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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谢悦:在那个放牛班的春天里

谢悦 新三届 2019-06-16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谢悦,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五团六九届北京知青,1978年参加高考,1982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任职中国青年杂志社和管理世界杂志社,编审,2013年退休。


原题

在那个放牛班的春天里



作者 | 谢悦

 


“夫名实谓也”,自古中国就有名实之辩,所以现在讲究实名制。其实所谓实名制,不过仍旧只强调名。比如某人名叫钱广,纵然验明了正身,未必其人就真的广有钱财。


就拿本人来说,16岁生日后的第六天,我来到北大荒梧桐河畔,当时的身份是“知识青年”。然而在我们这代人身上,“知识”和“青年”这两个词,从来就不曾真正同居过。


但人家是认真地“以名举实”的,我居然当上了连队的文书。1973年的那个冬至,在干校劳改的父亲46年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办完后事回到北大荒,得知文书的工作已经让人顶替。1974年的春末夏初,我被安排到连队的山村学校,接手小学二年级的一个班。


我站到讲台上,第一次面对了陌生的学生和陌生的自己。


我如临大敌,不知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在一段时间里,我和学生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互相揣摩着对方,直到有一天,孩子们壮起胆子向我提了一个要求:下午带他们出去玩。我答应了。


下午两节课后,我领着学生们趟过小西河,找到一片开满各色野花的草地。我贪婪地吸吮着大自然合成的一切气息,只想一个人静静躺在草地上,从蓝天白云中找寻一丝慰藉,敉抚因家庭受到“文革”冲击而封闭的心灵。孩子们却围了上来,固执地要求我先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班上最淘气的一个学生跑去采来一把蒿草,讨好地偎在我身边,开始为我驱赶蚊虫,并且命令其他同学闭嘴,听老师讲故事。那天讲了什么故事已经全然忘却,或许根本就是我随机编出来的,但孩子们听故事的眼神从此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几十年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专注如此纯真的眼神。


回来的路上,男孩子们依然打打闹闹,女孩子则每人手里捧了一把采来的野花,有黄色的雏菊,也有红色的百合。


傍晚我从学校回到宿舍,映入眼帘的,是床头上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插满了黄色的雏菊和红色的百合。


向窗外望去,梧桐河方向蓊郁一片,西边可以看到橘黄色的天际。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似乎渴望放飞的冲动。打入另册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没有人会告诉你什么是人格尊严;20岁的灵魂孤独飘荡到一个被遗忘的山村,遇到了一群被遗忘的人们的后代。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孩子们获得了一下午自由的欢乐,我却在遥远天际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心灵木屋,并且在懵懂中开始与灵魂晤谈。


        黑夜中的方向, 希望之光。 
        生命的热忱, 荣耀之巷。 
        童年的欢乐, 转瞬消逝被遗忘 ,
        一道绚烂金光, 在小道尽头闪亮。


黑暗中的希望之光似乎重新照亮了我的生活。但是校长并不满足,他问我会画画儿吗?


──出过黑板报。

──好,美术老师你来干。


又问懂音乐吗?

──会两下手风琴。

──行,音乐老师也是你了。


这样,一段时间来因为没有相应的老师不得不停开的音乐课和美术课又恢复了。我背起手风琴,抱着美术参考书,兴致勃勃地穿梭于各个教室之间。


只是纵然算得上传道授业解惑,毕竟小学二年级的学问,充其量也不过是小学问。一天初一物理老师病了,校长指定我去临时反串。我才念到小学六年级,初一物理是啥东东?不过鸭子也要赶上架,在课堂上我问同学,上次物理课讲的什么?他们说讲的是重量和质量,但是没听明白。


于是我就给他们讲,比如你家今天吃包子,这包子有二两的有三两的,这就是重量;那么包子馅呢,有肉馅的有菜馅的,这就是质量。 


我问大家听懂了吗?

——听懂啦。


很好,我指一个学生, 你来回答什么是重量和质量。


学生站起来: 就是三两肉包子! 课堂气氛达到高潮,我便和同学们一起咽口水。


童年曾经的快乐再次眷顾它的旧主人,我喜欢上了我的工作和我的学生们。


然而,支撑我坚持下来的信念,却是要逃离那个小山村。


1977年的春天,我终于搭上了苦苦等待8年的星期六回家的班车。


就在那一转身间,突然若有所失。8年的欢笑和泪水从此将成为过去,今后只能在梦中聆听那遥远的回声。这一转身带来的是欢乐、解脱抑或苍凉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真正的意义所在,是我将携带终生的精神底色。生命中的偶然邂逅,或者就是永恒。


在我离开之前,连队小卖部紧急从团部商店购进大批笔记本和信纸,全校大部分同学都送了我一份纪念品。回到北京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要收到十几封乃至几十封同学的来信,有的来信在信封上写的是“老师收”,邮递员也会准确无误地送到我的手里,他知道只要是寄给老师的就必定是我的信。



四十年过去,我的那些学生,他们孩子的年纪已经超过了我当年下乡时的年纪。而学生们在我的心目中,却永远定格为那群脖子和小手总也洗不干净,从没穿过新衣服的山里孩子。


当初时代误我, 我误学生, 然而几十年来,学生们对他们这个误人子弟的三两肉包子老师,一如既往,一往情深,从来没有改变过。


不论是教师节还是别的什么节,他们的问候总能及时出现在我的手机里,那里面是写满真诚的思念,以及感谢老师当年的教诲(毁?)。


返城以后的四十年来,我已经先先后后五次回到北大荒。我怀念的决不是那个时代,而是那段青春时光,以及那些人和那片情,当然更有我的学生们。



我回去看望学生们时,他们每人给我写了一段留言。他们的字并不好看,错别字也不少,这是三两肉包子老师应该承担的责任。但他们写留言时,眼光中流露的那份纯那份真,一如我当年给他们讲故事时看到的那样,四十年来未曾变化。


给我留言的同学中,有两位已经永远的离去了,包括那位替我驱赶蚊虫的最淘气的学生。


而老师给他们讲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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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中国老年》2018年10月下半月版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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