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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何友中:​最寒冷的高考,感受“免于体检”的温暖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何友中,原北京女一中66届高三毕业生,1967年11月赴内蒙古锡盟东乌旗额仁高毕公社额仁宝力格大队插队10年。1978年3月被大学录取,在包头上学、教书7年,内蒙古计委工作10年。1994年回京,在北京市计委工程咨询公司退休。

原题

雪原上的1977年高考




作者:何友中




1977年7月送孩子回北京照


我插队的地方交通不便,消息比较闭塞,报纸最少也要滞后一个月。11月初,不知是听谁说的要"恢复高考",我将信将疑,到公社信用社为牧民取预付款时,再次听到有人在说恢复高考的事。而且当听说,"考生年龄放宽到30周岁,婚否不限"时,我激动万分。

我赶紧骑上马往回返,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大队所有的知青。到大队有40多里的路程,翻过几个小山包,视野开阔,顺着下坡路,我不由自主唱了起来。

有诗为证:

高考要恢复,消息到北疆。
出身权力废,考试变寻常。
闻讯心激动,扬鞭喜欲狂。
飞奔相转告,作伴报名忙。

最终我们队有四个人报名,除我外还有石康、宋建生和赵久胜。可报名要交的4张照片可难住了我,去旗里照相馆照相肯定来不及了,大雪封路根本也找不着车,回去翻箱倒柜凑了4张,却是两个底版的。

名是报了,我报的志愿好像是:辽宁财院、北京师院和包头师专。接下来再一细思量,准备考试的困难太多了,就说想复习也找不到复习资料呀。

1977年内蒙古高等学校招生准考证,贴着结婚照剪半的照片


1977年底我已经接近31岁了,年初刚生完孩子,7月份又做了一次流产,身体比较虚弱。

1977年东乌旗遭遇特大雪灾,道路被冰雪封堵,一般的民用卡车已无法通行,只有军用四轮驱动卡车和工程用重型卡车才能行驶。一冬天没有一辆去旗里的车从我们队经过,越临近考期我们越发着急,看来这次的满腔热情怕要化为泡影了。正在我们焦急万分、天天翘首盼车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公社书记满仓让牧民给我们捎话说,过几天有两辆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卡车经过公社返回旗里,你们赶紧坐上走吧,这可能是考前的最后一趟车了。

1977年冬东乌旗遭遇特大雪灾


我们立刻动身赶到公社住下,盯住了这两辆军用卡车。这天,听说车要出发了,我们一大早就在车旁边等着,一直等到下午1点多才准备走,听说司机一直在打电话了解路况。两辆车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司机是我们公社防火站的,听说我们要去参加高考,热情地让我们上了车。我们四个上车后,心里才踏实了。车上堆满了牛羊皮。

两辆卡车沿着额仁高毕队(二队)的草原土路,开始向北行进,看样子是打算绕远走北路,从边防公路走。边防公路是砂石路,相对草原路要好走些,但是要多走近50公里,也就是说一共要走200公里左右。

1977年的冬天格外冷,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1度,白天的气温也在零下二三十度。那天就算天公作美,没刮白毛风,就是干冷干冷的。雪原显得特别空旷、辽阔,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开始我们高兴地有说有笑,一起聊起了历年招生的事。

我们队离旗所在地特别远,所以得到的推荐招生指标很少。印象里只有开始推荐的两个名额征求过大家的意见。记得当时推荐没有文化程度的要求,老高中的被认为年龄太大,不在考虑之内。最后牧民和知青都同意先照顾那些身体受过重伤的知青。1971年北京大学图书馆系和1973年吉林大学理论物理系的名额,分别给了打火脸被烧伤和在农场手腕严重受伤的两个女知青。

1974年有去内蒙古农牧学院的,后来又有去中央民院、北京体院、内蒙古师院和锡盟农牧学校的。有些名额是学校点名要的,有些名额竞争也很厉害。

那时我对上大学已经死了心,咱们出身不硬,竞争不过,报名也是白报。1973年张铁生交白卷那年,我们队"小牛""阿姨"(绰号)考得都很好,结果都因父亲的问题没被录取。


在车上我们聊了没多久,呼出的热气就将帽子和领口给冻上了,大家只能把头尽量埋在皮得勒里。卡车摇摇晃晃地缓慢地爬行在雪的海洋中,我又想起1966年取消高考前后发生的事。那年6月,在阶级斗争和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等极“左”思想的影响下,我们班还给毛主席写了一封废除高考的信,想来真是羞愧,多么愚昧无知、幼稚可笑啊。这次邓小平的高考政策完全变了,国家在召唤我们,我不应该再有顾虑,一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卡车在额仁高毕二队地界向北缓慢地爬行着,摇晃着,一会儿,我的思绪又飞到了女儿的身边。1977年1月底孩子就出生在大雪覆盖的,一个没有炕的小土坯屋里,后来回想起来很是后怕。1977年10月我们把孩子放到了北京,自从把女儿送走后,我的心就被女儿牵走了。的确,生孩子后的我,身心变得很脆弱,总怕失去这个娇嫩的小生命。所以,为了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参加一次考试。

丈夫与孩子


卡车一直向北驶入了我们公社最北端的"额仁"草原,走得虽然慢点儿,倒没误车,快接近乌兰察布边防哨所后,卡车向西北行走了一段,进入我们额仁宝力格队的额仁草场后,终于上了边防公路。砂石路比草原土路好走多了,但是还有大约150公里的路程。卡车继续向西行进。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了。卡车进入白音呼布尔草场后便开始向西南方向行驶。越往西南走,雪好像越大了,走着走着我们坐的卡车突然出现故障停了下来,这可怎么办。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天已经有些昏暗,如果车发动不起来,我们几个肯定会冻死。两个车的司机在一起商量着修,多亏防火站的司机有经验、有办法,忙了好一阵子车又动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另一辆卡车又停了下来,误车了,雪在低洼的路段已经没过了膝盖,我们赶紧跳下车用铁锹铲雪、推车。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天慢慢全黑了,没有月光和星光,四周死一样寂静,只有车灯的微弱光线和发动机发出的粗重的喘气声。道路被大雪全都覆盖住了,看不清楚路在何方,卡车走着走着就偏离了道路,只能根据山势的走向来判断方向。我们的心里都迷茫起来,担心汽车是不是迷路了,也不知道是到了沙麦还是哪儿。

我不停地搓着脸,怕给冻伤。越冷越想方便,一个小时我就要下车方便一次。为了赶路,我也不好意思老敲驾驶仓顶,只能在误车时赶紧方便一下。时间太难熬了,怎么还不到呢。多次的方便,身体的热量流失得较多,再加上又饿又冻又紧张,我感觉快晕过去了,期盼着有灯光的地方(旗所在地)快点出现。

额仁戈比公社至东乌旗地图。红线为北路,约200公里。蓝线为南路


卡车翻过了一道梁,我们赶紧伸长脖子往前看,眼前是漆黑一片;卡车爬上了一个坡,我们又赶紧伸长脖子往前寻找,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期盼,失望,又期盼,又失望,真是望眼欲穿啊。

后来我似乎处在一种冻僵麻木的状态,任凭卡车恣意地摇晃着我。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灯光",我突然惊醒过来,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将卷缩的身体一齐探向了前方。只见在黑夜的尽头有几盏微弱的灯光在闪烁,我们一下兴奋起来。灯光慢慢多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是东乌旗!是东乌旗!

东乌旗民居旧照


一直到晚上10点多,车才到东乌旗,200公里左右走了9个多小时。当时我全身都冻僵了,动弹不了,是让别人生拉硬拽给拖下了车,两脚一沾地,从下往上钻心地疼。

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店,只剩一间屋,也没有煤生火,照顾我们两个女的住了进去,无论如何,我们是活着到了,可以参加考试了。晚上我们俩也没脱衣服,裹着羊皮得勒将就了一夜。

1967年我和宋建生(右)下乡时照。我和她一起住在老旗长家


第二天我们在东乌旗大街上遛达时遇到了老旗长业登木加布,他听说我们是来参加高考的,就邀请我们到他家住,业登木加布的妻子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后来我和宋建生就住在了他们家。

和蔼可亲的老旗长是我们队牧民杜贵玛的父亲,在"文革"中曾被打倒,但是硬挺了过来。现在回想起来,真心感谢老旗长老两口。高考这一路,尽遇上好人相助了,也感谢开卡车送我们的防火站的司机。

2018年在东乌旗和老旗长的女儿杜给玛合影


1977年12月13日考试开始了。文科第一天考政治和史地,第二天考数学和汉语文。政治和数学大部分题都做了,就是不知对不对。语文作文的题目有两个,我写的是《在红旗下》,写得激情饱满,就是很空,不知怎么回事,下乡受这么多锻炼,怎么就写不进去呢,看书太少呀。史地考得最差,好多挺简单的题都想不起来,连省会的名称都搞不清楚,后悔下乡十年只顾劳动没看书。出了考场一聊,发现别人考得更糟。

后有自嘲诗:

考前没有书,赴考尿急出。
考场头发木,考完羞愧哭。


考完又等了好几天,才碰上回去的车。返回的时候雪更大了,我们坐的是解放30顺六轮,由于走的是南路,一天只能走70公里,不过心里一点都不着急了。半路住在道特诺尔公社,到家整整走了两天。

一个多月后通知我去检查身体。机会太难得了,我又踏上了艰难的路程。由于雪太大了,卡车走到道特诺尔公社,往旗里就再也过不去了,我的心全凉了。1973年招生考试后,就听人家说,考完的成绩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政审和体检,招生的人在体检时搞点小名堂,最后打表说你血压不行也上不了大学。唉,原来最担心的还是政审,没想到一开始就栽在了体检上,一点儿戏也没了,太让人懊恼了。

又一个月后,听说因雪灾没检查身体的考生旗都盖章通过了,我喜出望外,真是太感谢旗革委会和招生办了。

当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激动兴奋自不用说,但更多的是羞愧,我被第三志愿包头师专中文系录取。我算是抛砖引玉吧,第二年石康、宋建生都考上了更好的大学。

恢复高考的决定似惊雷,如好雨,激发了一代年轻人发奋读书的热情。"文革"让我对上大学死了心,恢复高考让我重新焕发青春朝气,重圆大学梦想。1977年高考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从一个牧羊女成长为一个大学生。

正是:

惊雷唤醒大学梦,
赴考不怕雪途封。
放牧边疆十载整,
重开考试改人生。

大学实习时和学弟学妹合影


当我回首往事时,最让我难忘的是内蒙古雪原上的1977年高考。每当想起茫茫雪原上艰难行进的那辆卡车,我就想,我们这代人追求知识的道路多么艰难啊!我们曾被屈辱地阻挡在大学的门外,我们狂热过,迷失过,我们努力过,失望过,但是在命运面前,我们没有消沉颓废,没有放弃内心的追求,我们挺住了,最终赶上了恢复高考后仅有的两趟班车,实现了上大学的梦想。

记得丰子恺的一句话,大意是: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只要永不放弃,梦想终有实现的日子。

包头师专七七级中文系毕业照


(本文摘自《草原:我们永远的眷恋——东乌珠穆沁旗知青文集》,2023年自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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