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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嘶诗选

马嘶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马嘶,四川巴中人。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三径书院创始人,居成都。参加过《诗刊》第三十三届青春诗会、《人民文学》第五届新浪潮诗会,曾获《星星诗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奖,出版有诗集《热爱》《莫须有》《春山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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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辞


光照进来,我们身体里就有了新年

形如顽石,意如陀螺


在帕辛寺,微风吹过佛的手,吹过光的腰

又吹向草木,如同吹向贴地而行的我

 

僧人在墙根投下身影,若隐若现

点香火的人,都有一颗不安的灵魂


飞机上读小文,眼眶不湿,喉咙发硬
已奔不惑之年了,拜不拜佛,我都拥有菩萨之心




何须有形


无根山顶,弯月高悬

我枯坐水面,和它们身处同一个容器

这转瞬即逝的永恒

此刻纳我

因我呈现

我还要捞起暮色中的彩云干什么

还要攀上水中的柳枝干什么




岁末山中


细雨涤洗寒山

青豆佐酒,内心浑圆

你背我而坐,炉火重塑以形

光体潺潺。自然有无须召唤的浮力

都在此刻升腾

我在豆荚腹中获得的旷观

因迷失你

仍将拥有万般深渊




呼我,唤我


眼如圆塘,天光云影荡漾其上

空气也随之荡漾

高处的灰雀栖于长出新芽的古藤

它的羽毛刚从南宋醒来

山川为之上升

空中的斑斓垂向我

且与我保持疏朗的距离

流水漫过,又在体内徘徊

漩涡般欢愉

古老的河床容我无所事事地躺着

白鹳在头顶飞来飞去

仿佛朱熹在一遍一遍地呼我唤我




晨别


你替我拦住青衣江

这又有何用?

 

生涯在雾中,疾驰

两侧青山护送我,十里,再十里

 

昨夜黑茶滔滔,阔如江水。此去

再无你,为泛着油光的路面带来白鹤的心

 

我囿于门缝中窥探的山川

接受你不拘一格的失败论




那支配我的


书架上的余烬,在我的凝视中

一次次复燃。古老的意志,现在

 

还支配着我。在斗室,我有

众多身处黑暗中的朋友,寂静,而熠熠

 

那不可多说,不可理喻的,借他们之名

在我身上生长,又消失。背对

 

沉默的窗户,我仿佛真正拥有过他们自由

的灵魂,而骄傲地,活在人世




鸟鸣赋


刚满百天的行之,对这个清晨还不能

说出一句完整的声音

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并不

沮丧。树荫下,他在短暂的兴奋后

又酣酣睡去,阳光俯身下来

凝视怀中的他

仿佛凝视着,刚刚脱胎的我

林中处处都有新的美

有新的事物,加入新的一天

而我,还是从众多的鸟鸣中分辨出了

此刻陪他入睡的那一只

给他披秋衫的那一只,也是昨夜

唤醒我的那一只。我模仿

它的鸣叫,替儿子回应了一声




愤怒


我朝水面扔了一颗又一颗石子

石子沉入河底,愤怒在波纹中荡开

又旋即上升,覆盖着整条府河

河对面也有人在扔石子,一次次打碎着

我愤怒的罩子

扔石子的是一个小孩

他在父母一旁的呵斥中,并没有停下来

反而使出更大的劲

他的波纹推开我的波纹

在浑浊的河面,激起无数浪花




莫须有


我心如刀绞的时候

磨刀匠的喊声穿城而过

 

我欲哭无泪的时候

洒水车的音乐悠扬而至

 

我困意正浓的时候

楼下打鸣的鸡,提醒着每一个时辰

 

这一天,人世间的万古愁啊

都是莫须有、莫须有




无根山下


檩子,谵妄,两词甚不搭调,连日又

突兀脑中。中秋,国庆,恰如其分的假期

 

足够让你在无根山下思考改建的书院

但你并不打算用来问诊、濯心,或供养魂魄

 

木匠扛着落日,锯末在斜阳中

星火散落,那悬空的檩子伸长手臂

 

取走你的脊骨。屋顶令人心空

这危倾的明清建筑,令你无端目盲得

 

想要采集无根之水,重建一处人间

一边繁衍,一边怀古

 

想要在荒野虚构一个读书人

不述不著,得鱼沽酒,无须承担人间疾苦




竹里


去竹里,不可豪饮。笋尖低矮

如塔,令我委身尘土

临《寒食帖》,如在雾中

刻碑。这小半生不过尔尔

野草七尺,高过旁边旧坟里的

浩瀚星空。它们的一生

并不短过我的一世

石碑上的苔藓有着清洁的脸

让活着的人心安

这些竹子、野草和山泉

是他们留给俗世的永生

是他们的晚风,拂动我的白发

哦,这秋日宜哀、宜颂

宜心生闲愁

你看,那暮色中低头走过的身影

是我昨夜交谈甚欢的僧侶




遣散


细雨卷起舌头,读春日税赋,沉积

又一年碌碌。穿盔甲的人

在写字间里练习太极

他轻轻放下怀里的卵石

向流水申请破产,把时钟上的数字

一颗一颗地拔下

——他离遣散自己的时日不远了

飞机正穿过天窗,云朵莫名闪耀

床上的打桩机

令凛冽的清晨颤栗不止




在大川镇


往河的下游去,河水流入中年

缓缓。往浅滩里去,卵石赋我以形

我身体反馈它尚存的一座废墟

往光里去,光并不移动

整个清晨都停留在斑斓的高窗

那指引我的,并不命令我

是我独自走下去

清凉乡野

破旧的教堂一直等着我

给我伐荆棘,向我赠春衫

那高高的穹顶,还为此安排了一场

光的诵唱,赞美着

我半生的颠沛和白云的流逝




杂谈


揭发时光之恶的中学生,在晚年找出

凶手,把自己拎到母亲坟前


屠夫一脸慈祥,取猪下水

扔在地上喂养牲畜


入山寺,不诉沉疴

高僧坐化,南边又添一处止塔


故里梅花飘香。城市能见度低

羲之:此所须彼药草,可致?


诗中不可有磨刀石

冰河下的水,正好用来濯心




我就是你平静的湖


穿堂风吹过书房和我雕龙的手

又拂向次卧,择捡菜虫的妈妈


这些年,我沉湎于修辞

而你在偌大的成都,坚持重建一个千丘湾


你教我养鹅,栖星空

令我诗稿洁白闪耀

你年年制豆瓣酱,育我一颗农妇之心


允许我竹篮打水、火中取栗,允许我

在书房放羊,也养着一头狮子


你有悬壶,仅够济我一人。微风吹开

掌纹里的小舟,我就是你平静的湖


而今你逐步至幼年,我要像

外祖父那样宠你

陪你在客厅里种小白菜,在月下擦洗菩萨




在冶勒湖


暮色中有黛、有黧、有缟

有彤……湖水漫向群山

近乎天堂

彝人兄弟埋头宰羊,寡言

旷野幽暗,人们矮于火苗。羊倒挂

四蹄剑指星空

剖开的胸膛冒出缕缕白烟

但它一直努力保持着羊形

我们形骸放浪

不成人样

手中浊酒,洒向湖面

那一夜,醉后大词用尽

清晨离开,羊骨成堆

像座小小的土庙

我深鞠一躬,不敢人语




大象或绵羊


茶叶来自南糯山,水来自小相岭

火焰来自冶勒湖面——

常年受赐的光

这让我想起在澜沧江

一群一群的大象,仿佛苦旅的僧人

当我痛苦闪现,它又轻盈如羽

我现在来的地方

绵羊长在天上

如明月硕大,溢满杯中

我偏了偏头,它紧跟着侧了侧身

在人间,幻化的事物不可不信




小雪,他乡遇故知


虹藏不见。养气,养晦

城市万家灯火,寂寥如灰


伏案。见柏木躺在面前

光滑而平整——它来自偏远山中

仿佛“骆驼穿过了针眼”


苍柏兄,今夜我邀你

窗下读《恶时辰》

此后,对于我们曾经

怀抱过的巨斧。只字不提




读骚


晚餐里的湖面,映我倒影如僧

清扫眼中桂花簌簌

中元刚过,房间里盛满假象

冷冽的身体在

一碗稀粥中拥抱自己

受平阳兄引荐

邀担当,夜里读骚,学他戒饮、佯醉

明代的大雪积满我的身体

它照苍山,照骨髓中的

崩析。我们借虚无中的浊醪

在盛世写饥饿之诗

替一个人减轻尘埃的重量

我居住的城市,再也没有如漆的夜了

昼夜通明得哀伤无法掩藏

当我离开感通寺,洱海泪痕满面




秋夜欢,兼忆王阳明


惟恙不知平澜,不知浅濑

你在歌厅收复乌兰巴托、德令哈、呼勒斯太湖……

洗手间里的水流声——

无不如意

你拥有乌克兰、俄罗斯的稀薄,“美声令人

耳聋”。微凉之秋刚刚启幕

你已深陷没溺之患




祭日


中秋,又两日

父亲来信说故里坟茔杂草疯长


再读担当,这个十三岁就被名妓马湘兰簪花的

少年,遁入空门,世寿八十一


借居闹市,十四年来我只干一件事:刻碑

刻碑,至今半个字都未凿完


那雨中消逝的人,只是回到了庙里

给醒着的风、圆寂的石头,日日诵经




重逢的战乱


背后的蓝色床垫

如大海空置,波浪卷卷。你身体

释放出的咒语,令孤岛

开闸放水。我们曾如此迷恋繁星虚拟的

无人管制的天堂、让人窒息的密室

和炙烤的沙滩

我们毁佛拆庙的苟且

为了一次次历经的死亡、难以重逢的战乱




欲滴之意


炸开的石榴昏昏欲睡

体内浆果多汁

风将秋日一层层剥开

心中深寺危如累卵


光的重量此刻等同于我承受黑暗的重量

它曾打捞我又覆盖我

那尚未完成的不想继续完成

从半山腰下来

翠嫩的青草饱含欲滴之意




枯骨别


中秋,小团圆,处处酒楼描饼绘月

一群新移民的枯骨别


入喉的砂砾,餐桌上的块垒

比去年更加密集和结实


无根水酿制的桂花酒,从天空洒落

城郊细雨蒙蒙,行人身批灰衣


午后的成都在一场麻将中开局,我们

血战到底。下月就是表嫂的预产期




失眠夜听蟋蟀唧唧


蟋蟀的自愈力远胜于

黑夜捕风的手

我们爬了一整晚的山

为了把叫声送到最高的地方

声浪碾过肌肤,紧裹每一处陡峭的废墟

疲惫即将吞噬新的一天

室外灯光锯切着秋雨细长的触角

我鼓腹而归

身体里布满了引线




晨别


你替我拦住青衣江

这又有何用?


“生涯在雾中,疾驰”

两侧青山护送我,十里,再十里


昨夜黑茶滔滔,阔如江水。此去

再无你,为泛着油光的路面带来白鹤的心


我囿于门缝中窥探的山川

接受你不拘一格的失败论




十月


芒果有哺乳期的妇人之味

夜晚在屏息中闪亮,婴儿安睡了

去年此日,少女

在奈良,她抱着小鹿,梅花开在成都

——像从上帝手缝透下的光斑

你学会了清晨熬粥

亲手发绿豆芽,且长势喜人

这秋日重逢又如往昔清脆

你向空气暗自使出了抓力




圣贤


用骨头熬制的墨,用手指,在低垂的

白云上,临羲之的序


替惜水的人,临一汪鹅池

替托孤的人,临一座家祠

我胸如空觞,已然萧瑟见底


闹市一隅,寂静是一剂幻药

我从虚空中重返了父亲

新添的春山和旧址


他遍植的古柏和苍松,从羲之的笔墨中

露出头来。我知道

它们都是我今生必须礼拜的圣贤




哑默 管管 方思 张默 牛汉 罗寄一 曾卓 杜运燮 马逢华 蔡其矫 宋颖豪 闻捷 韦丛芜 辛笛 鲁藜 陈梦家 方玮德 邵燕祥 罗逢春 陈秀喜 李金发 朱湘 何其芳 周梦蝶 杨佳娴 杨牧 叶维廉 白荻 辛牧 罗英 林冷 阿米 古月 林婉瑜 白灵 麦穗 李政乃 也斯 郭小川 沈尹默 闻一多 李广田 羊令野 钟鼎文 艾青 俞平伯 覃子豪 王统照 宗白华 冰心 阿垅 冯文炳 冯雪峰 应修人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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