,除了英雄美人以外,还有魔术师、妖精和仙人。作者对于冒险离奇的骑士故事都用嘲讽态度来处理,用以说明骑士生活的复活是不可能的,使这部富于幻想的长诗具有了现实意义。诗中歌颂了爱情、友谊以及忠贞、勇敢和牺牲精神。热爱现实世界,热爱人体、自然和艺术之美,反对宗教偏见和禁欲主义的人文主义思想在诗中得到反映。作者有时也谴责外国侵略者和意大利各据一方的暴君们,希望意大利实现和平与统一。阿利奥斯托的诗音韵和谐,语言鲜明生动。他的创作对于后来欧洲叙事诗很有影响。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后的著名诗人是托夸多·塔索 (1544—1594)。他生在一个廷臣和诗人的家庭,作过菲拉拉公爵艾斯提家族的宫廷诗人,由于神经失常被监禁七年之久。塔索是人文主义者,对于爱情、美和感官的快乐有热烈的要求。而这时天主教教会为了抵制宗教改革运动,加强了有关宗教信仰的控制,引起他的内心矛盾,他怀疑自己的宗教思想是否正统,害怕宗教裁判所的迫害。他的叙事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1575)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这部作品以歌颂的态度叙述第一次十字军将士在高弗莱多·底·布留尼的统帅下,经过种种挫折和残酷的战斗,最后取得对回教徒的胜利,攻下圣城耶路撒冷。这个主题在当时有政治上的现实意义。土耳其断绝了意大利东方贸易的出路,威胁着意大利本土,作者要唤起英雄精神,抵抗土耳其的扩张。他又企图通过基督教与异教的斗争和两种文化思想的冲突来显示基督教信仰的力量,这和当时天主教反对宗教改革的运动有联系,但是诗中异教因素往往战胜了基督教因素。许多故事描写爱情的力量战胜了基督教信仰,如里那尔多由于迷恋魔女阿尔米达而忘记了自己的基督教战士的责任。塔索所要表达的宗教思想是反对宗教改革运动的天主教教会强加在人们头上的,它毫无打动人心的力量。基督教英雄史诗的创作源泉事实上早已枯竭,塔索塑造出来的基督教英雄高弗莱多也只能是一个抽象的人物。可是在一些表现非基督教精神的人物形象和场面的描写上,这部长诗却显示出它的艺术威力,闪耀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最后的光芒。
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对文艺理论的探讨十分活跃。他们首先面临的任务是为诗歌辩护,因为当时天主教会认为诗歌不能表现真理而且伤风败俗。在早期,彼特拉克和卜伽丘都认为诗歌能用寓意表达真理,起到教育作用。十五世纪中叶以后,研究亚理斯多德《诗学》和贺拉斯《诗艺》的风气盛极一时。但是形成两派:保守派把亚理斯多德的理论看成普遍永恒的“法则”;革新派则强调民族、时代和风俗习惯不同,不能完全走古希腊、罗马的老路,为一些新兴的文学体裁进行辩解。这两派的“古今之争”在十七世纪的法国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第三节 德国文学

德国在十六世纪是封建统治下一个落后的农业国,政治上是分裂的,经济力量是分散的,但是资本主义因素在个别城市中有所发展。罗马天主教会、神圣罗马帝国皇权和封建诸侯对人民进行重重剥削,使农民、城市平民直至部分小贵族都对现存制度感到不满。宗教改革和农民起义标志着资产阶级第一次向封建制度冲击。宗教改革在欧洲产生了很大影响,十六世纪二、三十年代,路德派新教已传入北欧以及英、法、波兰等国。德国的民族感情在这一世纪的革命高潮中觉醒起来。德国各地的农民起义,此伏彼起,延续数十年之久,他们“所怀抱的理想和计划,常常使他们的后代为之惊惧” ,但最后遭到诸侯们残酷的镇压。文学成就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人文主义者反教会、争取思想自由的作品,宗教改革和农民起义中富有战斗性的政论文和从中古时期发展来的民间文学。
在德国,人文主义思想多半在各大学的学者中间传布,它代表早期资产阶级想从中古的蒙昧主义和经院哲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要求。著名的人文主义者约翰·赖希林(1455—1522)编纂了《蒙昧者书简》(1515),这些书简在罗马讽刺诗人的影响下,借蒙昧的神学家的口吻,模拟他们拙劣的拉丁文,揭露经院学者和僧侣们的狭隘无知以及教会的道德败坏。德西德利乌斯·埃拉斯慕斯(1466—1536)生于尼德兰的鹿特丹,是一个著名的语言学家,学识渊博,先后旅居法、英、德、意、瑞士各国,和莫尔友善。他的著名文学讽刺作品、用拉丁文写的《愚蠢颂》(1509),从资产阶级人文主义观点出发,通过“愚蠢”这个人物的自白,揭露僧侣的虚伪愚昧,批判诸侯争权夺利的战争,嘲讽迷信,肯定现世生活。这些人文主义者的著作具有积极意义,但他们用拉丁文写作,和人民有相当大的距离。最富有战斗性的人文主义者是乌利希·封·胡登 (1488—1523),他参加过济金根的骑士起义,是《蒙昧者书简》第二部(1517)的主要撰稿人。《书简》第二部比第一部词锋更为锐利,给教会以毫不容情的抨击。他也用德语写诗,表达自己鲜明的战斗立场。他模仿琉善写作《对话录》,并把其中最主要的几篇从拉丁文译成德语,有两篇通过作者和“热病”的对话表示出对自己民族的热爱,涉及当时政治上和宗教上的重大问题。他以文学为武器,反对诸侯的分裂统治和罗马天主教会对德国人民的压迫,努力唤起人民的民族意识。
马丁·路德 (1483—1546)是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领袖。他在一五一七年宣布宗教改革纲领,一五二〇年写成《致德意志民族的基督教贵族书》,反对教皇干涉王权,呼吁德意志教会摆脱罗马教皇种种不合理的控制,并提出一系列反对天主教教义的主张,要求建立新教。从一五一七到一五三三年,他根据人文主义学者对古代语言研究的成果,采用人民语言,把希伯来语和希腊语的《圣经》译成德语。他的《圣经》译本使农民和平民能够援引《圣经》中的章句为自己的阶级利益辩护,并对于促进德国民族语言的统一发生重大影响。他写过许多赞美诗、论争性散文和寓言,最流行的一首赞美诗是《我们的上帝是一座坚固的堡垒》(1525)。“路德不但扫清了教会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而且也扫清了德国语言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创造了现代德国散文,并且撰作了成为十六世纪《马赛曲》的充满胜利信心的赞美诗的词和曲。” 
但是路德逐渐和诸侯妥协,背叛了人民。把人民的宗教改革进行到底,彻底反对封建统治的是农民起义的杰出领袖托马斯·闵采尔 (1490?—1525)。闵采尔以牧师的身分,在宗教外衣下领导了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于一五二五年失败被杀害。他倡导一种原始的共产主义,要求平均分配财富,在宗教问题上他已不局限于抨击天主教的一切主要论点,而是更进一步抨击基督教的一切主要论点,接近于后来的泛神论和唯理主义。他的《对诸侯讲道》(1524)号召萨克森的诸侯反对天主教,而他的《公开驳斥不忠实世界的错误信仰》则进一步抨击封建统治者。他在他的《论据充分的辩护词》里把路德称为“维登堡的行尸走肉”,宣告与路德断然决裂。一五二五年他发布《致阿尔斯特德人民书》,号召城市贫民与农民联合起来,举行起义。这些文件论证充足,热情充沛,是用火热、锋利的语言写成的,是德国最早的优秀的革命宣传文字。
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一时期民间文学极为繁荣。因为新兴市民阶层需要文化生活,而印刷术的普遍使用提供了满足这一需要的条件。中古晚期流行的小故事和“笑话”大大发展,不少“笑话”收集成册。民间故事书也风行一时,或取材于中古传说,或取材于东方和南方国家的故事,良莠不齐。其中意义较大,能反映时代生活的有《梯尔·厄伦史皮格尔》 (1515)。书中主人公厄伦史皮格尔是一个农民,作品通过他把许多民间故事和笑话串联在一起。有的故事写手工业行会师傅受到厄伦史皮格尔的愚弄;有的写厄伦史皮格尔以农民的机智战胜了统治阶级,或对教会进行批评。例如故事之一叙述厄伦史皮格尔被一个伯爵雇佣为守塔人,因为伯爵苛待他,使他常常挨饿,他便使出妙计,捉弄伯爵,伯爵责问他为什么这样作,他答道:“谁挨饿受罪,谁就会想出一些计谋来。”这部作品反映了农民在革命前夕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宗教改革的要求。另一部民间故事书是《浮士德博士的生平》 (1587)。浮士德实有其人,出生于十五世纪末的德国,传说他通晓天文地理,懂得魔术,死于一五四〇年。故事书叙述浮士德和魔鬼订约,把肉体和灵魂卖给魔鬼,魔鬼答应为他服务二十四年,满足他的一切愿望。他和魔鬼上天入地,纵论天文地理,并追求人生享乐。作者虽然站在宗教立场反对浮士德,但从浮士德的言行里也反映出文艺复兴时代探索宇宙奥秘,追求知识的冒险精神,因而引起人民广泛的兴趣。同时代英国作家马娄和后来歌德都以浮士德为题材,写出他们的名著。
这一时期来自社会下层的一个多产作家是汉斯·萨克斯 (1494—1576)。他是个鞋匠,主要的成就是戏剧与诗歌。他提高了手工艺人的诗歌,把中古的宗教戏剧发展为反映人民生活的讽刺戏剧。这些戏剧大都取材于民间故事,描写的对象有市民、农民、奴仆、骑士、流浪汉等。他的作品,形象生动,语言通俗幽默,内容和形式都为当时人民所喜爱。但是他反映的生活面狭窄,对现存社会制度表示满足,局限于投合市民阶层的趣味。
宗教改革的不彻底,农民革命的失败,加强了德国的分裂。这一世纪德国没有能产生像英国、法国、西班牙那样杰出的民族文学,但是在这动荡的时代,德国文学是和社会生活密切联系的,它接近人民群众,具有现实主义因素。

第四节 法国文学和拉伯雷

十五、十六世纪是法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某些手工业部门已超出中古行会的范围,手工业工场开始出现。商业也相当活跃,里昂成为国际性的金融市场。但法国仍然是一个封建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农业国。
十六世纪的法国是西欧最大的中央集权国家,王权地位相当巩固。贵族地主需要王权镇压农民起义,保护他们的封建特权。天主教教会虽然和国王有矛盾,但它仍要依靠王权来排斥“异端”。正在形成中的资产阶级也是王权的可靠的同盟者,他们借钱给国王,包收国税,购买官职。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逐渐贵族化,当上法官,成为“穿袍贵族”。城市平民和农民受到重重剥削和压迫,城市起义和农民暴动日趋频繁。
十五世纪末,法国新兴资产阶级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意识。在意大利的影响下,人们开始钻研希腊文学和哲学,人文主义思想得到传播。毕代(1467—1540)、拉伯雷、杜尔奈伯(1512—1565)、拉缪(1515—1572)等是法国最早的人文主义者。教会和巴黎大学仇视新思想,有时甚至企图使用消灭肉体的野蛮手段来消灭人文主义思想,一五四六年里昂的语言学家、印刷商多雷(1509—1546)被处绞刑和火刑,就是这种迫害的著名例子之一。
法国的宗教改革是在加尔文派的领导下进行的。加尔文(1509—1564)最初曾受到路德的影响。“加尔文的信条适合当时资产阶级中最勇敢的人的要求。” 他所提倡的教会制度比较民主,是“选民公社”制度。加尔文信徒在法国称为胡格诺教徒。一五四〇年法国设立宗教裁判所,大肆镇压加尔文信徒。一五六二年开始的胡格诺战争延续了三十多年之久,这场残酷的宗教内战也是一场大封建主争权夺利的战争。
法国文艺复兴运动有时也得到王权的支持。弗朗索瓦一世在人文主义者毕代的建议之下,一五三〇年成立以研究希腊语、拉丁语和希伯来语为主的法兰西学院,和巴黎大学相对抗。弗朗索瓦的姐姐玛格利特·德·那伐尔的宫廷,是受教会和巴黎大学迫害的人文主义者和加尔文信徒的避难所。
法国人文主义作家有两种不同倾向。具有贵族倾向的七星诗社中的抒情诗人肯定生活,歌颂自然和爱情,反对禁欲主义,有时也关心人民疾苦,但他们更注意的是民族语言的统一和民族诗歌的建立。民主倾向作家如拉伯雷则和人民比较接近,对封建势力和教会予以猛烈的抨击。这两种作家都钻研古代的文学、历史、哲学。拉伯雷是有名的希腊语文学者,他从古希腊文化吸取精神力量,和封建势力作斗争,同时也大量采用民间故事来丰富他的作品。七星诗社作家更多地以古希腊、罗马文学为榜样进行创作,表达人文主义思想,而对于民间文学和人民语言则极端轻视。
这一时期小说和抒情诗最为繁荣。中古后期曾经泛滥一时的骑士传奇已不受欢迎。骑士阶层衰落了,人们对骑士冒险生活不再感兴趣;识字的人多起来,从听故事转到读故事。这样,散文故事和小说应运而生,代替了用诗体撰写的骑士传奇。故事作家中值得一提的是玛格利特·德·那伐尔(1492—1549)。她的《七日谈》(1558)是模仿《十日谈》而写的故事集。小说中,拉伯雷的《巨人传》成就最高。至于抒情诗,在维庸以后,法国尽管有不少诗人,像修辞派诗人、里昂派诗人等,但他们都未写出有价值的诗歌。在七星诗社以前,稍有成就的是克雷曼·马罗(1495—1544)。他接近宗教改革运动,屡遭迫害。他采用罗马文学中的诗简、讽刺诗等形式进行创作。作品中反映的社会面比较狭窄,但有一定的真实感情。他是从维庸过渡到七星诗社的桥梁。小说和抒情诗之外,法国人文主义者在语言学和翻译古代作品上也作出了成绩。到了十六世纪后半期,散文得到发展,文艺复兴后期最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蒙田的《散文集》是法国第一部最优秀的散文作品。
弗朗索瓦·拉伯雷 (1495?—1553)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之一。他出身于律师家庭,早年受僧侣教育,在僧院里就已研读古希腊文学和哲学。不久,他和毕代通信,到法国各地游学,和散居各地的人文主义者讨论问题。游学时期,他有机会接近人民,增加了对社会的认识。他对数理、医药、考古、天文、植物等都作过钻研。一五三〇年后,他在里昂行医,是法国最早研究解剖学的医生之一。他不仅用医药减轻病人的痛苦,还写些故事供他们消遣,他的文学创作就是这样开始的。长篇小说《巨人传》共五部,一五三二年后陆续出版, 被巴黎大学和法院宣布为禁书,拉伯雷先后到意大利和法国小城躲避。《巨人传》第一部的主人公是国王格朗古杰的儿子卡冈都亚。他生下来便会说话,喝一万七千多匹母牛的奶,他的衣服用一万二千多尺布制成。这种夸张的描写是要说明人的力量是巨大的。卡冈都亚最初受中古经院教育的毒害,后来人文主义教育才把他解救出来。他到巴黎旅行,在实际生活中得到锻炼。这时,他的国家受到邻国国王毕可肖的侵略,他率领若望修士等击退敌人。他建立德廉美修道院酬答若望的功劳。第二部的主人公是卡冈都亚的儿子庞大固埃。他一开始就受人文主义教育。祖孙三代巨人,一代比一代受到更好的教育,一代比一代幸福,反映了作者的人类不断进步的思想。第三部用很多篇幅讨论巴汝奇要不要结婚的问题,在这里作者对宗教迷信加以揭露和嘲笑。随后庞大固埃、若望修士和巴汝奇等一起出发到世界各地寻找“神瓶”。第四、五两部写他们在旅行中遇到无数骇人听闻的事。第四部的第五章到第八章写巴汝奇和羊商斗智的一段是书中最精彩的故事之一,饶有民间故事风味。第五部的讽刺比前四部更尖锐,对违反自然、抵制科学的教会势力和危害人民的封建司法作了猛烈的抨击。庞大固埃一行人走过许多地方后,终于找到了“神瓶”。“神瓶”给他们的答复是:“喝呀。”作者的意思是教人吸取人类的知识,以此来武装自己。
拉伯雷在《巨人传》第五部的序言里谈到他为谁写作,他形象地说,他“要伺候石工,替石工烧火煮饭”。小说中的巨人在法国民间创作中早已存在。格朗古杰是十五世纪一个民间笑剧中的人物,卡冈都亚的名字早已见于民间故事,庞大固埃曾经在中古时期的神秘剧里出现过,他为人机警,喜欢恶作剧。《巨人传》中穿插着一些民间故事,赞扬劳动人民的善良品质,歌颂他们的勇敢和智慧。
拉伯雷的巨人思想贯穿在整部作品中,体现在三个巨人的形象上。他们一方面食量过人,饕餮好酒,纵情享乐。作者以赞赏的口吻肯定他们的享乐人生观,这是对僧侣主义和禁欲主义的嘲讽。另一方面,他又把一些优良品质赋予他的巨人。格朗古杰爱和平,爱人民。他的国土被敌人侵略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统治地位,而是人民的利益。卡冈都亚对教会很不恭敬。巴黎圣母院是教会权威的象征,卡冈都亚却把它的大钟从钟楼上取下来,作为马铃,使巴黎大学神学家们惊惶失措,乱成一团。他指出教会是是非丛生之地,修道生活是违背自然的。他主张人们自由发展,不受宗教教条的束缚。庞大固埃体现出文艺复兴时期的好奇心理和创造精神,他游历冒险是为了探索宇宙的秘密,寻求真理。这三个巨人的形象虽然表面上荒诞不经,甚至不可思议,但实际上作者是把他们作为人的力量的象征来塑造的。十六世纪新兴资产阶级意识到,要解放被封建制度束缚了几百年的生产力,人的力量的解放是首要问题。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是知识渊博的人,是人文主义者拉伯雷的理想人物。
如果说巨人的形象主要是用浪漫主义手法表现出来的,那么在巴汝奇的形象上则有较多的现实主义成分。他是法国从封建社会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时所产生的一种人物类型,他用狡猾方式进行剥削,谋求个人利益。他向老百姓借钱,说尽一切好话,钱到了手,老百姓休想他还债。他有时也会吃点亏,但有仇必报。羊商因为得罪了他,便死在他的手里。可是,拉伯雷对这个资产阶级典型人物是同情的,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孩子”,把他写成狡猾中有幽默,非常乐观,他在庞大固埃等人消灭害人的恶魔和邪恶的巨人时,也起了一定作用。
拉伯雷对僧侣有深刻认识,揭露他们的寄生性和腐朽性,但他也塑造了出身于下层僧侣的若望修士的理想形象。修道院遭受劫掠,院长和其他修士慌成一团,“以唱赞美诗和作祷告来抵抗敌人,用美丽的词藻来祈求和平。”若望修士却立刻拿起武器,抗击敌人。他为人诚实,心地善良,尽管语言粗野,但直爽可亲。
《巨人传》的主要特点是揭露性强。作者认为宗教迷信妨碍社会向前发展。巴黎大学的神学家妄想统治精神世界,他们成为拉伯雷嘲笑的对象。他指出巴黎大学经院哲学的唯心主义实质,讽刺安岱雷希王国的女王把抽象、本质、外形、概念、想象这“五种元素”作为主要食粮。他揭露反动的罗马教廷,说它是“对世界的威胁”。他愤怒抨击封建司法。穿皮袍的猫王是非常可憎可怕的畜生,是非不明,曲直不分。它们的法律好比蜘蛛网,专捕捉小苍蝇、小蝴蝶,不敢惹大牛蝇。它们身上挂一个开口大袋,用来接受贿赂。拉伯雷继承了法国中古城市文学的传统,对后来的讽刺文学有很大影响。
《巨人传》描写的德廉美修道院体现了作者的社会理想。在这个修道院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尔虞我诈,而是互相信任。不论男女,都可随时进院修道,也可随时退出。他们不受任何教规的约束,“可以光明正大地结婚,人人都可以发财致富,自由自在地生活。”修道院只有一条院规:“做你所愿做的事。”拉伯雷标榜的社会原则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个性解放的要求。
拉伯雷认为解放人的力量要通过教育。因此,教育问题在《巨人传》里占很重要的地位。拉伯雷强调教育要把体育锻炼包括在内。他批判中古经院教育窒息“人的天性”,提出新的人文主义的教育方案,主张使人全面发展,培养“全知全能的人”,也就是适应当时资产阶级需要的人。他特别强调知识的作用,以为人类只要掌握了科学,在学问上成为巨人,就有力量和黑暗势力作斗争,为人类创造美好光明的幸福世界。
《巨人传》没有严密的结构。第一、二两部还有一定的脉络可寻,故事围绕着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两个巨人的经历而发展。最后三部只凭庞大固埃等的游历冒险这条线索把故事无限地延长下去。作者利用这种结构形式,在广阔的背景上揭露封建社会的黑暗和罪恶。他特别注意人物外形的描绘,但有前后不一致之处。庞大固埃在第三部还是个魁梧的巨人,第三部以后却好像和平常人一样了。《巨人传》的语言富于创造性,有时气势磅礴,热情充沛,有时庄严雄辩,但也有一些段落流于庸俗粗野。拉伯雷大量运用各行各业的语言,这说明他对社会下层的行话也很熟悉。他往往一连使用几个意义相近的词来描写一个动作或表达一个概念。这是拉伯雷的夸张手法的一种表现,同时也说明十六世纪的法兰西语还未固定下来。
七星诗社 是由六个人文主义作家和他们的老师希腊语文学者多拉共七人 组成的,他们大都出身社会上层。由杜·贝雷执笔的《保卫和发扬法兰西语》(1549)是七星诗社的宣言书,随后龙沙又陆续发表一些文章和著作,进一步阐述他们的理论。他们表示要为法兰西民族语言统一,为建立一个可以和希腊、罗马媲美的法国诗坛而奋斗。他们反对用拉丁语或外国语从事文学创作。他们肯定法兰西语可以用来表达高深的学问和思想,但也承认法兰西语词汇需要加以丰富,提出向希腊和拉丁语假借词汇,把旧字改造成新字,创造新词等办法来“发扬”法兰西语。他们对劳动人民语言的歧视是他们的理论脱离人民的表现。他们主张采用希腊、罗马文学的诗体和意大利十四行诗体,摈弃民间诗歌所使用的诗体,这也暴露了他们轻视民间创作的贵族倾向。他们在法兰西语言文学方面开始的工作,到十七世纪才为古典主义作家所完成。
彼埃尔·德·龙沙 出身贵族家庭,他的老师多拉说他会成为“法兰西的荷马”。龙沙的第一部诗集《颂歌集》(1550)是模仿古希腊诗人品达的作品。后来,他转而模仿另一个希腊诗人阿那克瑞翁和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他写过很多作品,运用过各种各样的诗体。在《关于时代灾难的时论诗》(1562)里,他大声疾呼,要求停止宗教内战。龙沙是法国第一个近代抒情诗人。他把爱情作为诗的主题。他热爱现世生活,追求欢乐。他的抒情诗亲切轻松,自然景色的描写和诗的感情相当协调,但过于刻意模仿造作。他在十六世纪欧洲有很高的声望,十九世纪有些法国浪漫主义诗人很推崇他。
七星诗社其他诗人中以卓阿金·杜·贝雷的抒情诗写得较好。他的初期作品模仿彼特拉克,很不自然。他在罗马居住时所写的《悔恨集》(1558)的主题是爱情、友谊和乡思,摆脱了初期的模仿作风,写出内心的蕴结和悲伤。
七星诗社的爱缔安·若岱勒是个剧作家。悲剧《克莉奥佩特拉》(1552)是他的代表作,以古代罗马历史事迹为情节,具有后来古典主义悲剧的一些特征。十六世纪法国产生了好几个剧作家,其中以罗伯特·加尼埃(1524—1590)的成就较高。他写过七部悲剧,罗马悲剧家塞内加对他影响很大。这时候的剧作家在人文主义运动的促进下,向古代文学和历史著作寻找故事情节,模仿古代剧作家。有的人从意大利接受三一律,开始探索戏剧理论。从这些现象看来,十六世纪可以说是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戏剧的萌芽时期。
杰克·阿米奥(1513—1593)翻译过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他的译本(1559)不但对丰富法兰西语的词汇,而且对西欧文学贡献都很大。一些古典主义作家曾向他的译本寻找戏剧创作题材。
米舍勒·爱冈·德·蒙田 (1533—1592)是法国文艺复兴后期的人文主义作家,先后当过法院顾问和市长。他从小便学会了拉丁语。他读古希腊、罗马作品时不断写心得,作笔记,为他后来的《散文集》(1580—1588)打下基础。这部文集是很多篇长短不齐的文章构成的,每篇有一个题目,讨论一个独立问题,彼此之间不一定有联系。他生活优裕,对当时法国激烈的阶级斗争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同时,动乱的时代又使他深感个人生活受到威胁,产生了怀疑论的思想。在《散文集》中最著名的一篇《为雷蒙·德·塞崩德辩护》里,他说人是渺小的,人和禽兽不同之处在于人能够思考。正因如此,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就有分歧意见,有矛盾。人人都自以为掌握真理,别人总是错误的,于是产生争论,甚至导致战争。其实,几百年来,人类追求真理,其结果只是证明自己的无知。他教人不要说:“我懂得,”要说:“我懂得什么呢?”他这种怀疑论反映了当时一部分人文主义者的精神状态,他们对旧的信条失去信心,而对新的事物又缺乏高度热情。蒙田怀疑,但不否定一切。他认为生活是真实的,应当尽量享受它。享受生活首先要精神自由,心情恬静,不让习惯、偏见等束缚自己的思想,不让贪婪、吝啬等欲念扰乱自己的心情。《研究哲学就是为了学死》一文教人不要害怕死亡,尽情享受生活。他这种思想是以个人为中心的。对他说来,只要个人真正享受到生活的快乐,什么政治制度、宗教信仰都无足轻重。《论儿童教育》一文也反映了他的怀疑和享乐的思想。他不主张把很多知识教给儿童,认为这会给他们带来痛苦,而不是快乐。他的教育目的是培养所谓道德高尚、悟性高、判断力强的“绅士”。他的观点代表法国资产阶级上层的观点。蒙田用漫谈的口吻写《散文集》,给读者以亲切自然之感。他的文章富有形象性,不乏诗意。《散文集》在法国散文史上有重要地位。蒙田也是欧洲近代散文这一体裁的创始人。

第五节 西班牙文学和塞万提斯

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西班牙结束了反摩尔人侵略的斗争,国家趋于统一。一四六九年卡斯提尔公主伊莎贝拉和阿拉贡国王斐迪南联姻,标志了西班牙专制君主制国家业已形成。十五世纪末地理大发现后,西班牙在美洲进行残酷的殖民活动,掠夺了大量的黄金。查理一世一五一六年继位,一五一九年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改称查理五世,西班牙成为称霸于欧、美两洲的强大王国。国内资本主义工商业在王权的鼓励下一度繁荣。
西班牙的强盛时期极为短暂,十六世纪中叶后已经开始衰落。资本主义关系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王权很快走向反动,不断发动对外掠夺战争,大量耗费资财。专制王权又和教会勾结,镇压一切进步思想。“西班牙的自由在刀剑的铿锵声中、在黄金的急流中、在宗教裁判所火刑的凶焰中消失了。” 但是,西班牙人民从未停止过斗争,反抗专制政府和天主教教会黑暗统治的起义连续不断。
十六世纪初,西班牙出现一些人文主义学者,他们创办学校,批判宗教偏见,介绍并模仿古希腊、罗马和意大利的文学,传播人文主义思想。但是人文主义思潮遭到反动统治的摧残,发展迟缓。贵族骑士文学流行一时,反动的宗教思想对文学也有很大影响。十六世纪后半期,人文主义文学才达到繁荣,涌现出许多优秀作家,西班牙文学进入“黄金时代”,以小说和戏剧的成就为最大。
小说方面,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骑士传奇和田园传奇虽很流行,但是在一部对话体的小说《瑟列斯丁娜》(1497)中,已经出现了以下层人民为主人公,描写社会现象的新倾向。
十六世纪中叶,西班牙产生一种新的小说类型——流浪汉小说。这种小说和中古市民文学有相通之处。西班牙城市发达较晚,流浪汉小说就是城市发达后的产物。它多半描写城市下层生活,并从下层人物的角度去观察和讽刺一些社会现象。主人公常是失业者,在封建和资本主义交替时代,靠个人机智谋求生存,抵抗压迫。他们没有什么道德标准来指导自己的行动,往往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态度。这种小说所反映的正是当时西班牙骑士传奇作家所不屑于反映的生活,具有一定的现实主义成分。
西班牙最早、最有代表性的一部流浪汉小说是《小癞子》 (1553),全名为《托美思河的小拉撒路》,作者不详。小说由主人公小癞子自述他的经历。他从小就离开贫困的家庭,供人驱使,最初给一个刻薄的瞎子领路。后来他侍候一个吝啬的教士,因为偷吃面包,被赶了出来。第三个主人是绅士,此人穿着漂亮,气派华贵,可是身无分文,靠小癞子每天乞食供养。以后小癞子的主人有教士、出卖赦罪符的僧侣、驻堂神父、公差等。这些人大都贪婪吝啬,靠欺诈为生。他也学会了欺诈,只求发迹,不顾廉耻。最后,他当了叫喊消息的报子,靠不义之财,靠妻子和神父私通,过着富裕的日子。
这部小说通过小癞子的流浪史,写出社会上各个阶层的人物,以幽默俏皮的手法,大胆地讽刺了僧侣的欺骗、吝啬、贪婪、伪善,贵族的傲慢和空虚,揭露了西班牙社会的腐朽和衰落。作者善于刻画形象,语言简洁流畅,叙述生动自然,笔调辛辣有力,他创造了一种新型的体裁,受到广泛的欢迎。
大约半个世纪以后,西班牙出现另一部重要的流浪汉小说:马提欧·阿列曼(1547—1614)的《阿尔法拉契人的古斯曼》上下两部(1599,1604)。他模仿《小癞子》的写法,以更大的规模反映西班牙社会生活。此后,这种小说大量出现,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初期。
西班牙的流浪汉小说一般采用自传体的形式,以主人公的流浪为线索,人物性格比较突出,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广阔的社会环境描写交织在一起,已初具近代小说的规模。但是主人公的性格没有发展,情节和情节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
西班牙流浪汉小说对于以后欧洲小说的发展,特别在长篇小说的人物描写和结构方法上,有过深远的影响。
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在小说方面的最高成就是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
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 (1547—1616)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生于西班牙中部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父亲是医生。一五六九年他到意大利,后来参加西班牙驻意军队。在对土耳其的海战中他带病上阵,负了重伤,左手残废。一五七五年回国途中,他被土耳其海盗掳去,在阿尔及利亚服苦役五年,一五八〇年由亲友赎回。他以一个英雄的身分回国,但是后半生却贫困潦倒。他曾任军需官、税吏,接触到农村生活;他一度因不能上缴公款而入狱。这种种经历使他逐渐看清了西班牙的现实和人民的被压迫地位。
塞万提斯曾采用当时流行的各种体裁进行创作,他写抒情诗、讽刺诗,也模仿田园传奇和骑士传奇写了《伽拉苔亚》(1585)和《佩尔希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1617),他写过长诗《巴尔那斯游记》(1614),也写过许多剧本,出版的有《喜剧和幕间短剧各八种》(1615)和悲剧《奴曼西亚》(1584);小说方面有短篇小说集《训诫小说》(1613)、长篇小说《堂吉诃德》。其中以悲剧和长短篇小说较为重要。
悲剧《奴曼西亚》以古代西班牙奴曼西亚军民反抗罗马侵略者的历史为题材,写法类似中古道德剧,剧中出现许多寓意性的人物。奴曼西亚人在罗马军队围困下坚持抗战十四年,他们的遭遇惨绝人寰,但始终英勇不屈。最后,罗马军破城而入,全体居民自杀殉国。塞万提斯这部悲壮动人的历史悲剧歌颂了西班牙人民的爱国精神和英雄性格,深受人民喜爱。
《训诫小说》包括十三篇作品,其中有曲折的爱情故事,有世态风俗写照,也有哲学议论。这些小说受到意大利小说的影响,但充满着西班牙生活的特色,表现了作者反对封建偏见,反对压迫奴役,肯定个性自由,同情人民遭遇的人文主义思想。
《堂吉诃德》是塞万提斯的代表作。小说的全名为《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台·拉·曼却》,共两部。第一部出版于一六〇五年,立刻受到读者欢迎,反动集团在一六一四年出版了一部伪造的续篇,歪曲塞万提斯的作品。塞万提斯为了抵制伪作的恶劣影响,立即写完第二部,一六一五年出版。
当时西班牙王权用骑士的荣誉和骄傲去鼓动贵族建立世界霸权,而美化封建关系、情节离奇虚幻的骑士传奇正适合他们的需要。塞万提斯痛恨这种文学,他在全书的自序中公开宣布他要“攻击骑士小说”,“把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扫除干净”。
《堂吉诃德》故意模拟骑士传奇的写法,描述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的“游侠史”。堂吉诃德是拉·曼却地方一个穷乡绅,本姓吉哈达,他读骑士传奇入了迷,想当游侠骑士。他拼凑了一副破烂不全的盔甲,自称为堂吉诃德,骑上一匹瘦马,取名“驽氶难得”,而且仿照骑士的作法,物色了邻村一个养猪女郎为自己的意中人,给她取个贵族名字叫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决心终身为她效劳。一切齐备,他就离家出走,从事游侠,前后共三次。最初一次,他单枪匹马出游,受伤而归。后来,他找了邻居桑丘·潘沙作侍从一同出去。堂吉诃德满脑子都是骑士传奇中的古怪念头,以为处处是妖魔鬼怪,是他冒险的机会。他把风车当巨人,把旅店当城堡,把理发师的铜盆当作魔法师的头盔,把羊群当军队,把苦役犯当作受迫害的骑士,把皮酒囊当作巨人头,不顾一切地提矛杀去,结果闹出无数荒唐可笑的事情。这些行动不但害了别人,也使自己挨打受苦,弄得头破血流。但是他执迷不悟,直到几乎丧命,才被人抬回家中。临终时他醒悟过来,立下遗嘱,不许他的唯一的亲人侄女嫁给骑士,否则她就得不到遗产。
《堂吉诃德》揭露了骑士传奇的荒唐和危害(如第1部第6章、第48章),尽情嘲笑了骑士理想和骑士制度。从这部小说出版以后,西班牙再也没有出现过骑士传奇。
作者通过堂吉诃德主仆的游侠经历,反映了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初西班牙的广阔的社会现实。小说中出现将近七百个属于各阶层的人物,如贵族、僧侣、地主、市民、兵士、农民、演员、商人、理发师、骡夫、牧羊人、强盗等等。所写的生活面从公爵的城堡到外省的小客店,从贫穷的农村到杂乱的城镇,从平原到深山,从大路到森林,构成一幅完整的社会画卷。小说第二部关于公爵城堡的描写,集中揭露了贵族的腐朽实质。贵族们虽然态度傲慢,生活奢华,实际上借了债无力偿还,精神上更是空虚无聊,以捉弄堂吉诃德主仆来排解愁闷。书中有许多地方描写旅店的情况,广泛暴露了当时社会上庸俗自私的市侩习气。又写到人民的贫困和受压迫的情形,如小农奴安德列斯受地主虐待等。小说还接触到政治、经济、道德、文化和风俗习尚等方面,充分揭示了这个威震世界的西班牙王国已经破绽百出和它必然衰落的趋势。
主人公堂吉诃德是欧洲文学中一个著名的典型。他是个矛盾复杂的人物。他按骑士传奇行事,疯疯癫癫,滑稽可笑。但是他的荒唐行为往往出于善良的动机。他攻打风车,是自以为要清除万恶的巨魔。他释放苦役犯,是为了反对奴役,给人自由。堂吉诃德痛恨专横残暴,反对压迫,同情被压迫者,向往自由。他把维护正义,锄强扶弱,消除世间的不平作为自己的天职,而且见义勇为,从不怯懦,为了主持正义,个人生死可以置之度外,具有英勇无畏、忘我斗争的精神。堂吉诃德也是一个具有崇高理想和渊博学识的人,只要不触及骑士这个题目,他的思想和谈吐都很清醒而深刻。他谈到不分你我、人人和谐相处的古代理想社会,谈到自由的可贵、奴役的可恨,谈到清廉公正、爱护百姓的政治理想,还谈到文治武功、贵贱等级、教育文艺等,广泛地涉及了人文主义者所关心的各种问题。但是他脱离实际,完全生活在幻觉之中,他对着臆造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只能闯祸坏事。同时,他想恢复的是过时的骑士制度,把游侠骑士单枪匹马打抱不平的方式当作主持正义、改造社会的途径,结果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他的善良动机总是得到相反的结果。这个形象反映了塞万提斯的人文主义理想和西班牙现实的矛盾,也反映了西班牙人文主义者的弱点。塞万提斯看到现实的黑暗,也看到骑士游侠的方式不能解救社会,但是看不到在反动统治下决不可能实现人文主义理想。于是他在嘲笑骑士制度的同时,又回过头来,以理想化的骑士精神来反对没落的封建阶级和市民阶层的庸碌自私。他揭露了西班牙现实,然而他的理想却是回复到古代社会。
桑丘·潘沙是小说的另一主人公。他和堂吉诃德的关系,既是对立的,又是相辅相成,他们两人的外表和性格都形成鲜明的对比。桑丘具有西班牙农民的特点,作者在他身上也注入了自己的理想。他是一个帮工,家里穷得无以为生,才听信堂吉诃德的劝诱,出来游侠。他希望得到一次意外的成功,做个海岛总督,改变他一家的窘况。他的处境说明了西班牙农民的贫困。桑丘贪图小利,胆小怕事,时时为自己打算,也反映了农民狭隘自私、目光短浅的一面。但是桑丘头脑清醒,随时都提醒堂吉诃德从幻想回到现实中来。他的语言诙谐生动,一出口就是连串的谚语,表现了他的健康乐观的性格。桑丘当总督的情节最突出地体现了他的智慧和才能,他毫无自私的念头,断事英明,办事公正,为人民做过许多好事。堂吉诃德用骑士方式不能实现的理想,在桑丘的行动中却实现了。
《堂吉诃德》标志着欧洲长篇小说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作者注意塑造人物,着力刻画了两个典型。人物性格复杂多面,不是静止的,是有发展的。作者往往把堂吉诃德主仆在现实生活中的活动加以夸张,反复强调他们的某些特点,并通过他们之间的对比和他们彼此推心置腹的谈话,来突出这两个人物的性格。塞万提斯虽然模仿骑士传奇,但是主人公的游侠不在离奇虚构的环境中进行。《堂吉诃德》虽也近似流浪汉小说,但情节更为丰富、复杂,环境都经过一番选择和安排。例如书中常常以旅店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因为这里可以出现各种人物,看到各种社会关系,更便于描写广阔的生活。小说在主要情节之外,还穿插一些独立的故事,更广泛地反映了现实。第二部中,这类故事经过作者的有意改进,融合到主要情节中去了。《堂吉诃德》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最重要的长篇小说之一,它对于欧洲近代长篇小说的发展具有重大的影响。
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的戏剧相当繁荣。十六世纪初期的戏剧家还大都是模仿古希腊、罗马和意大利的戏剧,后来有些作家努力摆脱古代戏剧的法则,创造适合本国人民需要的作品。五十年代后,西班牙戏剧进入繁荣时期,优秀的剧本大量涌现,固定的公众剧场建立起来,面向广大群众的民族戏剧逐渐形成。这种繁荣景象,一直继续到十七世纪初期。
费力克斯·洛卜·德·维加·卡尔皮奥 (1562—1635)是西班牙民族戏剧的主要代表。他出身于马德里一个没落贵族家庭,曾在许多贵族手下供职,参加过一五八八年“无敌舰队”对英战争,一六一四年接受教职,成为僧侣。他写过各种体裁的作品,主要成就是戏剧。据说他写了一千八百多部剧本,现在还留下四百多部(其中有些作品是否为维加所写,尚有争论),另有宗教剧四十多部。
维加在论文《当代写作喜剧的新艺术》(1609)里,主张戏剧创作应该以满足当代观众的要求为准则,不必拘泥于古代的陈规。他说自己创作时要用三重锁把一切规则锁住,并把普劳图斯和泰伦斯抛出书房。他谈到戏剧应该逼真地反映现实,可以“和自然一样”,悲剧和喜剧因素应掺杂在一起。他主张写三幕剧,而且特别重视情节安排的技巧。这些看法实际上也就是西班牙民族戏剧基本原则的总结。
维加取材极为广泛。其作品表现了人文主义思想,也受到贵族意识和宗教意识的影响。从内容来看,他的剧本主要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写爱情和家庭问题,其中一大部分被称为“斗篷加剑”的喜剧,因为主人公多半是以斗篷与剑为服饰的贵族。维加把爱情看作一种可以冲破封建道德和等级偏见的力量,他歌颂青年追求爱情自由的斗争,如《园丁之犬》(1618)、《带罐的姑娘》(1627),有些剧本还描述了人民怎样为维护自己的爱情与权利而向专横的贵族展开斗争,如《最好的法官是国王》(1620—1622)。但是也有些“斗篷加剑”的喜剧只写贵族家庭纠纷和维护贵族荣誉的题材,局限较大。第二类剧本是谈社会政治问题的,主要取材于民族历史和民间传说。这类剧本揭露了暴君的罪恶,塑造了一些理想君主的形象,如《塞维利亚之星》(1623)。有些则直接描写西班牙农民对封建主的反抗。
《羊泉村》(1609—1613)是维加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描叙一四七六年羊泉村人民反抗领主的史实。剧中写卡拉特拉瓦骑士团队长费尔南·戈麦斯在驻地羊泉村企图污辱当地村长的女儿劳伦夏,劳伦夏被青年农民弗隆多索救出。随后费尔南又破坏这对青年的婚礼,劫走新娘,要把弗隆多索绞死。劳伦夏逃回村中,呼吁乡亲起来抗暴。全村人民起义,攻占城堡,杀死了费尔南。事后,国王赦免全村人民,把羊泉村收归自己管辖。
剧本揭露了封建主的专横暴虐,歌颂农民为维护自己的荣誉和自由而进行的正义斗争。剧中的农民集体的形象最为动人,他们的反抗情绪随事态的发展而增长,法官严刑拷打他们,全村三百多人众口一词说杀死队长的是“羊泉村”,连十岁的小孩也这样坚强。女主人公劳伦夏的形象也很生动,她从一个聪明倔强的姑娘成长为英雄。剧本最后也反映了维加对专制王权的看法,以为人民和国王的利益可以一致,共同反对封建主。
维加的剧本都是三幕诗剧,场次很多,场景经常变换,剧情进展很快,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交织在一起。维加善于安排富于戏剧性的场面,情节引人入胜,结局往往出人意外,偶然的因素在情节发展中起着重要作用。维加剧本中人物众多,描写真实生动,但是性格刻画不够深刻。
维加的剧本在当时享有极高的声誉,剧场几乎天天上演他的戏。塞万提斯称他是“自然的奇迹”。他的创作奠定了西班牙民族戏剧的基础,形成一个戏剧流派,并影响到十七、十八世纪欧洲其他国家的戏剧。
第六节 英国文学和莎士比亚
十四世纪以后,英国封建经济开始衰落,资本主义兴起。“在英国,农奴制实际上在十四世纪末期已经不存在了。” 从十四到十五世纪,羊毛业有很大发展,到了十六世纪,英国资本主义成长更快,圈地运动使资本主义深入到农村。地中海航道的改变以及英国战胜西班牙后夺得的海上霸权,进一步刺激了英国工商业的发展和海外的掠夺,促成经济的高涨。
在十四世纪,市民阶级已经兴起,到了十六世纪形成资产阶级。世袭贵族在农民起义、百年战争、玫瑰战争之后,到十六世纪已大部消灭,一部分贵族资产阶级化,成为新贵族。另一部分贵族不甘灭亡,勾结国外封建势力,和王权斗争。王权在基本上消灭了世袭贵族,并进行宗教改革之后,建立起统一的中央政权。王权利用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也支持王权,以扫清世袭贵族的残余势力。但资产阶级和封建王权之间仍然存在着矛盾,资产阶级掀起清教运动来反对代表王权的国教,为十七世纪资产阶级革命作了准备。资产阶级的发展是依靠残酷剥削国内广大的农民和城市平民而取得的。
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民族国家的形成给资产阶级打开了广阔的前景,也促成文学的繁荣。人文主义思想在新文学的园地里开花结果,十六世纪后半期到十七世纪初期,诗歌、戏剧、小说、散文都很发达,成为文艺复兴时代英国文学的全盛期。但阶级矛盾在当时是十分尖锐的,因而文学也反映出不同的倾向,大体可以分为民主和贵族两类。圈地运动使广大农民流离失所,陷于饥饿贫困的绝境,城市贫民人数激增,政府颁布血腥的法令迫使他们廉价出卖劳动力。有一些新兴资产阶级作家对劳动人民表示深厚的同情,他们不仅反封建,而且对资本主义也有所批判,如莫尔、莎士比亚。另一些作家则带有较浓厚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的倾向,他们反对教会的禁欲主义,关心资产阶级自身的发展,但和劳动人民有很大距离,如斯宾塞。
资产阶级反封建斗争在英国的另一表现形式是清教运动。清教这一教派反对国教中的天主教残余因素,反映资产阶级上层利益。它提倡节俭,以上帝的意志为借口,替资本积累作辩护。它反对世俗文化,尤其是人民群众所喜爱的戏剧。从思想上说,它是一种新的禁欲主义。
具有新的人文主义思想的作家中最早的代表是杰弗利·乔叟(1340?—1400)。英国资产阶级文学可以说是从他开始的。他生活的时代,正值市民阶级兴起,农民起义震撼了封建统治的年代。他和兰格伦同时,但反映了新的潮流和趋势。
乔叟出生于富有市民家庭,早年在宫廷服务,多次出使法国和意大利;脱离宫廷后,任伦敦海关监督和外省官职。他的长诗《特洛伊勒斯和克丽西达》(1381?)是根据卜伽丘的长诗《菲洛斯特拉托》改写的,叙述特洛伊战争时期特洛伊王子特洛伊勒斯和一个贵族寡妇克丽西达恋爱,后来克丽西达又爱上希腊将领,背弃了特洛伊勒斯。作者从新兴市民阶级的立场出发,肯定个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反对封建礼教和教会的禁欲主义。作者把爱情看作人的“天性”,嘲笑王子在开始时表现的对爱情的抗拒态度。他歌颂男女主人公的恋爱,同情王子的不幸结局,宽恕女主人公的“变节”。在性格塑造上,作者发挥了传奇文学中的心理刻画手法。故事虽然发生在古代的特洛伊,但诗中描绘的则是十四世纪英国贵族的生活图景。
乔叟的主要作品《坎特伯雷故事》(1387—1400),以一批从伦敦到坎特伯雷去朝圣的客人的旅行为线索,写了二十四个短篇故事,绝大部分用诗体写成。卷首有总序,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作者介绍了朝圣的香客,有声有色地刻画了他们的外表、举止和精神面貌。他们之中有骑士、侍从、地主、自耕农、贫苦农民、形形色色的僧侣、女尼、市民、商人、海员、大学生、手工业者等,构成了十四世纪英国社会的缩影。
故事有的取材于民间传说和口头文学,有的取材于骑士文学和宗教文学,但故事反映的生活属于十四世纪英国的现实社会。故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写爱情和婚姻问题的,作者的基本态度和《特洛伊勒斯和克丽西达》中所表现的相同。他否定那种诉诸武力的、骑士式的爱情(《武士的故事》),肯定女权(《巴斯妇的故事》);他对丈夫一再考验妻子表示不以为然(《学者的故事》,即《十日谈》最后一个故事),反对买卖婚姻(《商人的故事》),主张夫妇互相敬爱(《自由农的故事》)。另一部分是讽刺僧侣的欺骗(《法庭差役的故事》、《船手的故事》、《赦罪僧的故事》中的开场语),揭露教会对人民的压迫(《游乞僧的故事》),也有揭露金钱的罪恶的(《寺僧的乡士的故事》、《赦罪僧的故事》)。乔叟的故事体现了反封建倾向和人文主义思想因素,反映出十四世纪英国历史的趋势,暴露了封建阶级尤其是教会的腐朽败落。但作者并未能摆脱宗教思想,表现了消极容忍的人生哲学(《梅利比的故事》)。和卜伽丘一样,他在肯定爱情,反对禁欲主义的同时,也流露出市民阶层对纵欲的欣赏。这些都是本书的糟粕。
乔叟的现实主义成就很高。他为市民创作,继承了城市文学的描写现实的传统。在人物塑造、叙事技巧和语言运用等方面,他都远远超过英国以前和同时代的作家,甚至超过卜伽丘。他所塑造的人物不仅外貌栩栩如生,而且结合外貌展示人物的内心特征。他利用故事之间的插曲,或使人物用所讲的故事彼此讽刺,来突出人物之间的矛盾,使这部作品具有很强的喜剧性。在结构上,各个故事的框架并不呆板,作者从现实生活中选出朝圣的场面,予以充分发挥。作品尽管还有许多题外话,但由于他善于选择和安排情节,因此故事性强。他的风格特点是幽默和讽刺,在揭露人物的虚荣、伪善、庸俗、愚蠢时,不作强烈谴责,这是和作者的市民立场分不开的。乔叟不用法语或拉丁语写作,而用伦敦方言。他的语言生动活泼。他在许多故事中所首创的诗体,称为双韵体 ,成为以后英国诗歌中最通行的一种。乔叟被称为“英国诗歌之父”。
乔叟死后,出现了一批模仿者,但他们的成就不大。整个十五世纪英国人文主义文学处于停滞状态,但英国知识界(贵族、僧侣)仍不断和意大利有密切交往,介绍古代哲学和文学。十五世纪末牛津大学正式教授古代语言,出现了一批人文主义学者,成为英国文艺复兴的先导。印刷术的传入也有助于新思想的传播。
托马斯·莫尔 (1478—1535)是英国最主要的早期人文主义者。他出身伦敦市民上层,在牛津大学学习,和埃拉斯慕斯交往,后来任下议院议长和英国最高法官。英国的圈地运动和随宗教改革而来的“对教会地产的大规模的盗窃” 给人民群众带来巨大灾难。莫尔同情人民,反对宗教改革,并因此被杀。莫尔写过许多关于宗教改革的论战文章、历史和传记,而主要著作是用拉丁文写的《乌托邦》(1516)。
《乌托邦》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写作者出使尼德兰,遇见一个葡萄牙航海家,通过和他的对话,作者批判了当时的英国和欧洲社会。第二部分,航海家描写乌托邦的社会制度。《乌托邦》有力地揭露了英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残酷性。作者目击农民由于圈地运动而陷入惨境,对于这“羊吃人”的社会提出忿怒的谴责。他以对人民的深厚同情,揭发了法律的残酷,封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统治阶级敲骨吸髓的剥削、贪得无厌的掠夺和寄生生活,以及其他不公平现象。他认为社会罪恶的原因在于私有制,必须废除私有制才能实现社会正义。针对这一情况,他设计了自己的理想国。在他的理想国里,没有私有制,没有人剥削人的现象,人人劳动,产品丰富,按需分配。这里没有专制暴政,没有宗教迷信和宗教狂热,人与人的关系是和谐的。但乌托邦的经济基础是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中古式的手工业,它的政治组织是若干城邦的联合体。乌托邦仍然允许奴隶存在,脑力劳动者仍占优越地位,宗教仍然是必要的。它是一个被美化了的宗法社会、中古生产方式、城邦政体的混合物,纯属空想。这部作品是资本主义产生以后一系列畅想未来的著作的开端,对后来描写理想社会的文学有很大的影响。
十六世纪中叶到十七世纪初是英国文艺复兴的繁荣时期,出现了大批作家。在诗歌方面,这一时期内产生过大批以人文主义为内容的新创作,歌颂爱情,歌颂祖国,宣扬新思想。诗人们借鉴古典的和外国的诗歌格律,介绍意大利的十四行诗体,并创造了在英国诗坛影响深远的无韵诗体。这批诗人中,除莎士比亚以外,最有成就的是埃德门·斯宾塞(1552—1599),他的长诗《仙后》(1589,1596)歌颂女王,宣扬资产阶级新人应具的品质,是第一部英国资产阶级的民族史诗。在风格上,他继承了骑士传奇文学,也模仿意大利的阿利奥斯托。
诗歌的繁荣和文艺理论的研究也是分不开的,意大利的文艺理论推动了英国在这方面的活动。锡德尼(1554—1586)的《为诗一辩》(1580)是对清教徒的反击,总结了英国民族文学的成就,并传播了意大利多年来探讨的关于三一律等的创作理论。
从五十年代开始,古希腊、罗马和当代其他国家文学作品大量译成英语,对传播新思潮,推动文学发展起了很大作用。应当顺便一提的是《圣经》的翻译,从一五二五年起共出过九种英译本,以最后的一六一一年译本为定本。《圣经》的翻译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前夕政治生活中一件大事,译文朴质、严肃,能够发挥英国民族语言的特点,自成风格,对后来英国散文影响很大。
文艺复兴时期英国小说也开始发达。一种属于传奇性质,适应贵族趣味,如约翰·李利的《攸弗依斯》(1579,1580)、锡德尼的《阿刻底亚》(1590)。另一种反映社会下层的流浪汉生活或手工艺人发家的经历,如纳施(1567—1601)的《不幸的旅客》(1594)、狄罗尼(1543?—1600?)的《纽伯利的杰克》(1596—1600),这是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先声。
资产阶级民族意识的觉醒,新大陆的发现,资产阶级的国外掠夺,使这一时期产生了大量的历史和地理著作,给文学创作以启发,并为它提供了素材。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散文作家是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马克思、恩格斯称他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 。他出身贵族,因受贿,削官入狱,据说他因为在露天试验雪的消毒作用时受寒得病而死。培根在实验科学的基础上发展了唯物主义,反对中古经院哲学和神学。他认为感觉是一切知识的源泉,提出归纳法作为认识方法。这些思想都包括在他的《学术的推进》(1605)和用拉丁文写的《新工具》(1620)等哲学著作中。但马克思也指出培根的唯物主义“还充满了神学的不彻底性” 。他的未写完的《新大西岛》(1627)描绘了一个理想国,在那里科学能够有很好的发展条件。
培根对文学的主要贡献是《论说文集》(1597,1612,1625),共五十八篇。这些文章以贵族和资产阶级上层读者为对象,谈论哲学、宗教、政治制度和国家以及处世、修身、养性等问题。他反对天主教,但不否定宗教,他鼓励商业和殖民,在统治术上,他和马基雅维里的观点是一致的。他在论述处世接物的文章中肯定自私自利、尔虞我诈的资产阶级道德标准。有些文章也记录了一些有用的经验,如《论读书》。
培根不像怀疑主义者蒙田,他对一切问题都有很肯定的看法。在文章风格上,他不像蒙田那样随意,而以凝炼有力著称,用最经济的词汇表达丰富的思想,文句很像警句格言,有时近于枯涩。思想的组织安排极为缜密。这些特点都表现了拉丁散文的影响。文章中也常常点缀着富有诗意的比喻,如“名誉像一条河,轻飘而虚肿的东西浮在上面,沉重而坚实的东西沉到底下”。又如他把语言比作织着人物故事的帷幕,人不说话就像卷起的帷幕。培根一向被认为是英国论说文的创始人。
十六世纪英国文学以戏剧的成就为最大。英国民间戏剧的传统从十三、四世纪以来一直没有中断,在城市和乡村都很活跃,十五世纪戏剧已成为宗教斗争的武器,到十六世纪中叶,一些中学和大学开始演出古代戏剧,扩大了戏剧的内容。从八十年代开始,随着民族意识的增长,以英国历史为题材的历史剧一度繁荣。九十年代以后,英国戏剧进入全盛时期,产生了几十个有成就的剧作家。伦敦在一六四二年清教徒封闭剧院以前,公私剧场不下二十所。这个时期的戏剧广泛地反映了复杂的阶级斗争和社会各阶层的要求,作家们把戏剧当作最能生动反映现实、表达他们的思想的一种文学形式。艺术上也达到高度成熟阶段。
当时的观众包括了广泛的社会阶层。女王经常召剧团进宫演出;另一部分观众是贵族和社会上层;而绝大多数观众则是市民和市民下层如小业主、帮工、徒工、仆役等。剧场常常成为徒工暴动的集合点。由于政治斗争十分尖锐,政府严密控制言论和出版,剧作家不得不用古代、外国或本国历史故事为题材来表达他们的见解和要求。
当时为贵族和城市上层服务的剧场称为私家剧场。公共剧场则对广大市民开放,都是沿袭中古剧场或旅店院落的规模,予以改造而成,是个圆形建筑物。剧场的中心是一块露天空地,舞台突进池心,其余三面有三层廊座环抱。市民下层观众付较低票价站在池心看戏,贵族有时坐在台上。演出一般在下午。台上无幕,道具简单,背景是固定的两层建筑,上层往往当作阳台或楼,下层作为内室。剧场由资本家集股经营。演员也集股组成剧团,自备服装道具,剧本由演员自己或其他剧作家提供。一个剧团的演员兼股东一般十一、二人,相当于行会的行东;以下有“雇佣演员”若干人,相当于帮工;再下有童龄演员,相当于徒工。收入由剧场主和剧团分摊。女角都由童龄少年扮演。由于伦敦受清教徒控制,公共剧场一般被迫设在城外,剧团还不得不寻求王室或贵族保护,号称女王的或某某大臣、贵族的仆人。由于迫害、瘟疫或其他原因,剧团往往必须到外地甚至外国去流浪、演出。
莎士比亚以前的主要剧作家是一批所谓“大学才子”。他们大都受过大学教育,接受了人文主义思想,很有才华。他们的倾向性不尽相同,但都在某些方面对英国戏剧作出了贡献,莎士比亚正是在他们成就的基础上,把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推向高峰。
“大学才子”中最早的是约翰·李利(1554?—1606)。他的喜剧具有贵族人文主义倾向,多半用古代神话和古代文学为题材,以田园或大自然为背景,用典雅的散文,写爱情故事,歌颂女王。他的剧中保留了将严肃情节和滑稽情节糅杂在一起的英国民间戏剧传统。
托玛斯·基德(1558—1594)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剧作家,出生于伦敦一个公证人家庭,没有进过大学。他参加过无神论团体,曾被逮捕,死于贫困。他的《西班牙悲剧》(1589)以西班牙宫廷阴谋为背景,通过父亲装疯为儿子报仇的故事反映了宫廷的倾轧,揭发马基雅维里式的阴谋家。他认为生活应该幸福,但现实却充满了不平。基德注意情节结构,主要人物性格鲜明,他的无韵诗体能激动观众,在风格上接近罗马悲剧家塞内加。这部作品从第一次公演起,在英国舞台不断演出几乎达五十年之久,对莎士比亚影响很大。
罗伯特·格林(1558—1592)属于“大学才子”之列,他一生放荡潦倒,写过许多反映社会下层生活的自传体小册子。他曾和莎士比亚合作写剧。他的剧有反对贵族和资产阶级上层的倾向,他希望他们悔悟,进行道德改善,如《伦敦的一面镜子》。他突出平民的高贵品质来和贵族对照,如《僧人培根和僧人本盖》(1590)、《威克菲尔的护林人》(1592)。前者中的两个僧侣追求知识,是浮士德式的人物;在后者中,民间传说的英雄佐治·格林和罗宾汉成为重要人物。格林把民间传说、民族历史作为素材,又在舞台上呈现出纯粹英国乡村的气氛,这是他对当时英国戏剧的贡献。
克里斯托弗·马娄 (1564—1593)是坎特伯雷鞋商之子,在剑桥大学读书,也是“大学才子”之一,同基德一样也在伦敦参加过无神论团体。他说宗教是为了使人恐惧而产生的,他叫人不要怕鬼,并鄙视上帝和神父们,他指责圣徒叫人们违反良心向官吏屈服。但从他的作品看来,他并没有完全摆脱宗教束缚。他在酒店与人口角械斗时被杀,有人认为这和政治有关。
马娄共留下六部剧作。《帖木儿》(1587,1588)和《马耳他岛的犹太人》(1590)表现资产阶级追求无限权力和财富的欲望,但作者又指出权力和财富并不能使人幸福。蒙古可汗帖木儿征服了亚、欧许多国家,不可一世,却不能挽回他心爱的皇后的死亡,自己作为“上帝的鞭子”也有死去的一天。马耳他岛的犹太富商巴拉巴斯,贪婪成性,屋里堆满黄金,狠毒地药死自己的女儿,害死她的爱人。财富毁灭了他的“人性”,最后自己也落进沸镬丧命。
《浮士德博士的悲剧》(1592—1593)是马娄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它是根据新译成英语的德国民间故事书而写成的,叙述浮士德把灵魂卖给魔鬼,魔鬼供他驱使二十四年,到期他的灵魂被魔鬼劫往地狱的故事。在这部作品里,作者肯定知识是一切力量中最伟大的力量。有了知识就可以获得财富,就能探出“所有外国君主的秘密”,就能“用一道铜墙把德国围起”,“让学生们能穿上绸缎衣服”,一句话,能征服自然,实现社会理想。但是要获得知识首先必须和宗教蒙昧主义进行顽强的斗争。浮士德的悲剧反映了人文主义者最终未能从宗教中解放出来的历史真实情况。
马娄对英国戏剧的贡献在于创造了巨人性格,巨人是中古道德剧中暴君和丑角“罪恶”等形象的新发展。在马娄剧中,巨人占中心地位,这是和人文主义者强调个人作用的思想分不开的。马娄把充满浪漫主义热情的抒情风味带进戏剧,而结构则显得松弛,没有摆脱中古连台大戏的习惯。无韵诗体经过他有力的锤炼,表达能力大大提高。
威廉·莎士比亚 (1564—1616)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在他的作品里,资产阶级人文主义思想表现得最为充分,艺术性也最高。他的作品为资产阶级的兴起作了最有力的舆论准备。他出生于英国中部斯特拉福城一个富裕市民家庭,少年时代在当地“文法学校”学习古代语言和文学。二十岁后,他到伦敦谋生,广泛接触到各阶层的生活,加深了他对社会的认识。一五九〇年左右,他参加剧团,开始舞台和创作生活。他的绝大部分戏剧是利用现成材料加以改编而写成的,在改编过程中给以新的内容和艺术加工。在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写过三十七部戏剧,此外还有两首长诗和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一六一三年左右,他离开伦敦,回到家乡,一六一六年逝世。
莎士比亚的创作可以按思想和艺术的发展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1590—1600)正值伊利莎伯女王统治后期,国内,宗教改革、血腥立法、镇压农民起义,为资本主义发展开辟了道路。但这时英国基本上还是封建社会,封建势力还很强大,女王比较成功地运用王权维持了封建势力同新兴资产阶级之间的平衡。对外,英国战胜了西班牙“无敌舰队”,增强了资产阶级的民族自信。这时,莎士比亚的作品,基调是乐观的。他的喜剧宣扬爱情(仁爱精神)可以战胜一切,提倡个性解放;历史剧则反复批判封建专制和封建割据,宣传开明君主的理想,鼓吹资产阶级的民族自尊心和爱国主义。
他早期两首长诗《维纳斯与阿都尼》(1593)和《鲁克丽丝受辱记》(1594)都根据奥维德的故事写成。前者描写爱神对青年猎手阿都尼的爱情与追求,后者谴责荒淫强暴的行为,艺术上总的特点是华丽纤巧。《十四行诗》(1592—1598)中的大多数,据一般公认,是写给一个青年贵族的,另一组诗是写给一个深肤色的女子的。这些诗歌颂友谊和爱情,诗人把它们看作是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表征,他特别强调心灵的结合、忠诚和谅解这些人文主义理想。诗人歌颂青春和美,以与现实中的丑恶相对照,坚信美好的事物应当永存,并可以借助于文艺而成为不朽。诗中也表现了诗人对现实的批判和生活体验。十四行诗具有新兴资产阶级肯定生活、要求解放个性的反封建理想,也流露出患得患失、取悦贵族的倾向。诗人的情绪变化多端,有时欢乐,有时忧伤,有时表现嫉妒,有时沉思。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比彼特拉克更向前发展一步,主题更加丰富,对待爱情已没有宗教情绪或封建等级观念。他改变了意大利的格式,按四、四、四、二编排,每首诗更能体现起承转合,情感和思路曲折而有变化。他喜欢从生活和大自然中,从乡村、城市、法庭、舞台、宫廷、战场、商人的柜房、教堂等场所寻找生动的形象和比喻。他常用对照、多义词、重复、停顿、头韵、长短音的错落来烘托内容,增强音乐性。十四行诗这一外来形式在莎士比亚笔下得到了发展。
这一时期,莎士比亚写过九部以英国历史为题材的历史剧,在当时盛行的历史剧中成就最高。九十年代王权虽仍巩固,但王位继承问题日趋迫切,封建势力蠢蠢欲动,英国有可能重新出现内战局面。莎士比亚作为人文主义者,关心民族命运,反对封建内讧,要求在一个开明君主的统治下,巩固国内和平与统一,使国家臻于富强,这是符合资产阶级发展的利益的。他比当时任何剧作家都更系统地探索了过去两三百年的历史,他认为观察历史可以比较准确地预示未来。在历史剧中他批判了一系列的封建君主,谴责了封建集团间的血腥战争,表达了新兴资产阶级的理想。
最早的历史剧《亨利六世》上中下三部(1590—1591)写这冲龄登位的国王统治五十年间(1422—1471)的事迹。第一部写英国在英法百年战争中由于贵族不和而失利;第二部写国内贵族的纷争和平民起义,导致内战;第三部写号称“红白玫瑰战争”的封建内战,属于红玫瑰贵族集团的国王在内战中被杀。在三剧中,亨利被写成一个软弱无能,既不能保全国外领地,又不能制止贵族内讧的君主。《理查三世》(1592)与前三剧合为四部曲,写篡夺王位的白玫瑰集团爱德华四世死后,同族贵族理查用卑鄙、血腥手段排除了六个王位继承人,登上统治宝座(1483—1485),很快为敌党所杀,结束了玫瑰战争。理查不仅是个暴君,而且具有阴险狡诈、冷酷毒辣的特点。《约翰王》(1594)是一部独立的历史剧,写约翰(1199—1216)虽然有反天主教的一面,但企图谋害合法继承人,篡夺了王位,引起外患。《理查二世》(1595)、《亨利四世》上下部(1597—1598)和《亨利五世》(1599)构成第二个四部曲,从历史顺序看来,第一个四部曲正衔接在第二个四部曲之后。作者把理查二世(1377—1399)写成优柔寡断、听信宠臣的昏君,不能维持贵族势力的平衡,他的堂弟利用时机夺去王位,自立为亨利四世(1399—1413)。亨利四世登位,由于王位来路“不正”,终生惴惴不安,虽然两次平复贵族内乱,但太子不务“正业”,和流氓鬼混,王位前途仍然堪忧。后来太子逐渐改过自新,继位为亨利五世(1413—1422)。亨利五世用对外战争解决了国内矛盾,战胜法国,夺回在法国的领地。莎士比亚写他性格中有善良仁慈的一面,有时能以普通人自居,在他身上多少寄托了对君主和民族英雄的理想。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的要求。资产阶级为了自身的发展,要求排除封建制度所设置的重重障碍,尤其关心封建割据的局面和王权的封建性质。但由于它自身的软弱,它只能寄希望于一个有利于资产阶级的开明君主,他要能镇压封建势力,为资本主义发展扫清道路。莎士比亚认为这是可以做到的,即通过道德改善的途径把封建君主改造过来,使之成为后来历史上的立宪君主。作为资产阶级思想家,莎士比亚的谋虑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作家。但他的基本观点仍然是历史唯心主义。在他的历史剧里无例外地出现市民、社会下层、广大人民群众,他同情他们的疾苦,并认为他们能明辨是非,但他并不相信他们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革仍须自上而下。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具有史诗的宏大规模,虽然讲的是英国过去的历史,却写出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社会和当时人们所关心的问题,并具有鲜明的民族特点。他用广阔的社会画面、多样化的人物形象和生动的情节,反映了英国封建秩序逐渐瓦解的漫长过程。他描绘了各种社会力量之间——主要是王权与封建贵族之间、封建主与封建主之间、国内封建主和国外封建主之间以及统治阶级和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和反复斗争。他塑造了一系列代表各种社会力量的人物——君主、大小封建贵族、主教、大小官吏、市民、手工艺人、农民、仆役、兵士以至流氓强盗。许多人物,尤其是封建暴君,不仅具有典型意义,而且各有特点。帝王将相的场面和群众的场面、悲剧和喜剧的场面、主要情节和次要情节,相互交织。人民群众在他的历史剧中不是主要人物。他们有时是帝王将相等主角的陪衬,有时是作者的代言人,有时作者对他们表示同情,有时则加以丑化。
《亨利四世》是莎士比亚最有代表性的历史剧,它写出了封建制度没落的趋势,表现了作者对封建割据局面的批判,并形象地描绘了如何通过道德改善而产生理想君主的过程。亨利四世以封建的血腥方式篡夺了理查二世的王位,不仅自己日夜良心不安,而且由于不孚众望,给野心勃勃的贵族造成借口,他又和封臣争夺俘虏,引起叛乱。莎士比亚认为封建主之所以跋扈,敢于同王权较量,根源在于君主。他认为亨利四世、五世、六世以至理查三世一百年的混乱导源于亨利四世的行动。另一方面,莎士比亚又看出封建贵族的没落,他们傲慢、迷信,彼此各谋私利,不能团结一致,只能被国王击败。贵族青年飞将军代表封建贵族的新生一代,为了维护贵族“荣誉”和利益,敢于赴汤蹈火,但勇而无谋,终于战死。贵族“荣誉”在太子的流氓伙伴福斯塔夫口中更是受到百般奚落。剧本令人信服地表明,整个封建制度已经不成气候。但作者认为英国这个“患病的躯体”只要有“良言和少许药物”还是能恢复健康的。亨利四世自始至终要去耶路撒冷忏悔自己的罪孽,亨利五世则改邪归正,由一个浪子转变为英明君主,表现了作者对于道德改善所寄予的幻想。
剧本的主题不仅体现在国王与太子的行动以及国王与贵族的战争中,而且和广阔的社会生活有机地组织在一起。剧中描写了宫廷和贵族城堡中的生活,公路上的抢劫,政府的搜捕,四乡的征兵骚扰,官吏的无情压榨和层层敲诈,农民和手工艺人的失业贫困,以至酒店、妓馆的情景,构成一幅十六世纪英国动荡社会的生动画面。这一“五光十色的平民社会” 的核心人物是福斯塔夫。他是个破落骑士,是一批流氓的首领,倚仗他和太子的亲密关系,招摇撞骗以至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在战场上,他保持一种“有分寸的勇敢”,为了苟全性命,竟不惜装死,并进而虚报军功。他躯体肥胖,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膝盖,他走过的地方,贫瘠的土地好像涂上了一层猪油。他是一个酒色之徒,他的谋生本领是吹牛、欺骗、诡辩、顺风转舵、趁火打劫、混水摸鱼,他惟恐天下不乱。对于被抓的壮丁,他毫无同情怜悯之心。他出身封建阶级,但对于这一阶级视为最珍贵的品质——荣誉,则弃之如敝屣。他的生活理想只在于声色口腹的享乐。福斯塔夫正是封建关系解体时期“无衣无食的雇佣兵”和“冒险家” 的典型形象。但是另一方面,莎士比亚又十分欣赏他的机智,以同情的笔调描写他被摈弃之后在悲愤中默默无闻地死去的情景。这种矛盾态度统一于作者的资产阶级世界观。
莎士比亚对现实生活的深入而广泛的观察以及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悉心探索,奠定了他的现实主义的深厚基础。
莎士比亚在第一期还写过大约十部喜剧、一部悲剧。他的喜剧主要不是讽刺社会现实,而更多表现人文主义者的理想,喜剧的主题可以用罗马诗人维吉尔一句常被人引用的话来概括:“爱征服一切。”作者歌颂爱情和友谊,宣扬个性解放、婚姻自由和个人争取幸福的权利。另一方面,他批判封建门阀观念、封建道德和封建压迫的其他种种表现,也批判资本主义所暴露的一些恶迹。资产阶级的“仁爱”原则通过斗争最终取得胜利,因而他的喜剧带有浪漫主义的抒情气氛。
最早的喜剧《驯悍记》(1593)、《维洛那二绅士》(1594)、《爱的徒劳》(1594),虽然体现了人文主义者的观点,但有时思想不够明确,艺术也还不够成熟。一五九五年以后,莎士比亚接连写了几部优秀的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1595)、《仲夏夜之梦》(1596)、《威尼斯商人》(1597)、《温莎的风流娘儿们》(1598)、《无事生非》(1599)、《皆大欢喜》(1600)、《第十二夜》(1600)等。
《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是悲剧,但在精神上则和这一时期的喜剧完全一致。这对青年一见倾心,但因封建世仇,恋爱受到阻挠,导致二人的死亡。最后,双方家长鉴于世仇铸成的错误,言归于好。
这出悲剧反映了人文主义者的爱情理想和封建恶习、封建压迫之间的冲突。诗人以抒情笔调,特别在月夜阳台两个主人公对话一场中,写出了一首赞美青春和爱情的颂歌。诗人多用日光、月光、星光等代表光明的比喻来形容青春爱情的美,在封建的黑夜放出光明。青年主人公虽然最后都牺牲了,但剧本表明美好的事物和真正的爱情是不朽的,死神是无能为力的,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封建偏见可以被克服。
《威尼斯商人》内容更加丰富,写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为了帮助友人巴萨尼奥成婚,向犹太人高利贷者夏洛克转借现金,夏洛克出于忌恨,假意不收利息,戏约到期不还,可以割安东尼奥身上一磅肉。安东尼奥的货船到期未归,不能还债,夏洛克坚持要实践借约条款。巴萨尼奥的未婚妻鲍西娅假扮律师出庭,也按条款不准夏洛克多割、少割、流血或伤害安东尼奥生命。夏洛克败诉。
戏剧的主题是所谓慷慨无私的友谊、真诚的爱情、仁爱同贪婪、嫉妒、仇恨、残酷之间的冲突。剧本的主要线索是安东尼奥和夏洛克的对立。其次是巴萨尼奥和鲍西娅的爱情线索,作者用民间流传的从金、银、铅三个瓶子中抽签的故事,说明真正爱情不取决于外表的富丽。最后一条重要线索是夏洛克女儿杰西卡和基督教青年罗兰佐的爱情,由于夏洛克的阻止,二人被迫私奔。夏洛克同安东尼奥之间的矛盾,本是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旧式高利贷者同新兴工商业资本家之间的矛盾。作者站在新兴资产阶级立场赞美安东尼奥,把他写成一个高贵的“商人王子”、“最和善的人”,他关心朋友的幸福,保存了“古罗马人的荣誉”。另一方面,作者又从人文主义观点谴责夏洛克对金钱的贪欲,贪欲使他丧失“人性”,使他变得嫉妒、阴险、残酷,贪欲超过了对女儿的爱。但作为一个受侮辱的犹太人,作者又对他寄予莫大同情,他用明确有力的语言大声疾呼道:“难道犹太人没有眼睛么?犹太人没有手么?……你们刺我们,我们不流血么?……你们损害我们,难道我们不应当报复么?”全剧矛盾的高潮是法庭一场,鲍西娅对夏洛克的胜利是仁爱对贪欲和维护贪欲的无情法律的胜利。鲍西娅是莎士比亚创造的理想化的女性形象。她淳朴,富于同情,有才智,自信,体现了莎士比亚理想中的资产阶级新女性。爱情故事给戏剧提供了浪漫气氛,夏洛克的仆人丑角朗斯洛特提供了笑料。
《无事生非》、《皆大欢喜》、《第十二夜》和较早的喜剧一样,也都以青年男女爱情为主题,他们克服了某些障碍,获得幸福结局。作者思想更趋明确,曲折复杂、相互交错的情节糅合得更加贴切,除了主要人物——贵族青年男女以外,次要人物如丑角或其他喜剧人物也更加丰满,他们不仅给主要人物的富有浪漫色彩的世界带来欢乐,而且也增强了戏剧中的讽刺性和生活场面。剧中往往配有歌唱和舞蹈,更加强了抒情乐观气氛。在语言方面也基本摆脱了早期的缺乏内容的、为俏皮而俏皮的习气。《无事生非》和《第十二夜》都以贵族宫邸为背景,《皆大欢喜》则同《仲夏夜之梦》一样,更多以大自然为背景。
《皆大欢喜》是莎士比亚的有代表性的喜剧之一。有三条主要线索:公爵被弟弟篡夺爵位;公爵之女罗瑟琳和僭主之女西莉娅被放逐;青年奥兰多被哥哥夺去产业。三条线索里的正面人物都会合在亚登森林里,最后恶人悔改,公爵复位,情人结为终身伴侣。
作者在《皆大欢喜》里创造了一个理想世界,描绘了他所向往的人与人的关系。在具有英国大自然特色的森林里,人们“像在黄金时代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没有充满猜嫉的宫廷的风险”,没有敌人,没有忘恩负义。大自然给人以道德力量,启发人的同情心。剧中除了描写一对主人公的真挚爱情以外,还写到罗瑟琳和西莉娅的“胜过亲姊妹”的友情;特别强调了老仆亚当和奥兰多主仆二人的自我牺牲和相互关心;善良的公爵吸引了许多善良的人们在他周围,他们“自甘流放”,从善如流。作者以这些理想的人与人的关系来同现实中虚伪的友谊、轻佻的爱情、自私自利、不容善良人栖身的情况相对比。莎士比亚认为善可以感化恶,发挥个人才智也能够战胜恶,获致幸福。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罗瑟琳形象里。
莎士比亚成熟的喜剧往往带有忧郁色彩,体现在一些人物身上,如《威尼斯商人》中的安东尼奥,《第十二夜》中的奥西诺公爵。在《皆大欢喜》里,奥兰多曾说:“我在世界上白白占一个位置,不如空出来,让给更有资格的人。”甚至罗瑟琳也感叹道:“这日常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多少荆棘!”反面人物,忧郁的杰奎斯,也给全剧的幸福结局带来疑虑。这一迹象说明莎士比亚即使写喜剧,也并不是不感到现实和理想的矛盾。当他着力写这矛盾时,他的创作就进入第二时期,即悲剧时期。
第二时期(1601—1607)是莎士比亚创作最光辉的时期。伊利莎伯女王统治末年,封建势力觊觎王位,跃跃欲试。王权同资产阶级之间的关系也趋于紧张。一六〇三年詹姆斯一世继位,宣扬君权神授,迫害清教徒,与国会决裂,宫廷权贵生活奢靡;对外,他同封建堡垒西班牙妥协联姻,以换取西班牙对他的支持。当时资产阶级革命的形势远未成熟;尽管资产阶级同广大劳动人民都受封建势力的压迫,但它从根本上说是同劳动人民对立的,这造成它政治上的软弱。莎士比亚的悲剧正是这一形势下的产物。
莎士比亚把人文主义理想和封建、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归结为抽象的善与恶的道德问题。作为人文主义者,他反对暴力,主张人道,但仅仅通过道德改善,仍无法解决社会矛盾;他同情人民疾苦,但又只看到个人作用,强调思考力量,这样的矛盾必然产生抑郁愤懑的悲剧。莎士比亚所写的悲剧,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作为资产阶级先进知识分子的人文主义者的软弱性和不可解决的矛盾。
莎士比亚的悲剧创作不仅具有深刻的批判性质,而且在当时可能达到的程度上最真实地反映了现实。他创造了一系列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他们体现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性格,也反映出作者的理想。作者把他们放在尖锐斗争的中心,正面主人公具有巨大的道德上的勇气,斗争顽强,黑暗力量最后使他们毁灭,但他们总是取得道义上的胜利。悲剧的矛盾也往往表现为主人公内心的斗争。人物性格更具发展的特点,它是在和外界斗争与内心斗争中随着复杂剧情的进展而揭示出来的。情节的安排、悲剧气氛的渲染、语言风格的变化,都和主题紧密配合。
这一时期的喜剧也带有悲喜剧的性质。《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1602?)、《终成眷属》(1603?)和《一报还一报》(1603?)虽仍以爱情为主题,但爱情上笼罩了一层背弃或罪恶的阴影。
《哈姆莱特》(1601)是莎士比亚最主要的悲剧作品之一。哈姆莱特的故事,最早见于十二世纪末一部丹麦史,十六世纪末英国作家把它编成戏剧,以复仇为主题,极为流行,但已失传。莎士比亚的作品一般公认是根据那部失传悲剧改编的。
丹麦王子哈姆莱特在德国人文主义中心维登堡大学读书。他的叔父克劳狄斯毒死老哈姆莱特,篡夺了王位,并娶了嫂嫂。哈姆莱特回国以后,父亲的鬼魂告诉他自己致死的原因,他遵照鬼魂嘱咐,决定复仇。同时国王开始怀疑哈姆莱特,在大臣波洛涅斯的建议下,利用大臣自己的女儿、哈姆莱特的情人奥菲利娅去试探他,又指使哈姆莱特的两个同学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去试探他,都被他识破。哈姆莱特利用一个剧团到宫廷演戏的机会,证实了鬼魂的话,决心行动。他说服母亲疏远国王,并把波洛涅斯错当国王杀死。国王派哈姆莱特和两个同学赍诏书去英国索讨贡赋,想借英王之手除掉哈姆莱特,哈姆莱特发现阴谋,中途矫诏,折回丹麦。这时奥菲利娅因为父亲被情人杀死,疯癫自尽。国王乘机挑拨波洛涅斯的儿子雷欧提斯以比剑为名,设法用毒剑刺死哈姆莱特。在最后一场比剑中,哈姆莱特、国王、王后、雷欧提斯同归于尽。
哈姆莱特是悲剧的中心人物。他是一个典型的人文主义思想家,同时作者也在这形象里注入了自己的理想。他对于世界和人类抱有美好的希望,他说:“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作品!理智是多么高贵!力量是多么无穷!行动多么像天使!洞察多么像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哈姆莱特的性格是快乐的。他是个王子,为人民所爱戴,是“国家的期望和花朵”。他对待下属和朋友没有架子,能欣赏别人的美德和才干。他痛恨一切虚伪和罪恶,在体力上也十分勇敢英武。他性格中的主要特点是敏感,易于冲动,喜欢思考。
在他和黑暗现实的接触和斗争的过程中,他的性格也随着发展。在他心目中,老哈姆莱特是人类最完美的代表,他的父母之间的关系是人类最和谐的关系。父死母嫁使他的理想初次遭到幻灭。由于他坚信理想,他的失望也是沉重的,以至希望“这太太结实的肉体能融解并化成一滴露水”才好。由于不理解理想何以会幻灭,他就变得十分忧郁。鬼魂出现后,他找到罪恶的制造者,并立意复仇。但他立刻把个别和普遍现象联系起来,看出这是一个“整个时代脱榫”的问题,丹麦和全世界都是一座监狱。他的维护理想、改变现实的强烈愿望使他决定担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但又感到力不胜任,诅咒命运。自己的悲痛和国王的怀疑使他一半真疯,一半装疯。任务的艰巨使他迟迟不能行动。他安排了戏中戏,证实了鬼魂的话;周围许多事情都给他刺激,如剧中剧的演员因为剧情的悲惨而感动,福丁布拉斯士兵为争夺弹丸之地而视死如归;鬼魂再度出现敦促他复仇;甚至敌人也行动起来,布置了借刀杀人的阴谋。但哈姆莱特仍然一再延宕。他顾虑重重,“把后果考虑得过分周密”,对后果“这一从未发现的国土”不摸底。最后只能凭一时冲动,抱着宿命论观点行动起来,任凭命运女神把他当一管箫,吹出她愿吹的调子。这种行动带有极大偶然性。哈姆莱特临死自知任务并未完成,要求同学霍拉旭活下去,把他的事迹告诉后人。
哈姆莱特的性格和性格的变化以及悲剧的结局,最深刻地反映了人文主义思想的历史进步性和致命弱点。作为人文主义者——新兴资产阶级进步思想家,他具有美好的理想和善良的愿望,他看到封建社会衰亡、资本主义兴起这一历史转折时期的种种矛盾,也看到和痛恨资本主义带来的罪恶,并且认为有责任改变这种状况,勇于反对。他对于这种状况最终会得到改变抱有信心。但他的理想是抽象的,在冷酷的、充满罪恶的社会面前是没有力量的。他把社会斗争归结为抽象的善恶好坏的道德问题,在消灭罪恶、实现理想的途径问题上,他只想到个人的作用。尽管他为人民所爱戴,尽管人民已经起来反抗暴君,他也只想用个人力量来消灭“压迫者的虐待”等恶迹。他强调思想的力量,因而思考多于行动。他的理想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不愿也不能放弃,因而造成不可解决的内心矛盾和悲剧结局。
哈姆莱特在悲剧中的主要对手是克劳狄斯,克劳狄斯身上集中了封建、资本主义社会许多恶德:荒淫、阴险、狠毒,而表面上则殷勤微笑。在他周围聚集着波洛涅斯、雷欧提斯、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奥斯里克等朝臣,他们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其中波洛涅斯形象最为突出,他世故,自满,自以为是,不择手段,事事插手。这些人物构成文艺复兴时期一个宫廷或统治集团的典型环境。天真的奥菲利娅和缺乏辨别力的皇后,都由于性格不坚强,在这环境里只能被利用而成为牺牲品。主人公的挚友和同学霍拉旭在宫廷里是客人,是悲剧的见证人。他和主人公一样有修养,有学问,不轻信,他站在正义一边,但没有哈姆莱特的思想深度、激情和壮志。他和哈姆莱特形成一定的对照,也是哈姆莱特的唯一支持者。
悲剧的冲突从一开始就极为尖锐,随着剧情的展开,双方的斗争一步紧逼一步,直到终局。情节丰富;背景同剧情配合,具有特色。守卫城堡暗示出整个丹麦外敌临境,动荡不安。御前会议、幕后密谋、大臣的家庭关系、人民起义、葬礼、比剑等,特别是民间剧团到宫廷演出,都有强烈的时代和民族特点。鬼魂的出现是原剧所有,当时观众相信有鬼,莎士比亚用此引起观众同情,渲染悲剧气氛。波洛涅斯训子一场、埋葬奥菲利娅时掘墓一场提供了喜剧性的对照。在主人公和演员的对话中,莎士比亚发表自己对文学、戏剧的观点,对当时剧团的表演也表示了意见。
莎士比亚之前以及其后,英国舞台上“复仇剧”风靡一时,《哈姆莱特》也是已经有人写过的一出“复仇剧”。这些“复仇剧”往往只限于写个人仇隙,渲染恐怖,以其刺激性吸引观众。莎士比亚善于利用人们喜闻乐见的故事,加以改造,赋予新的、更加深刻的内容,这一点也是值得肯定的。
莎士比亚的人物的语言总是随性格不同而变化。在刻画哈姆莱特时,他多次运用独白,有时用诗体,有时用散文,语言有时急促,有时隐晦,有时粗俚,有效地烘托出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内心矛盾和感情变化,使他成为有血有肉、生动具体、富有个性的形象。
《奥瑟罗》(1604)是根据十六世纪后半期意大利一篇短篇小说改编的,把一个普通爱情悲剧故事变换成一出人文主义理想幻灭的悲剧。
威尼斯大将摩尔人奥瑟罗和威尼斯元老的女儿苔丝狄蒙娜结婚遭到元老反对,诉诸威尼斯公爵。公爵正要派奥瑟罗去领地塞浦路斯岛抵御入侵的土耳其人,不加追究。奥瑟罗手下旗官伊阿古由于奥瑟罗把副将职位给了凯西奥而怀恨在心,到了岛上诬称凯西奥和苔丝狄蒙娜有私情,引起奥瑟罗的嫉妒,把妻子扼杀。后来奥瑟罗发现真相自杀。伊阿古也得到应有的惩罚。
奥瑟罗本来是文艺复兴时期靠军功发迹的冒险家,但莎士比亚赋予他坦率、天真、单纯、正直的品质。他相信人,不轻易怀疑。他疾恶如仇,在杀死苔丝狄蒙娜之后,当人们惋惜他从一个好人堕落成杀人凶手时,他说他是一个“正直的凶手,我干的事不是出于私恨,完全是出于荣誉的观念”。
伊阿古则是利己主义的化身,是一个马基雅维里式的阴谋家。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他不顾一切道德约束,看准奥瑟罗的弱点,伪装诚实,而暗中运用造谣中伤、搬弄是非、无中生有等手段,来陷害无辜,是一个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典型人物。
通过这两个人物之间的矛盾,莎士比亚所要表明的就是人文主义者向往的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待”的关系,在残酷无情、不讲信义的现实面前遭到彻底失败的悲剧。
苔丝狄蒙娜和奥瑟罗是同类相求而引为知己,他们的爱情也被描写成建筑在“真诚”之上的爱情,它冲破了等级观念,甚至无视种族的歧异,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典范。伊阿古的挑唆引起奥瑟罗的嫉妒,而奥瑟罗是“不大容易嫉妒的,但一旦被人煽动,就会糊涂到极点”。奥瑟罗的嫉妒虽然产生于私有观念,男女之间并非真正平等,但在莎士比亚笔下,嫉妒只是杀妻的一个次要原因,真实原因则是在维护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关系这一人文主义者所信奉的原则。
李尔王的故事在十六世纪英国历史著作和诗歌中已经流行,又被编成剧本于一五九四年上演过。莎士比亚的《李尔王》(1605)是在这基础上加工改造而成。它叙述古代不列颠王李尔年老,把国土分给三个女儿。长女高纳里尔和次女里根言过其实地表白对父亲的爱,得到国土,三女考狄利娅率直,反而激怒李尔,被剥夺份地,远嫁给法国国王。长次女和她们的丈夫的忘恩负义和冷酷残忍把李尔王逼疯。在狂风暴雨之夜,他冲出女儿的宫廷,奔向原野和无情的风雨之中。考狄利娅闻讯,兴兵讨伐,但她和李尔都被俘虏,考狄利娅被缢死,李尔也在悲痛疯癫中死去。
与此平行的情节是大臣葛罗斯特听信私生子的谗言,放逐了儿子,自己因为反对李尔长次女的不义被挖去眼睛,在原野上受到避害装疯的儿子的保护。高纳里尔和里根为了争夺葛罗斯特的私生子的爱情,彼此争风吃醋,自相残杀而死。
《李尔王》所要说明的是权威同人文主义者向往的真正的爱、真诚、理性和社会正义之间的矛盾。李尔王在开始时是一个封建君主,他按照封建继承法把国土分封给三个女儿;在父女关系上,他要求口头的爱,要求绝对服从,表现出专断的特点;他要的不是“真诚”而是虚伪,他虽把权力交给了女儿们,但仍要维持表面尊严。这样一个带有封建权威观念的人遇到了两方面的挫折:代表“真诚”的爱的考狄利娅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口是心非、虚伪欺骗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对他冷酷无情,又给他极大打击,使他咒骂她们忘恩负义,以致发了疯。
李尔王的转变过程表现了一个封建君主,或在更大意义上说,封建观念的改造过程。李尔通过一次受酷刑般的痛苦经历才幡然悔悟。他认识到代表仁爱、宽恕等原则的考狄利娅、肯特、爱德伽等是正确的。莎士比亚用浩瀚无际的原野、狂风暴雨的黑夜这样一些原始的大自然的激荡情景,不仅烘托出李尔转变的痛苦心情,同时也批判了李尔王长女和次女违反人文主义原则的冷酷无情。在莎士比亚看来,人类社会或人性中存在着善与恶两个因素,大自然同人性一样,也有善与恶两个方面。在暴风雨一场中,大自然的恶更进一步衬托出人类社会的恶。莎士比亚设计了一个远古时代、荒无人烟、又没有地名的原野这样一个时间空间背景,借以使李尔的经历具有更普遍而广阔的意义,暗示人文主义原则是亘古常青的原则。而其所以为悲剧则是因为他在错误的道路上栖迟不悟,盲目冲撞,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待他悔悟过来说:“阿谀我的人对我说,我是一切;这是谎话,”但为时已晚了。给悲剧带来一线希望的则是代表真正的“爱”这一人文主义理想的考狄利娅。
在暴风雨之夜的几个场面,李尔开始对受苦的人表示普遍同情:“可怜的衣不蔽体的穷人,不论你们在哪里,都在忍受无情风雨的袭击,你们头上没有屋顶遮盖,腹内饥饿,衣衫褴褛像凿着窗洞,你们把自己保护起来吧!我过去照顾你们太不够了!豪华的人应受些教训,暴露你自己一下,感受一下穷人所感受的。”这固然反映作者对穷苦人的同情,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细节来肯定仁爱原则。
考狄利娅代表的是“真诚”的爱。她说她不能把全部爱交给父亲,只能按照她的本分爱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要保留一部分给未来的丈夫,因而激怒了李尔。这一观点既批判了封建权威所要求的绝对服从,也肯定了新兴资产阶级对个人幸福的要求。
葛罗斯特父子的情节是莎士比亚添加的,用以烘托主题的普遍性。
《麦克白》(1606)是根据苏格兰历史编写的一出悲剧。苏格兰大将麦克白和班柯征服叛乱班师回来,遇见三个女巫,预言麦克白本人和班柯的后代将做苏格兰国王。女巫的预言、自己的野心和麦克白夫人的怂恿,促使他杀死在他堡垒里作客的苏格兰国王邓肯,篡夺了王位。为保证王位巩固,他杀死班柯,但班柯之子逃逸。班柯鬼魂的出现和贵族们的猜疑使他感到不安,他又去询问女巫,女巫要他注意贵族麦克德夫,但又告诉他“凡是女人生的人都不能伤害他”,“除非柏嫩森林移动,他也不会被人消灭”。他企图杀害麦克德夫,但麦克德夫逃走,麦克白便杀死了麦克德夫的妻子和孩子。麦克白众叛亲离,他的妻子也发了疯,最后麦克德夫和邓肯的儿子从英国进军,把麦克白消灭。
莎士比亚把麦克白写成一个拯救了国家、立过功勋、有所作为的英雄。他从人性论出发,指出麦克白的性格中有想干一番伟大事业的雄心或野心,但同时也有善良的一面,“充满了太多的仁慈的奶汁”,想通过“圣洁的”途径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个侧面在他内心发生矛盾。女巫的预言,特别是麦克白夫人的挑唆,影响着他,腐蚀着他,最后他被野心所征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麦克白夫人从一开始就毫无犹豫,她是个奶汁里都流着毒液的狠毒人物。甚至对于她自己喂奶的婴儿,当他对她微笑的时候,她都可以狠心把奶头从他娇嫩的嘴里拔出来,把他摔得脑浆迸裂。她像踢马刺一样刺激着麦克白性格中的恶。
麦克白的悲剧在于野心战胜了善良的天性,这场善与恶的搏斗在他内心引起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他“杀害了睡眠”,不仅杀死了睡眠中的邓肯王,也杀死了他自己内心的宁静。干了不义之事,只能用更多的不义之事来使自己地位巩固;罪恶是一种恶性循环。这样的人一旦在血泊中趟了一段路程,就无法回头了,心肠只能愈来愈狠毒。犯罪行为使他陷入愈来愈深的绝望和痛苦之中,以至疯狂,把希望寄托在占卜迷信之上,最终为反暴的力量所消灭。对麦克白来说,死亡和毁灭是解除个人精神痛苦的唯一途径。
莎士比亚在这部作品中批判了现实世界存在的野心的腐蚀作用,肯定了人文主义者的“仁爱”原则,肯定了“良知”,指出野心同仁爱是势不两立的;仁爱是人的“天性”,残暴是违反“人性”的。就连麦克白夫人后来也感到她所犯的罪行像梦魇一样压在她的良心上,以致她得了梦游病,疯癫而死。
《麦克白》的直接政治意义,在于说明一个有所作为的英雄一旦抱有野心,不仅个人毁灭,而且祸国殃民,引起反抗。自己弑君,别人也可依法炮制;结果是身败名裂,反悔无及。这出戏同莎士比亚一系列历史剧一样都批判了统治者的个人野心,但不同之处在于这出戏突出了内心斗争,突出了犯罪者的矛盾心理,虽然在有些君主如亨利四世身上,这种内心矛盾已略见端倪。莎士比亚刻画人物心理,主要是通过独白。女巫和鬼魂也反映了主人公内心的愿望和恐惧。
除上述四大悲剧外,莎士比亚还根据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写了《雅典的泰门》(1606?)、《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1607)和《科利奥兰纳斯》(1607)。
《雅典的泰门》写雅典富有的贵族泰门由于好客而倾家荡产,他向朋友们求援,遭到拒绝,成为厌世者。一次,他装了许多碗温水,请朋友们来“赴宴”,他用温水泼他们,咒骂他们的不冷不热的交情。他离开城市住在海滨洞中,在挖野菜根时挖到藏金,他把金子散发给过路人或找他的人,同时诅咒黄金和人类。最后他死在海滨,留下一篇表示厌世思想的墓志。这部悲剧标志着莎士比亚人文主义思想的低潮。它沉痛而忿怒地控诉了金钱对人以及人与人关系的腐蚀作用:
金子!黄色、闪光、宝贵的金子……
这么一点点就足够颠倒黑白、
美丑、是非、尊卑、老少、勇懦……
这黄色的奴才
能制造或破坏宗教;祝福罪人;
麻风病人被当做情郎;有了它,
在元老会议上,强盗可以封官获爵,
受人们的跪拜、颂扬;有了它,
老朽的寡妇也能再作新娘。
马克思在《资本论》和其他著作中,曾引这段话来说明货币的本质以及它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消灭一切差别的作用。
莎士比亚的悲剧都是写人文主义者的理想同封建、资本主义现实之间的矛盾,其中以《哈姆莱特》和《李尔王》的概括性为最强。人文主义原则虽然遭到现实的挫折,但莎士比亚始终未予放弃,一直把它作为反封建的思想武器。
莎士比亚创作的第三时期(1608—1613),封建王朝更加暴露其专制的本来面目,清教徒力量壮大,他们和王权的冲突也相应地愈趋尖锐。人文主义者所抱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更难弥合。专横的王权和清教徒控制的议会都极力压制言论自由。詹姆斯一世提倡迷信,生活奢华,影响到舞台,贵族流派风行一时。流行的、描写市民生活的风俗喜剧又缺乏深刻内容。戏剧界以及整个文坛甚至出现一股颓废潮流。
莎士比亚这一时期在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转向神话剧的创作,主要作品有《辛白林》(1609)、《冬天的故事》(1610)和《暴风雨》(1611)。这些作品对黑暗现实都有所揭露,而更多以宽恕和解为主题,把希望寄托于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和未来的青年一代。他保持了人文主义者的信念,相信人类有前途,始终表现乐观精神。这种信念由于缺乏社会基础,不免带有空想性质。在艺术上,晚期作品也带有传奇和浪漫色彩。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暴风雨》写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被弟弟安东尼奥夺去爵位,携带魔术书籍和襁褓中的女儿米兰达流亡到荒岛。后来他制造一场风暴,把安东尼奥、那不勒斯国王和王子腓迪南所乘的船摄到荒岛,饶恕了安东尼奥,恢复了爵位,腓迪南和米兰达结了婚,大家一同回意大利去。
在作品中,莎士比亚明确提出自己的理想国的主张。剧中大臣贡柴罗表述理想国时说,在这里没有私有土地、继承权、税收,没有富裕、贫困和奴役,没有贸易、官吏甚至文字,没有叛变、刀兵,大地自然产生一切,人人安适,妇女纯洁。达到理想的手段是魔术,主人公用魔术惩罚了自然界的恶势力和社会上的恶人,也用魔术创造了幸福生活。魔术的实质是思想,主人公用思想驱使岛上的精灵爱丽儿,他可以用思想把爱丽儿“想”来,精灵就是主人公思想的化身。在作者看来,更可靠的手段是道德改善、宽恕与悔悟。人文主义者相信人是美好的,人有改善的可能。米兰达第一次见到许多人的时候惊叹道:“真是奇迹!世界上有这么多美妙的生物!人类真美!美好的新世界啊!”她又说人像一座美好的庙堂,“恶不可能居住在内,恶的精灵如果有这样一所美仑美奂的房屋,善也一定争着要住进去的。”
莎士比亚的理想只是对现实的否定,他把人类的前途寄托在道德改善上,这和当时许多先进的人文主义者是一致的。
莎士比亚是欧洲文学史上少数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他从人文主义观点出发,对封建势力衰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这一历史过渡时期的英国社会作了广泛而深刻的分析和描绘,予以痛切的批判,间接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情绪和愿望。他创造过一系列欧洲文学中的著名形象。他塑造的人物丰富多样,他们不是“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 ,而是活生生的、从生活中概括出来的、有个性、有发展的人物。在许多人物特别是正面人物中,他注入了自己的理想。莎士比亚的戏剧描绘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从古代到当代,从宫廷到战场,从市肆到乡村,从英国到意大利,把文艺复兴时期五光十色的社会都收罗眼底,而主要的则是十六、十七世纪之交的英国现实。莎士比亚除了少数作品外都是沿用旧情节,他善于推陈出新,利用民间戏剧传统和古典戏剧传统;他经常在一出戏里安排平行交错的情节,悲剧中插入喜剧的因素,抒情性和戏剧性场面相互交叉,场景随剧情需要而更迭,时间随剧情的需要而压缩或伸延,因此莎士比亚的戏剧情节总是生动的。最后,莎士比亚是一位杰出的语言大师,他吸收了人民语言、古代和当代文学语言的精华,在他的成熟作品中能做到得心应手,与人物当时当地的心情吻合,按人物性格和剧情需要,时而诗体,时而散文。早期语言流于华丽,后期日趋成熟,但始终生动而富于形象性。他的许多词句脍炙人口,成为英国全民语言的一部分。
与莎士比亚同时或稍后还有一大批剧作家在进行创作,他们的作品不论思想性或艺术性都不及莎士比亚。他们仍可以按照倾向大致分为两派:民主倾向和贵族倾向的作家。
本·琼生 (1572—1637)是其中最主要的作家。他崇尚古希腊、罗马文学,他的喜剧和悲剧都接近后来的古典主义戏剧。他的悲剧《希杰那斯》(1603)以罗马历史为题材,借罗马皇帝的形象批判专制暴政,借大臣希杰那斯的形象批判马基雅维里式的野心家。他的悲剧虽然力图忠实于历史文献,但情节的开展仍具有一定的生动性。琼生更重要的成就是他的喜剧。他的有关喜剧创作的“气质论”要求人物具有主导的情欲或“气质”,如贪婪、好静、嫉妒等。他的著名喜剧《伏尔蓬涅》 (1606)就写威尼斯一富翁的狡猾。伏尔蓬涅虽然有钱,但仍贪得无厌,和食客莫斯卡(苍蝇)串通一气,伪装将死,遗产无人继承,骗取一批贪利之徒的钱财和妻子。这出喜剧和另一出《炼金术士》(1610)都揭露了封建、资本主义社会人们追逐金钱的风气,喜剧性很强。
另一较有成就的剧作家是托玛斯·戴克(1572?—1632)。他曾和莎士比亚合作写戏。他继承格林的戏剧、纳施和狄罗尼的小说的传统,写市民生活,歌颂市民上层的勤劳发家和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愿望。他的代表作《鞋匠的节日》(1599)写十五世纪伦敦鞋匠西蒙·艾尔变成伦敦市长的故事,同时也写贵族青年扮成鞋匠追求前任伦敦市长的女儿,最后结了婚。
代表贵族倾向的剧作家有弗兰西斯·波门(1584?—1616)和约翰·弗莱彻(1579—1625)。后者也曾和莎士比亚合作。波门和弗莱彻合写过很多剧本,悲喜剧《菲拉斯特》(1611)写被篡夺王位的王子菲拉斯特以仁爱感化了僭主。作者不仅通过菲拉斯特的形象美化贵族,而且对剧中另一些贵族的荒淫无耻采取默许的态度。
这一时期无论是批判封建专制或为王朝服务的许多剧本,都充满了流血、恐怖的因素。这一从基德和莎士比亚开始的特点到了莎士比亚后继者的手里,更是变本加厉。这一方面反映了封建王朝的恐怖统治更趋黑暗,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作家的颓废倾向。具有代表性的作家是约翰·韦伯斯特(1580?—1638?),他的代表作有《白魔鬼》(1611)和《玛尔菲公爵夫人》(1613),都是写当代意大利的情杀故事,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贵族宫廷的淫乱、险毒和残暴,后一剧虽然有争取婚姻自主、打破等级观念的一面,但和前一剧一样,充满了流血、放毒、苦刑、疯狂、情欲的描写。作者对这种道德沦丧抱着绝望的态度。
莎士比亚以后甚至同时的英国戏剧表明,人文主义作为一种改变现实的理想遇到了危机。剧作家脱离人民,戏剧为腐朽的宫廷贵族服务。清教徒敌视戏剧,害怕戏剧中的民主成分,也反对其中的贵族成分,一六四二年通过议会,封闭了伦敦剧场,结束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英国文艺复兴运动也随之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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