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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 | 于泽俊:我在宣汉​接新兵

于泽俊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于泽俊,中国作协会员。1954年生,当过三年工人、四年兵,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兰州大学经济系,获经济学学士学位,1986年考入中央党校理论部读研,获法学硕士学位。在兰州大学任教20年,曾任兰州大学出版社社长、华夏出版社副总编辑,中国盲文出版社副总编辑。著有人物传记《宋美龄大传》《大医精诚——回族中医马牧西传》长篇小说《工人》长篇历史小说《大风》等。

原题
接新兵的故事


作者:于泽俊


1976年1月,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冬季训练,我突然接到命令,去四川宣汉接新兵。入伍三年,两次提干都没提起来,被“空降兵”顶替了,我并没有觉得委屈,倒是营连首长有点过意不去,给我这个任务,多半是为了给我一点安慰。是责任,也是一份荣誉。

带队的新兵团长是副团长刘登云,才29岁,很有才干,是全军重点培养的干部,后来担任了21军副军长。

出发前,刘副团长做了一个简短的动员报告,一个小时把任务、要求、注意事项说得明明白白,没有一句废话,充满幽默感,逗得大家从头笑到尾。还记得刘副团长的几条要求:“要注意军容风纪、军人形象,再急也要找厕所,不准在道边上掏出来就呲”;“见了漂亮姑娘不许盯着人家没完没了地看……山沟沟里也能飞出金凤凰,不要看见凤凰就流哈喇子”;“社会是个大课堂,课堂大,教员多,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一,学大寨

宣汉县位于川、陕、鄂三省交界的地方,属达县地区。从川东走没有火车,只能绕道成都、重庆,然后再向东北方向折返。在达县下了火车,又坐了半天长途汽车才到达。地图上介绍说宣汉处于丘陵地带,可是沿途看到的都是崇山峻岭、悬崖绝壁,汽车开上山,往下一看,深不见底,白云在半山腰缭绕,吓得人头晕。不少人晕车晕得吐了起来。

 从达县到宣汉的路,当年的路况可没有这么好
 
我负责黄石乡的一个公社,离县城20多里,没有公路,不通汽车,需步行去和公社武装部接洽。

一月的北方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这里的油菜花已经开了,漫山遍野一片金黄。沿途到处在学大寨修梯田,翻过一道山梁,迎面是两座山峰,像两根竖起的指头,高耸入云,社员们在那指缝中间用成吨重的大石块筑起了一道大坝,有二三十米高。从大坝下面经过,抬头向上望去,甚为壮观,堪比埃及的金字塔。

出于好奇,我爬了上去,坝顶的人们正在干活,看见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一位领头的干部朝大家喊了一声:休息一哈!然后便朝我走了过来:“你是来接新兵的吧?”

“是呀。你们这是在,修梯田?”
“对头,三四百人干了一冬天,就修了这么大一块!”

“这有多少亩?”
“十一亩。”
“费这么大劲才修出十一亩地,值得吗?再说,山上的雨水下来,不是把地里的土都冲走了吗?”

“没得办法呦,上面让修就得修,学大寨嘛,哪个敢不学!其实我们这里活路多得是,上面不让搞嘛……”

我还想再和他聊几句,周围的社员已经围了过来,纷纷向我打听今年征兵的事情,我还有任务,不能久留,应付了一下就赶紧走了。

 宣汉的山
 
公社武装部名曰部,实际上只有一个吃皇粮的部长,也不算光杆司令,他领导全公社的民兵,还管着每年的征兵和退伍军人安置。部长叫白建忠,四十岁左右,复员军人,小个子,人长得不赖,身材很轻灵,对人很热情,话也多,一见面就不停地说。

公社没有招待所,白部长在公社大院对面临时借了一间民房给我住。那是一座带天井的阁楼,天井四周是三层木板房,显然是一座旧时大户人家的宅邸,现在住着四五户人家。一楼除了一户住户,还有猪圈和厕所,一进门一股刺鼻的猪粪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想吐。

我跟在白部长身后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一间黑洞洞的小房间,勉强挤得下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四面的木板墙裂着一道道一指宽的缝子,能看见隔壁的人影晃动。我对这些并不在意,有个地方睡觉就行。把我安顿好之后,白部长说,你先洗把脸,我在公社等你。说完他就下楼去了。

这会我已经适应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发现木板墙上有一扇五十公分见方的窗户,拉开两扇木轴窗门,一片刺眼的阳光立刻洒进屋里,接着是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吸了两口,伸出头去望了望,外面风光大好:紧挨着阁楼下面是一条河。

后来我问了老乡,那叫前河。还有条后河,宣汉县是前后河交汇的地方。河面不是很宽,水流清澈平缓,河上漂浮着几条破旧的渔船,对面山上郁郁葱葱,火红的杜鹃花一丛丛一片片地点缀其间,青山绿水、碧草红花,令人心旷神怡,顿时忘记了阁楼的破旧、房间的狭小和满阁楼的猪粪味。
 
窗外

公社大院在马路对面。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白部长把我领到食堂转身要走,我拦住他想把这几天的工作日程商量一下。

“有啥可商量的!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你等着领人就行了。”

这话我很忌讳,我来就是挑人来了,把关来了,你塞给我是谁就是谁?那可不行!那年我22岁,除了不谙世事的认真,还有点一根筋:“能不能把新兵报名表和体检表先给我看看?”

“档案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肯定连人带档案一起交给你。不着急,你先休息两天。”

食堂只有一间灶房,门前搭着个大棚,棚下面有两张小饭桌,算是餐厅。门口凳子上摆着两个木桶,一个装饭,一个盛汤,旁边放着一盆炒青菜。花白头发的厨师权老汉指着木桶冲我说,自己盛。说完,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抽起了旱烟。吃饭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一边吃一边和老汉搭讪,可是老汉不愿意搭理我,问他什么都不回答。我很尴尬,只好不问了。三碗饭吃完,还不见有人来,看那木桶里的饭,应该够十个人吃的,于是我又问:“怎么没有人来吃饭?”

老汉看了我一眼,说:“鬼知道都到哪去了!来时一带一大群,又要这又要那,搞都搞不赢,不来时一个也不来,剩下这么多,只好喂猪了。”

吃完饭,我起身要走,老汉突然问了一句:“你晚上来不来?”

我有点莫名其妙,“当然来呀!”
 

前河人家
 
二,反击右倾翻案风

从公社出来,我在镇上转了转。镇上一片萧条,几百户人家的镇子,除了供销社,一家商店都没有,想买块肥皂洗衣服还要票,看来只能找白部长帮忙了。转到镇西头,看见河滩上一群人正在搭戏台,几个基干民兵十分警惕地背着枪在周围转来转去,我拦住其中一个问道:“这是在干什么?有宣传队来演出吗?”

“演啥子出呦,开批判大会!反击右倾翻案风!”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大雨。吃过早饭,没见到白部长,权师傅说他到会场上去了,于是我穿起雨衣到会场上去找他。

会场上戒备森严,气氛十分紧张,几百名武装民兵组成了一道大大的警戒圈,一步一岗,从舞台两边一直排到河边。舞台上端坐着十几位领导,一个个淋得浑身透湿,却没有一个人离场。台下各大队动员来参会的人大部分被雨浇跑了,剩下的还在不断地往警戒圈外跑,民兵们拦不住,不一会人就跑光了。

舞台后面不远处,几百名地富反坏右分子像一群待宰的鸡鸭挤在一起,周围有几十名持枪民兵围成一圈看押着他们。那些地富分子,都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穿得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的,有的衣服都连缀不起来了,一个个缩肩驼背,步履蹒跚,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这与我心中关于地主、富农的概念大相径庭。整个黄石镇,没有比这些人穿得更破的了,他们是真正的社会最底层。

那一幕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也使我第一次对以往的认知产生了怀疑。难道他们真是坏人吗?即使他们过去曾经作恶,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能对社会构成威胁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我在这群人边上找到了白部长,请他回公社一趟,把报名表先拿给我,他说他还要指挥这些人去游街,没空。
    
还有这样的路
 
三,山沟里的凤凰

下午天放晴了,却找不到白部长的影子。第二天我在公社等了他一天,仍不见踪影。按照征兵日程,我在公社只能待十五天,十天之后就要把初选名单报到县武装部征兵办,三天过去了,我连一份档案都还没看到,心急如焚。吃过晚饭,我垂头丧气地往住处走,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姑娘站在墙角里向我招手,嘴里轻轻地喊着:“解放军同志!”

看样子她是不愿意被人发现,于是我走到跟前问道:“你是在喊我?”

姑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小声说:“是的,我们能不能到河边去说?”

姑娘穿着朴素,气质却不俗,长得十分清秀,两道弯弯的眉毛下面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我,让我多少有点不自在。真应了刘副团长那句话,山沟沟里也能飞出金凤凰。我不失警惕地答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姑娘为难地说:“我怕人看见。就一会会儿,十分钟,行吗?”

我见她态度十分恳切,便跟着她来到河边。

她叫刘玉凤,是为她弟弟刘玉虎参军的事来找我。据她说,刘玉虎是全公社唯一一个在县一中读过高中的青年,家庭出身、本人表现样样都好,公社就是不准他报名。

“为什么不准报?”

“找借口嘛,按规定,县一中的学生除了城镇户口家在县城的一律回本公社报名,可是公社非要我们去县一中报名。两头都报不上,就这么耽搁了。”

原来玉凤几年前就订婚了,对方是她心仪的小伙子,可是公社一位领导的儿子看上了她,非要逼着她退婚嫁给他,她不同意,对方便拿玉虎参军的事情来要挟。为这事,玉凤把婚期一推再推,已经拖了两年了,玉虎还是没走成。

“你父亲呢?他怎么不管?”

“我爸爸不在了,60年饿死了。是妈妈把我们姐弟俩带大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沉甸甸的,可是我又能帮她什么呢?

“现在报名和体检工作都结束了,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呀!”

“报名表、体检表我都有。”说着,玉凤从怀里掏出两张表格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体检表是完整的,检查项目一项不缺,医生都签了字盖了章,可是报名表中政审结论一栏是空的。

“报名表不是都上交武装部了吗?你怎么自己拿在手里?”

“不瞒你说,这两张表是我托人搞来的。体检过了,政审过不去,就靠解放军同志帮忙了。我敢保证,我们家没有任何政治问题。不信你可以调查。”

“这个忙我帮不了,你这偷着搞的东西,拿不到桌面上呀!”

“可是我弟弟样样都合格,样样都比他们强!你们征兵总是要挑好的嘛,一米八的总比一米五几的要强吧?高中生总比文盲要好吧?老实巴交的总比那些贼娃子好吧?”

我边听她说边扫了一眼体检表:刘玉虎,身高一米八二,体重73公斤,确实是个棒小伙。

“你说什么?报名的人里有一米五几的?有文盲?还有贼娃子?”

“当然有啦,不信你等着看嘛。”

“你能不能把这些人的情况和我说一说?”

玉凤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道:“我,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我弟弟各方面都合格。”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提供的情况。”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不能害人。”
 
烟雨前河
 
四,绑架

第四天,我终于从白部长手里拿到了25份新兵档案。全公社征兵名额是25名,只给我25份档案,这怎么行!我要求看全部档案,白部长不说给,也不说不给:“这些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定下来的,保证没问题,你先拿去看吧。”

我坚持要看全部档案,白部长说:“你先看嘛,哪个不合格我给你换!”

“那好,我先看这些,但是看完这些还是要看其他的。”

“好好好,看完我再给你找。”

我对白部长拖拖拉拉的作风很不放心,一心要把事情敲定:“那咱们定个时间,其余档案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下午吧。”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下午?”
“档案不在我这里,我要到各大队去收嘛。”

我明知道档案就在这间房子里,也不好当面戳破,拿着那些档案回了住处。

新兵档案极其简单,每个人只有两张表,一张报名表,一张体检表,从档案上看不出什么来,政审个个都合格,几乎不用看。但是我知道,那里面可能藏着个“贼娃子”或者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问题;文化程度都在初中以上,根据往年的经验,不可能这么齐整,里面肯定有不少小学还没毕业的,而且还夹杂着几个文盲。体检表上能看出的就是身高、体重总体偏低,三分之一的人身高不足一米七,一看这平均身高,我就有几分恼火,拿着那些档案立刻回去找白部长,可是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第二天我见到他,他说已经给各大队打过电话了,很快就能送到。我说那好,我就在办公室等。我把那25份档案放在桌上,问道:“这些新兵平均身高怎么这么低?”

“四川人个子就是低嘛,你看我才这么高不是照样当过兵嘛!”

这话我还真不好反驳。白部长接着说:“你在这等也是等,不如先见见我们给你推荐的那些人,不然后面来不及。”

我想,这样也好。既然他们已经把名单定了,要全盘推翻恐怕很难,不如先见一见,合格的先定下来,有问题及早发现及早解决,“好啊!你什么时候召集他们来?”

“你要想见现在就可以见唦!”
“这么快!十几个大队一下子怎么召集得起来?”
“这附近就有两个嘛。”
“一个一个见?”
“对头!”

“那得花多少时间?能不能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开个座谈会?我和他们聊聊天,一下子就都见了。”

“现在正在学大寨,任何人都不得从工地上抽调人!再说,二十多个人一起来,你也了解不清楚,到家里连家庭情况一下子就都搞明白了。”

我听他说得有道理,便同意跟他去家访。出发前,我把那些档案迅速梳理了一遍,把那些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全挑了出来,剩下的交给白部长,“先去这些人家。”

白部长扫了一眼说:“剩下的那些不看了?”

“先看这些吧,那些以后再说。”

上午十点多,我们来到应征青年朱林家里。男人们都到学大寨工地上去了,只有女主人在家,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正在院子里玩,看见我们来了,一齐跟着进了屋。

女主人支使最大的那个女孩去工地上喊人,然后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两碗鸡蛋醪糟来。三个男孩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女主人手里的碗。女主人放下碗,从房梁上摘下一个装干粮的竹筐,对孩子们说:“过来吃!”

三个男孩一人抓起一块糠馍吃了起来。那糠馍很松软,烙得焦黄,看起来很诱人,我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怎么也咽不下去,扎嗓子。我经历过60年的大饥荒,吃过柳芽、榆叶、白菜根子和各种野菜,却从来没吃过这么扎嗓子的东西,咽下第一口,再也不敢尝第二口了,可是那三个孩子却吃得很香。

女主人见我没动,端起桌上的鸡蛋醪糟递到我手里说:“吃唦!”

我接过碗,怎么能吃得下?脸红得直发烧,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吃完不一会,听见院子里有人声,我起身迎了出去。一个中年人扛着铁锨走进了院子,我以为是朱林的爸爸,刚要打招呼,白部长抢先介绍说,“这是大队民兵营长,也是当过兵的,我们三个当兵的坐到一块就有的聊了,朱家嫂子,把桌子摆到院子里来吧!”

朱家嫂子把一张八仙桌摆到了一棵大樟树下,又支使孩子到邻居家去借板凳。板凳还没借来,又来了两个中年汉子,是大队革委会主任和支部书记,紧接着,副主任、副书记、妇女主任、生产队长等等来了十多个,谁是谁,什么职务,我根本就分不清了,就是不见朱林和他父亲。我悄悄问白部长:“朱林怎么没回来?”

白部长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来了这么多客人,显然是要大摆宴席。我心里十分反感,只盼着朱林快点回来,见一面就走。眼看十二点了,还不见他们父子的踪影。我悄声对白部长说道:“我先走了。”

民兵营长在一旁听见了,不由分说把我按在了凳子上:“哎呀,别跟我们讲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战友在一起叙叙旧嘛!”

妇联主任带着两个年轻人到厨房帮忙去了,剩下的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聊天,其中有好几位都是当过兵的,说起部队生活来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我在他们面前只是个新兵蛋子,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只有点头称是的份。我这才明白,我被绑架了!这一顿饭下来,朱林就是有再大的问题,你敢说不要?可是眼前这个局面,这个走字真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朱林父子回来了,两个人肩上扛了不少鸡鸭鱼肉,原来是采购去了。十二点多才把东西买回来,这饭要吃到几点?看一个新兵花这么多时间,别的工作还做不做?我心绪烦乱地站起身说,“你们先聊一会,我和朱林单独谈谈。”

我把朱林叫到院子外面,一面谈话一面望着院子里那群食客,心里掂量着是留还是走,谈完之后我觉得这顿饭我实在时吃不下,便直接回公社了。没有再进院子。

权师傅看到我很诧异:“你咋回来了?还没吃饭吧?”

“没呢。有剩饭么?我随便吃两口就行。”

“有,我给你热一下。”

连日来权师傅对我一直很冷淡,今天却一反常态,格外热情,他舀了一大勺子油,炒了半锅米饭,还加了三个鸡蛋。老实说,公社的伙食真不怎么样,每顿都是粗米饭炒青菜,一点油水都没有。这顿饭对我来说是大改善了。

下午五点多,白部长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我傻乎乎地在公社等了一个下午,没有一个大队送档案来,正憋着一肚子火要发,他却指着我先发火了:“你!你把我的脸打掉在地上了!把我们全公社干部的脸都打了!”

我没搭他的话茬,反问道:“你不是说下午档案就送来么?档案呢?”
“档案?啥子档案?”

眼看着五天时间过去了,除了见到一个新兵,工作没有一点进展,我禁不住火冒三丈:“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句实话没有,你要是再这样,我没法配合你工作,我找你们领导去!”

“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怕!”

我挨个敲了敲几个公社领导的门,书记、革委会主任都不在。我气得晚饭也没吃,连夜回县城去了。
 

山路不止十八弯
 
五,社会是个大课堂

我的直接上级是一营炮连的马副连长,他听了我的汇报哈哈大笑:“……小于呀小于,你可真有意思!你跑二十多里地赶回来就为这事?一顿饭就把你吓成这样?刘副团长不是说了嘛,社会是个大课堂,课堂大,教员多,出来各种情况都会碰到,要学会应付啊!”

我让马副连长笑得不知所措,“那你说这顿饭我是吃还是不吃?”

“吃呀,不吃怎么开展工作?有武装部长在,大队书记在,你怕什么?”

“可是吃了那顿饭,那个兵我要还是不要?”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个老实人!你呀你,原则性太强,灵活性还差一点。我不是鼓励你去和他们大吃大喝,可是你已经到了那里,那种情况下能走得开吗?你走了,真像白部长说的,把一桌人的脸都打掉在地上了。人家年年这样吃,你不吃大家就都吃不成了。你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了,还怎么开展工作?”

“这么说是我错了?”

“也不能说你错了,你还缺乏社会经验,没见过这些,怪我事先没有和你说清楚。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接新兵吃吃喝喝的事免不了,按纪律不该去,可是实在躲不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真的无法开展工作。倒是你说的按征兵人数给档案这个事不行,必须要给我们挑选的余地。”

马副连长当晚就把情况报告了刘副团长,刘副团长很重视,第二天上午亲自去到县武装部去协调,马副连长让我回去等消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用公社的电话联系他。临走,我拿出刘玉虎的报名表和体检表,把情况说了说,马副连长看了一眼体检表,惊呼道:“嚯!一米八二,这么棒的小伙子!放到我们炮连去吧!”

“这么说这事成了?”

“不一定,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也许还有你不知道的隐情,就算他各方面都合格,打破程序乱来也是不允许的,地方上不同意,人照样带不走。”
 
我和我的中学班主任老师
 
六,上海牌手表

回公社的路上,我不断回想这两天的事情,打算回去好好和白部长沟通一下,正想着,刘玉凤突然从路边树丛里冒了出来:“于同志!”

“把我吓一跳,你怎么在这?”
“我在等你呀。”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回县城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昨天的事情你干得真漂亮。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解放军同志和我们地方的干部就是不一样!”说着,她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全公社都知道了?这可麻烦了。”

“知道了有什么不好?就应该这样教训教训他们!这些人,年年都是这样,让谁去当兵就吃谁家的,连吃带拿,当一个兵没个两三百块钱不得了,分明是吸老百姓的血嘛!”

“当一个兵要花两三百块钱?”

“是要那么多呦!你看看昨天陪你吃饭的那些人,哪个不得花钱打点?”

“你是要回家去吧?我们边走边说。我有个问题正要问你呢,我来到公社五六天了,怎么没有一个要求入伍的人来找我?家属也没有。”

我是从工厂入伍的,我参军时,报名应征的青年整天围着征兵干部转,千方百计地展示自己,以取得征兵干部的好感,把招待所的门都要挤破了,这里的情况与我经历的完全相反,所以很纳闷。

“哪个敢呦!谁登了解放军的门谁就别想走,不但今年走不了,以后永远也别想走,就是走了,家里人也要倒霉。”

“岂有此理!这是谁下的禁令?”

“也没有哪个下令,可是大家都知道。于同志,我想问一下玉虎的事情怎么样了?有希望么?”

“我已经向上级反映了,看样子比较难。”

玉凤没有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打开捧到我面前,里面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这是送给你的。我弟弟的事情就拜托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刚才还说他们是在吸老百姓的血,你让我也做个吸血鬼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这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我没有任何人可托,只有靠你了,只要你认真帮了我们,成不成都没得关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表绝对不能收。”

由于我的拒绝,接下来的路程就很尴尬了,两个人半天没说一句话,她陪我走了一段,然后说:“我前面先走了,免得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宣汉的桥
 
七,吃稀饭

县武装部的协调动作很快,我还没到公社,电话就打到了区里,吃过午饭不一会,区武装部赵部长就来了,找我和白部长谈话。关于大吃大喝的事,他严厉批评了白部长,然后对我说:“……有些情况也是不得已,你们出去走得远了,中午回不来,在社员家吃顿饭也算不得什么,你不要想多了……”

我连连点头称是,并且向白部长表示了歉意。赵部长同意再给我一些档案,允许在更大范围内选择,但是对原来那个方案也没否定:“……你要相信我们前面所做的工作是认真负责的,绝不会故意把好小伙子都藏起来,专门挑差的给你们。我相信前面白部长提供的25人名单中绝大部分是优秀的、合格的,你可以见见面逐个考察一下,不要一下子全盘推翻,否则会造成很大的被动,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绕一大圈回来,最后选择的结果也未必会比这个方案好……”

下午,白部长又给我挑了一些档案,不出所料,档案就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我跟到他的办公室说:“尽量多挑些个子高的。”

白部长刚挨了批评,没好气地说:“要不你自己来挑好不好?”

我赔着笑脸说:“咱们一起来吧。”

天黑之前,我翻完了所有政审、体检都合格的档案,从中又挑出了十几份,心里踏实多了。

第二天,我们继续家访面试。每到一家,进门都要招待一碗醪糟荷包蛋。我想这可能是这里的待客风俗,也就不再敏感,该吃就吃。访完第二家,快到中午了,我们要走,主人一定要留我们吃饭,白部长不敢表态,在看我的脸色,我坚持要走,主人说:“不耽误你们,马上就好,也没得啥吃的,吃稀饭呦。”

我想吃点稀饭倒也没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于是就留了下来。这一家看样子早有准备,我们刚坐下不一会,鸡鸭鱼肉就摆满了一桌,主人只请了两位老者作陪,村干部一个也没来,估计是因为我前一天闹腾的,桌上连主人父子加起来只有六个人,可是那满满一桌子菜足够十几个人吃的。我问主人:“你不是说吃稀饭么?怎么搞了这么大一桌子?”

白部长道:“我们这里吃稀饭就是个客气话,你没听懂嘛!”

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这一家出来,我问白部长:“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不要怪我呦,这可是你答应人家的。”
“我没有怪你,怪我自己。从明天起,我们再也不能在老乡家吃饭了,得加快速度,不然走不完了。”
“看你呦!”

从此,大吃大喝被我彻底杜绝了,可是那一家一碗的荷包蛋却让我迅速胖了起来,回到部队后,大家都说我的脸肿了,我对着镜子一看,确实,两个腮帮子胖得都鼓起来了,我顿时感到一阵羞耻,好像脸上被刺了字,很长时间内羞于见人。

家访工作进入了我的节奏,感觉好多了,白部长却像霜打的茄子,每天没精打采地跟在我后面,连话也很少说。

为了核实报名表内容的真实性,我每见一个新兵都要让他们写几个字,考察一下文化程度,拿着书本故意放得远一点让他们看,试试他们的视力究竟如何,还要不显山不露水地找一些理由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身体有无明显缺陷,总之是留了各种心眼。对我的这些小心眼,白部长嗤之以鼻:“你防我们简直跟防贼一样。我们会骗你吗?”

“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对工作负责。”

我这样做果真有效,一个新兵的表格上填的是初中毕业,可是除了名字,一个字也不会写,还有两个比他强点有限,可是他们的报名表上填的都是初中毕业。我拿着报名表问白部长:“这怎么解释?”

白部长强词夺理道:“那两个确实是上过初中的,学习不好嘛!”

“我就不信上过初中的人连字都不会写。”

“征兵条件上并没有说必须是初中生嘛。”

“可是不要文盲你是知道的吧?高中生你不推荐,为什么要把一个文盲两个半文盲塞进来?”

“所有的高中生都在推荐的名单里,哪里还有高中生哦!你看的那些档案里有吗?你要能找出来我就让你带走!”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刘玉虎,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补上,可是还不敢贸然提出来,因为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没报上名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提出来让白部长一下子否决了就不好办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和权师傅成了朋友,很多我不熟悉的情况都向他了解,吃晚饭的时候,我悄悄问他认识不认识刘玉虎,权师傅说:“当然认识,那是个好娃儿……”

权师傅不仅认识刘玉虎,还认识他父亲,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他讲的情况看,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我想让权师傅带话让刘玉虎到公社来一趟,又怕惊动了白部长节外生枝。吃过晚饭,我按照玉凤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

来开门的是玉虎,我问他:“你就是刘玉虎吧?”

玉虎还没回答,玉凤喜出望外地跑了出来:“于同志!你来了,快屋里坐!”
“我就不进去了,我和玉虎在院子里说几句吧。要定兵了,我还没见过玉虎呢。”

玉凤也不强求,转身进去了。和玉虎谈完,我正准备走,玉凤端着一碗醪糟鸡蛋跑了出来:“于同志,不忙走,吃了这碗醪糟再走。”

“醪糟就不吃了,有些情况我还没搞清楚,想再问问你,你说的几个文盲我已经找出来了,可是那个贼娃子和那个不到一米六的我到现在还没找到,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点线索?”

玉凤为难地说道:“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想嘛,我把别人咬下来,把我弟弟塞进去,你让我今后怎么在这里做人嘛!你帮了我弟弟……”

“好了,那我就不问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说的情况确实有是吗?”

“有。”玉凤肯定地点了点头。
 
八,授人以柄

十天过去了,已经到了定兵的时候,我挑的那些人还有几个没见,中间我曾要求把剩下的人集中起来见,赵部长和白部长都不同意,理由是学大寨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赵部长催着我和白部长赶快拿出定兵名单交公社党委最后批准,我要求再给我一两天时间,赵部长有点不耐烦了,“来不及了,你要不了那么多人,看那么多做啥子?”

无奈之中,我给马副连长打了电话,马副连长说,“方案晚报两天不要紧,该见的还是要见。”

“可是两位部长都不同意,我再坚持就把关系彻底搞僵了。”

“该坚持的还要坚持,不要怕把关系搞僵了,搞僵了我们帮你协调,必要的时候我过来支援你。”

第二天,白部长果真不配合了,我一个人跑了一天,把剩下的几个人见了。回来连夜搞了一个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名单,琢磨着明天怎样说服白部长把这些人交给我,几乎一夜没睡。

赵部长料定白部长一个人对付不了我,第二天早上定名单他也来了,我感到有些意外,二比一,形势对我很不利。首先在以什么原则确定人选的问题上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主张把全部四十个人按学历、身高、体重、视力状况等条件重新排序,从前到后逐个讨论,取够人数为止。两位部长坚决不同意,坚持要以他们事先拟定的25人方案为基础进行讨论,哪个不合格换哪个。这样对我很不利,因为很难说那25个人哪个不合格。我说那个名单不符合程序,不算数,他们说是为了给我们节省时间,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达成妥协,先把双方都认可的挑出来,就这样从早上吵到中午,定下来十五个人。

下午的交锋更为激烈,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把三个文盲撤了下来,另外补了三个人,还差七个,我要求把不足一米七的几个换掉,他们坚决不同意,双方僵在了那里。赵部长几次劝我签字我都没签。

“时间来不及了,我的同志!”

“我已经请示过上级了,来得及。”

我把身高的问题先放下,提出了刘玉虎的问题:“我想知道这么优秀的青年为什么不让人家报名?”

赵部长显然不知情,拿眼睛看着白部长,白部长也感到很突然,一时语塞,眨么眨么眼把那个不成立的“在县一中报名”的理由拿了出来,被我一句话戳穿,两个人很尴尬。赵部长道:“这个问题就算是我们工作失误,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他连名都没报上,还能单独为他走一遍程序吗?”

“来得及,他的体检已经过了,就差一个政审结论了,他的情况我了解过,家庭出身、本人表现都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对他的情况应该比我更清楚,补一个政审结论不是什么难事吧?”说完,我把刘玉虎的报名表和体检表拿了出来。

赵部长一看就火了,拍着桌子说道:“这个绝对不行!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没报上名,都不能允许这么做!如果人人都绕开组织,私自去参加体检,我们的工作就没法做了!于泽俊同志,我提醒你,你这样做是要犯错误的,耽误了全县的征兵工作,你是要负责任的!”

说完,赵部长拂袖而去,白部长也跟着走了,把我一个人晾在了那里。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做法有问题,刘玉虎的事只能私下商量,拿到桌面上肯定是通不过的,尤其在这种尖锐对立的情况下。整个谈判过程,赵部长对我一直憋着火没发,那是因为他找不到我有什么错误,现在事情没办成,反被他抓住了把柄,我感到十分沮丧,看来必须得向上级求援了。
 
我当新兵的时候,还没发领章帽徽,中间是我
 
九,陌生的食客

马副连长已经料到我这里会有麻烦,我还没打电话,他已经来到了公社,同来的还有机枪连的王排长。公社机关已经下班了,马副连长的住处还没安排,我满院子找白部长,可是院子里除了权师傅和一个看大门的,一个人都没有。马副连长说,不要再找了,你不是一个人住一间吗?三个人挤一挤就行了。

好在食堂还有饭。吃完饭,马副连长说,这儿的风景真不错,趁着天还没黑,陪我们到河边走走吧。到了河边,恰巧碰上一条渔船靠在岸边卖鱼,马副连长眼睛一亮,“这儿有卖鱼的?太好了,走,买点去,半个月没见荤腥了,可把我馋坏了。”

渔家的鱼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堆别人挑剩下的五六寸长的小鱼,看样子有四五斤,马副连长全买下了,可是回到公社,大门已经锁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说道:“没地方做吧?来来来,交给我,我有办法。”

说着,那人从我手里把鱼提了过去。我早就注意到了,从河边买鱼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不知要干什么。他穿得干干净净,与这贫穷的小镇似乎有点不协调,看上去既不像农民也不像干部,猜不透他是干什么的,说话很痛快,好像老朋友一样和我们聊着天,没用我指路,直接领着我们进了我住的小阁楼。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本地人嘛,啥子不清楚!”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恐怖,这些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幸亏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不出五分钟就得被抓住。

中年人跟一楼的住户很熟,进了厨房便拿出一个盆子把鱼倒了进去,然后又找了把剪刀开始刮鱼鳞,马副连长让王排长去帮忙,让我把这几天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

上了楼,我打开灯,发现地上有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你在三大队见到的那个王承福是假的。”

我心中一阵惊喜,终于知道那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是谁了。马副连长问我:“那是什么?”

我向马副连长解释了情况,又把这些天的工作一五一十作了汇报,最后检讨说:“刘玉虎的事让我搞糟了,人没要到,还被他们抓了把柄。”

“你有什么把柄怕抓的?什么叫绕开组织?他们不准人家报名才是目无组织!要人有什么错,这个兵我还要定了!”说着,马副连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我到县一中了解过了,刘玉虎确实是个品学兼优的好青年,这是县一中给他写的鉴定……”

“那几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怎么办?”

“换!没说的。”

“可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啊!”

“怎么没理由,身高比别人低就是理由。同等条件下取高不取低,这有什么可说的!”
……
我们这边谈得差不多了,楼下的鱼也做好了,王排长叫我们下去吃鱼。天井里摆着一张圆桌,那个中年人把厨房的电灯也拉到了天井里,然后不客气地坐下和我们一起吃了起来。马副连长问:“要不要把房东叫来一起吃?”

中年人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

他是个吃鱼的行家,我从来没见过那种吃法,鱼从左嘴角放进去右嘴角鱼刺就出来了。他吃得很快,不一会面前的桌子上就堆了一大堆鱼刺,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没他一个人吃得多,也没他吃得干净。我们三个人互相望了望,谁也不好说什么。不一会,一盆鱼就吃完了。中年人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走后,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这是谁呀?”

王排长道:“我以为是小于认识的人呢。”

马副连长问:“你和他下了半天厨,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吗?”

“根本轮不上我插嘴,全听他说了。我只知道他和我一个姓,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混蛋,把我们当大头耍了。”

马副连长说:“也别那么说,他也是穷得吃不起,来蹭一顿,吃就吃了吧,来,人家吃肉,咱们喝点汤,这汤闻着还挺香的嘛!”

说着,马副连长舀了一勺汤,刚喝了一口噗地一声又吐了出来:“辣!”
 
十,做人就是这样矛盾

第二天早上,我们做了一个分工,王排长去派出所,了解一下近期偷盗案的案底,看能否找出那个贼娃子。我陪着马副连长来到公社,想接着和对方讨论名单,事先我们商量了一套谈判方案,本以为有必胜的把握,可是白部长说名单已经报到县武装部去了。

“可是我还没签字呀!”

白部长冷冷地说道:“县里催得急,等不得你签字了。”

定兵方案没有达成一致,直接报到了县武装部,由双方最高领导直接裁决,全县只此一家。我一个小兵搅得全县上下鸡犬不宁,事情闹得太大了,我心中惴惴不安,甚至怀疑自己坚持的那些原则是否正确,是否必要,按说最后让我签字的那个方案是可以通融的,我有必要这样钻牛角尖吗?

回到县里,刘副团长让我参加了县武装部的定兵会。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完全满足了我的要求,想要的人都要到了,刘玉虎也顺利参了军,唯一的遗憾是那个“贼娃子”始终没找出来。马副连长安慰我说:“没找到就没找到吧,也许只是饿极了掰了人家几穗玉米被抓住了,这种事常有。”

白部长在会上受到了严厉批评,我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在他背后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散了会,我想和他打个招呼,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灰溜溜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不是我的本意。

 今日宣汉
 
接新兵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在以后的生活中时时回忆起在宣汉的一幕一幕:那金字塔般雄伟的十一亩梯田,那几百名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老人,那不知来历的食客,还有那再也没有联系过的玉凤姐弟……想得最多的是我自己,常常为自己的单纯幼稚感到脸红,也为坚持了原则感到骄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似乎成熟了不少,也磨去了许多不该磨去的棱角,做人就是这样矛盾。

(注:本文是作者的真实经历,为了不给当事人造成影响,文中隐去了几个人的真实姓名。)

2020.9.2于北京

于泽俊读本
同学被迫退学了
我的藏族朋友华丹

图文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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