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谈《京生》| 总在深夜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村庄
六年时间结束一部作品,它是我生命中最复杂的一段记忆。
2005年冬日的一个夜晚,我住进了那个村庄,试图以影像的方式纪录村庄在构筑之后所衍生的各异的心态和生存模式。但是,当我踏进村庄的那一个夜晚开始,各种无形的压力如影相随,时时刻刻将我箍禁于恐惧和不安之中。我常常因为无力承受那个令人窒息的村庄,总在深夜失措地逃离村庄。
上言方村,关于这个村庄的故事可以编成一千零一夜。
所有寄身于村庄的人们,都来自异乡。他们中的多数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曾经极力避免剧烈的心理震荡是他们最朴素的人生哲学。熟悉的炊烟与村庄,小溪和山岗是他们永远不想走出的生存区域。人生中一次意外的司法事故,自身无法排解也无力承受的。于是,他们不得不选择了进京上言方这种尴尬而苦涩的方式,最后拥挤在这个村庄。
村庄中生存着的人们,无一例外认为自己别无选择。但在我看来,那是一个深渊。
我看到他们与自我理解的胜利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我看到他们为了逼近这段距离所贲发的人性的冲突与分裂。在漫长的时光之中,在大都市滚滚红尘的骄横侵掠之下,他们怯弱的背负着难以排解的委屈和期望,在皇城之根一个卑微的村庄中划出的一道道惨淡的生命弧光。
我理解他们期待、无奈、痛楚、愤懑甚至绝望的复杂情感;我惊叹他们在困境中顽强存活的勇气和力量;我悲哀于他们中的大多数胸无点墨却捍卫成通晓宪法的艰辛和酸楚;我敬佩他们历尽人生冷漠和残酷之后依然牢牢坚守着的质朴与善良;我也痛恨他们粗砺的言词中流露的短视与懦弱、他们在苦难无法得到消解之后蔓延的偏激与固执,他们在穷途之中选择方式的莽撞和自戕。
他们总是满怀期待的问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哑口无言。我从未曾遭遇过他们人生中的荒唐与离奇,艰涩与无望。我既无保护他们的气概也无拯救他们的力度,我没法回答。
他们总是觉得我一个女孩单身闯入他们的世界需要更大的勇气,他们的目光充满感激和呵护。我羞愧无比。我常常希望能劝慰他们能离开那个村庄,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是当他们泪流满面的哭喊着我们已经回不去的那一刻,我痛苦地怀疑,自己的劝慰是否损伤他们用全部的身心,以牺牲生活品质、尊严、家乡甚至生命为代价建筑起来的异乡堡垒,尽管它是那么的卑微。
无数个深夜,我一次一次逃离那个村庄。然后惊魄未定穿越霓虹闪耀繁华的前门,长安街,东四,穿过沸鼎夜宵的簋街。我居住在城市的另一头。车窗外夜的光景魔方般的跳跃,我总会悲哀的发现,我和那个幽暗晦涩的村庄共生过强烈的热情与冲动,震撼与欲望,恐惧和慌张,竟然会在北京二环线南部到北部不足1小时的车程中,迅速离奇地消解。那一刻,我茫然若失。
我失落于一个人的记忆是如此不足信。一个城市微小的一次空间位移和生存状态的转换,竟轻巧地抽离一个人的热情、欲望、冲动甚至包括悲伤和爱憎。
我惶恐于自己的冷漠与怯懦。我毫不否认之所以曾经一次又一次面对村庄落荒而逃,是因为显而易见的政治气息;是因为这个畸形的生存空间所挟裹的种种箍秲我根本无力承受。我害怕这个村庄和村庄中的人们所挟裹着的莫衷一是的司法谜雾,某些悖谬的言论和闱于律法的行为,将带给我的人生风险与动荡。
我劝慰自己去相信,无论在哪一个社会发展阶段,灰色地带是以一定的面积存在的。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涵盖的适量的灰色地带应该给予理解同时自省的心态看待。求全洁白无瑕的制度安排,那只是一种童话般的理想图标。我要相信也要乐观的看待灰色地带在法制进程中减少的速度和光明的前景。
我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思路:我并不认为自己比他人,更具有强大的奉献和牺牲精神。我也不能够振臂一呼改变现实,我甚至不是一个法律工作者,那样或许可以缓解他们遭受到的伤痛与焦灼,哪怕片刻!可我不是。
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观察和阐述这个村庄所掩盖的离奇故事和异常的生存状态。这个题材幻如谜踪,浩如瀚海。我又将从何种角度去解读那些人们正在演绎的,一定不能被现实的律法制度接受又合乎他们的世界向前发展的生存状态。
文/马莉
(原载马莉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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