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亲情丨孙毅安:手足,那是一辈子的缘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本文作者
孙毅安,1963年生,西安人。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任责编。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著有电影剧本14部,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现为西影集团高管、国家一级编剧。


原题

手 足




作者:孙毅安



母亲是2010年11月6日去世的。母亲在,哥哥姐姐都会时不时到我家来,他们不是来看我,是看母亲。那时候我的家,是兄妹五人共同的家。

二姐,三姐,我,和母亲

         
母亲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兄妹之间,有事来往,没事各过各的。转眼十三年过去,我大哥都七十岁了。3月18号,汉中油菜花节。之前,当地朋友一直邀请过来踏青,这个周末,和哥姐商量了,兄妹五人一起,到秦岭那边去看油菜花。
        
我有一个哥,三个姐姐,平素很少一起出门旅行。上一次兄妹同行,是二十多年前开车去北京。那时我们还是中年人,今天最小的我,都已迈入耳顺之年,光阴荏苒,我们都老了。
        
因为西汉高速在维修,只能单向通行,所以去汉中,必须绕道安康。瀛湖风景区的朱江兄弟,很热情地接待我们,专门派了人陪同游览。小姑娘叫崔莹,很体贴周到地照顾我们这个夕阳团。
         
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可是很不凑巧,这几天突然降温,乍暖还寒时分,周末瀛湖的游客也寥寥无几。这也好,适合爱清静的老年人,不然游客纷至沓来,熙熙攘攘,我们会头晕。

大哥、大姐与父亲

        
中国的南北,是以秦岭作为分水岭,秦岭以北算北方,而秦岭以南,就是南方了。安康、汉中,古时候都是归在四川的,自元朝设立陕西路,一直延续下来,安康汉中就归了陕西。可是它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北方,当地人讲话,生活习惯,都与四川无异。
         
瀛湖虽然被叫做湖,其实是个水库。汉江在秦岭深处发源,一路向东,经过汉中流到安康。三十多年前,一场大雨导致汉江流量剧增,汹涌的洪水如猛兽,径直涌向安康。
         
因为安康城区的地势比江面要低,所以修筑了高高的防洪堤,往常年份,防洪堤确实起到了防护作用,但是这场大雨百年不遇,降雨量太大,防洪堤终于顶不住了,半夜时分一声巨响,可怜无数居民在睡梦中坠入泽国。

城破淹死了很多人,但是更大的灾难在后面。大水久久不退,幸存者在屋顶和残堤上熬了数天,饥肠辘辘又滴水未进,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救援的解放军,直升机投下了瓶装水和压缩饼干,于是就悲剧了。
         
当地百姓从没见过压缩饼干,也不认识,以为是普通饼干,人们都饿坏了,大家一通狂吃,吃得口干舌燥就喝水,胃里的压缩饼干遇水膨胀,很多人肚子直接撑爆了。
        
这些不幸的人究竟有多痛苦,我无法想象。当时因为水势凶猛,医疗队进不来,所以那些肚子撑破的人,只能等死。
         
据事后统计,因此而死的人,远远多于被淹死的。这真是不该发生的悲剧。
        
这场灾难过后,当地痛定思痛,遂在城区上游修建了水库,用来调节汉江的水流量,同时建了发电站,为这座城市提供电力供应。
        
瀛湖就是这么来的。山清水秀的美景背后,有一个悲惨的故事。多少家庭天人两隔,留下了一生难忘的痛。

大姐和母亲

         
此刻云开雾散,瀛湖群峰如黛,湖光山色,妖娆多姿,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往岁逝水山川中

生灵罹难叹浮萍

父老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从安康去汉中是全线高速,路很好,很多地方都是单向三车道双向六车道,但是限速。限速多少呢?八十公里一小时。司机开着开着不知不觉就超速了,道路两旁,有很多监控摄像头。这个操作,在扑克牌玩法里,叫挖坑。
        
限速是为了行车安全,不过此地的限速,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汉中近年来,发展迅速。别的不说,城市建设上了N层楼,无论从哪个位置观察,城市的天际轮廓线都非常好看。尤其是汉江边,建了湿地公园,芳草萋萋,绿树郁郁。天上有飞鸟,水里有游鱼,沿岸江景房造型优美,不拘一格,各领风骚。
       
不过我们没在市区住。朋友来女士老家在南郑,有祖上留下来的庄基地,来家没有男孩,一水儿三个姐妹。老大开工厂也经商,老二老三都是公务员。三姐妹齐心合力,把祖宅改造了,修得和酒店一般,还是有品味有格调的那种。来女士多次打电话,热情邀请我去她们家的乡村豪宅盘桓学习。盛情难却,刚好我也带着哥哥姐姐,顺便把酒店费用省了。眼下经济低迷,钱难挣就得省着用,省到就算赚到。

大姐

        
来女士的行宫坐落在南郑来家山。我猜她们老来家祖上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连山都是她们家的。
        
欢迎晚宴是吃鱼。哎呀说到这个,确实有些脑袋大。去广州,朋友就带着吃海鲜,午餐海鲜,晚餐海鲜,改天午餐还是海鲜,晚餐还是海鲜。每一拨朋友都认为我来自西北边陲,平时吃不上海鲜,所以各路人马都请海鲜,到最后听到海鲜两个字我都想吐。北京同样,去年五月,我曾经在北京三天吃了五顿烤鸭。朋友约晚饭,问有没有时间?我说如果不吃全聚德,我就有时间。朋友在电话里笑着说太好了,我不吃全聚德,我在大董定了包间。我那个去。
        
大董是北京另外吃烤鸭的一个去处。价格比全聚德贵,装修也比全聚德好,可是,然而,它照样和鸭子过不去。
       
每次到汉中,来女士的接风宴就是吃鱼。而且只吃一种鱼,黄辣丁。番茄黄辣丁、麻辣黄辣丁、酸菜黄辣丁——我高度怀疑来女士和黄辣丁有过节。
        
夜幕低垂,在去消灭黄辣丁的路上,无意间看见了一家书店:“大华书店”。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书店里读书的人。这个发现于我而言,算是意外惊喜。汉中我来过很多次,从没见过一家像样的书店,没想到这次居然找到了一家如此有规模有格调的书城。

二姐

        
停下车我就跟哥哥姐姐们说,你们先去吃饭,我到书店逛一会儿。三姐说人家等着你呢。我说没关系不碍事,她是请你们,又不是请我。讲真,来女士确实是请我的哥姐,因为如果请我,她绝对想不到黄辣丁。因为在以往的岁月里,一代又一代黄辣丁都被我吃了,想想真是,罪过啊罪过。
        
大华书店不仅格调好,书也不错。我原本打算不买的,但是进得门来,手就开始欠。一口气买了十三本。此地大约很少有我这样买书的,所以服务员小丫头建议我办个会员,这样可以打九五折。九五折虽然只是5%的折扣,但苍蝇腿也是肉,不省白不省。
        
我正想上二楼再看看,黄辣丁方面打电话,都在等我,于是只能意犹未尽地离开。

三姐

        
到了鱼庄坐定,大家推杯换盏很是热闹了一阵,我想想自己迟到了,为了表达我的悔过之情,我决定偷偷买单以谢罪。下楼到收银台,服务员报出应付金额,我乐了。
         
一小时前买书,花了688元,此刻买单,花了788元。
       
 688,788,这是什嘛意思?难道2023年的春天,我撞到了财神爷家门板上,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吗?想到这个,我心里乐开了花。

我赚钱了赚钱了
我不知道怎么花
我左手拿着诺基亚
我右手摩托罗拉

早晨四点我就起来了,打算去菜市场采购,给哥哥姐姐们做饭,不仅仅是早饭,还有午饭和晚饭。

一家三代在公园划船

        
来女士家一楼,有个巨大的厨房,她家的刀具很赞,切菜刀苗条锋利,切肉刀矮胖得劲,厨房里既有煤气灶,还有电磁炉,而且是一体化灶具,看着都养眼。另外她的抽油烟机是极好的,电子模块控制,强力而且智能。两台冰箱都隐匿在灶台之中,整个厨务系统高端大气上档次,花老鼻子钱了。
        
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人和人差距咋辣么大哩?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置身来家御膳房,我都感动得要哭了。
        
在下是被拍电影耽误的米其林大厨,从业三十多年都是不务正业,如今退二线,这才迷途知返,回到人生正确的轨道上来,开始提升自己的厨艺。看到这样的厨房,立刻跃跃欲试,不大显身手那就不是我了。
         
当然这个理由还是比较自然主义。我想给哥哥姐姐们做饭,是因为想借机感谢他们。八年前我意外受伤,辗转多家医院,做了四次大手术,每次术后康复,哥姐都主动到医院照顾我,那时大哥已经六十多了,三个姐姐也年过半百正奔六,奶奶级的大妈,不辞辛苦,穿过半个城市,轮换着陪我,给我送饭取药,喊护士叫医生,天可怜见,他们是怎样的辛苦。

二姐在工作岗位上

        
痊愈之后,我也曾多次用各种方式感谢哥姐。但是,却没机会给他们做顿饭。天下华宴千千万,珍馔佳肴再好,那只是花钱就能办到的,无法表达我的心意于万一。所以这次我想好了,既然来女士提供了顶级灶房,我就要好好利用。
       
收拾停当,披星戴月出门,才发现大门出不去,原来门上安装了密码锁,需要密码才能出去。瞧这意思,老来家是里外兼防。没奈何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看书写字,好不容易熬到七点,给来女士打了电话,这才开了锁,驱车前往幸福街菜市场。
        
兴兴头头跑去,结果来太早了,人家没开门呢。问了附近扫地的保洁员,才知道不远处有个马家坪,也是便民菜市场,于是马不停蹄直奔而去。

林林总总买了很多,遗憾的是没买到鱼,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拉开架势干起来再说。
        
早餐是凉拌黄瓜,小咸菜,荷包蛋,花卷,素包子和枣馍——这都是我在家蒸好冷冻了带来的。吃完了早饭,哥姐们去看油菜花。

三姐

        
汉中这个季节,油菜花漫山遍野,金灿得耀眼。我之前看过多次了,所以就在家留守看书,准备中午的膳食。书是五卷本的《武汉之恋》,篇幅浩繁,描写小米雷军、卓尔阎志等一批毕业于武汉各大学的时代领军人物的经历,湖北打算做一部长篇电视剧,邀请我做编剧。我必须抓紧看完这套书,才能和有关方面洽谈沟通。
        
十点半开始做午饭,等哥姐们十二点半回来,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早已恭候多时。卤制猪耳朵,蒜泥黄瓜,香椿炒鸡蛋,莲菜炒肉,干炸带鱼,西芹香菇,青笋炒卤肠,醋溜西葫芦——哥姐吃得开心,我也开心。
        
下午我去菜市场买了鲈鱼和活虾,晚餐是白灼虾和清蒸鱼,外加两道青菜。哥姐岁数大了,晚饭清淡一点,对身体有益。他们赞赏我的手艺,这个我相信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客套,本来嘛,老孙的厨艺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晚饭后,我邀请哥姐去汉江边看夜景,然后KTV嗨歌。旅游度假嘛,就得有个度假的样子。大哥岁数大了,不想去,三个姐姐兴致很高。在汉中新开张的潮音歌厅,姐姐们起初有些紧张,我说请放心大胆地唱,卡拉OK就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姐姐们别客气,反正恶心的是我又不是你们。

我侄子外甥和母亲
        
然后,她们就唱嗨了。
        
亲爱的大哥,亲爱的大姐二姐三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早年的呵护,谢谢你们在我病患之时的不离不弃。
        
谢谢你们给予我的爱。

昨晚在去看江景之前,我又去了一趟大华书店。
        
我喜欢这家书店,一是因为它的名字。我从小到十八岁,住在一个叫陕棉十一厂的地方,它还有另外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大华纱厂。在1949年之前,它的老板叫石凤翔,是蒋纬国的岳父,蒋介石的儿女亲家。
         
我父亲八岁父母双亡,一个人从陕西澄县走到了西安,又累又饿,晕倒在大华纱厂门口。石老板出来看看说;这孩子是饿的,于是叫人将我父亲抱进他的办公室,平躺着放在桌子上,石老板拿了一些食物,放在我父亲鼻子下面。没多久父亲醒了,看见吃的,立刻狼吞虎咽。待父亲吃饱了,石老板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父亲如实相告,石老板说,既然你无处可去,愿不愿意留在厂里?有饭吃,父亲当然愿意。
        
从此父亲成了一名工人,整天提着一个油壶,满车间跑给机器注润滑油。石老板每月给我父亲两块大洋并且管吃管住。那年月,一块大洋可以买两袋白面。
        
从此我父亲认可了石老板。解放后,历次运动批斗资本家,父亲都不参与。父亲说:石老板对我有恩,我不知道怎么批斗他,我也不知道他坏在哪里。其实那时候石老板已经跑去了台湾,负责大华纱厂的,是他的外甥,复旦大学毕业生冯正国。冯先生娶了校花做老婆,然后跑到西安替舅舅看管工厂,1949年,彭德怀带着西北野战军拿下西安,冯先生就被困在了这里。
        
冯太太是大华纱厂出了名的美人,他们家就住在我家隔壁。腹有诗书气自华,冯太太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就算穿着普通纺织女工的衣服,一眼望去还是鹤立鸡群。她是带我读古诗词的人,因着她的缘故,我打小读辛弃疾、李清照、陆游、李白、李商隐,十六册的《中华活页文选》,就是她指导我背诵的。这套书我从九岁背到十五岁。从此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滋润了棚户区的懵懂少年,让我一生受益匪浅。
        
因此,这辈子我对于“大华”两个字,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我和母亲

        
天刚擦黑的大华书店,有很多的读者。这家书店里的书分两类:书脊上有编号贴纸的,是可以借阅的,而塑封未开的书,就是可以卖的。所以说大华书店不仅卖书,同时也是一家图书馆。因而书店里不仅有顾客,更多的是读者。
        
华灯初上的时分,书店里无论男女老少,到处都是看书的人,这个景象令人十分欢喜。在这座安逸的小城里,还有这样多的人相信知识的力量,愿意读书以完善自己的人格,改变自己的命运,实属难得。
        
第二天早晨,我馏了花卷包子,做了鸡蛋笋叶汤和什锦炒饭当早餐。什锦饭里有鸡蛋、虾仁、香菇、蒜薹、胡萝卜丁当配菜,营养丰富而且味道好极了。
        
原本打算一早去看古汉台博物馆的,可是上网搜才发现,目前暂时闭馆不对外开放。于是我们开车去汉江边,逛湿地公园。看游鱼,看飞鸟,闲庭信步,走哪儿算哪儿。在这里,兄妹五人人时隔五十多年,又拍了一张合影。

我们兄妹五人
         
而上一次兄妹合影时,我才四岁。光阴似箭,一晃五十六年过去了。
        
人活在世上,与父母儿女,都只有半辈子的缘分,唯独姊妹兄弟,那是一辈子的缘分。古人说同船同舟,都是八百年的修行,那生而为手足,得有多么长的修行,才能在今世骨肉相连?
       
地球上有超过七十亿人,只有这几个人,和你有相同的基因,是一母同袍。就冲这个,有什么理由大家不好好的相亲相爱?
        
所幸我们兄妹很和睦。我们也必须和睦,彼此帮扶,这样,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我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到目前为止和我的哥哥姐姐们,已经相处了六十年。哥姐都老了,往后余生,我要好好照顾他们。


孙毅安专列

孙毅安:牵着母亲的手,

我们就是幸福的孩子

孙毅安:姐姐,我要回家,

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孙毅安: 小学班主任陈老师, 

宁给好心, 不给好脸

让好人过上好日子,才是天道

孙毅安:她的眼神令人心碎,

如两行凝固的眼泪

这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大年初三,凌晨5点的越洋电话

白山黑水,那年那月那些事

老兵老白,百战归来独留我

孙毅安:越狱四十年,

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

孙毅安:在战斗中成长,

我家住在道北河南人社区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请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礼露:大年初一哥哥走了

韩晓秋:永远的白马王子

郑忆石:姐姐哥哥的插队生活

陈原:哥哥投身发明四十年

杨劲桦:我哥哥的三个朋友

蒋蓉:哥哥的小芳

史岚:我和哥哥史铁生

郑忆石:饥饿像魔法,

瘦得我们兄妹脱了相

庞沄:姐姐和我的青春祭

夏娜迪:知青姐姐人间最后时刻

老鬼:姐姐徐然想出《血色黄昏》书名

韩晓秋:我与夫家六姐妹的姑嫂人生

韩晓秋:二姐,生不逢时的天才

梅长钊:我的姐夫陈天佐

金科:俩舅舅在台湾,

弟弟灰头土脸被退兵了

邵巍:他第三次考入北大

薛虹:我14岁上北大,

我弟弟进北大才13岁

韩晓秋:弟弟,全家人的骄傲

老鬼:小胖姐姐死得好冤枉

吴鑫娣:5岁时姐姐背着上学堂,

15岁考入复旦物理系

胡道轨:18岁妹妹插队回老家

胡道轨:七妹的病退

刘丰农:苦难中的母亲

魏伟:三兄妹先后考上大学

盖生:兄妹五人的逆袭人生

田辛:扒火车接年幼的妹妹去插队

朱永慧:我和妹妹走进同一所大学

于向真:我的庆哥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