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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律治诗选

Taylor Coleridge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艺批评家,湖畔派代表。曾在剑桥大学求学。早年同情法国大革命,后转向保守立场。18世纪90年代曾和罗伯特•骚塞一道计划建立乌托邦公社,未果。1795年与威廉•华滋华斯相遇并结成好友。3年后两人联合出版《抒情歌谣集》,开英国浪漫主义文学之先河。集中收有《古舟子吟》等当时最美的诗歌。还写有《忽必烈》(1797)及哲学、文艺批评的论著《文学传记》(1817)等。


《苦舟子咏》,又名《老水手行》/《老水手之歌》,是柯尔律治唯一一部完整的长诗。这部长625行的叙事谣曲是一个神秘恐怖的浪漫故事:一名老水手对一个赴结婚宴的客人讲述了他自己的可怕的故事。客人想走开,赶快去赴宴,却为老水手眼中的特殊表情所吸引住,不得不站在那里把这个故事听完了。老水手和同伴们坐了一艘船出海去。一路上很平安。然后遇到了一阵暴风,暴风过后,这位水手却无端地射杀一只了航海者认为好运象征的信天翁。因此,厄运又降临了。船驶进静海中,那里没有风也没有浪;太阳如火如荼地照耀着。海水绿绿地满载着腐物。船停在那里不动,老水手被视为这次厄运的造因者。水手们都渴得要死去,仿佛有一只船要驶进救他们却又消失不见了。那是一只幻船,水手们一个个都死在甲板上,每个死者的眼光都注定在这位杀死信天翁的水手身上。全船的人,只有他没有死。后来,他对于自所做的恶罪觉得悔恨。于是天使们可怜他的悲苦,使死尸们站了起来,仍去做水手们的职务。他们开上了帆。虽然没有风,船却渐渐地移动。于是,这船一直驶到了老水手的故乡。一个领航者离了海岸,出来迎接。但在他到这船之前,它却突然地沉下了,留下了这位老水手在海波中与死神挣扎着。他被领航者所救。后来,他一想起那时受的言之不尽的痛苦,便不能忍。他的心在体内烧着,一直到了把这可怕的故事说了出来,方才觉得舒服。




柯尔律治《老水手行》

英国 柯尔律治

译者:杨德豫




第一部


这老年水手站在路旁,

来三个,他拦住一个。

“你胡子花白,你眼神古怪,

拦住我为了什么?

新郎的宅院敞开了大门,

我是他家的亲眷;

客人都到了,酒席摆好了,

闹哄哄,欢声一片。”

他手似枯藤,钩住那客人:

“从前有条船出海——”

“去你的!放开我!白胡子蠢货!”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

他眼似幽魂,钩住那客人——

那客人僵立不动,

乖乖地听话,像三岁娃娃:

老水手占了上风。

客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没法子,他只能静听;

这目光灼灼的老年水手

把往事叙述分明:

“人声喧嚷,海船离港,

兴冲冲,我们出发;

经过教堂,经过山冈,

经过高高的灯塔。

太阳从左边海面升起,

仿佛从海底出来;

它大放光明,在天上巡行,

向右边沉入大海。

太阳一天比一天更高,

中午正对着桅顶——”

客人不能走,急得捶胸口,

他听到箫管齐鸣。

新娘子脸儿红得像玫瑰,

她来了,进了厅堂;

乐师们在她前头走着,

点着头,喜气洋洋。

客人不能走,急得捶胸口,

没法子,他只能静听;

这目光灼灼的老年水手

把往事叙述分明:

“海上的暴风呼呼刮起,

来势又猛又凶狂;

它抖擞翅膀,横冲直撞,

把我们赶向南方。

帆船飞奔,暴风狂吼,

弯了桅杆,湿了船头;

我们一个劲向南逃走——

像被人追赶的逃犯

脚踩着追兵幽幽的黑影,

低着头拼命奔窜。

起了大雾,又下了大雪,

天色变,冷不可支;

漂来的浮冰高如桅顶,

绿莹莹恰似宝石。

冰块雪堆间,雪白的冰山

亮晃晃,可怖堪惊;

人也无踪,兽也绝种,

四下里只见寒冰。

这边是冰,那边也是冰,

把我们围困在中央;

冰又崩又爆,又哼又嚎,

闹得人晕头转向。

冰海上空,一只信天翁

穿云破雾飞过来;

我们像见了基督的使徒,

止不住向它喝彩。

我们喂的食它从未吃过,

它绕船飞去飞回。

一声霹雳,冰山解体,

我们冲出了重围!

可意的南风在后边吹送;

信天翁跟着这条船,

听水手一叫,它就来到——

来啄食也来游玩。

接连九晚,云遮雾掩,

它停在帆樯上歇宿;

接连九夜,苍白的淡月

映着苍白的烟雾。”

“愿上帝救你,老水手!

魔鬼们

折磨你一至于此!——

你神情惨变!怎么啦?”

——“我一箭

便把信天翁射死!




第二部




如今太阳从右边升起,

仿佛从海底出来;

被一团迷雾蒙蒙罩住,

向左边沉入大海。

可意的南风照旧吹送;

少了那可亲的旅伴:

再没有海鸟一叫就到——

来啄食也来游玩。

我行凶犯罪,看来只怕会

连累全船的弟兄;

他们都念叨:全靠那只鸟

引来了阵阵南风。

‘你怎敢放肆,将神鸟射死!

是它引来了南风。’

不红也不暗,朝阳金灿灿,

像天神头顶般显露;

众人又念叨:全怪那只鸟

惹来了重重迷雾。

‘你于得真好,射死了妖鸟!

是它惹来了迷雾。’

好风吹送,浪花飞涌,

船行时留下纹路;

这幽静海面,在我们以前

从来没有人闯入。

南风停了,帆篷瘪了,

阴惨惨,死气沉沉;

我们找话说,无非想冲破

海上难堪的沉闷。

中午,滚烫的黄铜色天上,

毒日头猩红似血,

它端端正正对准了桅顶,

大小如一轮圆月。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船停着纹丝不动;

就像画师画出的一条船

停在画出的海中。

水呀,水呀,处处都是水,

泡得船板都起皱;

水呀,水呀,到处都是水,一滴也不能入口。

连海也腐烂了!哦,基督!

这魔境居然显现!

黏滑的爬虫爬进爬出,

爬满了黏滑的海面。

夜间,四处,成群,飞舞,

满眼是鬼火磷光;

海水忽绿、忽蓝、忽白,

像女巫烧沸的油浆。

有人在梦中得到确息:

是雾乡雪国的神怪

一路将我们追逼折磨,

他藏在九寻深海。

一连多少天滴水不沾,

舌头也连根枯萎;

人人都哑了,说不出话了,

喉咙像灌满煤灰。

可怕呀!全船的老老少少

瞪着我,何等凶暴!

我颈间十字架被他们取下,

挂上了那只死鸟。




第三部




日子真难过!喉咙像着火!

眼睛都木了,呆了。

日子真难过!受这等折磨!

眼睛快睁不开了。

勉强睁开眼,我望见西边

有什么东西来了。

起初像小小一粒斑点,

随后像一团雾气;

游动着,不断游动着,终于

显出固定的形体。

斑点,雾气,固定的形体,

游来了,越游越近;

它颠簸摇摆,左弯右拐,

像闪避水下妖精。

喉咙已焦枯,嘴唇也变乌,

不透气,哭笑两难;

都成了哑巴,都站着不动!

我咬破胳臂,嘬血润喉咙,

才喊出:‘是船!是船!’

喉咙已焦枯,嘴唇也变乌,

他们张着嘴倾听;

一听说是船,谢天谢地!

都喜笑颜开,还大口吸气,

仿佛在开怀畅饮。

‘看看吧!’我喊,‘它不再拐弯!

它前来赐我们好运;

没一点微风,没一点潮水,

它却直挺挺前进!’

西边的海波红如烈火,

黄昏已近在眼前;

西边海波上,临别的太阳

又圆又大又明艳;

那船形怪物急匆匆闯入

我们与太阳之间。

一条条杠子把太阳拦住,

(愿天国圣母垂怜!)

像隔着监狱铁栏,露出

太阳滚烫的大脸。

哎呀!(我的心急跳不停!)

那条船来得好快!

那就是帆吗——像缕缕轻纱,

夕照里闪着光彩?

像铁栏一样拦住太阳的

可是那船的肋条?

船上就只有那一个女子?

还是有两个,另一个是‘死’?

‘死’,可是她的同僚?

嘴唇红艳艳,头发黄澄澄,

那女子神情放纵;

皮肤白惨惨,像害了麻风;

她是个妖女,叫‘死中之生’,

能使人热血凝冻。

那条船过来,和我们并排,

船上两个在押宝:

‘这一局已定!是你输我赢!’

她说着,吹三声口哨。

残阳落水,繁星涌出,

霎时间夜影沉沉;

怪船去远,声闻海面

顷刻便消失无痕。

我们边听边斜眼张望:

恐怖,在心头喝我的血浆,

仿佛在杯中喝酒!

帆上的露水滴落下来,

灯下的舵手脸色刷白,

星光暗,夜色浓稠;

一钩新月从东边升起,

有一颗亮星,不偏不倚,

在新月脚下勾留。

星随月走,满船的水手

来不及哼叫一声,

都疼得乱扭,都将我诅咒——

不用嘴而用眼睛。

两百个水手,一个不留,

(竟没有一声哼叫)

扑通扑通,一迭连声,

木头般一一栽倒。

魂魄飞出了他们的皮囊——

飞向天国或阴间!

个个游魂掠过我身旁,

嗖嗖响,如同羽箭!”




第四部




你叫我心惊胆战,老水手!

你的手这般枯瘦!

你又细又长,脸色焦黄,

像海沙起棱起皱。

我怕你,你眼神好似幽魂,

你的手焦黄枯萎!”

“别怕,别怕,贺喜的客人!

我是个活人,不是鬼。

我孤孤单单,独自一个

困守着茫茫大海,

却没有一位天神可怜我,

苦痛塞满了心怀。

这么多仪表堂堂的汉子

都死了,木然僵卧;

成千上万条黏滑的爬虫

却活了下来,还有我。

我看看腐烂发霉的大海,

扭头把视线移开;

我看看腐烂发霉的船板,

船板上堆满尸骸。

我两眼朝天,待要祷告,

可是,没等我张嘴,

便听得一声歹毒的咒语,

咒得我意冷心灰。

我闭上眼睛,老也不敢睁,

眼球跳动如脉搏;

不敢睁,怕的是天和海,海和天

闷沉沉逼压我困乏的两眼,

还有死尸围着我!

死者肢体上冷汗已消失,

身躯不腐也不臭;

瞪我的眼神仍然恶狠狠,

一如临终的时候。

孤儿的诅咒可以把亡魂

从天堂拖下地府;

而死者眼中发出的诅咒

却更加可惊可怖!

受这等磨折,我求死不得,

有七天七夜工夫。

月亮正移步登临天宇,

一路上不肯停留;

她姗姗上升,一两颗星星

伴随她一道巡游。

月光像四月白霜,傲然

睨视灼热的海面;

而在船身的大片阴影中,

着魔的海水滚烫猩红,

像炎炎不熄的烈焰。

那大片阴影之外,海水里

有水蛇游来游去:

它们的路径又白又亮堂;

当它们耸身立起,那白光

便碎作银花雪絮。

水蛇游到了阴影以内,

一条条色彩斑斓:

淡青,油绿,乌黑似羽绒,

波纹里,舒卷自如地游动,

游过处金辉闪闪。

美妙的生灵!它们的姿容

怎能用口舌描述!

爱的甘泉涌出我心头,

我不禁为它们祝福;

准是慈悲的天神可怜我,

我动了真情祷祝。

我刚一祈祷,胸前的死鸟

不待人摘它,它自己

便掉了下来,像铅锤一块,

急匆匆沉入海底。




第五部




睡眠呵!天下无人不爱你,

你性情多么温存!

赞美圣母玛利亚!是圣母

把你从天国送来此处,

让你溜入我心魂。

甲板上那些空水桶,在那儿

已多日停留未去了;

梦中见桶里接满了露水,

我一觉醒来,下雨了。

嘴唇是湿的,喉咙是凉的,

身上衣裳也湿透;

睡梦中想必喝了不少,

醒后更喝个不休。

我挪动,不觉得有四肢躯体,

轻灵如一片羽毛——

莫非我已在睡梦中死去,

这游魂上了九霄?

我听见咆哮的风声:风起了,

还不曾刮到近旁;

而这些又薄又脆的帆篷

已在风声里摇晃。

高空里突然热闹非凡!

来去匆匆的闪电

恰似百十面火旗飘舞!

惨白的星星跳进跳出,

忽而亮,忽而不见。

风声越来越高昂尖锐,

帆篷呼啸如蓑草;

一块乌云泼下了雨水,

月亮与乌云紧靠。

那一块浓黑乌云裂了缝,

月亮还在它旁边;

闪电劈下来,不留空隙,

像高山瀑布冲下平地,

又像陡急的河川。

那阵风总也吹不到船上,

船自己动了,往前开;

电光闪闪,月光惨惨,

死者们哼出声来。

他们哼,他们动,他们站起来,

不开口,不转眼珠;

眼见一个个死人又活了,

哪怕是做梦,也玄乎。

海上没有风,帆篷不动,

舵手却开船向前;

水手们又像往常那样,

一个个拉绳牵缆;

手脚都僵直,像木头家什,

鬼魂们驾一条鬼船!

我侄儿尸骸与我并排,

两个人膝头相碰;

他与我合力拉一根绳子,

可是他一声不吭。”

“你叫我心惊胆战,老水手!”

“沉住气,贺喜的客人!

死者们魂魄早已飞走,

并不是游魂又回到尸首,

是别有仙灵附身。

天一亮,他们就垂手歇息,

聚拢在桅樯四周,

徐徐唱出柔婉的歌声,

歌声又悠悠飘走。

听寰海周遭,清歌缭绕,

这歌声飞向晨曦;

不久又缓缓飘回海面,

独唱与混声交替。

有时像是云雀的清音

从云端飘洒下来;

有时又像是百鸟啁啾,

都想让它们甜润的歌喉

响遍长空和大海。

时而像一片急管繁弦,

时而像笛音寂寞;

时而像天使高唱圣诗,

天庭也为之静默。

歌停了;但直到午刻为止,

帆篷还宛转吟哦,

那音调好比葱茏六月里,

浓荫遮没的小河

彻夜向幽幽入睡的林木

哼一曲恬静之歌。

午前,海上没一点微风,

这船却安然行驶,

不急不忙,顺顺当当——

水下有神怪驱使。

在九寻深海,有一位神怪

从雾乡雪国开始

一路跟了来,如今是他在

推动这条船行驶。

帆篷在午刻终止了吟哦,

船行也骤然中止。

这时,太阳对准了桅顶,

把船固定在海面;

可是一会儿船就动起来,

动作又短又艰难——

它一退一进,一回只挪动

船身长度的一半。

突然,船就像烈马脱缰,

猛一跳,向前飞驶;

热血咕嘟嘟冲上我脑门,

我倒下,不省人事。

昏迷中,我到底躺了多久,

自己也说不分明;

我迷迷糊糊,还没醒过来,

耳边便听到,心里也明白

空中有两个声音。

一个说:‘凭基督名义,告诉我,

凶手是不是此人?

信天翁实在驯良无害,

却遭他利箭穿身!

那住在雾乡雪国的神怪

对海鸟满心喜爱,

那只海鸟却喜爱此人,

此人偏将它杀害。’

另一个语调平静温婉,

如蜜露滋润心头:

‘此人虽有罪,已受了惩罚,

惩罚将延续不休。’




第六部




第一个声音

‘说吧,说吧,再说几句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条船怎么走得这么快?

这条船得这么快?

这海洋可曾出力?’

第二个声音

‘海洋温顺得像一名侍从,

不起风,也不起浪;

他安安静静,亮眼圆睁,

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是向导,他向她请教

吉凶都听她吩咐;

你瞧瞧月亮:她俯视海洋,

那神情多么亲睦!’

第一个声音

‘海上不起浪,也不见风来,

船怎么走得这么快?’

第二个声音

‘在船的前面,大气被劈开:

后面,又合成一块。

飞上来,老兄快飞上高空!

迟了只怕要误事;

等到这水手醒过来以后,

船就会慢慢行驶。’

我悠悠苏醒,船稳稳航行,

不冷不热的天气;

静静的暗夜,高高的淡月,

死者们站在一起。

甲板上,死者们挤在一起,

倒像是一座灵堂;

眼珠都凝滞,都对我盯视,

月光里闪着寒光。

他们眼中的痛苦和诅咒

比生前丝毫未减;

我无法逃避他们的怒视,

也无法祷告苍天。

魔法终于解除了,我再度

望见碧蓝的海洋;

我放眼远眺,却再难见到

往日的清平气象。

好比一个人,胆怯心虚,

踏上了一条荒径,

转身望一眼,再不敢回头,

只顾得拔脚逃命;

因为他知道有一名恶鬼

在背后牢牢跟定。

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

一股风吹到我身边;

既不见水纹,也不见波影,

像不曾吹过海面。

飘动我头发,抚弄我面颊,

像吹过春郊绿野;

这股风夹杂着我的惊恐,

却又像温和亲切。

飞呀,飞呀,归船似箭,

却又安舒而平稳;

吹呀,吹呀,惠风拂面,

只惠顾我一人。

美滋滋一场梦境!瞧呵,

这不是高高的灯塔?

这不是山冈?这不是教堂?

莫非我梦里回家?

船漂过暗滩,靠近港湾,

我哭着,祷告不停:

上帝呵!让我醒来吧,要么

就让我一睡不醒。

港湾像镜子一般明净,

铺展得柔滑平匀;

月光洒布在港湾内外,

月影儿映在波心。

峭岩和岩上耸立的教堂

都在月光里闪耀;

高高的风向标稳定安详,

让静静月光朗照。

经月光浸染,这一片港湾

已变得银白雪亮;

蓦地,红光闪闪的形影

纷纷涌现于水上。

那一群红色形影就在

靠近船头的地方;

我望望甲板——哦,基督!

见到了什么景象!

见到了(我凭十字架起誓!)

甲板上尸身僵挺,

每具尸身上,都站着一位

红光遍体的仙灵。

这一群仙灵挥手不停,

好一派神奇景象!

红光闪闪,像明灯盏盏

把信号传给岸上。

这一群仙灵挥手不停,

又全都默然无语;

这肃静沁入了我的心灵,

好似雍容的乐曲。

我随即听到荡桨的声音,

听到领港人呼唤;

我掉头张望,只见水上

划来了一只小船。

来的是领港人和他徒弟,

来得快,感谢神明!

我满心欢喜——这满船尸体

也不能让我扫兴。

我瞧见小船上还有一个人,

听嗓音,是那位隐者;

他正朗声吟唱他自己

在林间所作的圣歌。

他会把信天翁血迹洗干净,

会帮我赎清罪恶。




第七部




海畔山坡上有一片林莽,

隐者就住在林间;

他高唱圣歌,甘美欢快;

每逢水手们从海外归来,

他爱和他们谈天。

他清晨、午刻、黄昏都祈祷,

跪在膝垫上膜拜:

膝垫是老橡树一截残桩,

长满厚厚的苍苔。

小船过来了,船上人说着:

‘这真是出了鬼了!

刚才亮闪闪那些信号

怎么一下都没了?’

‘奇怪’,隐士说,‘我们呼唤过,

可他们全不搭理!

瞧这些破帆又瘪又干,

船板又歪又翘起!

这样的破帆我从未见过,

简直像冬天林子里

黄叶的残骸,一片片落在

溪水上,顺水浮漂;

那时,常春藤让大雪罩着,

猫头鹰吃着狼崽,还朝着

树下的恶狼怪叫。’

‘老天爷!这里真像是有鬼!’

领港人叫道,‘我害怕。’

隐士却不慌不忙地说着:

‘怕什么!划吧,快划!’

划子挨近了这条大船,

我不动,也不开腔;

划子一靠拢这条大船,

便听得一声怪响。

响声在水下,越来越大,

越来越惊心动魄;

劈裂深湾.撞击大船,

船像铅锤般沉没!

这响声冲犯高空和大海,

震得我神志昏迷;

像淹了七天七夜的尸骸,

我在水面上浮起;

比做梦还快,醒了,我躺在

领港人小小划子里。

大船一沉没,便卷起漩涡,

划子也回旋摆荡;

一会儿四境都归于平静,

只山崖兀自回响。

我刚一开口,领港人立刻

叫一声,昏倒在地;

修行的隐士两眼朝天,

忙不迭祷告上帝。

我刚一拿桨,领港人徒弟

便吓得神魂错乱:

他放声狂笑,笑个不了,

眼珠滴溜溜乱转;

‘哈哈!’,他笑道,‘我明明见到,

敢情鬼也会划船。’

到底回来了!我踏上故乡

牢牢实实的地面!

隐士从小船蹒跚走下,

站不稳,腿软如绵。

‘帮我赎罪吧,修行的善人!’

我向那隐士哀恳;

他画着十字,答道:‘你说呀!

快说你是什么人?’

像周身骨架被掰开卸下,

我这时痛苦万状;

不得不如实讲我的故事,

讲完了才觉得松爽。

此后,说不准什么时刻,

那痛苦又会来临,

又得把故事再讲一遍,

才免得烈火攻心。

我如同夜影,四处巡行,

故事越讲越流畅;

谁该听故事,该听劝诫,

我看上一眼便能识别,

便对他从头细讲。

新郎的宅院欢声一片,

客人们喧哗鼓噪;

花园凉亭里,新娘和伴娘

唱着甜柔的曲调;

你听!钟声响了,告诉我

晚祷的时辰已到!

客官!我曾经独自一个

困守着茫茫大海:

那样荒凉,那样空旷!

仿佛上帝也躲开。

我觉得,和众多信徒一起

上教堂虔心祷告,

那滋味,比参加婚礼华筵

不知要胜过多少。

和众人一起走进教堂,

和众人一起祷告:

老人和幼儿,亲朋和伴侣,

快活的后生,俏丽的少女,

一齐向上帝弯腰。

再见吧,再见!贺喜的客官!

请听我一句忠告:

对人类也爱,对鸟兽也爱,

祷告才不是徒劳。

对大小生灵爱得越真诚,

祷告便越有成效;

因为上帝爱一切生灵——

一切都由他创造。”

眼神清亮,胡子花白,

老水手转身走远;

贺喜的客人也默默离开,

再不去新郎的宅院。

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

满腔兴致都消失;

到了第二天,他性情大变——

变得又严肃,又懂事。


1797年至1798年




柯尔律治《忽必烈汗》几个译本




《Kubla Khan》


In Xanadu did Kubla Khan 

A stately pleasure-dome decree: 

Where Alph, the sacrecl river, ran 

Through 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 

Down to a sunless sea. 

So twice five miles of fertile ground 

With walls and towers were girdled round: 

And there were gardens bright with sinuous rills, 

Where blossomed many an incense-bearing tree; 

And here were forests ancient as the hills, 

Enfolding sunny spots of greenery. 

But oh! that deep romantic chasm which slanted 


Down the green hill athwart a cedarn cover! 

A savage place! as holy and enchanted 

As e'er beneath a waning moon was haunted 

By woman wailing for her demon-lover! 

And from this chasm, with ceaseless turmoil seething, 

As if this earth in fast thick pants were breathing, 

A mighty fountain momently was forced: 

Amid whose swift half- intermitted burst 

Huge fragments vaulted like rebounding hail, 

Or chaffy grain beneath the thresher's flail: 

And'mid these dancing rocks at once and ever 

It flung up momently the sacred river. 

Five miles meandering with a mazy motion 

Through wood and dale the sacred river ran, 

Then reached the 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 

And sank in tumult to a lifeless ocean: 

And 'mid this tumult Kubla heard from far 

Ancestral voices prophesying war! 


The shadow of the dome of pleasure 

Floated midway on the waves; 

Where was heard the mingled measure 

From the fountain and the caves. 

It was a miracle of rare device, 

A sunny pleasure-dome with caves of ice! 


A damsel with a dulcimer 

In a vision once I saw: 

It was an Abyssinian maid, 

And on her dulcimer she played, 

Singing of Mount Abora. 

Could I revive within me 

Her symphony and song, 

To such a deep delight 'twould wiff me, 

That with music loud and long, 

I would build that dome in air, 

That sunny dome! those caves of ice! 

And all who heard should see them there, 

And all should cry, "Beware! Beware! 

His flashing eyes, his floating hair! 

Weave a circle round himthrice, 

And close your eyes with holy dread, 

For he on honey-dew hath fed, 

And drunk the milk of Paradise." 



《忽必烈汗》屠岸译 


忽必烈汗在上都曾经 

下令造一座堂皇的安乐殿堂: 

这地方有圣河亚佛流奔, 

穿过深不可测的洞门, 

直流入不见阳光的海洋。 

有方圆五英里肥沃的土壤, 

四周给围上楼塔和城墙: 

那里有花园,蜿蜒的溪河在其间闪耀, 

园里树枝上鲜花盛开,一片芬芳; 

这里有森林,跟山峦同样古老, 

/围住了洒满阳光的一块块青青草场。 


但是,啊!那深沉而奇异的巨壑 

沿青山斜裂,横过伞盖的柏树! 

野蛮的地方,既神圣而又着了魔-- 

好象有女人在衰落的月色里出没, 

为她的魔鬼情郎而凄声嚎哭! 

巨壑下,不绝的喧嚣在沸腾汹涌, 

似乎这土地正喘息在快速而强烈的悸动中, 

从这巨壑里,不时迸出股猛烈的地泉; 

在它那时断时续的涌迸之间, 

巨大的石块飞跃着象反跳的冰雹, 

/或者象打稻人连枷下一撮撮新稻; 

从这些舞蹈的岩石中,时时刻刻 

迸发出那条神圣的溪河。 

迷乱地移动着,蜿蜒了五英里地方, 

那神圣的溪河流过了峡谷和森林, 

于是到达了深不可测的洞门, 

在喧嚣中沉入了没有生命的海洋; 

从那喧嚣中忽必烈远远地听到 

祖先的喊声预言着战争的凶兆! 


安乐的宫殿有倒影 

宛在水波的中央漂动; 

这儿能听见和谐的音韵 

来自那地泉和那岩洞。 

这是个奇迹呀,算得是稀有的技巧, 

阳光灿烂的安乐宫,连同那雪窟冰窖! 


有一回我在幻象中见到 

一个手拿德西马琴的姑娘: 

那是个阿比西尼亚少女, 

在她的琴上她奏出乐曲, 

歌唱着阿伯若山。 

如果我心中能再度产生 

她的音乐和歌唱, 

我将被引入如此深切的欢欣, 

以至于我要用音乐高朗又久长 

在空中建造那安乐宫廷, 

那阳光照临的宫廷,那雪窖冰窟! 

谁都能见到这宫殿,只要听见了乐音, 

他们全都会喊叫:当心!当心! 

他飘动的头发,他闪光的眼睛! 

织一个圆圈,把他三道围住, 

闭下你两眼,带着神圣的恐惧, 

因为他一直吃着蜜样甘露, 

一直饮着天堂的琼浆仙乳。


《忽必烈汗》那首片段的抒情诗(54行合辙压韵、长短不等、韵律铿锵的诗句)是英国诗人柯尔律治在1797年一个夏天梦中偶得之作。柯尔律治写道,他在埃克斯穆一个农庄小住时,由于身体不适吃了鸦片不久便睡着了;入睡前他正好在看珀切斯的一篇游记,其中谈到因马克波罗的介绍而在西方出名的元世祖忽必烈汗修建宫殿的事。在柯尔律治的梦中,脱口而出的诗句纷至沓来;睡觉的人直接看到一系列形象,听到一连串写景状事的词句;几小时后他醒来了,满有把握地认为自己已经作好或者传授了一首三百行左右的长诗。他记得出奇的清晰,转录了现存在他作品中的那个片段。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工作,之后,他怎么也回忆不起其余的诗句。“我相当惊骇地发现,”柯尔律治写道,“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大概的情景,除了八九行零散的诗句外,其余的统统消失,仿佛水平如镜的河面被一块石头打碎,它反映的景象怎么也恢复不了原状。”辛伯恩认为记录下来的片段是英语韵律中最高的典范,象天空的彩虹一样不可能加以解析(济慈语)。以音乐性为基本特点的诗歌是难以翻译或概括的,翻译或概括只能损害原著;现在我们只消记住柯尔律治是在梦中得到光彩夺目的诗篇。 




《忽必烈汗》飞白 译 


忽必烈汗建立“上都”, 

修起富丽的逍遥宫, 

那儿有神河阿尔浮 

流经深不可测的岩洞, 

注入不见太阳的海中。 

那儿有十哩方圆的沃土, 

城墙、高塔四面围绕, 

明媚的花园,曲折的小溪, 

丁香、豆蔻芳华四溢, 

树林像山丘一样古老, 

环抱着阳光灿烂的草地。 


但沿着松柏苍苍的山坡 

急转直下,却是悬崖深谷! 

一片荒芜!好像施过魔术, 

会有女子在下弦月下出没, 

为她的恶魔情人哀哭! 

深谷里煮沸了一锅骚乱, 

仿佛大地在急促地气喘, 

一股强大的喷泉不时腾空, 

在它一阵阵爆发之中 

巨石弹起,如同冰雹, 

如同谷粒在连枷之下蹦跳! 

在这些石块的狂舞中, 

有时神河也被高高抛起, 

它扭成五哩蜿蜓的迷宫, 

它穿过森林和谷地, 

到达深不可测的岩洞, 

喧哗着沉入死水洋底。 

忽必烈汗远远谛听,在喧哗中 

听到祖先的声音在预言战争! 


逍遥宫的影子青幽, 

在波浪之中漂流, 

喷泉与岩洞交响, 

构成韵律的重奏。 

奇迹在此汇集,鬼斧神工, 

阳光灿烂的宫和冰的岩洞! 


我梦幻中看见 

一个操琴的女郎—— 

阿比西尼亚姑娘, 

她轻轻拨动琴弦, 

把阿波拉山吟唱。 

啊,但愿我能在心底 

把她的乐曲和歌声复制。 

那时我就会如醉如痴, 

我只消用那悠扬的仙乐 

就能重建那天宫瑶池, 

那阳光灿烂的宫和冰的洞窟! 

凡是聆听者都将目睹, 

大家都将高呼:“当心!当心! 

瞧他飘扬的头发,闪亮的眼睛! 

我们要绕他巡行三圈, 

在神圣的恐惧中闭上双眼, 

因为他尝过蜜的露水, 

饮过乐园里的乳泉。” 


飞白译评:

  柯尔律治也有类似华兹华斯那样在平静中反思的诗,但他的主要诗作是魔幻性的,不是“自然的”而是“超自然的”。柯尔律治才气横溢,幻想色彩比华兹华斯浓得多,可说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诗人。 

  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生于牧师兼教师家庭,九岁丧父,因家贫,作为减费生上剑桥大学。他与骚塞等同学想奉行空想社会主义而避免法国式的暴力,离校去四处演讲筹款,企图到美洲去建立乌托邦公社。因未能筹到路费,计划归于失败,他们只是娶了女信徒为妻。但柯尔律治的婚姻却很不美满。 

  柯尔律治的想像力极为活跃,他把想像力看作文学的主导功能和灵魂,主张依靠想像给世界注入活力。他的强调想像力与华兹华斯相同,但二人相比,华兹华斯追求自然,柯尔律治追求奇幻;华兹华斯力求把平凡的现实生活写得新鲜惊人,柯尔律治力求把奇闻怪事写成戏剧性的现实。总的说,柯尔律治旗帜鲜明的“表现说”诗论与诗歌实践,都源自德国耶拿浪漫派,与弗·施莱格尔、诺瓦利斯、蒂克一脉相承。 

  柯尔律治的诗论在英美颇有影响,他的诗名也很大,但传世的诗作不多,而且有些还是不完整的。他最著名的两首诗都以想像力的丰富为其特色,其中一首是《古舟子咏》(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这是一首长篇叙事谣曲,讲了一个神秘恐怖的传奇故事:老水手射杀了佑护航海者的信天翁,遭到“死中生”的报应。此诗中对海景的神秘主义描写与象征派诗人兰波的《醉舟》同样脍炙人口。 

  柯尔律治的另一首名诗就是《忽必烈汗》,这也是一首梦幻诗,然而不带叙事性。据柯尔律治自己说明,这首诗作于1797年夏,作者因神经痛服了鸦片酊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入睡前他刚刚在读忽必烈汗营建宫殿的记载,入睡后灵感勃发,毫不费力地做了至少两三百行诗,一觉醒来,诗句还历历在目,于是他立即奋笔疾书,把梦中诗记录下来。不料中途被来办事的人叫了出去,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回室打算续写时,才突然发现梦境已烟消云散,不论怎么苦思也续不下去了。 

  这样,这首诗就只剩下已写在纸上的54行,尽管似乎残缺不全,却以这54行成了传世名作。当然,比这更典型的例子还有。宋代潘大临梦中听见风雨声,起而在壁上题诗,刚写下“满城风雨近重阳”一句,忽被催租吏打断,结果只留下了这一行名句。 

  不论柯尔律治讲述的情形是否确实,《忽必烈汗》表现的确是浪漫主义的梦幻式的意境,而不是历史现实或具体故事。忽必烈汗即元世祖,是元朝统一全中国并建都北京的皇帝;上都则是他建都北京前在内蒙建的都城。柯尔律治对中国、对忽必烈汗和上都了解得都很少,在诗中可以看出,他并不企图摹写真实,只是借东方题材作为驰骋想像力、渲染异国情调的广阔天地而已。 

  《忽必烈汗》在浪漫主义诗歌中,属于非理性色彩较浓的一类,但细读起来,其中也有意义结构,其大体脉络是: 

  第一节表现宁静的创作欲,或对艺术王国的向往; 

  第二节转入下意识的强烈冲动或迷狂境界,诗中幻景表现着狂暴能量的迸涌宣泄; 

  第三节复归宁静,情感和精致的艺术共同凝结成奇迹之宫; 

  第四节描绘了柯尔律治的缪斯形象和获得灵感的诗人的神采。诗人如有神助,变成了先知,竟使大家恐惧和崇拜。 

  这一形象,柯尔律治想必是从柏拉图的《伊安篇》中得来的: 

  “优美的诗歌本质上不是人的制作而是神的诏语;诗人只是神的代言人。” 

  《伊安篇》中还说,酒神的女信徒在迷狂中,可以从河里汲取乳和蜜;抒情诗人也和她们一样,会“飞到诗神的国里,从流蜜的泉源吸取精英,来酿成他们的诗歌”。 

这样看来,《忽必烈汗》与布瓦洛的《诗的艺术》或蒲伯的《批评论》一样,也可说是一篇诗体的诗论,但又与古典主义的诗体诗论构成强烈对照。与古典主义诗人用诗作议论不同,柯尔律治不仅在诗中提出“表现说”诗学,而且《忽必烈汗》本身也是“表现说”的实践。 

  《忽必烈汗》的音乐性引人注意。华兹华斯和柯尔律治都摆脱了古典主义的严谨整齐的诗体(英雄双行体),但华兹华斯倾向于诗的散文化,柯尔律治则倾向于诗的音乐化。他认为:“心灵里没有音乐的人,决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采用长短句,韵式不定,靠梦幻般的韵律烘托梦幻的气氛,是这首诗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对古典主义诗人德莱顿的音乐手法,柯尔律治倒是不无继承的。(选自《诗海――世界诗歌史纲·传统卷》) 




《忽必烈汗》覃学岚 译 


在上都,忽必烈汗曾下诏 

建一座堂皇的逍遥宫: 

圣河阿尔弗从那里借道 

流经一个个深不可测的山洞 

注入不见阳光的海中。 

于是方圆五英里的沃土上 

便围造起一座座城堡和宫墙: 

更有小溪蜿蜒的明媚花园, 

里面许多树花儿盛开香味扑鼻, 

眼前的树林山一样的悠远, 

环抱着一片片洒满阳光的绿地。 


可是,啊!别看山坡上满目苍翠松柏, 

下面却斜着那条富于传奇色彩的深渊! 

好一个荒蛮之地!神圣而又令人迷惑 

仿若女子的游魂出没在一轮残月下面 

在哀哭自己的魔鬼情人! 

深渊下,无尽的骚动在沸腾, 

仿佛大地正急促地喘着粗气, 

不时化作大股泉水往外喷冒: 

在它间不容发的迸发间隙里 

迸出的巨石就像弹起的冰雹, 

或是打谷人连枷下带糠的谷粒: 

在这些石块一发而不可收的劲舞中 

那条圣河一路奔腾不息 

钻迷宫式地蜿蜒了五英里 

穿过了树林和峡谷 

然后到达那些深不可测的山洞 

喧闹中沉入了死气沉沉的海洋里。 

喧闹中忽必烈远远地听见 

祖先的声音对战争的预言! 

那座逍遥宫的影子 

漂浮在水波的中央; 

传来了泉水与洞子 

发出来的混响。 

这是一个奇迹,难得一见的神工鬼斧, 

眼光灿烂的逍遥宫居然有许多冰窟! 


有一次睡梦中我看见 

一个少女抱着一把洋琴: 

那是个阿比西尼亚姑娘, 

她拨动了手中的琴弦, 

在把阿波拉山歌唱。 

倘若我能够让她的乐曲 

和歌声在我心中活现, 

我一定会喜不自胜 

用悦耳悠扬的音乐 

在空中修建那座宫殿, 

那座阳光灿烂的宫!那些冰窟! 

听见了的人都应该看得见, 

都应该大喊,当心!当心! 

他飘逸的秀发,闪烁的眼睛! 

围一个绕他三周的圆圈, 

怀着神圣的敬畏闭上你的双眼, 

因为他吃的是蜜样的甘露, 

喝的是天堂里的玉乳。




附录:《寒径山》


驾临上都…忽必烈称大可汗

长乐穹宫…其堂皇溢于敕言:

宫畔漠漠…倾流圣阿尔浮之河

潜入巨穴…其深深非人子所能觇

坠彼晦海…无天日而阙照

五里复五里…溉绵延之息壌

群塔列环…迂高墙而带疆:

此谓昶园…兼美曲水之幽长

报花有丛…树每盛其芬芳,

负郁广林…岁丘山之高古

环拥青坪…处当阳而平坦

诧彼诡穴…斜万年而不倾

裂缺而下…开松云于长坡

地何洪荒!…既威且玄

照此无境…月优游而常残

嫠妇孤泣…恨薄爱之情魔

于深穴之深,…喧无尽之扰嚷

如地息之将窒…于冗裹之厚重

孑豪泉之强出…慑顷刻之不息

迭水幛之层起…乱纷纷为兆亿 

裂碎云之腾空…忽落雹以击石

似新壳之粟粒…着农枷之挞斥

出没沉浮…舞乱石于万纪

时时为刻…扬圣河之永续

五里徘徊…波折流转

润谷滋林…圣河之巡

趋彼巨罅…叵测于群

轰然入寂…终归无生之深澜

处之喧嚣…忽必烈圣聪听远 

太祖洪音…预言战端…!

长乐此宫…其倩影何婆娑

浮光掠影…映中游之涟漪

处静以听…摄混响之回波

来诸泉啸…与洞鸣而音齐

更有奇思…堪称绝想

乐宫当阳…下有寒室冰藏

青娥缦过…梨琴随将

吾曾一瞥…竟成存望

女来异域…遥曰阿比西尼亚

抚彼长琴…何曲为佳

伊言往事…乐登高之于阿博拉

比能重温…彼心曲出我怀

为乐其雅…为歌其风

陷此极乐…人岂能自胜

和此天音…高逸而长飞

我将重建…此高穹于虚空之上……

彼当阳之穹顶!…彼寒室之冰霜

夫聆乐之人…必皆得仰望

群来欢呼,…慎敬!慎敬!

何比目之凌光,…散发而飘扬!

众当拥戴…恭维三匝于周遭

闭目以听…诚恐诚惶

彼曾啜得…罡蜂之甘露

更饮仙醪…汲天河于滥觞!


  《忽必烈汗》那首片段的抒情诗(54行合辙压韵、长短不等、韵律铿锵的诗句)是英国诗人柯尔律治在1797年一个夏天梦中偶得之作。柯尔律治写道,他在埃克斯穆一个农庄小住时,由于身体不适吃了鸦片不久便睡着了;入睡前他正好在看珀切斯的一篇游记,其中谈到因马克波罗的介绍而在西方出名的元世祖忽必烈汗修建宫殿的事。在柯尔律治的梦中,脱口而出的诗句纷至沓来;睡觉的人直接看到一系列形象,听到一连串写景状事的词句;几小时后他醒来了,满有把握地认为自己已经作好或者传授了一首三百行左右的长诗。他记得出奇的清晰,转录了现存在他作品中的那个片段。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工作,之后,他怎么也回忆不起其余的诗句。“我相当惊骇地发现,”柯尔律治写道,“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大概的情景,除了八九行零散的诗句外,其余的统统消失,仿佛水平如镜的河面被一块石头打碎,它反映的景象怎么也恢复不了原状。”辛伯恩认为记录下来的片段是英语韵律中最高的典范,象天空的彩虹一样不可能加以解析(济慈语)。以音乐性为基本特点的诗歌是难以翻译或概括的,翻译或概括只能损害原著;现在我们只消记住柯尔律治是在梦中得到光彩夺目的诗篇。

  这个故事虽然不寻常,并非绝无仅有。乍看起来,柯尔律治的梦仿佛不如他先驱者那样不可思议。《忽必烈汗》是神来之笔,而凯德蒙梦中所得的九行赞美诗除了来自梦中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长处,然而柯尔律治已是成名的诗人,而凯德蒙只是受了神的感召。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个事实使产生《忽必烈汗》的梦的神奇之处达到了深奥难测的程度。如果这件事属实,柯尔律治的梦的历史要比柯尔律治早几百年,至今还未结束。

  诗人是1797年做梦的(也有人说是1798年),在1816年发表他对那个梦的追记,作为他位完成的诗的注释或辩解。二十年后,巴黎出现了14世纪艾德丁编写的《历史简编》的第一个西方语言节译本,那是波斯出版的众多的世界历史著作中的一部。书中有一页提到:“忽必烈汗在上都之东修建一座宫殿宫殿设计图样是其梦中所见,记在心中的。”这段记载的作者加赞穆罕默德的大臣,忽必烈汗的后代。

  一位13世纪的蒙古可汗梦见一座宫殿,根据蒙中所见修建了宫殿;一位18世纪的英国诗人不可能知道那座建筑的蓝图是一场梦,却梦到有关宫殿的诗。睡眠的人心灵感应,跨越空间和时间造成了对称,与之相比,宗教书里提到的白日飞升、死而复生和鬼魂显露依我看就算不上神奇了。

  第一个梦替现实世界增添了一座宫殿;五个世纪后做的第二个梦替世界增添了一首由梦引起的诗(或者诗的开头);两个梦的相似之处让人隐约看到一个意图;巨大的时间间隔表明了一个超人的执行者的存在。调查那个不死的、或者长寿的人的目的也许既无用处又是狂妄的,不过可以无可非议地设想他的目的并未达到。1691年,耶稣会教士格比隆证实忽必烈汗的宫殿只剩下了废墟遗址;我们知道那首诗只记下五十多行。这些事实不由得使人猜测,那一系列梦和工作尚未结束。第一个做梦的人晚上看到宫殿,修建了它;第二个做梦的人并不了解前者的梦境,得到了关于宫殿的诗。如果这个先验图式不落空的话,在几世纪后的一个晚上,会做同样的梦,并且相信别人也会梦到同样的景象,然后有大理石或音乐把梦境塑造出来。梦的系列也许不会终止,破谜的答案也许在最后一个梦中。

  上文写完后,我又揣测出另一种解释。也许有一个人所未知的标准型,一个永恒的事物(引用怀特的说法)正在缓缓进入世界,它第一次表现于忽必烈汗的宫殿,第二次表现于柯尔律治的诗。凡是把两者作过比较的都会看到两者本质相同。(王永年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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