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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坂本龙一的爵士碎片

刀片儿 斗量 2022-05-06


本文主角:坂本龙一(Sakamoto Ryuichi)


隐秘角落

笔者并非坂本龙一(昵称:教授)的忠实乐迷,所听的内容不及其作品之十一。本文也无意于对其生平与作品进行全方位剖析,而是旨在钩沉其音乐生涯的一个隐秘的角落,以及探寻它的成因。

事实上,在七十年后半段到八十年代初,坂本龙一较为集中的参与到本土爵士场景中。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第一张唱片并非那张电力十足的《Thousand Knives》,而是一张现代音乐/先锋爵士作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爵士片段无论在其自传还是从其自传衍生出的各色文章中,都语焉不详。

与教授庞大的音乐谱系相比,这一片段确实不值一提,但对于那一时期的爵士场景,以及作为非爵士乐手参与爵士乐,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样本。而且,了解这段历史后,对教授今日音乐上的一些观念转变就不难理解了。所以,让我们借着教授的威名,一起上路,探究这个隐秘的角落。

天选之子

就像你遇到的所有学霸都有意无意回避自己刻苦努力一样,在《音乐即自由》这本自传中,坂本龙一一直以“我的人生没有设计,没有刻意,都是误打误撞,造就了今天的我”这样一种基调来进行叙事,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但仔细想想自传中所介绍的事实,就会知道,情况并非如此。坂本龙一的家庭环境与生活环境并非一般日本人可以比拟。

他的父亲,坂本一龟,是河出书房的著名编辑,编辑对象包括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母亲坂本敬子,是一位帽子设计师,与戏剧圈多有来往;舅舅下村由一,是历史学者,千叶大学名誉教授;外公下竹弥一,就更厉害了,作为一名企业家,担任过共保生命保险公司董事长,是日本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第一任会长,与日本总理池田勇人是高中与大学同窗,曾在池田的追悼会上作为友人代表发言。这种家庭环境,无论是在日常生活,还是人生道路设计上,对坂本龙一都有不可忽视影响。


龙一与父亲



比如,坂本所就读的幼儿园,在那时就秉承“全员学习钢琴”的理念,并且开始引导小朋友自己作曲。试问,将近七十年后的今天,有几家幼儿园可以做到这一点。又比如,他七岁就开向“摩登女郎”德山寿子专业学习钢琴,十岁师从东京艺术大学的教授松本民之助学习作曲。以至于高中一年级,当有意愿就读东京艺大作曲系时,就被学长判断,“你现在的程度就能考上”。这些对一般人看似人生重要关卡的结点,对于教授来说,如水到渠成一般。另外,教授的中学同学中,不乏盐崎恭久这种,后来担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的人物。很多时候,名人之间相识于微,并非纯粹巧合,成功之路是相似的,有人早早就洞悉一切,尤其是那些成功过的人。


坂本龙一少年时


虽然六十年代日本爵士乐蓬勃发展,不过,并没有迹象表明,在进入高中前,坂本龙一对爵士乐产生过什么兴趣。倒是对于后来一直影响他的现代音乐,他还记得有过一次擦肩。那是在小学时,教授的母亲带他去草月会馆参加高桥悠治与一柳慧的音乐会。这种音乐对小学生来说,无疑是晦涩的,但却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以至于几十年后他还清晰记得,音乐会中场时,在洗手间与他人的对话。

“小弟弟,你听得懂这种音乐吗?”

“听得懂。”

显然,对于小学生的他,不可能听懂。不过,这件事再一次旁证了他的家庭品味。

激进青年

坂本龙一最初爵士乐产生交集是在高中。

他所就读的东京都立新宿高中,是东京屈指可数的好学校。就如名字一样,这所高中位于当时东京爵士乐的中心,遍布爵士咖啡馆。入学不到一个月,坂本龙一已经逛了个遍。当然,起初吸引他的并不是爵士乐,而是赶时髦。那时,很多搞学运的激进学生都会光临这里,手里拿着从附近书店买的书,听着爵士乐,一边抽烟,一边看书,或高谈阔论。坂本龙一也有样学样,点上一杯咖啡,听着各类爵士唱片。其中他最喜欢的爵士咖啡馆是当时刚刚开张,直到今天还在运营的Pit Inn。虽然初心并不在此,经过耳濡目染,慢慢地他喜欢上了Eric Dolphy,Thelonious Monk等人,特别是John Coltrane。

除爵士乐外,高中时期,坂本龙一也逐渐接触到现代音乐,包括本土音乐家汤浅让二、武满彻、三善晃、失代秋雄等人,但最震撼他的还是John Cage。他的随机作曲理论,这一颠覆性想法让教授受到莫大冲击,直到今日依然记忆犹新。基于对现代音乐的兴趣,他开始收集演出信息,出现在各种小型音乐会上。事实上,现代音乐对教授带来的影响远大于爵士乐,是其音乐创作的一个重要维度。不过,现代音乐与前卫爵士的分界线非常模糊,以至于沿着这一维度,后来教授也蜻蜓点水般参与到了一些爵士乐场景中。

John Cage


1967-1970年,正值坂本龙一高中时期,也是风雷激荡,全球左翼运动高涨之时。对于高中生的坂本龙一来说,虽然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新宿,但参与各种左翼运动,更多的是为了赶时髦,教授自己在自传中毫不掩饰这一点。

那时,很多激进学生与坂本龙一一样,都混迹于音乐咖啡馆,如果想搭讪那里的女同学,最好的方式就是表现得关心政治,思想激进。事实上,对于高中生的坂本龙一来说,很多时候并不清楚其背后代表的意义。比如,当时各个学运派别为了区分,会带不同颜色的安全帽,教授为了看起来更帅气一些,儿戏般地把一直带的白帽子换成了红色。不过,不得不说的是,优秀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差,即使搞运动,教授也是校园中的风云人物。

坂本龙一在高中演讲


到了坂本龙一高中毕业时,很多激进学生为了抗议教育体制,拒绝就读大学。而教授则顺利地进入早就确定好的目标,东京艺术大学作曲系,师从他从小学就追随的松本民之助。当然,教授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追求解构”,用更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打入敌军内部”。

坂本龙一(?)在示威队伍中


在大学这几年里,当时自信心爆棚的坂本龙一深感西方音乐已经走到尽头,兴趣渐渐转向民族音乐与电子乐,当然,依然参加各种现代音乐会。在学校,坂本龙一选修了著名学者小泉文夫的民族音乐学,吊儿郎当的他对这门课堂堂不落,甚至一度认真考虑过放弃作曲专业,转修音乐学。而选择电子乐,则是教授认为,电子乐是音乐民主化的利器,使用电脑而不是乐器进行创作,会大大降低作曲门槛,这才是真正的大众音乐。后来教授成为了电子音乐流行化的先驱,并从这个角度短暂地切入了爵士乐。而且这个判断,从今天的角度看来,并非言过其实。

坂本龙一


在大学阶段,坂本龙一还主动参与校外的音乐活动,经常跑场子赚零花钱。与那些热衷于爵士的学生泡在爵士咖啡馆不同,坂本龙一更多的是混迹于地下戏剧圈。而真正进入职业音乐圈子,还是与友部正人的邂逅。

有部正人是当时的一名出色民谣歌手,被誉为“日本的鲍勃迪伦”。不过作为从小学习音乐的坂本龙一,民谣这种“简单”的音乐自然不入法眼。但有时候就是这样,遇到正确的人,比一切都重要。两人聊得非常投机,自然教授参与到了友部的录音与巡演中,在这一过程里,他结识了很多音乐人,也转变了对民谣的看法。他开始把民谣音乐看作是来自于苏格兰爱尔兰一带的民间音乐,再加上美国南方黑人元素形成的风格,从根源上来讲,流淌着民族音乐的血脉,所以与自己的兴趣并无冲突。坂本龙一的头脑非常灵活,稍微转变思路,就让前后矛盾的行为变得自洽,这种例子数不胜数。

这时,时间已经迈入1974年,坂本龙一从本科毕业,继续在艺大深造,攻读研究生。说是攻读,事实上则为平躺,据自己介绍,他甚至一门课都没去上过。这时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于是教授正式迈入录音室乐手行列。也是这一时期,他手握现代音乐、电子乐、民族音乐三把利器,开始真正与爵士乐发生关系。

自由音乐

那时,坂本龙一与乐评人间章相交甚笃,也经常与萨克斯手阿部薰一起参加各种音乐研讨会,并一起演奏,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留下录音。不过1976年,坂本龙一与前卫鼓手土取利行合作,出版了一张名为《Disappointment-Hateruma》的唱片。

土取利行/坂本龙一:《Disappointment-Hateruma》


对于这次合作,贡献最大的,是乐评家竹田贤一。他与坂本龙一一样,经常混迹于新宿黄金街的小酒馆,这里是地下演剧演员的大本营,恰巧他们都认识自动座剧团的女演员Ruby新子。那时新子正在学习香颂,想开一场演唱会,并请坂本龙一负责音乐。她向竹田贤一征求意见,就这样,竹田与教授产生了交集。而且由于都喜欢现代音乐,有很多共同话题,两人一见如故,共同参与到了新子的演唱会中。

坂本龙一为制作人,负责演唱会曲目的编曲,并担任键盘手。竹田认为,应该配置真的鼓与贝斯,而不是采用合成器音效。不过当时作为新丁的他们,并没什么人脉。一次偶然访问唱片公司的机会,让竹田认识了近藤等则四重奏,于是邀请其中的贝斯手德広崇与鼓手土取利行,一起来制作这场香颂演唱会,这也是坂本龙一与土取利行的首次合作。他们在每次正式排练前的自由切磋,让竹田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
第二年,也就是1975年,来自法国Peter Brook剧团的日本演员笈田胜弘,召集一群日本武术家策划了一部名为《般若心经》的新剧,需要一位日本音乐人为其制作音乐。他通过坂本龙一的父亲找到了坂本龙一,不过当时,坂本龙一正在帮着大泷咏一制作音乐,不希望长时间离开日本,拒绝了邀请。而竹田则把这个机会介绍给了土取利行,当时土取正在近藤等则与高木元辉成立的新团EEU,有些犹豫,但间章劝说他在欧洲与美国能更很好的磨练即兴技能,于是便接下这份工作。坂本龙一与土取利行的唱片,就是在土取在前往美国前录制的。同一时间,土取还要参加EEU成立后的第一次公开演出。这既是EEU的首秀,也是土取的送别会,刊出的演出海报上写着小字“土取利行 渡美壮行纪念”。

EEU成立演出海报


竹田贤一是这张专辑的制作人,负责整体概念设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主角,至少是主角之一。这也是后来,坂本龙一不太愿意把这张唱片作为他处女作的原因之一。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的竹田贤一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具体来说,就是故作高深,不接地气。就拿唱片的标题《Disappointment-Hateruma》来说,很少会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两个地名。

竹田贤一


当时,竹田找到了一个概念,南方,来贯穿整张唱片。因为土取作为鼓手,正对非洲的打击乐着迷,而对民族音乐有浓厚兴趣的坂本龙一也醉心于印尼的加麦兰。而南方,隐含着他们想要摆脱根植于欧美的爵士乐传统影响。竹田选定了两个地名给唱片命名,一个是位于冲绳八重山群岛的波照间岛(Hateruma),这是日本有人居住的最南端;另一个地方Disappointment,是位于澳大利亚内陆,原住民领地的失望湖,那是一个季节性湖泊,旱季时湖底布满水分蒸发剩下的各种盐分。两个地点,几乎是隔着赤道互为镜像。如果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可以说一个现代,一个朴质,一个明亮,一个灰暗,暗指坂本龙一与土取利行。

土取利行


作为来自不同环境的两人,土取与教授并不十分熟络。这张专辑录制时,竹田作为制作人已经给两人安排好一切,他们并没有提前交流,而是在现场直接开干。坂本龙一后来说,他对这张唱片没有任何预设,只是把身体对音符的即刻反应记录下来。事实上由于时间原因,两人并没有全程一起录制,后来,坂本龙一还单独补录了一些音轨。唱片录制完成后,土取远赴美欧,而坂本龙一并没有因为这张唱片为人所知,继续他出名前的乐手生涯。1979年,当坂本龙一随YMO巡演到达巴黎时,刚好土取也在那里,他们在演出结束后见了面,但已经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人并无太多交流。此后,他们就再无交集
唱片在1976年由独立厂牌ALM出版,只发行了五百张。在唱片的侧标上写着“现代音乐与新爵士的融合”,谁是现代音乐,谁是新爵士不言而喻。这张唱片可能是坂本龙一音乐生涯中最“胡搞”,或者说最奔放的一次表现。部分段落与山下洋辅有几分神似,部分段落又似小杉武久在《Catch Wave》中呈现的宇宙嗡鸣。唱片两面的特质截然不同,A面热烈,浓密,呈现出无政府主义气质,事实上更加“北方”,而B面则更加思辨,静谧,根源,更接近制作人“南方”的概念。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张非常独特的唱片,与爵士乐的关系若即若离。坂本龙一自己,并不认为这是爵士乐。他一直有一种观点,觉得爵士乐传统源于欧美,是一种舶来品,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一种束缚,他更倾向把这一时期做的音乐称为“自由音乐”。事实上,风格的定义总是滞后的,那时,无论是来自爵士圈内还是圈外,对这类音乐有不少定义,比如新爵士,自由爵士,今日音乐等等。不过今天,这些音乐都被归类于自由爵士/自由即兴范畴,一般意义上,被认为是广义的爵士乐。
那时,这种不同音乐流派碰撞的例子很多,不过,就像上面的例子一样,作为自由爵士乐手,更喜欢找调性相近的现代音乐演奏家进行切磋。在《Disappointment-Hateruma》出版的1976年,还录制了另一张类似的唱片,《Twilight》。这张唱片依然是打击乐与键盘的配置,不过主角换成了富樫雅彦与高桥悠治。富樫雅彦,对于看过这一系列笔记的朋友想必已经非常了解,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高桥悠治。

富樫雅彦/高桥悠治:《Twilight》


高桥出生于1938年,是比富樫为代表的第一代日本自由爵士音乐人还要资深的音乐人。作为现代音乐作曲家与钢琴演奏家,高桥早在六十年代初就与一柳慧等人成立了组合New Direction(高柳昌行之外的另一个New Direction)。六十年代中期,他赴西德留学,后又前往纽约学习计算机作曲。作为知名音乐家,他活跃于世界各地,与众多著名乐团都有合作,是日本现代音乐的代表性人物。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音乐理论家,乐评集《穿过声音的言语》被许多年轻的音乐实验者奉为圭臬。

高桥悠治


前文已经提到,其实坂本龙一在小学的时候就在草月会馆看过高桥的音乐会,当时在场下见到高桥本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这张唱片里,坂本龙一受邀与儿时台上的主角一起演奏。
坂本龙一在《Twilight》录制现场


这张唱片的灵感来源于胡志明的一首汉诗,《黄昏》。“风如利剑磨山石,寒似尖锋刺树枝。远寺钟声催客步,牧童吹笛引牛归。”

之所以选择这首诗,是因为前一年随着北越攻陷西贡,长达二十年的越南战争,以美国的退出与南越的覆灭而告终。很多左派人士视其为对资本主义与霸权主义斗争的胜利,高桥悠治选择以此为题,也带有这层意思。在长达二十二分钟的标题曲中,坂本龙一与高桥一起演奏了合成器。与前面一张专辑类似,这首曲目无疑属于南方,静谧而潮湿,描述了热带黄昏的宁静氛围。唱片于第二年由Denon推出,也就是音响器材厂家天龙旗下的唱片公司。
唱片推出之时,坂本龙一已经从学校毕业,告别了混杂着民族气质的自由音乐,转身投入到电气化的怀抱,这两张唱片也是这一时期留下的不多印记。

融合时期

1977年,正处在YMO成军前夜,三名成员细野晴臣、高桥幸宏、坂本龙一已经彼此熟悉,组队只差最后捅破那层窗户纸。坂本龙一依然继续从事录音室乐手工作,并且越来越忙。这时他结识一个人,让他再一次踏入了爵士乐的领地,那就是渡边香津美。

渡边香津美是日本爵士乐坛首屈一指的吉他明星。也是少有破圈的日本爵士乐手之一。他比1952年出生的坂本龙一还小一岁,但1971年就已经发表了处女作《Infinite》,被乐评界评为“十七岁的吉他天才”。而后,顺风顺水,陆陆续续出版了几十张唱片,一直活跃到现在。

那一年,哥伦比亚唱片旗下的子厂牌Better Days刚刚成立,决定为渡边香津美出版一张唱片。渡边当时想在唱片中尝试一些新东西,于是四处寻找新乐手,坂本龙一就这样被介绍过来。在这张名为《Olive‘s Step》的唱片中,渡边香津美用两套阵容分别制作,其中坂本龙一参与了A面四首,包括同名主题曲。说实话,虽然看起来唱片公司给了音乐家充分地自由度,但这张唱片在渡边众多等融合(当时叫做Crossover)作品中,并不突出。唱片整体风格时代气息很重,大部分歌曲过目即忘,唯一一首有些辨识度的作品,很遗憾,与教授无关。不过显然,渡边与坂本龙一彼此欣赏,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的合作,像一条隐秘的线,平行于名声显赫的YMO。

渡边香津美:《Olive‘s Step》
当时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在赤坂的录音室,半夜到第二天清晨对这些年轻乐手免费开放,坂本龙一与渡边,还有其他年轻的音乐家朋友每夜在这里做着各种音乐实验。经过大半年时间,坂本龙一于1978年在Better  Days厂牌交出了《Thousand Knives》,这是他自己认可的处女作。这张唱片的参与者众多,渡边香津美在几首曲目中贡献了自己的吉他演奏,接下来的YMO成员细野晴臣与高桥幸宏也参与其中,就连之前合作的前辈高桥悠治也来助拳。这张唱片虽然与渡边香津美《Olive‘s Step》有些关联,但曲风完全不同,已经完全越过爵士乐的国境。由合成器主导的电子之音,表现出不同于爵士乐的疏离、机械、冷淡,这张专辑也可以看作是YMO的序曲。

《Thousand Knives》
唱片推出不久后,YMO正式成立,开启了Techno  Pop时代。不过在成立伊始,坂本龙一就表示,“我的工作很忙,一切以工作优先,不过有时间的话,到也可以试试。”后来YMO的爆红,使得三名成员被媒体无限放大,给人一种假象,好像YMO就是这一时期坂本龙一的全部。但事实上,就如教授自己所说,他的工作确实很忙,在YMO的光芒之下,教授还进行了不少其他音乐活动。首先他帮助东京与关西的一些地下摇滚音乐人制作了几张唱片,另外他还与渡边香津美成立了一支融合爵士乐队,KYLYN(麒麟)。

KYLYN


这支乐队源于他们的那一时期的现场即兴。当时,虽然中央线爵士场景基本已经形成,但新宿作为爵士乐中心的地位依然无可匹敌。不过,对于当时兴起,都市味十足的融合爵士(以jazz-funk,jazz-latin为主)来说,调性与这里不太匹配。于是在1977年8月,新宿的老牌爵士场地Pit Inn在六本木开了一家新的Livehouse,定位就是各种融合音乐。很快这里被乐迷们所熟知,后来被称为“融合爵士名人堂”。

当时活跃在这里的音乐人有渡边香津美,坂本龙一,村上秀一,矢野显子、山下达郎、吉田美奈子,松冈直也等人。这里的条件得天独厚,也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在同一座大厦的楼上就是索尼的录音棚,把调音台直接连到录音棚,使得制作现场录音非常容易。据说,一开始由于两边没有正式业务往来,还是从大厦外飞线连接,为了屏蔽东京塔的电波干扰,特意把音频线套上厚厚的屏蔽层。

坂本龙一在六本木Pit Inn


经过一年多的磨合,1979年,活跃在六本木Pit Inn,以渡边与教授为首的年轻乐手们,决定成立一支超级乐队,KYLYN。这个读音为麒麟的字母组合,拆解开后另有深意,其中K代表了香津美(Kamumi),L代表了龙一(Lyuichi,Ryuichi的另一种写法),N代表朋友们(仲間達,Nakamadachi),而中间的Y则是&,连起来就是渡边香津美/坂本龙一与朋友们。这是一支阵容庞大的乐队,除了两位主角外,还包括益田干夫、矢野显子、小原礼、村上秀一、高橋幸宏、桥田正人、向井滋春、本多俊之、清水靖晃。这其中很多人都出版过自己的唱片,所以称其为全明星阵容也不足为过。

同年6月,KYLYN出版了一张同名录音室专辑,封面简洁的蓝红两色想必是代表渡边与教授两人。但是,当时坂本龙一尚没名气,虽然实际上是双头乐队,唱片的封面上还是极力突出渡边香津美的名字,如果唱片公司知道这个操弄合成器的小子后面会火遍全球,不是会作何感想。

KYLYN:《KYLYN》


唱片除了一首翻唱Mile Davis的“Milestones”外,其他八首曲目,坂本龙一与渡边香津美分别贡献了四首与三首,剩下一首是矢野显子的作品。虽然整张唱片还是以当时流行的商业融合为底色,但与其他行活儿相比,这张唱片如它的名字麒麟一样,带上了一点点东方色彩。如果详细追究的话,大部分都是体现在坂本龙一的作品中。这种略带一点神秘主义,潮湿阴翳的调子,是从他现代音乐时期开始一以贯之的风格。

这张唱片录制于1979年的四五月间,从5月开始,为了预热与推广,他们开始在本州岛各大城市展开巡演,最终这张在六月份推出的唱片大受欢迎。
在这一年,除了《KYLYN》外,坂本龙一与KYLYN的伙伴们还跟随作为制作人的渡边香津美,参与到自由爵士萨克斯手井上敬三的第一张唱片《Intimate》中。这是Better Days为其出版的一张唱片,不过遗憾的是,这位大器晚成的萨克斯手与渡边的调性完全不相容,而渡边把这张唱片弄得像自己的作品。

井上敬三:《Intimate》



《Intimate》录音乐手


除了渡边香津美外,坂本龙一这一时期还与另一为爵士吉他手高中正义合作过几张唱片,不过都是客座乐手,属于帮忙性质。这几张高中正义的唱片,海岛风情浓郁,坂本龙一没有留下什么自己特质的东西。
坂本龙一参与的高中正义唱片
虽然参与度各异,但是看起来,似乎坂本龙一在融合爵士这条路上越走越顺,按此发展,也许他会成为一名爵士音乐家。不过,1979年9月YMO推出第二张唱片《Solid State Survivor》后,这一切都戛然而止。由于这张唱片在全球范围内的爆红,让坂本龙一无暇顾及其他计划,这一历史,在YMO的阴影中,成为了教授音乐生涯的隐秘角落。
坂本龙一

也许是因为YMO的成功,Better Days在同年11月趁热推出了KYLYN巡演的双张现场唱片《KYLYN Live》。这张唱片选取了6月在六本木Pit Inn连演三天中的精华,与录音室作品相比,作品几乎完全不同。坂本龙一担任了唱片C面的制作人,其中就有矢野显子演唱的“在广东少年”。这场唱片是教授参与的唯一一张爵士现场唱片,算是他爵士生涯的完美收梢。虽然KYLYN没了下文,但是乐队中的成员,像渡边香津美与矢野显子作为乐手,深度参与到了YMO当中,后者后来还成了坂本龙一的妻子。


《KYLYN Live》

这之后,在唱片领域坂本龙一几乎没再涉足过爵士乐,唯一的例外是1984年出版的磁带《Tokyo Meeting 1984》。这是由小号手近藤等则召集的IMA音乐节的现场,参与者还有Peter Brotzmann,Bill Laswell,高桥悠治,渡边香津美,仙波清彦等人。

V.A.:《Tokyo Meeting 1984》


回归初心

事实上,坂本龙一对爵士乐并不感冒。在他的认知里爵士乐完全是拷贝欧美音乐,并没有独创性;另外他认为爵士乐的精髓,即兴,也是由一系列结构性方法所指导,通过学习可以达成,并不是发乎于心。而上面介绍的那些经历,在他看来与爵士乐无关,他更倾向于称它们为自由音乐与融合音乐。

我们不得不承认,坂本龙一的爵士经历只是其音乐生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碎片,它的结束,事实上是他后面波澜壮阔音乐生涯的真正开始。他参与的YMO热度一直持续到今天,而后来的电影配乐则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位外表俊朗,才华横溢的音乐人。这些经历,中文世界已经有很多文章反复介绍,在此就不浪费笔墨。

坂本龙一


最后需要说的是,近些年,坂本龙一渐渐放弃了对旋律甚至节奏的追求,兴趣转向纯声音领域,这令许多热爱他的人不得其解,包括拍摄纪录片《终曲》的导演。但如果你了解他起于现代音乐终于爵士乐的这段经历,对这种转变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只是回归初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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