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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丨马岭:跨越三十年的九封信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0-23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马岭,1960年生,1975年初中毕业于长沙市第一中学,1977年高中毕业于桂林市第八中学,同年到桂林郊区插队;1979年考上西北政法学院法律系,1983年毕业;之后长期在学校任教,至2020年退休。


原题

跨越三十年的九封信




作者:马岭

作者按:
最近在整理朋友家人的信件时,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写的九封信,时间上跨越20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至21世纪的2006年,整整30年,冥冥之中仿佛一条人生轨迹。
自己给别人写的信怎么会保存在自己手里呢?这大致有几种情况:有的是对方寄回来的,如第一封信是我高中时从长沙转学到桂林后,给长沙同学写的信,她做了批语(用括号、楷体加以显示)后寄还给我,我们关系很近,性格都很直爽,彼此口无遮拦,但有些观点差异较大,因此经常争论,有时火药味很浓;又如1980年《中国青年报》关于江雪残疾后是否应和女友分手的讨论,我的去信不记得是保留了底稿还是信写好后未寄出(应该前者的可能性较大,因为1980年5月28号的日记中写了一句“给中国青年报社写了封信,不知怎么样?”);还有90年代与赴美的闺蜜杨和的通信,可能是她回国后我去她家聊天时看到并要回的(鉴于她已去世,无法再查证);此外与家人的通信很可能都是我回家后看到这些信件,便拿走并保存下来了;最后一封是我调到北京后给西安朋友的回信,是唯一用电子邮件发出的。
进入电脑时代,尤其有了手机微信后,我们似乎再也不会写那么多、那么长的信了,最后那封存在电脑信箱里的信件似乎为我的通信历史划上了句号。
70年代
1、1976年10月8日给同学的信

ⅩⅩⅩ:

对不起,现在才回信。我10月5日才看见你的信,我们也是到分校去了(多长时间?有何收获?),我又守校,所以5号才到家。

我是按你写信的顺序来谈。首先是下乡问题。

我觉得你想到祖国的边疆去,是好事,绝不是坏事。至于这个去的目的纯不纯,是需要考虑的,毛主席说不纯是绝对的,纯是相对的,我认为你去的目的有些正确有些不正确,这也是符合客观事实的,因为纯是相对的嘛。想去“吃吃大苦,很好的将自己锻炼一番”是好的,想到去“开开眼界”是不够正确的,至于去草原牧马也不是坏事,不过我觉得对工作不必想的太细,抱着行行都能为人民服务的想法,碰上养猪、养牛也就不会闹情绪,甚至不批准去边疆也不会闹情绪。你父母让你多考虑一下困难,我认为是对的,也是稳重的,但我们考虑困难的目的是在于更好地克服困难,解决困难,而不是用困难吓人(吓自己和别人),更不能以此动摇决心,而应该坚定自己的决心,我们是为着困难去的嘛。至于说苦,你说的对,“祖国工作千万行,行行有苦吃”,但行行吃苦的程度是不同的,想吃大苦,有什么不好呢?欧阳海为什么总是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难道说他当时做的工作不苦?不能这样说吧,是因为他想去更苦的地方,为革命吃最大的苦。我认为,苦是在比较中显出来的,为什么说边疆苦?因为边疆与内地比算是苦,内地也有苦,但苦没那么大,如果和红军比,边疆不算苦。你说“党叫干啥就干啥”,现在党叫我们干啥?叫我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就是党的指示呵!

因此,我觉得,你过去的那种想法基本上是好的,大方向是正确的,其中虽有不足之处,是支流,我希望你按自己的话去做,“小鹰选对了方向就风吹浪打不回头!”

我对你下乡谈了一些看法,你不同乙的话,来信咱们再争争好吗?时间还有半年多呢!

哦,还有一点,你似乎说你过去那些想法是犯了年轻人的狂妄症,我却欣赏你这“狂妄症”(尽管其中有不足之处),要知道,古今真确的真理、伟大的事业,都系一些被人夹着狂妄名号的狂妄人所创造出来的。

此外,谈周记本的事了。

首先谈第一个问题。

我很同意你的关于知识分子与工农关系的问题。的确,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脑子里灰尘特别多,如果不和工农相结合,是很难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反之,有可能成为反革命分子。这需要我们经过长时间的、困难的努力,向毛主席的青年时代学习,与工农打成一片,这是困难的工作,但又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写作上,你反对虚伪,我也反对,我很恨那样的文章(尽管我也有这样的文章,如周记中谈幸福,过去写的《竞赛》等等,自己都恨不能扯下来,但想还是留做“纪念”吧)。但我觉得你有些过极,似乎形容词一律不给用,“真理的信徒,正义的战士”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这是一位烈士的诗,你认为这是华丽的词藻,我却认为这是在黑暗牢房中迸发出来的火一般的诗句。最令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也讨厌“战士”这个词,我不喜欢别的称呼,但喜欢这个词,我认为它是朴素的,伟大的、平凡的。你大概认为我是一个爱夸夸其谈的人,我却认为我是谈的太少了,太不愿谈了,太强调行为而忽视理论了,虽然这方面已有进步,但还不够。你说我爱空谈理想,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谈过理想?据我回忆,从来没谈过,更谈不上是空谈。你最多只能评猜测来判定我的理想,但我可以肯定,你的猜测保证是百分之百的错误。我记得你过去对我说你想自己的前途想得很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爱想这些。

我觉得你很爱走极端,忽左忽右。(并不是人忽左忽右,而是向你谈思想)

第二个是入团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未能入团?这很简单,是因为我的思想还够不上一个团员。你说照你看我是够团员的,可是你的看法未必对,难道我够不够入团是用你的标准吗?(我是没有资格),我的条件不成熟,团组织暂时不吸收我,很对,你觉得我够,但你觉得并不是团组织觉得,你认为我够,有人认为我不够,说不定还有人认为我连红卫兵都不够,各人看法不一,难道说你看我够了,我就能立刻入?(当然不是或不ⅩⅩ)(今注:后两个字看不清)。

“我什么时候能入团?”考虑这个问题是有私心的,它证明我们过分的追求组织上的入团。如果我们是追求思想上的入团,那我只应该考虑工作、国家、党等等,考虑自己怎么才能更好地克服缺点,继续革命,而不应该考虑别的。你说无论什么人,只要他要求入团,他就要考虑这个问题,很对,但更证时(实)不纯是绝对的,纯是相对的,有的人从递交申请书开始到入团为止,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有的人递交申请书后考虑了这个问题,但随后意识到了不对,就不考虑了,相对而言,纯了,但的确每个人都要考虑。如果我们考虑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在思想上做一名真正的共青团员、共产党员?那么这是想的对的,而且在组织上入了之后还这么想,永远不做肯定的答复。

至于你后面再谈的,我都无法回答你了,因为离奇得可笑了。也难怪,我们分手半年了,变化自然是有的,仅仅通过信是难以了解的,所以让你来嘛。

很感激你的坦率,望下封信再来争一番。

领袖逝世的消息传来,一定使你难予平静,想了些什么,告诉我好吗?

再争争

马岭

76、10、8

上午


(来信地址照旧)

2、1977年9月12号给父母的信

爸爸、妈妈:

您们好!信和糖以及油条都收到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勿念。

爸爸、妈妈,我并不是家里第一个下乡知青,姐姐下乡三年,你们对她的要求一直是很严的,无论是在思想上、劳动上,还是在生活上。我记得妈妈那时反对带零嘴、带小菜去点上,我认为这种要求是很对的,对我也应当一视同仁。何况我们离家近,经常回家,都可以小补一次,点上伙食又可以,因此,更不应该带东西来点上了。而且嘴巴这个东西,总是吃了还想吃,无法解决的,思想上稍微严格一点要求,也就过去了,生活上养成一个好习惯,也是应该的,经常不断地约束自己,也没什么坏处。

爸爸、妈妈,别生我的气,你们的一片好心我领情,别误会呀!但是我有自己的规定,希望爸爸、妈妈支持女儿的这种不是很坏的计划。

我们可能要九月二十九日才能返回,八月十五可能回不了家。不过不要紧,我们在这儿一样会过得十分愉快的。十一回家再吃月饼,不迟,给我留几个呵!

生活上的洗换,我自己会安排,家里不用挂念。

以后不是特别要紧的东西,不要托点上知青带了,因为他(她)们每次回家都挺紧张,又有很多人的东西要带,怪麻烦的。

小三近来怎么样?学习紧张吗?爸妈身体好吗?姐姐来信没有?

好了,不多谈了。

此致
敬礼!

女儿马岭

9、12 晚


这个信封让小三把铅笔字擦掉,还可以用。

今注:当时心里给自己定了不从家里带吃的到知青点的规矩,但后来没有执行下去。因为身边的人都带,大家经常合伙吃,我不能总是吃人家的;而“拒吃”似乎更怪,会使自己陷入尴尬、孤立境地,我的怪癖似乎已经很多,在这些小事上就“让步”了。


3、1978年4月8日给父亲的信

爸爸:您好!

信和复习提纲都收到了,请放心。

您在信中提到的问题,即学习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是很应该引起深思的。可是我暂时还无法较完整的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深深地感到,很难想象一个具有远大共产主义理想的战士,同时又是一个知识贫乏的人。这个问题在今后的学习中一定再继续思考,相信有一天能得到比较完全的答复,那时候,再谈吧!

我昔日的好朋友许多考上了大学,其中有两个湘潭大学的,我倒并不觉得动心,因为我还是相信在农村干几年有好处,但我又有一些担心,怕自己在知识方面距离伙伴们越来越远,这担心促使我在农村中更抓紧地自学。当然,应该注意不要走极端,“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边劳动边学习、边观察农村,应该并行。我现在的时间安排是,早上学习,上、下午出工,中午看报,晚上走访。

地理的学习,已经两个多月了。但自感不是收获极大,因为虽然记住了不少东西,但也忘了很多东西。也许是我过于急躁,太贪心,总之,我感到在基本上学完地理之后的许多日子,还要学,再从头至尾地学几遍,可能就会记住了。我目前计划学地理、历史、文学、哲学,您说太多了一点吗?

四月六日,我们爬了大尧山,第一次亲眼看见了瀑布,当然不算很大,四、五米高,但却足以使我开眼界。也看到了满山遍野、各式各样的花朵——美得真令人陶醉。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我的感情很容易被大自然牵动,也许这很不好。

另外,听说干校有个知青在南京下了近两年,转到桂林后,又重新算,听说满了一年的知青转点都要重算,请您千万打听一下。(今注:当时父亲已经调往西安,我和妈妈、弟弟仍在桂林,姐姐留在长沙,我面临着从桂林“转点”到陕西下放的问题。)

姐姐现在和我、和妈妈都断了信,您收到了她的信吗?也不知她是不是跑车去了。

如果关于教育学的书出版,买一本好吗?

好,下次再谈!

身体健康!

女儿 马岭

78、4、8


4、1978年8月3日给父亲的信

爸爸:您好!

收到您的信已有几天了,只因“双抢”较忙,而没有及时回信。

我生日那天,早上五点钟出,晚上八点半收工,可谓全在劳动中度过。那天我们组抢的工分最多,平均每人31分。紧张的劳动不允许我想太多的东西,但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当我意识到自己即将满18岁了,是不平静的,正如您所说的,结束少年时代而进入青年时代了。

我们大队的“双抢”还有几天将结束了,这次“双抢”我是自始至终参加的。在农村最忙,社员们最累的时候,脱离农村,是不像话的(特殊情况当然例外)。参加最艰苦的劳动,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社员的疾苦,因为有亲身体会,您说对吗?这次“双抢”,我的感觉是,并不像有的老知青说的那么累得吓人。而且普遍干了一星期后,人都累了,干起来不如过去那么快,工分也刺激不了,因为实在累了。

今注:这指的是社员的状况,不仅仅是我。当时到“双抢”这种重要时刻工分都是记件的,并非完全是平均主义的大锅饭,否则会耽误农时。

我们队今年收成不好,去年亩产800斤,今年400都不到,原因呢,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说队长去年第一年当队长,负责些,今年就不行了,有的说缺肥料,队长不派人去拉铵水,也有的说去年天气好些,等等,割稻子,要先割上面一层稗草,最高的到我耳朵。还有我们大队待援的思想很严重,不过今年除了干校还没什么单位来,干校来的学员,比春插来的战士差多了,上批干校来的战士很能干,反映很好,这次来的学员从上午开始和社员干,中午吃了午饭,下午收工回干校时,和他们一起干的社员还没有吃午饭,这在农村是家常便饭,并没有什么。学员出下午工时有的不停看表,确实太阳太晒,他们大概不知道社员还没吃午饭。不下乡,不了解农民的辛苦,每逢我踩打鼓机、汗如雨下时,我就想:我才干这么几天,可是人家农民世世代代就是这样干过来的,我怎么好意思叫苦呢?

爸爸,从地图上看,西安再往东一点,就到了华山,不知能否去?交通方便吗?就在铁路旁边不远似的。

小三已拿到毕业证书,高中考得不太好,但普遍如此,具体成绩如何,尚不知。我有好久没回家了。

听姐姐说,ⅩⅩⅩ回长沙说您瘦多了,望多多保重身体!

健康!

女儿 马岭

78、8、3


80年代
1、1980年5月24日给江雪的信

江雪同志:

从《中国青年报》上看到了你的信,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很钦佩你们的爱情,正因为如此忍不住要写这封信给你。

你和你的女朋友在无情的打击面前都显示出了你们品格的光辉,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但是对你的想法我却不太同意。你拒绝她,自然完全是为她着想,怕压抑她“活泼的天性”,怕“拖累她的工作”,如果她是一个平俗的女性,你这样做是完全应该的。但是从你的信中看出,她是一个有品格、有主见的姑娘,在你遭到不幸之后,她仍然那么那样热情,那样真挚,那样忠贞不渝地爱你!而且你们“有类似的家庭和生活经历,坚实的思想基础,一致的是非概念,都喜欢文学和音乐”,在这样的基础上辛勤培育了四年的爱情之花,难道应该由于你的不幸而掐死它吗?你认为你拒绝她就能使她幸福吗?你以为真的“能由时间来愈合感情的伤口”吗?对一般人,也许这是适用的,但是对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像她那样的人,即使她将来和别人结婚,但在她的心里,你的形象是不会淡漠的,且由于你拒绝她的原因会使其更深刻,这形象会常常去打扰她,触起他的回忆,引起她的痛苦,这形象会伴随她一辈子。这才是真正的“压抑她活泼的天性,拖累她的工作”啊!

自然,你们好下去,你的残废会给她带来许多困难,但是只要彼此思想上志同道合,就会得到精神上的愉快。难道因为一方是残废,家庭生活就一定要沉闷吗?真正的幸福、快乐、美的享受,属于心灵健康的人。

当然也许我对她的一番想象是不正确的,如果你有把握你拒绝她后,能够“由时间来愈合感情的伤口”,那你就按你的想法做。你最了解她,你应该能对她做出正确的判断。

说得不一定对,仅供你参考。

此致
敬礼!

栾峰

80、5、24


今注:当时之所以用笔名,可能是因为又想表达意见,又不想出名——担心信件被刊登出来

2、1981年7月19日给同学的信

ⅩⅩⅩ:你好!

放假一个多星期了,过得还好吗?这段时间我抓紧时间看书,因为再没什么事可做,也没什么事能提起兴趣,还是埋在书里有意义些。我看完了《布朗基文选》、《太阳城》、《乌托邦》,浏览了一遍你的《西方古代近代政治法律思想史》(2),《约翰;克里斯多夫》看完了第一本,第二本正在读。我真糊涂透了,这部小说的第一、三本是不是不是你的?我仿佛记得你说过是你的同学的,那可糟透了,因为第一本给我打了好多眉批,如不是你的,我只好再去买一本赔,这还没啥,就怕买不到,可怎么交代?唉!另外你的书都那么新,我简直不敢在上面乱写,自己的书应该自己先写眉批的。

我每天早晨仍旧跑步,晚饭后散步。前几天看了几场美国电影,都是走去走回,也算散步。除此之外,就是看书,适当做点事。我的看书也不顺利,几乎家人都抱怨我,我真想以后假期能像你寒假那样,呆在学校里好好看看书。看书有时也使人怪癖,不想交际,不想交谈。

好了,啰嗦了一大堆,谈正事儿吧,这本心灵美的材料,还值得一看,多要了一份,这份送给你。你的什么笔记整理好了,请寄来,不过不急要,8月10号以后都可以。

我有一个感想,中国法律先天不足,因此,法学方面,洋为中用比古为今用更为重要些。但是,西方法律纵然可学之处很多,但还是很应该分析,一是应该用无产阶级的观点批判地吸收资产阶级的东西,二是应该从中国这一很有自己特点的国家出发,结合实际去吸收外国的东西。西方资产阶级一些先进的观点容易使我们感到惊讶,

   (今注:这封信是19日写的,只写了一半,第二天又重写,或许正因为此保留下来了这一页。

二排右一为作者


90年代
1、1992年10月19日给朋友的信

杨和:你好!

来信收到了,勿念。中央电视台最近在播放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获得一致好评,雅俗共赏。其中许多描写似乎与你信中所说一致,看来还是比较真实的。

知你明年要回来,多少是有些高兴。因为毕竟我们又可以经常聊天了,何况你这一年多的经历,更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记得你出国前就曾说过,全当一次自费旅游,所以你也不必看得那么重。有人说“阅历即财富”,所以你也可以说得了一大笔财富吧。我碰见赵老师转达了你的问候,他让我去和杨ⅩⅩ打个招呼,我在路上见到杨时就说杨和想回来,他说给你留着位置呢,当然欢迎。我想也是不会存在再失业的问题,只是可能许多人会不理解你为什么回来。大家对出国,尤其是美国,都有一种盲目羡慕。有一次开职称评定会时,怎么说到你,一个老师说“杨和去美国了”,另一个说“美国好嘛!”还有,前不久政法学院搞校庆,碰到ⅩⅩ,他问及干校这个人、那个人,后来我说“还有杨和去美国了”,他立刻就口气都变了:“哎哟,那真不错”,大陆的风气你也知道,现在同学见面最津津乐道的,所谓混得好的,就是发财、升官、出国,做学问已经没有人感兴趣。

你问我为什么想出国,其实这涉及一个人生观问题。就是这些年我常常自问的“活着到底图什么”、“追求什么”,我觉得我对权力毫无兴趣,视为负担,但我并不反对别人去谋权力,关键看你是否有这种才能,通过权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何尝不好。但我不行,我觉得那是很大的麻烦,我不喜欢别人管,我也不喜欢去管别人。钱呢,倒是个好东西,有钱,钱多一点,毕竟能活得好一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干自己想干的事,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包括书),但是让我为了钱而活着,成天就是钱钱钱,生活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我又会觉得很乏味,很无聊,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人生观。读书做学问,的确是一种很有意义的生活,哪怕苦、累、清贫,都值得。问题是,我现在终于看到自己不是做学问的料。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即使再刻苦,我的水平也难以达到ⅩⅩⅩ他们的程度。对于这一点,几年前我就认识到了,所以我曾极力想摸索一条适合自己的、不同于他们的路子,但现在我终于认识到,这些都可能劳而无功。我倒不是及于大陆目前做学问不吃香等因素而放弃之,如果我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那么我不会太顾及周围环境,我觉得我一贯不太注重周围的评论,甚至社会的走向,只要我自己认为有意义,而现在恰恰关键是我对自己能力的失望,或者说一种清醒的认识。于是,我活着究竟图什么?似乎是出于本能,我觉得我向往的是自由,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贫富可以看得比较淡,旁人的评论也可以不闻不问,只要自己觉得好,觉得值,觉得有意义,就行。所以我一直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仅仅是看一看,并能够养活自己,并不图要混得什么地位、文凭、钱等等。在这方面,我一直很欣赏三毛那种精神——背着一书包馒头就能跑遍欧洲。郭总是强调我是个很理性的人,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方面,我觉得我骨子里是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人,有很多幻想,也不怕吃苦,乐观,坚强。我觉得此生如果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一直是我父母灌输给我的一种人生的最有意义的追求),那么,我希望尽可能多看看这个世界的各个地方,各种人,见多识广,以此来弥补读书不够的缺憾。跑些年,想回来就再回来嘛!

你回来带回你的那些人生感受和体验就行了,不必再为我们带什么礼物,多谢。

问ⅩⅩⅩ、ⅩⅩ好!

顺心如意!

马岭 10、19


2、1994年4月21日给儿子的信

TT: 你好!

前不久给你写了封信,收到没有?你们是否春游了?开运动会了吗?你有什么奖牌没有?你们班名次怎么样?

新疆太干燥了,我天天嗓子疼,在乌鲁木齐好歹应付过去了,到了奎屯就不行了,只上了一次课,嗓子就全哑了,讲话只有嘴型,没有声音,像哑巴一样,只能点头、摇头、笑,打手势,再不行就只有写。心里急得不行,又没办法,课只好往后放。打了五天吊针,医生说我嗓子里都化脓了,开了很多药,拼命喝水(中药水),嗓子有一种冒烟的感觉,便常上厕所,平均每20分钟就尿一次。心里真想,要是能把别人的嗓子借给我就好了,只要上完这几天的课,让我干什么都行。这也怪我自己,没想到嗓子会出这么大毛病,今后应该引以为戒。另外,在奎屯监考时,和一个学生几乎吵起来了,他作弊还特别有理似的。同学也都站在他那一边。成人教育现在学生不认真上课,老师不认真监考,乱发文凭,国家的教育长期这样下去,是很让人忧虑的事情。所以,平时妈妈总是严格要求你,是希望你好,这一点不知你是否能理解?同样地,你们学校的老师对你们也很严格,也是为你们好。否则,即使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了,但并没有真正学到东西,将来长大了,在工作中谁行谁不行,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人还是很热情,有新疆人的那种豁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过也常喝醉,表现出一些不礼貌的行为。

奎屯和平凉差不多大,但因为是新型城市,又建在戈壁滩上,所以街道很直、很宽,路人行人稀少,不像西安那样拥挤。奎屯是蒙古语,意思是“寒冷”。新疆有一种大饼叫馕,像个车轮,我们还常喝奶茶,我回去后如法炮制给你煮奶茶喝。

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到街上的小书摊上去租书,大部分是我不喜欢的武侠小说,所以我要费半天劲才能找到一本比较中意的书。租一天四毛钱,第二天去还书并再租一本。这样我一共读了四本书,觉得很有意义。书真是人类的好朋友,读好书比和一些无聊的人进行无聊的聊天,有意义多了。我到兰州后还想继续去租书来看。

在外面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能看到有些人很不讨人喜欢,几乎大家都讨厌他。讲话胡吹,口气特别大,一点也没有谦虚的美德,……所以,在和别人相处时,要特别注意尊重别人,事事先替别人着想,不能只顾自己,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哪里,大家都能和他和睦相处。你现在接触的人还比较少,只限于老师、同学和家人,以后长大了到外面去接触人多了,就会知道,一个人不论到哪里,有文明礼貌的举止,与他人友好相处,这一点十分重要。希望你现在就能注意这一点。

这次课没上好,心里很难过。可能不去兰州了,直接回西安,因为打了几天吊针,嗓子不见好,仍然不能说话。也许我回西安了,你这封信还没收到呢!

祝好好学习。

敬礼!

妈妈

1994、4、21


21世纪
2006年12月3日给朋友的信

周弘:你好。

尝试着回答你的问题。

1、如果人不需要重视形式,那么作为社会人,他的社会评价、单位认可是否就毫无意义了呢?

当然有意义,人都是需要社会评价的,也都希望能够被肯定性地评价。但不完全是被社会评价牵着鼻子走,就是对社会评价个人要有能力作再评价,即对社会评价的反思,而不是一味接受。我们认为社会评价是对的,就应该接受,如果社会对自己的评价是正面的,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如果社会对自己的评价是负面的,我们认为这个评价有道理,那么我们就应该调整自己以适应社会;我们认为是错的,就不应该盲从,而要坚持自己。这不容易,作为个人也要付出很多,但在道理上讲这是没有问题的。现实生活中许多人未必不能判断是非(这有时只需要最基本的判断力而不需要高深的智慧),但由于利益的缘故很少有人能够坚持做人的原则,而随波逐流,这可以理解,但肯定不对。

2、失去了形式的平台,光靠厉炼内心,如何更有效的奉献人生?

你对他人曾经有过的无数的帮助,就是在奉献人生,就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别人可能轻视这些价值,但你自己不应该轻视,别人可能不承认这些,不回报这些善举(提拔职务也应该是一种回报),对此你可能痛苦,但不应该放弃。

3、婚姻没有爱和共鸣,如何凑合?等待、观望始终没有内心的沟通,怎样生活?不是消耗生命吗?

凑合是与不凑合相比较而言的,凑合肯定不好,但是否不凑合就更好?凑合是在消耗生命,不凑合就不会消耗生命吗?(中央12台每天中午11点35和下午3点多以及晚上11点10分有“心理访谈”节目,其中许多是讲婚姻家庭的,值得一看。)

4、努力减少不公平,力争平台(某种形式)去提高、贡献自己,是否很庸俗气?难道应任由环境“听天由命”才是正确的?不应抗命吗?

不俗气。努力是人生的一种状态,超脱并不是消极无为。但我们努力的是自己的行为,而结果是什么我们很难左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自己没有努力,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努力了但没有结果或没有预料中的结果,则是天意。我们过于追求结果就会把自己弄的很焦虑。

问题并不浅显,请教不敢当,共同探讨。《百家讲坛》的于丹教授讲的《论语》已经出版为书,20元一本,很有启发,值得一看。

马岭 200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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