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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 | 蒋子龙:王爷溥佐下放的故事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9-19


作家简历

本文作者

蒋子龙,1941年生,河北沧县人,中专学历,作家,编审。1958年参加工作,1980年代以《乔厂长上任记》等驰名文坛。曾任全国作协副主席、天津作协主席、文联副主席。


原题

王爷求画




作者:蒋子龙



满清最后一个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堂弟——爱新觉罗·溥佐,气度融和,沉静矜持,做人一向低调。长久以来人们称他为“被忽视的皇亲国戚”。正是这种“低调”,救了他,文革期间几乎没有吃过大苦头,后来以天津美术学院副教授的身份,下放到天津边上的静海县大瓦店。


静海在大运河岸边,古称“御河”,两岸流域水土好,人性良善。即使是村里的造反积极分子,仇视的是对立面和地富反坏右,对他这位“皇亲国戚”,村民们心里充满好奇,说不定还暗暗的认为是大瓦店的荣耀。当时溥佐刚五十岁出头,由于乡亲们知道他是王爷,就觉得他年纪很大了,看上去一派儒雅,谦和温润,身板也略嫌清瘦。于是就不让下地,留在村里干点力所能及的零活,或者随便他自己找点事干。


溥佐自小出入皇宫、王府,被赶出紫禁城后和溥仪一起来到天津,后来溥仪去“满州国”继续当皇帝,他则留在天津作画、教书。他的眼里哪看得到村里有该他干的零活?村民们也不好支使他,他是个安静的人,不便也不愿意在村里逛荡,干脆就关在屋里作画。他住的房子里有张八仙桌,铺上毡子足够耍把的。四周非常安静,只在开会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才会响,也大多跟他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没有造反派上门捣乱,村民们反而对他恭敬有加,人前人后都称呼他“溥王爷”……


他从接到下放通知的那一刻起,就做了来乡下受罪的准备,不想却进了世外桃源。这使他的心情格外好,创作欲望强烈,下笔得心应手,毫不黏滞。


村里凡有娶媳妇、生孩子、盖房上梁等喜事,都愿意请“溥王爷”赴席,不办喜事的也常有人请他到家吃饭,都想沾一点皇家的福气。好在那个时候家家的饭食都差不多,请客也多花不了多少钱,还可以从王爷手里换点全国粮票。溥佐遵老礼儿,每有人请客,就带一张自己的画去,以答谢主人厚意。


知道他赴宴必带画相赠,村里请他吃饭的人似乎更多了,他心里也特别高兴,虽然刚经历了“扫四旧”、烧字画,却连农民也懂得他的画珍贵。几年时间他送出去近二百幅画,花鸟最多,农民们喜欢,山水、人物和马也画了不少,缜丽丰腴,明润清雅,都是上乘之作。其中他最得意的是一幅《松鹤图》,送给了村里的小学老师张鹤年。张老师比他大几岁,却跟他极投缘,经常晚上带着红薯干酒来他的房子里聊天,在很大程度上排解了他在下放期间的孤寂。


后来干部落实政策,静海县来了位新县长于兴泉,办事有魄力,群众口碑不错,似乎杂书读了不少,也喜欢书画,专门来大瓦店看望溥佐,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并一再询问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临走时还叮嘱村干部们照顾好溥佐。


没过多久,于兴泉坐着吉普车又来到大瓦店,对溥佐说他可以回天津了,毕竟年过半百,身体也不是很强壮,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县里都觉得应该让他先回天津,大瓦店对他照顾的再好,也不如回到自己家里舒服。等国家关于下放人员的政策下来,再把手续给他送去。溥佐当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来不及跟乡亲们告别,就坐县长的车回家了。


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了,溥佐真正进入了老境,常怀念大瓦店村民对他的好。其实他心里更留恋自己在大瓦店画的那批画,那些作品反映了他在那个特殊时期的生命体悟,正当年富力强,感动于村上对他的照顾,心无旁骛,画得用心,都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心里一直特别珍惜那批作品。当春节临近的时候,他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从银行提出一笔钱,让已经当了天津市农林局局长的于兴泉陪着他重回大瓦店。


到大瓦店先拜会村干部,给了他们一人一盒天津大麻花,然后说明来意。村委会主任立即打开扩音器对全村广播:“当年在咱村下放的王爷溥佐老先生,今天回来看望咱大瓦店的乡亲,提前给大家拜早年!谁家里还保留着溥王爷当年送的画,拿到村委会来,愿意卖的一张至少一千元,不愿意卖的让溥王爷拍个照片,给二百元红包……”


当时“万元户”就是富翁,一千元对农民来说是一笔大钱,应该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他画的马在文革前就已经卖到八百元一匹了,所以他定一千元是最低价,画保存得好,他喜欢,还可以多给钱,上不封顶。可是,广播了好几遍,他们在村委会等了大半天,却没有一个村民来卖画。


溥佐脑子好,大体还记得当年去谁家吃过饭,特别是张鹤年老师的家,他去过多次,记得最清楚,便先去了张家。不料张老师已去世两年多了,偏巧张老师的老伴也不在家,他儿子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画。溥佐失去在自己最不得意时结下的知交,心里甚是感伤和失落,掏出二百元钱交给张老师的儿子,让他去买纸钱,代溥佐到其父坟上一祭。


随后便跟着过去的老县长和村干部挨家走访,满村转下来竟只买回五幅画,其中还有破损的、受过潮的。其余的那些画呢?有的说糊了窗户,有的过年贴在墙上当年画了,有的剪了鞋样儿、袄样儿,更多是不知道扔在哪儿了,或者被耗子啃了、给孩子擦了屁股也说不定……


溥佐这个心疼啊,后悔不迭,当初赠画的时候就该告诉他们好好保管,留着这画将来说不定还值点钱……于兴泉理解他的心情,不停地安慰他,这更说明农民的善良与朴实,当初对他好,是没丝毫功利之心的……


乡亲们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溥王爷”的失望,但感谢他还没忘了大瓦店,送给他不少香油、大枣等土特产。他一迭声说着感谢的话,掩饰着心里的无比沮丧,却谢绝了大瓦店要留他吃饭的盛情,坐上于兴泉的车匆匆赶回天津。


车刚到村口,被一老婆婆在道边扬手拦住,她怀里抱着个长布卷,眼睛不看县长,却只盯着穿戴与乡下人大异的溥佐。王爷只好下车。


老婆婆对他说,老头子离世时,交给自己一件传家宝,生前不许任何人看,私下告诉我这是皇家的东西,将来还得交还给皇家。你皇家的人,你看看是件啥宝贝吧!


溥佐已经认出了老婆婆,也意识到布卷里的宝贝可能就是自己想求的东西,双手难免有些抖动,打开来正是当年送给张老师的那幅《送鹤图》。


他嘴里一迭声地说着:“谢谢老姐姐!谢谢老姐姐!”


从兜里掏出剩下的全部现金,往老婆婆的手里塞。老婆婆吓得直后退。溥佐转头对于兴泉说:“快,拉我去张老师的坟地,我要给他磕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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