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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姬玛哈旅行团,生生活在别处

刀片儿 斗量 2021-12-31

本文主角:泰姬玛哈旅行团(Taj Mahal Travellers)


究竟泰姬玛哈旅行团(Taj Mahal Travellers,简称TMT)应不应该放到“日本爵士音乐笔记”这一系列中,事实上并不那么确定。这支在七十年代上半叶昙花一现的怪团,实在有太多角度可供解读。

Julian Cope那本《Japrocksampler》,把TMT列入其中,与Flower Travellin' Band与Speed Glue & Shinki并列,显然是把其视为日本摇滚黎明期的一分子;副岛辉人在《日本自由爵士史》中,也花了大量笔墨在TMT身上,虽然他们在其中非常与众不同,因为没有任何成员与其他乐手进行合作,更像是一支传统乐队始终是作为一个整体,但无疑副岛视其为日本自由爵士场景中一员;而种种介绍日本战后现代音乐的书籍与文章,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小杉武久,由于TMT是其在七十年代上半叶的主要成就,所以这支乐队也时常被归到日本现代音乐的序列中。

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出发,都有道理。在构思这篇小文前,我就意识到,TMT实际上把自己置于摇滚乐、爵士乐、现代音乐的交汇点上。而在收集资料过程中,我发现日本现代音乐大师一柳慧,在近五十年前就已经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泰姬玛哈旅行团


“有人说,泰姬玛哈旅行团是一支新的即兴表演团队,处于与现代音乐、爵士和摇滚等距离的桥轴上。这个旅行团在今天的音乐界中是如此独特。”

以上总总证明了,这是一支来路不明,成分可疑,游走在既定音乐风格边缘的乐队。本文试图从多个角度,来解析这支乐队,让其更加立体,使得不同领域的乐迷,可以看到TMT落入各自隐秘角落中的部分。

从实验工房到音乐组

要想了解TMT的来龙去脉,就不得不从主导人物小杉武久说起。

小杉武久,1938年生于东京。从年龄上来看,他比第一代日本自由爵士乐手普遍要年长一些,经历也相对丰富。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在国立东京艺术大学(艺大)就读于民族音乐学专业,师从后来“世界音乐”领域的大家,小泉文夫。虽然最后小杉并没有沿着世界音乐的方向发力,但小泉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乐器,给小杉武久最初的音乐实验,提供了一个入口。

小杉武久

在校期间,小杉受到了美国与欧洲实验音乐的启发,并且对日本传统音乐产生了兴趣,特别是能剧,以及其中“间”的概念(音乐间的留白),这些因素驱使他在1960年成立了日本现代音乐史中重要的组织:“音乐组”(Group Ongaku)。从和洋双拼(Ongaku是日文“音乐”的意思)名字也可以看出,他所受到的双重影响。音乐组的成立,刚好承接了刚刚解散的日本战后首个实验艺术组织:实验工房。

音乐组被认为是日本第一个即兴演奏团体,重拾从巴洛克时代以来,在西方音乐中消失的元素。他们把即兴音乐定义为使用日常物品作为乐器进行创作,结合自动主义的具向音乐,在演奏中,纳入偶发的行动和对音乐和非音乐事件的自发反应。他们的“发声装置”,跨越了常规乐器与日常物品,试图混淆,或填补,音乐与非音乐之间的沟壑。

小杉和他的合作者们所谓的即兴,基本放弃了相互聆听,不去呼应对方的内容。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服务于观众,而是更在意如何拓宽音乐边界。整个观念,与后来高柳昌行的New Direction Unit非常接近。

他们的第一个作品,是1960年5月8日成立当天在水野修孝家里,用磁带机录制的两场即兴合作,分别命名为《自动主义》(Automatism)与《客体》(Objet)。他们用钢琴、脚踏风琴、大提琴和中音萨克斯,以及电动吸尘器、收音机、油桶、洋娃娃和一套餐具来一起来制造声音,另有一名成员操纵录音机盘带来改变录音速度。

音乐组首次公演海报


第二年,他们在草月会堂举行了第一次公开表演,名为“即兴音乐与声音对象的音乐会”(Concert of Improvisational Music and Sound Object),吸引了非常多的观众,草月会堂几乎满座。这场演出,他们结合磁带提前录制的具象音乐素材,与日常可见的水、玻璃、铃铛等物件进行即兴表演。演出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主要报纸如《每日新闻》和《朝日新闻》都有报道。让刚刚回国的一柳慧注意到了他们。

在音乐组1961年的首次公演时,凯奇还没有来到日本表演,但一柳慧从其中看到了他们与凯奇的相似之处,于是邀请其两个月后在同一地点进行演出。这是日本第一个电子乐现场演出,表演了一柳慧为凯奇所做的《Kaiki for Koto》以及《IBM:Happening and Music Concrete》。在后者的表演中,表演者得到了一套IBM打卡机,他们可以随意演绎。

作为回报,一柳慧把小杉以及音乐组的作品录音寄给了纽约的乔治·麦素纳斯(George Maciunas),那时,距离麦素纳斯提出激浪派(Fluxus)宣言还有一年时间。1963年,麦素纳斯宣布以两美元的价格通过邮购出售小杉武久的全部作品,这标志着小杉成为了激浪派的一员。第二年,麦素纳斯又把小杉的作品编入激浪派的首部作品《Fluxus 1》,这是一个木盒子,其中展示了许多激浪派艺术家的作品。

激浪派宣言


而这时,音乐组已经停止活动。1963年,小杉接受了电子作曲家大野松雄的邀请,为即将推出的系列动画片《铁臂阿童木》进行配乐。这部作品的成功,让小杉的配乐要约接踵而至,他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到为影视剧配乐上来,加入商业体系虽然证明了小杉面向大众审美的音乐能力,但对于一直主导自己音乐事业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精力的耗散。

1965年,小杉移居美国,参加了纽约阿瓦格德艺术节,并在在那里与麦素纳斯、白准南等艺术家进行合作。两年后,他来到欧洲,与各地的激浪派艺术家交流。在杜塞尔多夫、阿姆斯特丹、柏林、哥本哈根等地举办音乐会。这为他在欧洲积累了很高的声望,也为后面TMT的行动,铺平了道路。


同年,小杉回到日本。

泰姬玛哈旅行团

“在泰姬陵停留二十四小时,然后回来。”

TMT的成立,来源于小杉武久的一个念头。在最初的构想中,这并不是一个乐队,而是一个真的“旅行团”。在日本自由爵士元年——1969年——的某一天,小杉武久召集了六位志同道合的实验音乐家,开启了TMT之旅。这也是对他在六十年代下半页缺席日本实验音乐的一种补偿。

与小杉武久相比,其他几位成员年龄要小一些,并且除了鼓手土星幸雄以外,都是没有经验的新手。其实就连小杉自己,也不是以演奏乐器闻名,本质上是一名作曲家。不过,这些成员应该是小杉精心挑选,有意保持一种业余感。

这种业余感往往可以不受既定体系条条框框所束缚,在声音的选择中更加大胆,在保持粗粝感的同时,形成一种独特的审美。在很多艺术门类中,都有对业余感的追求,或曰返璞归真。看似简单,但往往经过按部就班训练的艺术家,被自身的牢笼所束缚,无法重返“业余”。


TMT成立后,开始在涉谷Station ‘70或新宿的New Jazz Hall进行演出。在演出过程中,总有一些街头嬉皮试图上台,加入其中。小杉武久极力避免TMT成为类似公社性质的组织,于是开始转变思路,类似音乐组时期一样,把演出场地放在不那么地下的会堂或美术馆。

泰姬玛哈旅行团

他们的即兴演出一般会持续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演出乐器包括小提琴、低音提琴、琵琶、低音单簧管、印度长笛、小号、打击乐、诵经,等等。音乐松散而迷离,七名成员表演时非常随意,如果哪位成员累了,就可以随时退出,或随时加入,所以七个人会变幻出无穷的组合。这种随意有时甚至匪夷所思,比如有一场演出中,一名成员中途退出,出去购买了几瓶啤酒,回到台上分给大家,然后大家边喝酒边继续。

所有成员中,最为特殊的就是长谷川时夫。长谷川从小就在寺庙里学习诵经,后来在现代爵士体系中演奏次中音萨克斯。但在TMT中,他的乐器是“歌、声、石、竹、风”。从字面上看,一定程度上体现了TMT自然主义的元素。在演奏过程中,他有时会暂时离开了现场,来到附近的花园,收集落叶,排成一排,放进风中,看着它们飘散。

长谷川时夫的官方介绍


他们并不像是一个整体,而是七个人各成体系,在同样的目标指引下走到一起。在演出中,他们还会加入海浪奔涌的视频,或点几支印度香来烘托气氛,引导观众一起进入他们用音乐营造的迷幻世界。

1970年,举世瞩目的世博会在大阪举行,虽然是官方主办的活动,但主委会邀请了很多国内外知名的实验音乐家,小杉武久也在邀请之列。在那里,他被西德馆中斯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的演出深深吸引。

斯托克豪森将球形礼堂本身利用到极致。这个球型礼堂有一个扬声器系统,有七个环形的扬声器组,分别位于球体内壁的不同 "纬度"。它允许操作员将声音实时发送到球体的任何点,这样就操作员可以在观众周围移动声音,或从任何意外的位置发出声音。球形礼堂是半地下结构,矗立在花园的边缘。参观者从地面进入,然后通过宽大的螺旋形楼梯进入地下展厅,坐在中央的浅褐色坐垫上,沉浸式聆听斯托克豪森以及他的朋友们带来的音乐。整个的形式、氛围、技术,像是把人们带到了未来。

斯托克豪森在大阪世博会的现场


小杉回到东京后,兴奋地与其他成员们分享自己的所见,但这些年轻人,还是更想要加入当时的迷幻摇滚场景。小杉坚持认为,演出会堂与美术馆的观众思想更加开放,并且不会上台来试图加入他们,更适合TMT。不过在成员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还是参加了在艺大举行的摇滚音乐会。只是由于村八分要调试设备,他们的演出持续不到一小时,就被迫退场。

泰姬玛哈旅行团

在乐队成员思路不统一的情况下,1970年底,一个全新机会出现了。他们受邀在神奈川县湘南的大矶海滩举行为期一天的音乐会,“从黎明到黄昏”。这次演出后,成员们对自己到底应该加入实验场景或是摇滚场景再没有分歧。因为他们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音乐回归自然,或自然融入音乐。去寻找直通隐秘、灵性的智慧之路,这是一个嬉皮士真正该做的事情。

目标,泰姬陵

1971年,他们终于有机会践行乐队的初心。

这一年,受斯德哥尔摩的“乌托邦与幻象”(Utopia & Vision)展的邀请,TMT来到欧洲,并借此机会在欧洲巡演,最终,他们乘坐一辆大众的minivan,横穿欧亚大陆,直抵队名所指,泰姬陵。这是一次正名之旅。

1971年7月1日,TMT从东京的羽田机场出发,开启了这次欧亚大陆游荡。凭借小杉武久在六十年代实验界积累的名气,以及当年在欧洲留下的好名声,这些外表嬉皮打扮的音乐家,一路上都被奉若上宾。他们演出的地点,全部都是所在国家重要的演出场所,从斯德哥尔摩的现代博物馆开始,到芬兰赫尔辛基的阿莫斯-安德森博物馆,以及同为北欧的丹麦哥本哈根圣尼古拉教堂,而后又去比利时布鲁塞尔的艺术宫参加比利时广播音乐会,然后是伦敦的新维克剧院,诸如此类。

这一路巡演,虽然TMT摆弄着他们的怪乐器,带来了充满嗡鸣,近乎于实验的音乐,但欧洲人更多的是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来审视这些东方嬉皮,虽然他们与所谓的嬉皮音乐,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此时TMT的音乐正在向内挖掘虚无缥缈的灵性,丝毫无冒犯之意,甚至可以说是身在此处,心若远方。

他们在欧洲游荡了近一年时间,于1972年4月10日,动身前往泰姬陵。他们先从意大利经地中海到达希腊,然后经过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由于印巴路路边境关闭,他们以二百美元的价格被迫卖掉了那辆minivan,然后乘飞机前往印度,最终在5月18日,抵达泰姬陵。

泰姬玛哈旅行团

这次旅程,被制成了一部一百多分钟的纪录片,名为“泰姬玛哈旅行团之旅”(Taj Mahal Travellers On Tour),虽然今天看来画质近乎全马赛克,并且没有任何对话字幕,但通过段落之间插入的日英双语文字卡片,可能大致勾勒出整个行程。并且片中翔实记载了他们在各处的演出,包括为观众的,以及为自己的。当影片最后,TMT出现在泰姬陵,乐队成立的终极理由时,众人脸上没有任何兴奋,而是表情空洞茫然。这符合任何一个长途旅行者抵达终点时的心态,所有的热情都已被过程耗光,终点的意义无关成就,只是结束。从这一旅程来看,他们无愧于泰姬玛哈旅行团这个名字。

泰姬玛哈旅行团在泰姬陵


虽然影片中有一些TMT的演奏片段,但这实在不是一个欣赏音乐的好载体。不过在这次漫长路途结束将近三十年后,在1998年,由Drone Syndicate出版了他们在斯德哥尔摩的演出实况,《Live Stockholm July, 1971》,虽然是一张鞋子腿唱片,但双CD的配置,时长将近两小时,弥补了TMT初期现场演出空白。

《Live Stockholm July, 1971》


某些人把这张姗姗来迟的唱片视为TMT的最佳作品,这无遗是以一种迷幻主义的眼光作出的评价。虽然这张唱片已经足够离经叛道,足以让TMT与其他日本同期的摇滚乐队分离开来,但不得不说,音乐中还残留了一些传统摇滚乐元素。可以猜想,在这一时期,小杉武久在与其他成员的角力中,还没有形成压倒性优势。


回到日本

1972年夏天,TMT回到日本。受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邀请,他们在草月会馆录制了TMT的第一张专辑,《JULY 15, 1972》。从一开始,他们就拒绝给音乐赋予其他的意义。包括这张唱片在内,他们所有的唱片都是以录音时间命名,而且曲目不是以录音具体时间命名,就是简单的数字序号命名。几十年后,有一段时间,窦唯也经常采用类似的方式。

《JULY 15, 1972》


不知道是不是小杉武久回到了音乐组时期的老地方,坐拥主场夺回主导权;还是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后,大家思路趋于统一。总之,这张唱片呈现出的特质,与一年前斯德哥尔摩现场判若两人。

整张专辑体现出一种迷人的神秘主义气质。像是来自宇宙深处不同文明间鸡同鸭讲的交流,被一群处于地球的神秘主义者监听。在嗡鸣的背景噪音下,时而愤怒,时而平静。诚然,在这种冗长而松散的音乐结构下保持专注度非常不易,它会让你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除非你同样是一位神秘主义者,或正在写关于TMT的文章。

这张唱片录制完成后以后,TMT在八月份又受邀前往欧洲进行巡演,同年年底回到日本。

1973年开始,他们在新宿与银座的画廊以及小型场地进行例行演出。并受邀日本参加音乐节或举办音乐会。足迹遍及十日町的山村、濑户内海的岛屿、郡山的One Step音乐节、浦和的摇滚音乐节、和光大学的通宵音乐节,以及灵感与力量14自由爵士音乐节等形式各异的地方。这一阶段,他们留下的录音不多,只在一张名为《OZ Days Live》的合辑中留下了二十多分钟的记录。

《OZ Days Live》


OZ是东京的一家摇滚咖啡馆,由于药物问题,屡次被查,最后被迫关闭。这张合辑,作为他们的关店纪念,收录了五组音乐人/乐队,分别是都落ち、Acid Seven、南正人、TMT、Les Rallizes Denudes(裸身集会),除了前两组乐队外,每人占据了黑胶唱片的一面。


这张1973年发行的唱片本身包装非常简陋,只用一个牛皮纸袋作为封套,正反面分别用印章盖上不同图案。作为早期的自主发行,分发渠道有限,以至于在几十年后意外地找到了一批死库存。但年代久远,存放条件恶劣,牛皮纸封套的状况无法支撑再次贩卖。在2005年,商家用原始印章复刻了一批牛皮纸封套,进行贩卖。不过宿命一般,这次重制封套版又神奇地产生了一批死库存,在今年(2021年)被找到,再次进行贩售。不知是为了促销,还是确实如此,据商家介绍,原始印章由于老化,已经破碎,无法再重新制作新封套,这将是这张贩售近五十年的传奇唱片的最后一批拷贝。

虽然死库存屡次被发现,毕竟数量有限。这张唱片,并非大厂牌发行,参与音乐人/乐队也比较随意,所以在发行后出现了多种非官方版本,或者直接点,就是盗版。这些盗版唱片大体上分成两种,一种是全本盗版,另一种只有第二盘唱片,包含TMT与裸身集会,很明显,主打迷幻乐迷市场。这些盗版唱片发行甚广,数量远超原版,流传在世界各地,几十年内为TMT在全球的迷幻乐迷中积累了巨大声望。

不知道是不是小型摇滚演出场地,无法百分之百还原他们对自己的声音设想。与TMT的前一张专辑相比,这个现场简单了许多。一些摇滚元素如幽灵般再次降临,并且仿佛为自己的名字背书一般,充斥了大量的印度元素,这无疑贴近了当时世界各地的迷幻音乐面向东方,寻求神秘主义力量的倾向。但对TMT来说,在上一张专辑中已经开始仰望星空的情况下,重返印度次大陆,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能不说是一种退步。不过相当有趣的是,在这张合辑中,TMT的二十分钟,夹在不同风格的音乐之间,相当与众不同。它既可以调节聆听者的口味,与动辄大几十分钟,甚至接近两个小时的TMT专辑相比,也不那么容易让人注意力涣散。自身出色固然重要,但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位置更加关键。

1974年8月1日,TMT在日本哥伦比亚公司一号录音室录制了他们的全新唱片,还是沿用以往惯例,唱片被命名为《AUGUST 1974》。这是一张长度接近九十分钟的双黑胶鸿篇巨制,一共四首曲目,分别被命名为I、II、III、IV,每首歌曲占据了黑胶唱片的一面。但说实话,这太长了,像在泥泞中行军,精疲力尽。每次下定决心试图听完整张唱片,不是昏昏欲睡,就是魂游天外。

《AUGUST 1974》


这张唱片又是一张充满实验味道的作品,但是与《JULY 15, 1972》相比,似乎没了那份神秘感,以及轻盈感,也许是用了过多日常音效的缘故。这种音乐,如果在现场,或在大自然中,恰巧碰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那么可能会迅速进入状态,忘却时间的流逝。而在家里,尤其是在今天的环境中,为它投入九十分钟显得太奢侈,但如果换个角度思考,这些无比单调冗长音乐,会让你觉得度日如年,忍不住要按下暂停键,但如果你忍住了,是不是可以说TMT赋予了你额外的时间,虽然并不那样美好。

这张唱片录制完成仅仅一个月后,小杉武久以个人名义,录制了唱片《Catch-Wave》。这个创意的根源,来自六十年代小杉的一件名为Mano-Dharma-Electronic “Catch Wave”的装置作品。这件装置最初版本有两台射频振荡器,一台吊在天花板,一台吊在手持的长杆上,另外还有一台吊在天花板上的无线接收器。地面有一台摆动的电风扇,把它们轻轻地吹来吹去,射频振荡器发出的“波”互相无规律的干扰,被无线接收器“抓住”,产生迷人但毫无意义的效果。

小杉武久的装置作品“Catch-Wave”


显然,这里的灵感来自于约翰·凯奇关于音乐的“随机”理念。这个作品小杉非常喜欢,其核心理念一直在延续,在不同年份有其不同版本,通常被统一命名为Catch Wave ‘XX,其中的XX代表其发生的年份。这张专辑中也不例外。

《Catch Wave》

这张专辑的核心理念是“一人的三重奏”,它的音响系统一共有三路信号,一路是与上面介绍的类似,有两个射频振荡器在风扇的作用下,发出的信号被随机干扰输入到系统中,另外还有两路分别是小杉的人声,以及小提琴。在声音输入后,又经过了回声、失真等效果,最终得到想要的声音。这张唱片由两首作品组成,分别占据黑胶唱片的一面,都是由这一套系统创作而成。整体呈现出的风格,与《JULY 15, 1972》非常类似,是一部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杰作。

从这时开始,TMT的活动日益减少。1975年,小杉又和一柳慧合作,出版了《Improvisation Sep. 1975》。

1977年左右,随着小池龙和土屋幸雄离开乐队去从事宗教活动,TMT至此烟消云散。据资料显示,还有一张鞋子腿唱片《Sound Picnic At Kuwanichika》记录了他们在这一年的演出,不过无缘听到,很好奇他们最后的状态会是什么样。

尾声

1975年,在TMT进入尾声之际,小杉武久受邀加入了东京的实验艺术学校——美学校,在那里设立了一门音乐课。这是一所艺术学校,对艺术的性质、艺术的可能性、特别是对艺术的民主化有自由/激进的态度,这实际上刚好契合TMT的理念。小杉对什么可以归类为音乐,谁来定义什么是音乐一直持怀疑态度。他认为,无需理会既有体制,任何人都可以参与音乐。

小杉在美学校最著名的项目,就是由他的学生们组成的即兴组织East Bionic Symphonia(简称:EBS),其中包括后来在八十年代独立音乐圈大放异彩的向井千惠,她标志性的二胡,就是在小杉的建议下开始练习的。EBS在1976年出版了一张同名专辑,是一次研习会后的即兴活动。虽然小杉在这里只担任了监制,并没有下场演奏,但TMT的核心理念,即兴与业余感,贯穿始终,而且曲目名称也完全是TMT式的,以录音的开始结束时间命名,完全不赋以主观元素。

《East Bionic Symphonia》


虽然核心理念一致,但EBS的音乐风格与TMT略有不同。首先最明显的就是不再有那么多嗡鸣,音乐密度变得疏朗,音色也趋向于原声乐器。虽然依然实验,但相对于TMT,更像是来自人类的音乐,在潜意识中,可以拉进听者距离。不过这个组合后续就没再出版过其他作品,除了向井千惠外,成员中后来比较活跃的还有今井和雄,以及不失者乐队的小泽靖。

到这里,TMT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1977年,小杉武久移居纽约,在那里担任了莫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舞团的音乐总监,开启了另外的音乐篇章。

TMT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日本地下乐坛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融合了摇滚的形式、实验的方法、爵士的灵魂,仿佛什么都是,又仿佛什么都不是。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他们永远在旅行途中,在他人眼中的别处,也在自己的目的地之外。这样的音乐曾经存在,也是那个时代的迷人之处。

音乐,对他们来说,就是生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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