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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40年回眸 | 杨治平:选择报考中专,却被“土政策”逼上大学之路

杨治平 新三届 2023-05-2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16岁时的作者


杨治平,临汾市人大常委会一级巡视员。1962年生于襄汾县北古县村。1982年9月山西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临汾市(地区)市直机关工作。2001年后历任蒲县县长、县委书记、曲沃县委书记、临汾市副市长;临汾市人大党组副书记、副主任、市工会主席。2020年任现职。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论文和调查报告多篇。1980年代两次获山西省社科(类)成果奖。2005年出版《立足乡土的经济学思考》。


原题

花甲回望,我16岁的那一年

曲折大学路




作者:杨治平

 
今年对我来说真巧。我是1962年生人,正好60周岁,人生度过了一个花甲,恰好又碰上母校山西大学建校120周年,也是我从大学毕业40周年。我上大学时的年纪,算起来只有16周岁。当年觉着自己不小了,是个男子汉。现在回望,还真是个毛头小子。
 
我生长于襄汾县北古县村,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晋南农村,我是地地道道的村里出身。上大学前,学习工作没出过村(如果要算出村就是高考前到公社中学复习了2个月)。当年我一开始升学的目标是考中专,阴差阳错,考了大学,还以较高分上了山西大学。据说刚刚恢复高考那两年,大专以上的录取率只有5%,大学本科录取率只有2%,优秀学子很多。我能上大学,感觉如一场梦。我的高考,说起来一波三折。

出现波折的一个原因,是我上的高中不伦不类。名字叫“农业中学”,当年冦以“教育革命的新生事物”,总之不属于正规高中。
 
我们村是七年制学校,当时是春季学制,即一个学年的起点从这年的春天开始。我从1969年过完春节开始上小学,一口气读到1975年底,算是初中毕业了。
 
以往我们初中毕业的学生,只要自己愿意,政审不出问题,经过简单考试,一般都能到公社中学上高中。轮到我们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些年社会上盛行“读书无用论”。可是挂着“读书”的“名堂”反而多了起来,比如“农业大学”“学习班”“读书班”“科研班”之类。一些“名堂”形式和内容背道而驰。这些变化影响到我们。记得一位伟人说过:每个人都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生活。人的行为,无不踏上时代的烙印。
 
当年公社要办农业大学,大队相应要办农业中学。可是,办农业中学要有条件。我们村那一带,许多大队因为初中毕业生人数太少或师资力量薄弱办不成。我们村的情况“似乎要好些”。我们村是襄汾县较大一点的村子,当年有“两顶桂冠”,一顶是县上“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县革委主任(相当于县长)长期在我们大队蹲点包队;另一顶是,村里的七年制学校被授予“临汾地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十杆旗之一。如此原因,县教育局选定在我们大队成立农业中学(景毛公社当时定了北古县、陈郭两个大队),正好从我们开始。我们公社,终究由于各种限制,没有办起农业大学,维持了原来的公社高中。不管怎么说,反正是我们不能到公社中学读书了。
 

农业中学顾名思义主要是农业劳动。许多人认为,这与回到生产队劳动区别不大,还少挣工分,大家一哄而散回家了。
 
我们回生产队劳动两个多月后,学校与大队联合召集我们的家长开会,其实是关了“禁闭”,谁答应自家孩子上“农中”,放谁回家。那次是我母亲参加的会,她老人家答应了我。当时我是被做工作的重点,一个是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班里的班(排)长,二是我的父亲当时已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相当于村长),我不上农中影响较大。就这样,我们大队的农业中学上道了。尽管如此,班里的人数还是从42人减少到21人,一半同学回到了生产队。
 
我们上了两年农业中学。农业中学怎么办?上级只有原则要求,没有具体指示,也没有教学大纲,更没有因此加强师资力量,纯粹是学校自己探索。我们在此期间,一周除星期天外,按6天分配,大体是三天劳动,三天在课堂上。
 
同样是劳动,我们与大队社员的劳动有区别,叫劳动课,其实也是干活。只是我们干活,一方面听从大队安排,既参加农田基本建设工地(也称学大寨工地)的劳动,印象深的是“改河治滩”和“深翻土地”;也参加抗旱清淤和抢收抢种等农忙劳动。另一方面,按照学校要求,经营管理学校在“寨子”里开办的一个十多亩地大的“五七农场”和在学校北殿后开办的以翻砂铸造为主的“五七工厂”。当年学校开办的农场和工厂,所以冦以“五七”字样,主要是落实毛泽东主席的五七指示:“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学军”。最高指示发布的时间是1966年的5月7日。
 
大队和学校没有劳动任务时,我们通过自愿组合,按照农机、铸造、木工、棉花栽培等小组进行专业技术的“科研劳动”。
 
我们的劳动与学校其它班级的劳动也不相同。我们的劳动时间长,相对要“苦重”些,可以计工计酬,但执行的是妇女劳力标准。我在农中时继续担任班长,也是同学们劳动的计工员。



农业中学在课堂上的时间分配,一部分是政治学习。印象深的是学习报刊发表的重要社论和出版不久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另外也搞政治大批判。一段时间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一段时间是批判“四人帮”。我们按照培养“新型农民”的目标,还开设了与生产劳动有关的专业课,记得学过农机原理,学过化肥、农家肥的制作技术,学过棉花的密植栽培,等等。

 

高中的文化课也要学,但时间少得可怜。学校开设了政治、语文和数学三门课程。政治课结合政治学习和大批判进行。语文、数学课没有上级印发的教材,主要靠任课老师参考公社高中课本,结合我们的实际,每个学期编辑油印一本小册子。公社中学开设的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等课程,我们统统取消。记得开过英语课,也只学了几次就停课了,倒是学会了一首英语字母歌,记住了26个英文字母和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语文课学过几篇印象深刻的文章,比如苏联文学家高尔基的《海燕》等等。数学课开了高中课程里的三角函数,此外就是学习了华罗庚的优选法,记住了0.618这个优选数字。
 
那两年,我们关心和自豪的是挣工分。我们参加劳动虽然是按妇女劳力标准计算工值(一个工记6一8分),一年下来也能挣到1000一1400多工分。工分转回各自的生产小队参加分红兑现。按照我们大队四个生产小队的分红水平,养住一个人,大体800一1000多分就够了,这样算下来,我们每年还能挣到比较多的剩余工分。
 
到了1977年底,我们农业中学该毕业了,随着粉碎“四人帮”和改革开放的启动,教育战线开始“拨乱返正”。村里学校低我们一个年级的同学,没有继续我们的路子上“农中”,他们被允许通过考试择优录取上高中,成绩好的到了临汾地区第一中学。我们成了村里空前绝后的一届农业中学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捉弄人,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奇葩。



奇葩的事情还在继续。没想到的是,县教育局把本该给我们发的农业中学毕业证,干脆发成了正规学校的高中毕业证,我们名义上又成了村里七年制学校唯一出过的一届高中毕业生。发证时间到了1978年的1月,那一年,农村学校的学年结束时间从冬季调整到夏季,我们被算做1978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
 
这一变化使我们五味杂陈,尝到了升学之路的酸甜苦辣。
 
名不符实的高中文凭和刚刚恢复高考的政策,使我们有了考大学的机会。但对望而生畏的高考和有自知之明的我们,主观上并不想考大学,而是想考更容易的中专。最终,“应届高中生”的身份,“逼迫”我在1978年高考时进行了“惊险一跳”,演绎成我人生的喜剧故事。
 

1977年,国家关于恢复高考的通知下发时间是在10月份,考试时间是当年的12月底。到了我们要参加考试的1978年,国家把高考时间调整到7月份的7、8、9三天。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半年的备考时间。但是,我一开始并没有做高考准备。
 
恢复高考的同时也恢复了中考。当年升学政策与后来不一样,分为报考大学和报考中专两个渠道。报考大学就无缘中专。也就是说,报考大学如果名落孙山,上中专也不可能了。有人说,可以下年复读呀?我的家庭又不允许。这样一来,报考大学还是报考中专,对我成了两难选择。
 
我父亲是一个看问题比较现实的人。当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弟弟,一个小我6岁,一个小我15岁,家里需要我尽快回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在确定报考方向时,父亲明确告诉我:只能给你一次考试机会,就这半年时间,无论考什么学校?考上走,考不上回村劳动。我深知这不是激将法。后来大人就此事解释说,如果你一次考不上学,多年复读,你的弟弟长大了也学你的样子,会明显加重家庭的负担。当年在我们村,像我家这样要求孩子的例子不是个别。
 
那个时候,农村相对城市困苦得多。除了生产力水平落后这一客观因素,国家搞工业化积累执行的是“剥夺农民”的政策,通过户籍、就业和票证制度,形成了牢固的“城乡二元结构”。对于我们,大学毕业和中专毕业以后的去向,从解决城市户口和谋到有体面工作的角度看,没有本质区别,无论大学和中专,只要能顺利考上就好。
 
从当年升学考试的难易程度看,考大学比考中专难了几个量级。我们作为村里学生也看得清楚,考试最有竞争力的几类人,大都选择了报考大学:比如“文革”开始时的老三届毕业生;我们学校的老师;县上和公社机关有些文化的干部;年龄长于我们,早已进入社会,却一直没有放弃读书的青年;还有我们同学中学习成绩优秀的分子,等等。
 
在我们选择考试方向时,1977级的高考录取名单已在社会上传播开,我们有的老师也落了榜。那一年的高考,襄汾县虽然在临汾地区成绩算好的,也不过小几十人。在我们村周边,十里八乡没有考上几个大学生。
 
从我的情况看,也对高考信心不足。我们虽然有高中毕业证,但基本没有上过高中课。即使在小学和初中阶段,文化学习就被“四人帮”严重干扰。小学阶段遇到“学张铁生、交白卷”,许多课程结业考试都改成了开卷,学生照着课本抄就行;初中阶段又经历了“学黄帅、反潮流”,批判“师道尊严”,搞得老师都不敢严格要求学生;我们作为农村学校,无论哪个阶段,许多老师都是民办性质,几乎是小学毕业教小学课,初中毕业教初中课。小学5年,一位民办老师一个人给我们代了3年全部的主课。有一门课,一位老师5年“一贯制”代了下来。

记得一个时期,班主任老师的母亲在临汾医院看病,需要他照顾,他代的语文课干脆就交给了我。我是班长,语文成绩也好,他交代了需要背诵、听写和温习的课程内容以后就离开了。初中阶段是我感到比较规范学习的两年,那是1974年和1975年,一方面是社会上重视读书学习的氛围出现回暖,后来说成是资产阶级教育回潮;另一方面是遇到了公办老师王玲玲(她后来到县城学校当了小学校长,是中央电视台著名记者柴静的母亲),“文革”前襄汾中学毕业的优秀学生刘希聪等好老师。感觉还是学了一些知识。到了“农中”阶段,对照规范的高中课程,我们学到的知识少得可怜。 



对于高考和中考,我们看过考试大纲,明白高考对应的是高中知识,中考对应的是初中知识。
 
权衡各种因素,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报考中专。
 
我所以坚定报考中专,也与失掉提前参加1977级高考机会有关。我们“农中”班同学,按文化成绩论,排在“第一梯队”的共有5位同学,其中两位报考了大学,我们3位报考了中专。报考大学的两位恰好是代表我们班提前参加了1977级考试的同学。想必是他们提前进了高考的考场,减少了对高考的恐惧。
 
他们两位能提前参加高考,依据的是上级规定:一个应届高中班可以有两名学生提前参加高考。由谁参加?学校规定依据文化课考试成绩。当时进行了文化测评,我排到第3名,总分与第1名差2分,与第2名差1分。巧的是排在前面的二位同学,他们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是班里的班长,班主任李伯龄老师力主我参加,终究不成。记得李老师在班上为我鸣冤叫屈。也在当时,我已对高考心生畏惧,心思不在上大学。事情就此作罢。
 
中专备考,我至今记忆犹新。相对而言,我们初中课的基础要好些,复习的资料也简单。中专考试共有5门课,即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学。我们备考的办法是把初中课本翻出来再学习一遍。记得物理、化学两门课程我学得滚瓜烂熟。对于数学应试,我感觉也很有把握,班里几次模拟考试都是满分。语文学习本身是我的强项,政治复习也感到稳操胜券。总之我对中考信心满满。

就在这个时候,县上针对我们的考试政策有了新的变化。好像一位作家说过,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讲得真是不错。只是这座山一般说来会把你压得粉身碎骨,但也有可能,让你迸发出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巨大潜力,成为攀登高峰的“垫脚石”。
 
清楚记得在1978年的“五一节”前,距离高考时间只剩下两个月,临汾地区计划组织的两次高考模拟考试,已进行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只有一个月时间,学校突然接到县教育局通知:应届高中生不能考中专必须考大学。后来才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土政策。当年临汾地区对各县高考进行成绩排队,依据是大专以上录取人数。应届高中生全部参加高考,可以增加排队人数。但是,通知时间不早早下发,临近高考了才下,估计是哪个领导突然拍脑袋做的决策。这下可苦了我们不少人。 



这对我们犹如晴天霹雳。准备高考的同学已经到公社中学准备了三个多月,时间已过大半,我们还在村里学校,一切要从头开始,感到有点措手不及。

糟糕的是,我们又一次面临两难选择。假如报考大学,是报考理科还是报考文科?我们中专复习的重点是初中数理化,高考是要考高中数理化,对于高中课程,我们几乎没有学习过,这又不是短时间能补习到位的。考文科也行,可是高中阶段的历史地理课,我们在“农中”时与物理化学课程一样没有学习过。由于中专考试不考历史地理,我们中考备考时完全没有涉及。

如此等等,使我处于一个尴尬的局面。加之当时,我们已经感受到社会上“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的白热化局面。我们参加高考要能达到录取分数线,不仅是我们自己,许多老师同学都认为是白日做梦!大家失去了信心。学校出现了如两年以前我们上“农中”时几乎一样的场景——复习中专的应届生同学绝大多数回家种地了。
 
即使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父亲只给我半年时间的话风依然不变,现实又一次置我于煎熬之中。我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回家务农心有不甘;隐瞒身份参加中考,不是我的性格;听上级话转向高考,希望渺茫。又是一次权衡!又是一次抉择!对我来说,其实摆在面前的选项只有后者。老师在劝说,我们也在自我安慰:希望渺茫不等于没有希望。这丝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通过不言放弃的顽强努力,也许会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当然,这需要决心、勇气、坚韧和行动。我的决心已定,参加高考!努力变不可能为可能。
 
我们“农中班”几位一起复习中专又不轻言放弃的同学成了“患难兄弟”。我们一起转过来报考大学;一起离开村里读了9年的7年制学校到了公社中学参加高考补习班;一起开始了每周两次回家取馍(当年公社中学灶房只给学生提供蒸馏主食和简单的菜品及开水服务,偶尔也熬制玉米粥或小米粥。我们的主食几乎清一色是玉茭面或高粱面馍,也有少量的白面即小麦面馍。这些馍馍和作为主要配菜的咸菜,由学生从家里拿。为保持“新鲜”,学生一般一周两次徒步回家取,统称“取馍”),匆忙而又孤寂地往返于村里的家到公社中学所在地的乡间土路上(大约5华里)。
 
与年初备考时报考大学还是报考中专的艰难选择不同,多数同学轻松选择了理科,我们少数选择了文科。我所以选择文科,一则是我的语文基础自我感觉较好。二则是我们的历史地理课程虽然只有初中基础,但这两门课识别率高,容易自学,可以死记硬背搞突击。善于背诵是我少年时的一个优点。由此开始了我人生之路的关键一步。 



从那时算起到高考只有60天时间。当时的感觉像打仗一样。第一个目标是迎接30天后临汾地区在高考前进行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这次模拟考试,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看成是应考水平的一次全面检验。这30天我拼尽了全部力量。那个年纪,真是我“综合素质”的一次突出发挥。
 
我的情况不允许我再走些许弯路;我要下比准备了较长时间的同学更苦的功夫;我要持续地保持学习的高效率。
 
在公社中学,一开始我的情况并不为辅导老师所重视,这一点正合吾意。

正常准备高考的同学,系统复习已经结束,转入重点复习和自习阶段。我们这类情况是班里的少数,跟着大家的课程安排走,实际上是旁听生的角色。如此一来,也使我有了相当的“自由度”。当时我的情况,“最大的风险”是不被班里的主流进度带偏节奏,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依靠自学、自律、自我管理,完成每天的学习目标。
 
我首先要做的是寻找到优质的、适合自身情况的辅导教材。我认真翻阅了学校老师给同学们准备的复习资料,通过关系找到了两套外地教育单位编印的高考资料。经过比较,选择了一套我认为既能紧扣高考大纲,内容又比较简炼的一套,作为我学习的依据。雷打不动,紧扣不放。回头想来,做好这一前提工作,明确学习的思路,对后来能出好成绩十分重要。
 
我进行了适合自身情况的“大胆取舍”。时间已不允许我完整系统地复习。鉴于我已有一个时期中专备考的基础,其中的三门课对考文科还是有一定的作用,我把它作为高考备考的一部分统筹安排。我在语文课上投入的精力极少,数学课也只复习在农中时学习过的属于高中课程的函数部分,政治课重点是时事政治。我把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在从零起步,占分比例较大,容易提高成绩的历史和地理课程上。
 
我做了比较周密细致的学习计划和时间安排。迎接临汾地区第二次模拟高考只有30天时间,分为四周,前三周突击高考大纲中以往从未涉及的部分,完成一轮备考。最后一周,按复习资料,把5门课集中学习巩固提高一遍。 



在我至今刻骨铭心的高强度努力下,我一个月后参加临汾地区组织的第二次高考模拟考试,取得了公社中学文科第一名的好成绩。当时我大感意外,许多老师同学也很吃惊。学校把全体同学的成绩,用大红纸在公社所在地的大街上张榜公布。我们公社中学虽然是一个普通中学,但是,教学质量排在全县前列。据老师讲,我这一成绩在全县也是靠前的。我由此信心大增。又过了一个月,正式参加高考,取得了襄汾县第9名的优异成绩。经过报名、体检等程序,被山西大学历史系录取。我的考试分数,在大学班里处于偏上游位置。
 
我当年的高考在公社中学被称为奇迹。全县类似于我这样的例子也极少。据说我成为学校老师激励后来同学高考备战的典型。我这里讲这些,不是讲我有多聪明,其实在村里的学校,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天资聪慧的那一位。就文化学习论,我的成绩也只是偶尔为班里第一。


作者为左边第五位


高考时,我能取得那样的好成绩,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

 
第一:当年高考的出题范畴,对应了我们在“文革”中所受教育的程度。难以设想,如果当年的高考考题难度提高些,标准对应规范意义的高中课程,我的成绩恐怕就是不堪的了。

我后来知道,我们大学班里一位老三届同学,高考成绩几乎是满分。参加高考时,他们高中毕业已经十多年时间,考分能如此之高,当年的考题显然发挥不了他们的水平。再迟我们之后三五年,高考试卷的难度又明显提高。我们当年的考试,相对而言还是简单得多。另外,上级规定,当年的外语考试,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考分不计入总分,这对只会ABC简单字母的农村孩子,可以说是网开一面。

当年我们能考上大学,一方面感谢中央的决策层,另一方面,也要感谢具体组织考试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没有他们对考生情况细致入微、实事求是的把握,就不会有我们当年“考上大学”的荣耀。
 
第二:在当年备考时,那样一种松散管理的状态下,我从小做班干部培养起来的组织管理能力,对于按照目标管理好自己,起了很重要作用。

在高考备考的那两个月,我精准突击了可以提分的课程内容,把学习计划控制到非常适合我状态的地步。在小时候“批林批孔”时,我记住了一句话:“克己复礼”。知道人生做事,克制自己很重要。那时,我把每天学习的内容,按照实际效果,划分开时间段。每天早上5点准时起床,然后,该背诵学习什么,该逻辑演算什么,该巩固提高什么,有条不紊进行,直到晚上9点准时上床休息。一天一天下来,一个周期下来,感觉学得很扎实。

此外,我还把自己的独立学习和需要向老师同学的请教帮助,妥善结合了起来,发挥了个人自学和集体备考两方面的益处。
 
第三:我们上学的年代,虽然是国家教育战线的动荡时期,教学秩序破坏得很厉害,但是靠平时的日积月累,还是学习了一些知识,在高考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我们当年知识的来源非常杂乱。有来自书本课堂上的教育,有报刊杂志和课外的学习,有生产劳动的知识,也有从被批判的反面教材中获得的学问。当年考卷中的一些考点也很不确定,完全靠集中复习可能也抓不住。要取得好成绩,离不开平时的日积月累。比如我们零星的儒学知识,就是在“评法批儒”中获得的。各种大批判,都要抓“反动本质”,这实际上是文章中心思想的归纳,当年的语文考卷,有一道大题是“文章缩写”,这种形式,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们有总结归纳文章中心思想的训练,这道题答起来,其实很顺畅。
 
尽管我高考备考只有两个月时间,但是中专备考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在这两个月里,我用在语文和数学上的精力极少,但这两门课都考了55分以上,这在当年已经不算低了。我高考那一年,山西财经学院会计系录取学生要卡数学分,取档标准也只是40分。数学课当年对我是“短板”,但比较而言,“短板”也不算太“短”。
 
第四:“文革”对教育工作的影响,最大的问题是搞得学校不像学校,普遍失去了安定的教学环境和稳定的教学秩序。相对而言,城市学校甚于农村学校。这种因社会倒退而出现的“城乡教育差距缩小”,对农村出身的我们,反而是一种“幸运”和“机遇”。尽管它是“苦涩的”。面对突然恢复的高考,对于我们,有了一个与城市学生相对“平等竞争”的机会。
 
其一是,在“文革”时期,城市学校的“革命”氛围更浓,一个直接后果是不少优秀老师从城镇学校“发配”到了农村学校。相对而言,农村学校的情况要好些。我们村的学校建在一个原来叫“善慧寺”的寺庙里。在“文革”初期,学校里的佛像被“红卫兵”彻底捣毁。但从我们上学的1969年后,情况就稳定了下来。即使“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后“贫协”代表进住到学校,学校管理权也基本掌握在校领导的手里。从全县而言,我们村里的学校还是集中了不少比较优秀的老师。记得在我们上小学时,我们班有两位从临汾城和县城转来的同学,这在昌平日久的年代,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
 
其二是,城市学校不像后来,许多优秀学生过度集中在那里,反而是“均衡分布”在广大的农村学校。在我们初中阶段,我们村的学校,是包括周围堡头、吉村、西郭、董村共四个生产大队的联村学校。我们的学校里,后来出了不少的优秀人才。
 
其三是,学校的教学设施,包括教室、器材、用具、文体活动等条件,在那个年代,城镇学校不比农村学校有很大优势,许多教具与农村学校一样简陋,基本都是手工制作。这样一来,我们读书的环境,就与城市学校处在一个差不多的水平线上。



如此等等,在国家刚刚恢复高考的那几年,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大大减轻了来自城市学生的压力。时代给我们打开了一扇天窗。
 
我的情况在我们村里的学校不是个例。从1978年到1982年,我们村考入大中专学校的学生多达50余人,在周边产生轰动,引起社会的热切关注。我们考入大学后好些年,县城的孩子,包括不少的干部子弟,通过关系转到我们村里的学校读书,成为当年襄汾县教育界的一个奇葩现象。
 
这一现象反映的是一个时代的景象。几十年后,我们村的学校跌落到不堪的地步,没入到历史长河短暂辉煌之后的漫漫长夜之中。
 

在当年,在我上大学的班里,共有120名同学,分为历史、考古两个专业,最大的同学比我大了16岁,年长我“一倍”,平均年龄也比我大七八岁。全班应届高中生共有6人,1962年出生的3人。在这3人中,我是唯一来自农村,也是唯一从中专复习生转过来考大学的。
 
我是时代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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