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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丨胡道轨:38岁我才圆了大学梦

胡道轨 新三届 2021-01-0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胡道轨,1946年生,1965年毕业于上海徐汇中学高中,1966年参加工作。曾带领小组获“上海市劳动模范集体”称号。1984年考入上海交大机电分校管理工程系,毕业回厂担任厂领导工作。是上海市企业管理协会会员。


原题
我的大学梦




作者:胡道轨


谨以本文纪念
与我风雨同舟的人;
谨以本文怀念
我人生路上遇见的贵人;
谨以本文留给
我的子孙后人!


看过我的简历,你一定会心生疑问:1965年高中毕业,那一年还有高考呀?为什么要等过近二十年才进大学呢?其实,那就是要告诉你的我艰辛的茫茫求学路,乐观一点的说法是“好事多磨”。


一. 梦断1965


1962年,我考进了上海虹口中学高中。这是一所重点中学,学习氛围相当浓厚。考进大学的比例,在当时的虹口区重点中学中也是比较高的。


我的数学不错,但是更喜欢文科,尤其是作文,除了有时被老师作为范文在上课时念给同学们听之外,还贴在墙报上。


我们家住虹口区的长春路,父亲工作的厂在徐家汇南面的土山湾,相距非常远。高二那年,我父亲的厂里,在房管所争取到了两间房子,我们搬到了裕德路。随后,我便转学到了徐汇中学。转学时班主任老师在我学生守则上写了“学习成绩优良”。


在徐汇中学,我同样的努力学习。


高三毕业前夕,班主任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每个同学写一份回忆录,重点是写父母的工作和经历,包括解放前后的工作和经历。现在想想,这就是对学生的家庭成份作一次调查和摸底。那时候,在学生中已经听到了“成份 ”这样的词。


那天回家,等母亲下班忙完杂活,坐在房间里打毛衣,我把班主任老师布置写回忆录的事讲了一边。母亲给我讲了曾经断断续续听说过的事情:


1948年,解放军打仗节节胜利,解放了大半个中国。国民党在我们家乡的统治也是摇摇欲坠。一些老谋深算的乡绅都在想办法自保,少数人还退出政坛。你父亲那一年是二十六岁,涉世未深,却从政当起了国民党镇海县县党部委员和亚浦镇镇长。不过,他从来没有做过 对不起老百姓和共产党的事。反而救过两个共产党员。

那时国民党朝不保夕,开始疯狂地追杀共产党。有一天,你父亲得到了一个消息,国民党特务要在他管辖的地方抓两个共产党员,这两个人正巧是你父亲的同学。他得到消息后焦急万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叫心腹赶去这两个同学处传递消息。两个同学得救了。国民党特务扑了空,追究原因,查到了你父亲派去送信的人。顺藤摸瓜把你父亲抓了起来。关在叫“戡乱建国大队”的特务机关里。当时我心急如焚,到处托人引救。后来在亲戚的担保下,又花了不少钱,特务才答应放人。我赶到牢房的时候,你父亲竟然还在草堆里呼呼睡觉。殊不知,如果救不出来,第二天就要被搶毙了。

不久,家乡解放了,共产党还以为你父亲是地下党员,派人与他接洽,你父亲告诉了他们实际情况,自己很有同情和倾向共产党的想法,但是这次救人的确因为是同学的关系,自己不是地下党员。来接洽的人见状,也就如实向上级汇报去了。


这时父亲进来,也谈了一些他在国民党县党部时,看到的国民国严重贪污腐败的情况。谈了解放前物价飞涨,老百姓生活艰难的情况。并且说:“现在的共产党廉洁,老百姓生活比解放前安定多了。”


父亲还说:“要感谢政府,我担任过伪职,政府并没有给我太大的处分,还给了我选举权。”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选民证来,并且自傲地说:“毛主席说,选举权给人民,不给反动派。我有选举证,我不是反动派是人民!”


父亲补充说:“后来知道了这两个同学一个在浙江省教育厅工作,一个在上海文汇报编辑部工作。”不久我们一家为了生计,就到上海来谋生。


父母和我


我心里立即起了一个疑惑:既然父亲有历史问题,为什么厂里还要花大力气,给他置办住房呢?于是我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母亲回答:你父亲是上海乒乓球拍厂(现上海红双喜乒乓球拍厂)最好的贴皮师傅。日本人发明了胶皮正贴(胶皮上一粒一粒的齿朝上),你父亲把胶皮的齿朝下贴,就有了乒乓板的反胶,世界冠军庄则栋、李富荣的乒乓球拍都是你父亲贴的胶皮。父亲还补充了一句:“他们都到厂里来参观过。” 我把这些内容写进了自传里,交给了老师。


慢慢的,同学们心里都已感觉到家庭成分的重要性。           


在填写报考大学志愿表的时候,我的思想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我这样的家庭成分能考进大学吗?差一点的大学能考进吗?”由于对念大学的渴望,我填了江西社会主义劳动大学。这是一所半农半读的学校,一半时间干农活,一半时间上课。以前在上海招生过,入学要求非常非常低。我想,这样的大学总会给我进吧 !   


高考结束了,自我感觉良好。所有的数学考题没有一道做不出的。当然我对语文更有把握了。


等待高考彔取通知书的日子,真是难熬。有一天晚上,做了一场梦,梦见高考批卷子的现场,一个老师看见卷子上是我的名字,她连批都不批,就放到一边去了。我被这噩梦惊醒了,坐在床上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一个月后,“一本”“二本”“大专”的录取通知书全发完了,真的没有我的份。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无穷无尽的难过、懊恼。


在学校宣布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完的那天晚上,我在离家很远,而且僻静的地方独自坐着,脑子糊糊涂涂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直坐到后半夜丝丝凉风袭来才回过神来回家去,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到处找我。


三个要好的同学都没有进大学,一天相约去游黄浦江。我们横渡黄浦江,爬上垃圾山(上钢厂倒在江边的钢渣)大声地吼叫:“我们要上大学!”以此来泄发我们的感情。声音在宽阔的江面上传得很远很远。

 

当时我想:不怨天,不怨地,就怨父亲什么事不好做,偏要去当国民党。


我有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


二. 我的社会大学


由于我五弟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按政策,我第二年一月就进了工厂。


当时政治气氛非常浓,社会上都在推崇二本苏联作家的书:一本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一本是高尔基写的小说《我的大学》。它们对青年的影响很大。我想:“读不了正式的大学,就读社会大学,学好本领照样可以有饭吃,照样可以活得很好,照样可以为社会出力。”


厂里分配我当模具钳工,而且拜了师傅。工厂是早上八点上班,我天天七点到厂练基本功,手心手指都练出了老茧,我还是天天坚持。两年下来,我已经锉刀、鎯头、凿子样样精通,可以独立完成厂里任何复杂的模具制作了。当时我白天上班,晚上经常花两三个小时学习文化知识。


后来,厂里给了我提高技术的机会,两次送我进脱产的机械培训班,让我又掌握了不少新的技术知识。


1972年,厂领导发现我会写作和学马列毛主席著作有心得体会,把我调到宣传科,成为一名宣传干事,还送到局党校培训班培训。在局党校全脱产培训班里,就“啃”恩格斯在1886年初写的一本书,名字叫《路德维希. 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习惯称《费尔巴哈论》。这本书在马恩选集第四卷里仅有四十七页,但是大家要理解它,消化它,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指导并和我们一起参加讨论的老师,有原上海历史研究所的刘力行教授和解放军某部的教官仲雷老师。仲雷老师是班主任,他和我很投缘,也很看中我,由于我对《费尔巴哈论》认真学习和较好的理解,并给厂长书记培训班进行了辅导讲课,内容是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写的文章《原强》。讲课时教室里非常寂静,甚至翻书的声音清晰地听得见。讲完后,厂长书记们和我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一时班级里都传说我将留校。我心里明白:在如此重视成分的当下,怎么可能呢?当然,后来也就悄无信息了。


两年了,我心里的疙瘩总是无法解开:我不适应搞政工工作。我想:如果立即下去当工人,大家一定以为我犯了错误,被贬下去的。于是就想到了以工作单位太远为由换厂。那时,厂址在大连西路,家在裕德路,这个理由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经过反复的沟通,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1974年,我在同一公司系统内换了一家厂。换厂不久,机修的陈文祥师傅和我聊天。他说到:“厂里急需浮动镗刀。因为我们厂正在生产铲车变速箱,有许多高精度的孔要镗,现在用一般的镗刀,一般的镗孔方法,不但工作效率低下,而且精度和光洁度较差。如果用浮动镗刀,现状就会大大改善。”我好奇的问:“有买吗?可以自己做吗?”陈师傅说:“这是专用刀具,需要定做,交货遥遥无期,而且价格非常贵。自己做,厂里还没有人能做得出来。听说你是开模具师傅,正巧可以试试。”我问了陈师傅关于浮动镗刀的工作原理,和制作要求。


浮动镗刀是一个由两块刀体组成的长方体组合刀具,两块雌雄刀体之间的刀刃距离要可以调节。为此,两块刀体之间需紧松适度的“过渡”配合。最难制作的是镗排上装刀具的方孔,它除了与镗排的中心线垂直、被中心线等分之外,而且刀体与镗排的孔之间,必须是“活动”配合,间隙不能超过一絲半(头发丝的五分之一)。当时厂里只有车、刨、铣、磨这些通用机床,要完成刀体、刀排孔和二者之间的配合精度,完全靠手上功夫。我没有做过类似的产品,但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就说:“我来试试吧!”   


我设计了浮动镗刀和刀排方孔的尺寸,制订了制造的工艺。用了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制成了第一副浮动镗刀和刀排。开镗床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非常有经验的吴全付老师傅。在他的精心操作下,浮动镗刀一次试验成功。经使用,大大提高了产品的精度和光洁度,大大提高了操作效率。于是,我设计和制造了所有厂里的浮动镗排和镗刀。


在新的厂里,我一方面在徐汇区工人俱乐部学习模具设计,一方面努力工作,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技术特长。在几年时间里,我得到的奖状,可以挂满一个墙面。最让我自傲的是:1983年,我和大家一起,把一个小组打造成了“上海劳动模范集体”。


第二次获得“上海市劳动模范集体”时,我已经去上大学。部分同事合影,前排左起王培勇、陆维平、沈光来(师兄)、杨永盛(团支部书记)、沈小松、裴家宝(新组长)、蒋泉平(徒弟);后排左起王建光、仉和娟、徐世馨、袁丽娟、付旻、顾虹、余德


我是组长,小组二十几个成员中,除了三个老师傅,两个毕业不久的中专生外,大多是1974、1975届中学生。


打造“上海市劳动模范集体”是一个非常艰辛的过程。正逢厂里250发动机上马,小组组员担当着全厂“四具”的正常维修,还要按期完成新产品的模具、夾具、专用刀具、专用量具的制造。并且承担了部分专用设备的制作。


我们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放弃了大部分星期天的休息,即使过春节,一些组员也仅休息了三天时间。在全组一致努力下,几百副大小不同的锻、冲、压铸、浇铸模具、上百副夾具、大量的专用量具、专用刀具,按时交付使用。这使得同行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佩服不已。

  
三. 圆梦1984


由于工作的繁忙,和离开书本的时间过长,无奈,与上大学的梦想渐行渐远。然而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能有机会圆大学的梦。


1982年(可能是在前后一年,记不清了)的一天,厂里都在传:来了一个年轻的新书记。下午开生产调度会,我进会议室一看,厂长边上坐着一个白面书生,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五观端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这时耳朵听到:“道轨,你好!”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在机械培训班的学友,当时他是整个公司(公司领导着几十个厂家,相当于现在的集团公司)的团委书记。我说了一声:“李书记好!”厂长诧异地问:“胡道轨你认识李书记?”我坐下来解释:“他原来是公司的团委书记,我们在机械培训班做过同学。”厂长这算弄明白了。


在我的印象中,李书记为人和善,但非常有原则和主见,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话不多,但句句说到点子上,是当干部的料。会议开始前,厂长向全厂干部介绍了李书记,大家用一阵热烈的掌声欢迎李书记的到来……


由于我还不是党员,因此和李书记的交集不多,有时在厂里碰到,会聊上几句。主要是他向我了解一些厂里和我个人的情况。


为人和善的李书记


一晃到了1984年。年初的一天,李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寒暄过后,他对我说:“道轨,你想不想上大学?”“想啊,做梦也想!只是……”我把话讲到一半缩了回来。“只是什么?你把话说下去。”李书记追问。“只是厂里工作这么多,我也离开课本那么长时间了,生疏了。”我回答。李书记说:“厂里工作我们来按排,考不考大学看你决心了。”我赶忙说:“给我三个月时间复习,我保证考进大学!”他都没考虑就说:“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心喜欲狂,我的大学梦就要实现了。因为,李书记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我和厂里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在校期间,我的工资待遇不变,奖金照发。毕业后回厂工作。  


没几天,公司举办高考复习班,为期三个月,厂里通知我去参加。从此,我又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求学之路。


李书记的天伦之乐


公司的高复班有两个班级,九十几个人。大家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个个拼了命的复习。我当然更珍惜这个机会,停做了一切家务,放弃了一切社交活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迎考中去。 


那一年我报名参加高考,已经是三十八岁的年龄了。在等通知的一天晚上,我居然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梯形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一个女老师讲课。直到第二天,梦里上课的情景还是那么的清晰。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考进了大学。果然,不久我收到了上海交大机电分校的彔取通知书。


开学了,当我坐在教室里的那一刻,走神了:大学梦终于实现了!我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能进大学呢?首先是改革开放,国家政策好,给了我们这些人进大学的机会;其次,碰到了能赏识我的贵人,他要放一个生产骨干去念大学,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远见!当然这与自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再努力,如果没有政策,没有人赏识,那也是白搭!


上大学,是我人生新的起点,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和前途。但是对于三十八岁的我来说,这又是一个新的考验。


困难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年龄大了,记忆力差了很多。二是离开课本近二十年,学过的东西都生疏了,甚至都忘了。三是中学念的是俄语,现在学科技英语,必须从ABCD字母开始,要追上其他同学,实在是太难了。


没过多久,班级里就有同学因跟不上学习节奏而自动退学的。我坚信:在自己的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过不去的坎。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渐渐地适应了大学的学习生活,成绩稳步上升。最后一学年,取得了优良的成绩。


难忘的大学生活结束了,等待着我的是新的历程。对于我来说,十分可惜的是:李书记已调回公司,担任公司党委副书记去了。


大学毕业,全班集体照,一群改革开放的幸运儿

 
胡道轨专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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