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语言学通讯本期主题是“系统功能语言学”，涉及评价理论和名词词组分析。明天的主题是“学术话语分析”

【本期学习文献】王振华, 张庆彬. 基于语料库的中外大学校训意义研究——“评价系统”视角[J]. 外语教学, 2013, (6):7-12.

一项针对国内 256 所大学的调查显示，“有 192 所学校的校训为“四词八字”的口号式，比例高达 75%。校训中带有“勤奋”字样的有 68 所，“求实”的为 65 所，“创新”的为 59 所，“团结”的为 49 所，“严谨”的为 25所。在 256 个校训中，包含以上 5 个词语任何 1 个及以上的有 147 个，占到被调查大学的近六成。”(见《工人日报》2013 年 1 月 4 日，《新华日报》2013 年 1 月 9 日)由此可见，国内大学的校训有如出一辙之嫌。小编选了一张文字云图展示，更加直观：

那么，国外的大学校训又是如何? 国内外的大学校训有什么异同?这些异同反映了什么? 尽管国内有学者对这些问题有所论及(何自然、麦胜文 2005; 宋永忠、姜晓云 2008:204-210;杨天平、徐吉洪 2008:90-93 等)，但少有从语义的角度回答这些问题。（小编也挑选了一张五国校训文字云图，欢迎自行分析）

自建中外大学校训封闭式语料库，该语料库选取112 所国内大学“211”及“985”工程院校。根据《泰晤士报》高等教育专刊 2012 世界大学排名，按序选取 112 所大学并以汉译文入库(选取过程中剔除国内大学，并按排名序顺延后位学校)。其中，国内大学校训库容为 1087 字，国外大学校训库容为1022 字。

分析过程中，运用的主要语料库工具有 Word List(WL hereafter) KWIC，Clusters，Concordance 和 Collocates 等。本研究首先对比分析两库中具有评价意义的高频词，并以此为基础分析两库实现评价意义高频词的语法手段，以此对中外大学校训的评价资源分布，以及中外校训评价意义的多样化差异进行相关研究。

3.1 评价理论

对人和事物的评价主要反映在对人和事物持什么样的态度。研究评价意义实际上主要是研究态度意义。目前，语言学界研究态度意义的有效理论当数 James Martin 的“评价系统”(Appraisal Systems)。评价系统着眼于语言的三大元功能中的人际功能，填补了传统系统功能语言学在赋值语义研究上的空白(王振华 2001:13-20)。

曾有学者批评“评价理论只关注显性评价，不关注隐性评价”。其实这是有失公允。请参考王振华教授主编的《马丁文集之法律语言研究》：当表达态度的语言意义由语言背后的意义揭示时，态度是隐性的。隐性态度不仅与语境有关，也和语言使用者的语义责任有关(Martin 2012:75-101)。也就是说，在特定的语境下，语言使用者使用哪些纯粹表达概念意义的语言资源来表达他/她的态度。在这个过程中，他/她把具有概念意义的语言作为“代币”(Token)，在此基础上添加意欲表达的人际意义，使概念意义和人际意义糅合(hybridization)，形成个性化意义(personalized meaning)(王振华 2012)，表达隐性态度。本文研究的表达态度的校训语言大多属于这一类。

小编提示，上海语言学通讯曾经推出【教学视频】3分钟动画教会你Martin的评价理论 请读者自行观看，另外附上评价系统示意图，此处不再赘述。

3.2语类理论

校训作 为 一 种 元 语 篇 是 一 种 社 会 过 程 ( social process)，我们称之为校训语类(school motto genre)。根据 James Martin(Martin ＆ Ｒose 2008:6;王振华 2011:70-77)的语类理论，其评价意义资源和评价手段、评价对象，以及评价目的都是由作为评价者的学校官方来分阶段、有目标地实施的。因此，校训反映的不只是学校本身的社会功能，更多的是在某种既定文化语境下一个语言社团对此类社会行为的预期判断与规范。本文通过分析中外大学校训的评价意义，来检验这种语类的人际特征，以此反观中外教育理念的相同或差异。

研究者先用语料库工具提取高频词表（top40），再KWIC结合语境判断高频词是否具有评价意义，得出中国校训18种态度，表1。

表1 中国校训18种态度

表1 中1-16是判断意义，17、18属于鉴赏意义。根据评价理论，判断包括社会评判(Social Esteem)和社会约束(Social Sanction)，前者判断一个人行为是否规范(Normality)，是否有才干(Capacity)和坚忍不拔(Tenacity)，后者判断一个人是否诚实(Veracity)和正当性(Propriety)。研究者将1-16的判断意义按照评价理论框架进一步细分，见表2。

表2 中国校训18种态度

小结：由此看出，中国大学校训判断意义的分布集中在才干、坚忍不拔、诚实和正当四种判断意义上，而没有涉及规范。这说明中国校训的语类目标是:作为官方指导性的训诫，校训并不是教导师生要多么与众不同(special)，而是要不断加强基本的个人才干、品性与道德素养(capable，dependable, honest，ethics)。

按照上述方法，研究者得出了国外大学的校训评价意义特征，表3。在一般文化语境中，它们代表的是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追求与渴望，人类都想获得知识，追求光明，拥有真理。有趣的是，国外校训10类态度均是鉴赏意义。

表3.国外大学校训10类态度

小编发现，研究者并没有在中外态度意义分类之后就结束研究，而是立足于语料库数据凸显意义，进一步地深度描写和解释。作者先是总体描写了中外校训凸显态度意义（情感、判断、鉴赏）的总体异同以及基本原因。

第二步，研究者试图建立语篇语义发现和词汇语法研究之间相互印证。当然，语料库做词汇比较（高频词、搭配词等方面比较）是最方便不过的工具了。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类似以下图片的趣闻。是不是发现了即便有些大学的办学定位、专业特色、学术方向不同，但校训却几乎完全雷同？

相比之下，国外大学校训实现评价意义的词汇语法手段呈现出多样化局面。评价资源虽然集中在鉴赏系统，但并未出现如国内大学“自强不息”、“厚德”、“求实”、“创新”等重复现象。以出现频次最高的“知”字为例，虽有 23 次之多，但与“知”相关的词组搭配凸显主题而不赘复。

小编觉得研究者的深度解读就体现在从相同中寻找差异，以差异为基础再深度解读，可谓步步为营。换言之，结合语料库在量化研究基础上做质性解读。研究者通过细读语境行（如Sinclair所说的Trust the Text），发现了名词化的现象。根据SFL,名词化现象往往将小句浓缩为名词词组，在浓缩的过程中，有些信息会丢失。因校训语类的要求———形式短小、意义简明，国内外的校训语言中都存在名词化现象。但因不同语言存在差异，名词化现象也各异。

接着研究者又以“德”字为例分析校训中汉英两种语言在评价意义上的差异。我国校训库中“德”的有 7 种搭配:“厚德”、“宏德”、“立德”、“崇德”、“明德”、“正德”和“尚德”。而在国外大学校训库中“德”的只有3 种，分别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法无德不立”(拉丁文 Leges sinemoribus vanae，英语 Laws without morals are useless)，波士顿大学的“知识，美德和虔诚”(Learning，Virtue，and Piety)，匹兹堡大学的“真理与美德”(拉丁文 Veritas et Virtus，英文 Truth and Virtue)。两相比较，不难发现，我国校训库中的这 7 种搭配都是动宾结构的名词词组，是名词化现象。这种语法结构中的逻辑语义显示，所有 7个动词都是弘扬“德”的举措，即如何弘扬。这说明，除词汇意义之外，语法也是我国校训强调“德”的一个重要手段。但是，3 个国外校训中的“德”(英文分别为 moral和 virtue)，没有一个是名词化现象，看不出对“德”在语法上的强调。至于说“美德”，它只是对 virtue 的汉语译文。即便是译文，最多是对“德“的一种赞扬，是鉴赏意义。倒是“法无德不立”以及其英文 Laws without morals are useless 英汉两种表达中，都有名词化现象，即汉语中“法无德”和英语中 Laws without morals。“法无德”是“法没有道德”的名词化结果，Laws without morals 是Laws do not have morals 的名词化结果。这种名词化现象以“疏离”的方法强调“德”的重要性。

第一，中外大学校训都不使用情感系统的评价资源。情感系统关注的是人的生理反应与心理情感，是从主观角度阐释的评价意义，而判断和鉴赏系统评价标准是制度性的、社会性的。因此，中外大学校训关注的评价意义都是基于其社会功能之上的，而不是主观情感之上的。

第二，中国大学校训侧重社会评判，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较大，校训中有浓厚的求德、求仁思想。而国外大学侧重鉴赏资源，阐释大学社会责任，对知识、真理、智慧的追求与对精神世界的完美向往凝缩在校训中。

第三，就实现评价意义的词汇语法手段来说，中国大学校训将就对仗工整、押韵，以四言八字校训为主，但词汇语法特点稍显单一，折射出国内部分大学办学理念、人才培养模式的雷同，教育特色定位不够清晰等问题。国外大学校训富有个性，追求创新与核心理念的结合，以追求真知、寻求智慧为己任，重视教育本身传承知识的基本要务。

王振华、张庆彬两位作者的研究充分展现了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语料库语言学跨学科结合的优势和作为。他们的“评价系统”视角并没有单纯停留在评价理论分析层面，而是强调在语篇语义、词汇语法两个层面运作，相互印证（cross-reference）地进行话语分析，结合文化语境作出合理的分析和解释。

中外校训作为的话语分析的材料也体现了SFL研究秉承社会符号观的精神。最后再贴上几张网友所作的“校训话语分析”图片，与君共赏。尤其是最后两条校训显得格外“特色”，从功能语言学角度怎么看待这样的特色呢？首先，最后两则校训偏离了所属语类规约和读者期待，从大学向社会慷慨陈词其教学目标、人才规格转向了学生个体的一种“心理投射”（这也许是被网友冠名为“最鸡血”、“最自信”的理由吧。图片来自网络，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最近SFL对这样的“个体化”话语现象也有研究，可以参考朱永生（2012）《现代外语》的论文。

第二，后两条校训仍然吻合了王振华、张庆彬（2013）的结论，体现了判断意义。具体地说，二者均体现了社会评判（social esteem）中的“坚韧不拔”(tenacity)精神。吉林建筑大学的校训虽然没有显性评价意义，通过概念意义隐晦地传递人际意义（小编提示：隐性评价可以参照张大群、桑迪欢，2011）。百度贴吧上甚至有校友提议修改校训，如果让小编从语料库里套用仿拟，可以改为：自强弘毅，求是拓新（武汉大学）、自强不息，止于至善（厦门大学）、自强不息，独树一帜（兰州大学）……诚恳地说，这样的凸显自我个性精神与千人一面的道统精神比较，何尝不是一种新时代的新精神呢。以上分析纯属小编的语篇分析练习，如有错讹，欢迎批评。

总之，我们希望大学校训能够反映出成员共有的文化身份和价值追求。

引用原文：王振华, 张庆彬（2013）. 基于语料库的中外大学校训意义研究——“评价系统”视角[J]. 外语教学 (6):7-12.

本文编辑： 同济大学 博士生 王峰

推荐著作：

推荐语：第一版由Continuum出版社2003年出版，第二版由Bloomsbury出版社2007年出版，这两个版本均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读者在阅读第二版时需要注意，新版本在原来基础上添加了“磋商”，使语篇语义系统从原来的5个增至6个，即评价、概念、联结、识别、语篇格律和磋商，内容也由第一版274页扩充至334页。王振华教授在北大社引进版的导读里提到，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系统主要有三个层次：音系/字系层、词汇语法层和语义层。三者之间是实现关系，即语义层由词汇语法层实现，词汇语法层由音系/字系实现。1985年著作里，Halliday只用了“semantics”直到1992年，Systemic Grammar and the Concept of a 'Science of Language'一文中再次论及这三个层次时，使用了“discourse-semantics”一词。当时Halliday主要精力在词汇语法层面，语篇语义理论研究还没有展开。Martin自1979年开始就发展这一理论，他的另外一部语篇语义著作English Text:System and Structure（1992）也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相信对语篇语义感兴趣的朋友阅读马丁的这些著作一定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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