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树神

一条有关家庭暴力的视频迅速登上了微博热搜榜，和一般的家庭内暴力案件不同，这条视频发生的地方不在家里，而是在“工作场所”。视频中，一名女童模特不愿意完成摄影师指导的动作，一名成年女性走上前快速地踢了她一脚，爆料指出，这名女性正是女童模特“妞妞”的母亲。

在新京报记者对童装商家的采访中，商家指出妞妞母亲接单量太大，让孩子太累所以发脾气拒绝拍摄的事实。不仅暴露出家长，孩子和商家之间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也为大多数未曾细想过的人展示出了电商时代童模行业的繁荣与心酸。

是走上星途，还是成为高级童工？

二胎政策逐步开放，普通家庭经济实力提高，电商平台高速发展，多种因素促成了2010年后我国童装市场规模的高速增长，2013-2016年我国童装市场规模复合增速达7.60%，2016 年市场规模达1450.11亿元。

|我国童装市场发展趋势

电商平台童装品牌繁多，童模与童装两个行业的发展可以说是同步的。在有中国童装之乡称号的湖州织里，八千多家童装企业每天马不停蹄地向全国输送最新款的童装，这里也成了童模摄影基地，童模培训学校的驻扎地。

较为知名的服装企业在拍摄照片时一般都是通过广告公司寻找模特，本身并不与模特直接接触。在快节奏的童装业，服装厂家直接选中自己亲睐的童模，再找摄影公司拍摄，以此降低宣传成本。顺理成章地，童模的父母，一般也是自己儿女的公关和经纪人。

童模相关保护法律在全世界都处于普遍缺失的状态，因为演艺、模特事业与孩子自身的发展历程有关，并不能界定为真正的童工。美国模特联盟在2015年才使第一部有关儿童表演者的联邦保护法在纽约通过。童模或者被厂家过度役使，或者被中介骗钱，或者被父母强迫，生存状况相当糟糕。

在织里和一些规模较大的童装产地，一名有经验的童模一天能拍数百套服装，小有名气的模特年收入可达几十万元，最多能上百万。过度工作、凌晨收工都是常态。童模靠身高分段，黄金时期是学龄前，更造成了一些抱着“捞完最后一笔就走”心态的家长对孩子不顾劳累的支配。

|童模行业处在法律的模糊地带

各行其是的家长们唯独忘了孩子

小童模的家长往往会故意不告诉孩子ta每次拍摄的确切收入，尽量将拍摄营造出一种玩耍的表象，但是在家长的期待和高强度的拍摄过程中，孩童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完成某种重要的家庭任务。

织里一名叫乐乐的童模在采访中说：“给家人赚钱，家人不用辛苦了，我自己来赚好了。”乐乐的父母都不工作，平时爸爸负责接送他上学，妈妈带他拍照，他很可能是家庭主要的收入来源。一个尚未成年的孩童说出如此具有牺牲精神的话，听者与其说感动，更多的是五味杂陈，将自己视为能支持家庭的赚钱工具，到底是自发的奉献，还是父母多方位灌输的结果？

|童模“乐乐”

把孩子视为实现阶级跨越手段的心态在童模家长中相当常见。在织里地位很高的童模谷歌是在2012年被母亲从山东威海带到织里的，那时候年仅4岁。谷歌赶上了好时候，在织里甚至一度成为引领潮流的灵童，但她的母亲现在却对她的发展十分忧心。谷歌年纪渐长，需要考虑出路，母亲想让她成为演员，带她去横店拍戏，但一天的收入远少于当模特，还迟迟未得到导演的回应。

|童模“谷歌”

广州混血童模姐弟亚思敏和哈扎姆一天最多可能拍摄十几个小时，收入超过一般成年人，但他们的母亲认为做模特只是对孩子的锻炼，以后还是希望孩子靠学识吃饭，从事高端工作。

童模的繁荣折射出不同家长各自的打算和谋划，有的父母认为孩子在学习上没有竞争力，大学毕业即是螺丝钉，做模特是向上攀登的有效渠道；有的父母看重知识的力量，但在教育精英化的时代已经负担不起足够让孩子实现阶级跨越的教育费用，于是靠模特先赚一笔学费；有的父母本身就是中产阶级，对通识教育不信任或不感兴趣，愿意给孩子提供一个不同的发展路线。

|在淘宝搜索“童装”的结果

但不论是那种情况，几乎都完全忽略了孩子的自主性。他们以“为你好”之名行下扭曲孩子意愿之事，又在“别的孩子都拍的很多”的焦虑攀比下越陷越深，让孩子比996的成年人还辛苦。或许是被金钱迷惑，或许是将孩子视为实现自我梦想的工具，唯独就不愿意过问孩子内心真正的想法。

当孩子在既定的模特路线上萌生退意时，不如意的家长立刻上去用暴力强迫孩子屈服，因为一旦不配合的次数过多，孩子就很可能被注重效率的摄影师和厂家彻底抛弃。

孩子嘴上说愿意，其实言不由衷 

在被同学问道周末为什么要忙着拍照片时，亚思敏姐弟会回答：“爸爸妈妈要工作，叔叔阿姨也要工作，我也要工作，你不知道吗？”他们的妈妈自称虎妈，对两个孩子的懂事颇以为傲。谷歌在被采访时曾说，我一定要努力把照拍好，让所有客户都满意。

家长和看客们觉得孩子是懂事，喜欢做模特。可这些过于成熟、言不由衷的话明明就是对家长的惧怕和讨好吧。家长们借此安慰自己没有做错，让我想起自己小学时占用体育课上数学的班主任，会对露出不满的学生说谁想上体育谁就去上好了，结果当然是大家都乖乖坐好听课。

|日刻相关微博下有网友对妈妈打了童模事件的看法

心理学家认为，家长和摄影师往往会利用孩子对其的信任，引导孩子做一些他内心可能并不喜欢的表情或动作。受此影响，小孩在今后的成长中会更多去看别人的脸色，可能会靠讲条件来换取一些利益，也可能会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讨好成年人。童模会在潜移默化中完成过多的社会行为，审美、言语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会“早熟”。

几年前混血童模叶祖铭的采访视频曾引起很大争议，他在视频中说话的口吻极为老成，说自己的理想就是多赚钱，娶一个迪丽热巴一样的老婆，被网友评为最油腻童模。从小就享受着关注和掌声的童模可能无法正确认识世界，失去名气后陷入落差带来的失落中。叶祖铭还说母亲不给自己接单时，自己会直接找厂家谈，能体现出他已经默认了童模的工作模式，并且在下意识地夺回自身的掌控权。

|童模“叶祖铭”

外国的童模和服装品牌签署的协议中经常又关于身材的具体要求，一旦孩子的腰围超过某个数值就算违约。曾经做过童模的Sara Ziff长大后在一部纪录片中谴责这种行业规则，说这种要求基本上就是强迫孩子患上厌食症。由于在父母不能陪同的情况下Sara被公司要求前往日本拍摄，那段孤独无助的时期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创后应激症。

|Sara Ziff 

即使有这些事实，还是会有许多家长前赴后继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摄影机前。他们有的不曾了解，有的不愿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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