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张先发：扔掉粪桶上大学，在当地是一个传说

Original 点击加盟☞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代

张先发，1962年出生，1978年考入安徽大学经济系。大学时代开始发表小说，有作品集《春天的流水》出版。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安庆日报社、珠海报业集团等单位工作。曾任珠江晚报总编辑、澳门时报总编辑等职。现已退休。

原题

在等待高考成绩

通知单的日子里

作者：张先发

1978年7月22日上午10点，我走出了县二中的高考考场，由于当年非外语科学生外语成绩不计分，下午的外语考试可考可不考，对于我来说，高考就算结束了。

教室外阳光炽烈，铺了煤灰渣的操场在学生们跑动中尘土飞扬。我刚走出教室门就见到高中学校校长在尘土中和学生说话。校长姓祖，个子高大，声音宏亮，见到我就招招手说：“过来，过来。”我走过去，校长问我刚结束的语文考得怎样，我大致说了下我的答题情况，祖校长说了句“还好”。

我知道我语文考的并不好。语文原该是我的强项科目，但我们原准备的高考是记叙文和议论文，谁知这年的高考作文题是篇长文改写，我拿到试卷后有点慌，作文写的并不好。

我们的高中是所乡镇中学。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毕业生，我们从小学到高中正处于“文革”期间，十年间没学到什么知识，最后半年复习也只是尽最大努力去补短板，半年时间里从校长到老师付出很多心血，但这届学生能否有一两个学生考上大学老师们也没把握。我作为文科班成绩比较好的学生，一直受到从校长到老师的关注，两天半的考试里，每门课结束，祖校长都等在考场外面拉住我问一问答题情况。

七月酷暑，祖校长就站在阳光下，满头是汗。“你应该能考上一个学校”。祖校长想了想告诉我。祖校长一低头，发现我光着脚，“你的鞋子呢？”我们来县城参加高考，学生集中住在一个仓库里，今天早晨起来，我的那双旧布鞋不知被那位同学穿走了，我只好赤脚参加最后一门课考试。“赤脚不怕穿鞋的，你也没退路，回去等成绩吧。”祖校长说。

真的没退路。家境贫寒，我这年高考如果考不上，家里没钱让我再去复读，一个十六岁乡村少年，命运就在高考这几天决定了。那时还是生产队集体劳动，七月底八月初，是“双抢”的日子，在这半个月时间里，要把早稻收上来，晚稻秧苗插下田。虽然祖校长说我能考上一所学校，但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回家后的第二天天没亮，就和生产队社员一道下田劳动了。一起割稻的长辈问我考的怎样，我也不敢说，只是含糊应答。

现在想来，那等待的日子真难熬，心里一遍一遍回忆自己各科答题情况，测算自己可能有多少分。就是割稻时也是在想。

三伏天，割稻是件受苦活，弯着腰，后背和胳膊在阳光下暴晒，半天时间，先是赤红，晚上一洗澡，蜕下一层皮，巨疼。

回家劳动的第三天中午，烈日下的气温超过40度，高温下人昏昏沉沉，我一边割着稻一边还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突然一不留神，锋利的镰刀一刀割向握着稻稞的左手无名指，手指被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立马冲了出来。身边人看到围过来，他们从稻田里挖出一团烂泥糊到伤口上，想以此堵血，但很快血水冲破泥团，淋到稻子上，把金黄稻穗染红。

哥哥带我走到旁边的水沟旁，用水把烂泥洗干净，找来一根破布条，把伤口包扎起来。血很快又染红布条。队长说你回家去吧。晚上伤口发炎发起高烧。以后几天没再参加劳动，一天晚上队长来我家说，你割不了稻子，去放鸭吧。

我们那里是江南圩区，水网纵横，养鸭子是我们那里一项特色副业。春夏季节，不但家家养点鸭子挣点钱补贴，生产队也会养几百只鸭子。到五月里，队里会专门抽出几个人去养鸭，六七月份，鸭子先是赶到扬花的稻田里吃虫、吃田螺、吃草籽，早稻收割后，就把鸭子赶到稻田里吃落下的稻粒。由于圩区养鸭人多，生产队的鸭子多是湖边山边稻田里放养，一直到八月份，鸭子养大了再赶回来去城里卖掉。

放鸭人吃住在山里，过段时间就会派个人回来拿粮食和蔬菜，我就是随那位拿粮食的放鸭人去山里的。七月底的江南天空湛蓝如洗，天边时常飘着几朵白云，同行的是我一位长辈，他挑着粮食走在前面，我提着自己的几件衣服和两本书跟在后面，一老一少走在皖南丘陵的山道上。中间经过一个湖，湖水映着蓝天边是那么碧蓝。

我们在正午时赶到“鸭棚”，鸭子上午放过后，中午就赶到一个山塘让它们休息，放鸭人也在山塘边找个树荫打盹。放鸭人赶着鸭子在各个村子间根据稻田收割情况流动，没有固定居处，夜晚天晴就露宿在星空下，下雨时搭几块雨布将就，十分辛苦。

为了给鸭子增加营养，放鸭人还要在附近村子里人家的粪坑里捞蛆虫喂鸭子。我去后，捞蛆的事就由我来干。那时乡村人家厕所十分简陋，搭个小棚，地上挖个坑埋上一个土缸就是五谷轮回之所。夏天粪坑总有许多蛆虫，我挑着粪桶，在每个人家茅厕里进出，当看到粪坑中无数肥白胖大的蛆虫蠕动时，就感到心花怒放，富有高蛋白的蛆虫多了，鸭子吃了就会快速长大。

生活真是美好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闲下来自己也十分迷茫，算日子高考成绩也快下来了，不知自己到底考的咋样？山里的林间有山猫、黄鼠狼和狐狸，它们找机会就来叼走鸭子，特别是夜晚，它们更是神出鬼没，防止这些野兽就是放鸭人夜晚最重要的一项工作。

鸭子夜晚会在山塘或湖边堤埂上睡觉，山猫们一来，鸭子就会“轰”的一声跳到水里，有时没有山猫，风吹过林间，一点小响动，鸭子也会自己吓自己，争先恐后朝水里跳。一夜数惊，鸭子一有响动，放鸭人就要在堤岸上巡防，很难睡上囫囵觉。

早稻收割已近尾声，鸭子也长大了，再过几天就要把鸭子赶回去送到城里卖了，谁知那几天夜晚，来了一只狡猾的山猫，接连叼走了几只鸭子，放鸭人增加巡防，那一晚山猫走到鸭子旁边被吓走了，但它最后偷走了山塘边那户人家一只鸡。

那是山塘边一户孤零零的人家，夫妻两人带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晚闷热，远处天边雷鸣电闪，半夜里，那户人家突然传出小女孩凄厉的叫声，随后是哭喊，她的父母也开始大声喊叫，我们赶过去，原来山猫偷不到鸭子，把这家人的一只鸡叼走了。

我们决定把这只山猫抓住，找来一个捉黄鼠狼的笼子，晚上把一只鸭子关在笼子里放在山边，半夜里，山猫果然上当，钻进笼子触动机关被人捉到。山猫很凶猛，在笼子里惊叫冲撞，但一切无济于事。

捉到山猫的第二天早上，我一个人无事去山边闲走，突然听到一声小奶猫叫，我寻声走到灌木丛里，那里躲着两个小山猫，它们见到我眼里充满惊恐，但呲着牙装着凶狠的样子，它们身边散落着鸡毛鸭毛。

也就在抓住山猫第二天中午，哥哥赶到"鸭棚”找我，说学校通知，高考成绩下来了，要我回学校填志愿，去县医院体检。当时我正准备挑粪桶去人家茅厕捞蛆虫，听到消息，十分激动，把粪桶一下扔出很远。

后来我上大学去了，很久很久，我扔粪桶在村子里一直是个传说。

张先发专列

张先发：高考完了身无分文，

回家的路还有百里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