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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默温《绿岛》

美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默温(192—)是美国现代诗人。他早年在普林斯顿大学语言系就读时便开始了其诗歌生涯。他的处女集《贾弩斯的面具》被奥顿选入耶鲁青年诗人丛书。当时他的诗主要以叶芝和奥顿为楷模,作风是传统的,形式严谨而精致。五六十年代他长居英、法等地,翻译了不少法语和西班牙语古典诗人和超现实主义的诗,受到他们很大影响。因此,他的诗作在60年代后期汇入美国新超现实主义运动。
默温的诗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诗表面松散,甚至神秘,但内含着一种抒情的音调。他的第五本诗集《移动的目标》1968年得到全国图书奖,1971年诗集《扛梯子的人》得普利策奖。
诗人总是着手把爱情涂成火红的粉色和忧悒的紫丁香颜色。作为默温的爱情诗之一的《绿岛》,作者却唯我而无他的把爱情升华为充满希冀、生机和活力的绿色。其内涵和艺术表现手法在作品中表现极为淋漓。
诗的基调是平静中透着奔放的情怀。诗的字里行间,抒发着一对恋人灼热而挚美的热情。而作者的巧妙之处在于,并没有采用涨潮时的奔腾之势,如火如荼地来写主人公“卿卿我我”的爱情生活,却运用表现平实、一般的手法进行叙述,诸如“我希望你成为房间里的凉风”,“我身内的脚步”,又有“我希望成为你感觉到的梦”,“你醒来见到的光”,初看松散、无奇,然而,正是这松散的背面,暗藏着极为丰富的抒情内含和音调,“我”的绵绵深情在“希望”中已寄于对方,而这份情义,决非庸俗的索取和回报,却是暖室里的“凉风”,梦醒后的“光”亮,是生活的“希望”,是生命的“绿岛”,那份爱情,不是暂时的厮守、相吸,却是一生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该诗的诗味是隽永的、清甜的,恰是一位疲惫的人畅饮了一杯浓浓的咖啡般精神又起。此种效果,又是诗人意象的巧妙运用和意境的开掘之深广。此诗形神兼备,情景交融,诗人借助“光”、“叶子”、“夜”等景物这种意象,相互映衬,含蓄而明晰地勾出了其中的意思。“通过我们的爱情”,“灯塔不断地转动”,这里的“灯塔”,是黑夜中的一线亮光,由此来象征“我们”的爱情,恰是那盏明灯,划破夜空,照彻漫漫长夜,在人生旋转的舞台上,听风雨而情浓,似光亮“不断地转动”,照着你、我直到永远。“你开始爱我时”,“带着那种花”,“我从未听说”,这里的“从未听说”的“花”,又意象为一种情感、一种生命力,在“我”没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感知到人世间的这种情义和力量,而正是由于你的翩然来临,“你”所带来的无暇、纯美的爱情,给“我”心里填抹了这份感觉,唤起了“我”新的良知、新的希冀,迈向新的人生之旅。这种意象组合,对于扩大诗的内涵和容量,激发读者的想象,创造诗的意境,却是卓有成效的艺术表现手法。诗人这样运用,避免了诗歌过于直露、推理说教等毛病,使其内容更精炼、更含蓄,收到意在言外、言有尽而意不绝的艺术效果。诗中,诗人所要表达的主观感情—爱情和客观的景物描写,是相辅相成,浑然为完整的一体。诗人表现主人公对爱情的想往和拥有之情感,借助了“凉风”,身内的脚步”、“平缓”的“海水”,“黑发”、“芒果林丛中”的“月亮”来渲染崇高的爱情所带来的绿色生命。他的新颖之处在于把看似牛马不相及的事物调和起来,达到一种奇特的感染力和能动力,恰是表面无声,却暗流汹涌,看似无形,却紧紧相连的意境。那“黑发”,便是“你”清醒的头脑,敏锐的思维,“我”所要的便于此;而那“月亮”又引我走出黑夜的迷途,迎接拂晓的来临。诸如此类,几种景致相互映衬,充满清新、明快的生气,调子开朗优美,诗人对真挚爱情的歌咏和绿色生命的热爱之情,扬扬洒洒于字里行间。
这首诗优美而清爽的语言运用,很富有艺术瑰丽。诗人把持诗的语言,就像把持指挥乐队的指挥棒一样,笔触一挥,便是一曲悠扬的乐曲,使读者如醉如痴。寥寥数字,已把情义表达于其间不露分毫。诗的主题,便在清清淡淡、悠悠然间得以升华。全诗的尾部“在你的声音里”,“雨找到路汇成溪”,“流向大海”,可谓诗篇的精髓,使层次一举为最高峰。“雨”流向了“大海”,引喻“我”在“你”的爱情里,不是满足、不是沉溺,更不是堕落,而是找到了生命的舵、生命的流,以全新而明朗的襟怀,投入“海”的怀抱,献出“我”的点滴,真正拥有奋斗后的清纯和欢愉。这是“爱情”这个“绿岛”,给予“我”的绿色的永恒。诗人能把诗魂开掘如此有深度,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绝!



绿岛


同样的阳光照耀着

窗口湿润的蕉叶

和你湿润的肌肤


我希望你成为

房屋里的清风

我心里的足音


由于我们的爱情

灯塔不停地旋转

海潮平滑地涌入


我希望成为

你感觉到的梦

和你醒来的光芒


阵雨过去夜空晴朗

在凉爽的黎明

你把我拥入怀抱


我希望你成为

眠床的馨香

白日的纤指


当我们初堕情网

你带来那些花儿

我闻所未闻


我希望成为

在你的山谷里

日夜飘舞的树叶


我注视着你的黑发

黑发本身似乎

就足以说明一切


我希望你成为

宁谧的芒果树丛中

重新升起的月亮


在你的声音里

雨水正奔向小溪

汇入海洋

罗 雅 伦 译




绿岛


同样的光落在窗前

香蕉树潮湿的叶子上

落在你潮湿的皮肤上


我希望你成为

房间里的凉风

我身内的脚步


通过我们的爱情

灯塔不断地转动

海水平缓地涌入


我希望成为

你感觉到的梦

你醒来见到的光


雨停息,变成

晴朗的夜,而你

把我拉入清凉的拂晓


我希望你变成

床的气息

白昼的手指


你开始爱我时

带着那朵花

我从未听说


我希望成为

你的山谷中

日夜飘动的叶子


当我看着你的黑发

仅仅这些黑发

就已足够


我希望你成为

芒果树丛中

重新升起的月亮


在你的声音中

雨找到路汇成溪

流向大海

赵 毅 衡 译


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是千百年来人类孜孜不倦的追求。默温发表于一九八二年的这首小诗,抒发了人类希望向自然复归并与之融和交汇为一体的强烈愿望。
乍眼一看, 这首诗象一首清婉秀丽的情诗。也可以说,它本来就是一首情诗,因为它表达了诗人发自肺腑的恋情,只不过这恋情所钟的对象不是某一位窈窕淑女,而是一座小岛。小岛碧绿青翠,生意盎然,屹立在海天之间。这座生机勃勃的小岛,象征着绚丽缤纷的自然,只有在它温柔多情的怀抱里,人类才能找到灵魂的归宿。诗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人类应该与自然融汇在一起, “我”属于“你”,“你”属于“我”,最后达到高度的完美与和谐。
对高度的完美与和谐的追求,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最高追求,要实现这种追求却远非易事。在这首诗里,诗人采用了多种多样的手法和技巧,力图为读者创造一个和谐与完美的氛围。
诗中有画,诗画交融,是这首诗的一大特点。诗人用优美的语言塑造了一个个十分优美的意象,描绘出一幅幅赏心悦目的美景。明媚的阳光,湿润的蕉叶,旋转闪烁的灯塔,吞吐大荒的海潮,涤净俗尘的阵雨,星光灿烂的夜空,还有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葩,奔向大海的山泉小溪……所有这些,构成了大自然最秀美的图画。这就是诗人呈献给读者的绿岛,他通过对绿岛的绰约丰姿的描写表现出了大自然摄人心魄的美色,奉献给读者一块远离尘嚣的伊甸园般的乐土。诗与画融合为一体。读者读着诗行,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幅美丽的画面。诗人正是用这种手法让读者自己去再现大自然的秀美,使读者情不自禁地为之陶醉, 为之神往,不由萌发出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的愿望。
这首诗的另一特点是以景带情,景情合一。面对这诗情画意的绿岛,“我”——整个人类的代表——心里产生了一股不可遏止的冲动:走进大自然的怀抱,去追求真正的完美与和谐。诗人用与描写美景同样的篇幅来抒发了“我”的愿望:“我希望……”。人类希望自己能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畅饮大自然为我们准备的甘醇。我们希望它成为房间里的缕缕清风,融入我们的胸膛化作跳荡的心声;希望它象芬馨的眠床拥抱我们的心灵,象温柔的素手抚平我们的创痕;更希望它象在静静的夜晚升上树梢的明月,给我们带来安宁和温情。同时,我们也希望自己能溶入大自然之中, 化作它的梦,它的光,象片片绿叶,不分日夜在它的怀抱里舞蹈蹁跹。这不仅仅是诗人本人的愿望,也是全人类共同的理想。诗的最后一小节“在你的声音里/雨水正奔向小溪/汇入海洋”正是人类这一理想的真实写照。诗人描写人类与大自然的对话,写得非常动情。他寄情于景, 以景喻情,二者相互包容,又相互衬托。
诗人更是匠心独运,对这首诗的结构作了精心的安排。全诗共十一小节,一节绘绿岛的美景,一节冀“我”的心愿,以这种格式贯穿到底,使这首诗象一支两部重奏的乐曲,旋律此起彼伏,同时又浑然一体,既不失各自的特色,又和谐地溶汇在一起。
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本是相辅相依的关系,诗人着意创作了这首本体和谐完美的诗歌,意在激励人们去不懈地追求自身与自然的和谐,使人性得到净化和升华,以达到“天人合一”的最高精神境界。( 罗 雅 伦 )




阮 籍 《 乐 论 》 的 美 学 思 想

阮籍的音乐修养受到其父阮瑀的影响。阮瑀曾经从学于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艺术家蔡邕,据《文士传》记载:“瑀善解音,能鼓琴,遂抚弦而歌,因造歌曲曰:‘奕奕天门开,大魏应期运。青盖巡九州,在东西人怨。士为知己死,女为悦者玩。恩义苟敷暢,他人焉能乱?’为曲既捷,音声殊妙,当时冠坐,太祖大悦。”这个故事不尽可信,不过,阮瑀妙解音律,能够抚弦弹琴,则是很有可能的。而且,阮氏家族后人中不乏善解音声者《晋书•阮籍传》所附阮氏后辈中,其侄阮咸“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虽处世不交人事,惟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连晋初掌管音律的荀勖“每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阮咸之子阮瞻“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见《晋书》,第1363页。,似乎与此也有关联。
阮籍为人放旷不羁,嗜好读书,常于音乐中寄寓情志,发抒心中块垒。《晋书》本传记载道:“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一个人整日流连于经籍、山水、饮酒、啸歌、弹琴,从中获得怡乐、美感,以此畅怀,并由此而透悟人生真趣,可以算得上真正的超脱世情了,难怪时人将他视为痴人。在阮籍的精神世界中,音乐是领悟人生真义、寄托自我情怀的一条重要途径,足以使其忘却形体的羁累。其音乐方面的论说文《乐论》也是因此而发。
从《晋书》本传的记载可以看出,阮籍的音乐才能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其一是弹琴。阮籍“善弹琴”,常以琴音为精神慰藉,其《咏怀诗》中颇有些透露,如“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其一),“青云蔽前庭,素琴凄我心”(其四十七)。琴音令其情绪凄怆,是由于其内心本就潜藏着凄怆的意绪,琴音恰好将其唤起而已。不管是夜不能寐而起坐弹琴,还是本就意绪黯淡,偶有琴音令其动心,琴音与心绪之间的应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弹琴因而成为一种有着特殊意味的嗜好。阮籍的母亲去世,嵇喜前来吊丧,阮籍白眼相对;嵇喜的弟弟嵇康“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晋书•阮籍传》)。琴、酒这两种事物,皆为阮籍所好,即使居孝期间亦不为之改易,嵇康也是寄情音乐而超凡脱俗之人,所以两人方能抛却尘俗的礼仪束缚,相知相悦。其二是长啸。《魏氏春秋》记载了一件事:阮籍少年时期曾经游苏门山,苏门山有隐者,莫知名姓。阮籍与他谈论太古无为之道,以及五帝三王之义,苏门生萧然不闻,亦不应答。阮籍于是对之长啸,清韵响亮,苏门生会心而笑。阮籍下山后,苏门生亦啸,若鸾凤之音焉。在这个典故中,长啸成为阮籍、苏门生之间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也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会心应答。由此可知,阮籍之喜好弹琴、长啸,既是家学熏陶的结果,也是其自身的精神需求。
阮籍的美学思想主要包含在《乐论》一文中。
一、“乐者,天地之体”
儒家向来重视音乐,认为“大乐与天地同和”、“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记•乐记》),将音乐定位为自然与人情沟通、融合的媒介,强调“大乐”体现天地万物内在的和谐,因而可以化生万物。阮籍《乐论》明显继承了《礼记•乐记》的部分音乐观念,认同礼乐、刑教内外相扶的教化功用;但他受正始时期玄风拂拭的影响,对音乐的理解显然还有其形而上的一面。在阮籍这里,“大乐”已经上升为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自体,成为天地万物趋附的准绳,因此,他提出: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乐论》,以下凡出自《乐论》者不另注明。)也就是说,天地万物之所以和谐一体,正是因为它们与这种本体相合相融,因而得以显现其自性的缘故。如果它们背离其本体,就会掩蔽其自性,从而乖失恰当的节律和音声。由此可知,在阮籍的美学思想中,和谐的“大乐”是天地万物的内在之性,音乐与天地万物是融合为一、不可分割的。基于这一点,阮籍认为,古代的圣人作乐以化生万物,使万物和谐一体,乃是因为音乐顺乎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昔者圣人之作乐也,将以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阴阳八风之声,均黄钟中和之律,开群生万物之情,故律吕协则阴阳和,音声适而万物类,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观,九州一其节,奏之圜丘而天神下,奏之方丘而地祇上;天地合其德则万物合其生,刑赏不用而民自安矣。”万物各自安于自己的本性,因而整体臻于和谐的美好境界。虽然与《礼记•乐记》同样追求和谐一体的大道境界,但阮籍的思维路径明显不同,他在音乐的本体和功用两个层面上同时强调本真之性、顺乎自然。
与此相应,阮籍追求平淡之美。他认为,音乐顺乎人心、万物之自然本性,所以,音乐之美在于平淡简易的韵致。他提出:“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五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其内在理路来自《老子》尚“淡”的思想和王弼《老子注》“以无为本”的观念。在老子看来,“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老子》第三十五章),因此,儒家的所谓“乐”,与美食一样,本来是与道相背离的,真正的“大道”,则是淡乎无味、听而不闻的。王弼发挥老子的这一思想,将“无”本体化:“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宫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故其为物也则混成,为象也则无形,为音也则希声,为味也则无呈。故能为品物之宗主,苞通天地,靡使不经也。”王弼:《老子指略》,楼宇烈:《王弼集校释》,第195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在王弼看来,“无”作为万物的宗主,苞通天地,却又无形无声,不可听闻而得。不过,音声虽为有形有限之物,却源于无形无限之本体(“无”)的孕育苞通,因而与此一本体直接相通。阮籍正是沿着这一理路,进一步将“乐”推向本体位置,强调其“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的平淡之美。他认为,平淡简易的音乐符合乾坤、天地的大德,顺应阴阳、百物的本性,是一切复杂的音声组合变化的起点、本源,因而也是最美的。
不过,阮籍认为音乐的和谐之美也离不开次序。他说:“八音有本体,五声有自然,其同物者以大小相君。有自然,故不可乱;大小相君,故可得而平也。若夫空桑之琴,云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滨之磬,其物皆调和淳均者,声相宜也,故必有常处;以大小相君,应黄钟之气,故必有常数。有常处,故其器贵重;有常数,故其制不妄。”在阮籍看来,“八音”、“五声”都有其合乎自然的本体,“常处”和“常数”是这种和谐之乐产生的前提条件,所以自然之乐同样讲求次序和大小相君。《礼记•乐记》说:“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强调音乐制作中的律度和常数。阮籍从音声的本体、自性出发,将音乐制作过程中的“常处”、“常数”内在化,强调其不可改易的特性,“扩大开来说,也就对美所应具有的自然的合规律性在数量关系上的表现的强调,这是有它的理论意义的。”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第二卷上,第169页。也就是说,阮籍关于音乐“常数”的论述,已经认识到音声自身所具有的形式美的规律性。
阮籍追求的是一种有次序的和谐之美,也可以说,他要在不违逆名教的条件下寻求心灵的自然张放。因此,他也强调礼乐之间的相互关联:“刑、教一体,礼、乐,外、内也。刑弛则教不独行,礼废则乐无所立”,“礼定其象,乐平其心;礼治其外,乐化其内;礼乐正而天下平。”这样看来,阮籍《乐论》的音乐美学理想其实掺杂了一定的现实成分在内。阮籍的美学思想无疑源于《老子》淡泊无为的观念,但他看重次序,强调音乐的宣德教化功能,因而其美学思想存在着先天的矛盾。
不过,如果联系当时的士人心态,也就不难理解这一点了。曹操、曹丕、曹叡三代执政均以中央集权为目标,名法兼用,极大地冲击儒家政教传统和世家大族的地位。正始前后兴起的玄言清谈潮流,倡导自然无为,企图以个体一己的自然心性化解政治纷争中产生的困顿疲敝。阮籍置身其中,其美学思想以追求自然淡泊之“和”为基本尺度,也就顺理成章。但是,阮籍作为世族代表,仍然热衷有次序之音乐理想。他崇尚“雅乐”,而“雅乐”多是贵族音乐,实际上还是对于儒家礼乐理想的回归。陈伯君认为:“阮氏所怀之理想及其持论,恰即自周至汉儒家礼乐刑政之理想、理论,阮氏之《乐论》,初未越出《礼记•乐记》之范围,虽间有所发挥,而其体统则归于一致……此之理想,恐为阮氏早期之思想,其后因格于现实,理想愈归渺茫,故终于‘放废礼法,沉湎麴糵’也。”陈伯君:《阮籍集校注》,第104页。总体而言,阮籍心目中的理想境界归属于尧舜三代之时。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牟宗三先生称之为“原始之谐和”。牟先生认为,对阮籍而言,“任何礼法、教法,皆不能安定其生命,而原始之苍茫亦不能为其挂搭处,则只有借音乐以通向原始之谐和,以为其暂时栖息之所。”牟宗三:《才性与玄理》,第254页,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如果结合以上对阮籍《乐论》的分析来看,他的这个论断仍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阮籍所追求的和谐境界确实含有原始意味,所以,我们不妨借用“原始的和谐”这个语词来指称阮籍心中的音乐美学理想,当然这个语词也暗含了阮籍的社会理想在内。
二、雅乐方为至乐
阮籍以平淡简易之乐为美,提出:“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这里的“雅乐”,与后文多次出现的“正乐”,都是与所谓“淫声”、“新乐”、“奇音”相对,强调乐声的平和自若。阮籍对于乐声善恶的评判,与其对于音乐本性、功用的理解是契合一致的。既然音乐应当顺应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那么,作为礼乐教化体系的一端,“人安其生,情意无哀,谓之乐。”在上句中,“生”即是“本性”、“天性”的意思。阮籍视“情意无哀”为人的本性,主张音乐的功效在于“使人精神平和,衰气不入,天地交泰,远物来集”,最高境界的、最美好的音乐(“至乐”)就在于“使人无欲,心平气定”。在阮籍看来,“雅乐”、“正乐”,才是这样的“至乐”。
当然,“至乐”并不会凭空出现,其现实前提是“天下治平,万物得所,音声不哗,漠然未兆”,在这样有次序的和谐情境中产生的音乐,才是至美之乐,才能使人无欲而心平气定。相反,后世为乐,存在诸多弊端,故而出现种种背离“至乐”的音乐。其一是“各歌其所好,各咏其所为”的风俗之音;其二是放纵无度的淫奇之声,包括“猗靡哀思之音”、“愁怨偷薄之辞”;其三是令人流涕感动的哀伤之乐。虽然它们同是丝竹管弦之音,但是,它们的制作过程已然背离了“常处”、“常数”,因而“其物不真,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它们又一味迎合世俗之徒的音声好尚,鼓荡人心的种种尘垢和欲求,“取于近物,同于人间,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闾里之声竞高,永巷之音争先,童儿相聚以咏富贵,刍牧负载以歌贱贫,君臣之职未废,而一人怀万心也”,最终使人再也无法返回到各自固有的平和雅正的自然之性。那些令人“流涕感动,嘘唏伤气,寒暑不适,庶物不遂”的哀伤之乐,以悲为美,无法产生“使人精神平和,衰气不入,天地交泰,远物来集”的效用,因而失去作为雅乐的前提。而那些超越“常处”、背离“常数”的淫奇之音,虽然“公卿大夫拊手嗟叹,庶人群生踊跃思闻”,但无法达到化生万物的教化效果,因而也应该摒弃。
阮籍身处汉魏多事之秋,对于礼乐崩坏有着强烈关注,他认同儒家思想传统中音乐可以移风易俗的观念,主张礼乐并重,显示出他对儒家思想的继承;但是,他对音乐的本质、淫声产生的根源等问题的认识,立足于玄学,又与儒家音乐观有着明显区别。
三、音乐的齐一性
阮籍、嵇康的音乐美学思想与儒家音乐观念的重大区别之处在于,两人都是在一种万物一体的理想境界中来理解音乐,包括其本性、效用、形式特征等。这一点,在阮籍美学思想中表现为强调音乐的齐一性。
音乐的齐一性,首先指材质、制作方法、演唱节奏等方面的齐一。阮籍提出的“常处”、“常数”就是针对音乐的齐一性而发:“若夫空桑之琴,云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滨之磬,其物皆调和淳均者,声相宜也,故必有常处;以大小相君,应黄钟之气,故必有常数。有常处,故其器贵重;有常数,故其制不妄。贵重,故可得以事神;不妄,故可得以化人。其物系天地之象,故不可妄造;其凡似远物之音,故不可妄易。雅颂有分,故人神不杂;节会有数,故曲折不乱;周旋有度,故仰不惑;歌咏有主,故言语不悖。”这里,阮籍指出了三个方面的要求:第一,制作音乐演奏所使用的乐器,其材质必须“调和淳均”,出产于某一特定的地区,这也就是“常处”,这样方能保证乐器本身异常珍贵,而乐器演奏出来的声音中和符节,可以悦神。第二,制作音乐演奏所用的乐器,其所发出的高、低、清、浊之音声依次变化,安然有序,这也就是“常数”,这样方能保证制作乐器时有章可循,演奏出来的音声中规中矩,可以感化人心。第三,用规定的材质,按照规定的制作方法做好演奏音乐的乐器以后,还应注意音乐种类的区别(“雅颂有分”),音乐演奏的节奏变化、音律周旋,以及音乐主题之别。第三点似乎讲求的是差异性,而不是齐一性。但是,正如制作乐器的材质出产地有“常处”,制作乐器的方法有“常数”,演奏音乐之时同样有“常分”,也就是一定的种类、主题、节奏等。因此,所谓齐一性,并非指不同事物之间毫无二致的整齐划一,而是指各个事物的自然本性的完满实现。
阮籍认为,只有圣人所制作的“至乐”,才能顺遂天地万物的这种本性,使它们自然而然地实现自己的本真之性:“圣人立调适之音,建平和之声,制便事之节,定顺从之容,使天下之为乐者莫不仪焉。自上以下,降杀有等,至于庶人,咸皆闻之。歌谣者咏先王之德,仰者习先王之容,器具者象先王之式,度数者应先王之制;入于心,沦于气,心气和洽,则风俗齐一。”圣人立音、建声、制节、定容,他所建立制定的音、声、节、容最终成为“天下之为乐者”(包括天下所有制作乐器、创作音乐、表演音乐的人)共同效法的仪则和规范,实际上就以此使天下的音乐齐一,从而化齐天下人的风俗和心气。
其次,音乐的齐一性还指万物一体的音乐理想境界。圣人立音、建声、制节、定容,他所建立制定的音、声、节、容的共同点是“平和”,而这种平和的音乐最终要达到的效果,是使所有修习者、听闻者都“心气和洽”。圣人作乐的深刻意涵可以用另外两段话来概括,其一曰:“先王之为乐也,将以定万物之情,一天下之意也,故使其声平,其容和。下不思上之声,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争而忠义成。”其二曰:“昔者圣人之作乐也,将以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阴阳八风之声,均黄钟中和之律,开群生万物之情,故律吕协则阴阳和,音声适而万物类,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观,九州一其节,奏之圜丘而天神下,奏之方丘而地祇上。”在这两段话中,所谓“定万物之情,一天下之意”、“四海同其观,九州一其节”,天下万物定于“一”,四海九州同于“一”,这其中的“一”,都是“万物一体”的意思。也就是说,四海九州、普天之下的万事万物都顺应各自的本真自然之性,完满自足,达到一种平和、和谐的理想境界。这样的理想境界是借助音乐移化人心的无形力量而实现的,因而属于音乐之美的极致,也是音乐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只有“雅乐”、“至乐”才有这样的效用。
这种万物一体的理想境界既涵括了儒家的君臣伦理、上下次序与和谐观念,同时又以玄学的自然无为、顺应本性、简易平和等观念作为其核心,显示出阮籍兼融儒玄的美学思想。归根结底,阮籍的音乐美学追求一种顺乎本性、发乎自然的审美理想,他希望用简易平和的音乐之美来化定沉湎于“淫声”、“新乐”、“奇音”中的世俗人心。显然,阮籍《乐论》融入了他自身深厚的音乐素养和音乐体验,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的社会政治理想。另一方面,阮籍重视音乐之美对于人心的化定效用,“体现了魏晋美学冲破儒家伦理学的美学而走向纯粹美学的倾向”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第二卷上,第180页。,这种倾向,同时展露在嵇康的美学思想中。
四、阮籍美学思想与玄学的关系
阮籍的美学思想立足玄学,其思维方式、音乐理想都深受玄学的影响。具体而言,阮籍音乐美学与玄学的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会通儒玄,主张顺乎自然之性而又有次序的和谐。阮籍美学思想处处可以看到儒家音乐观念的影子,比如,他阐述礼乐的社会功用,“礼逾其制则尊卑乖,乐失其序则亲疏乱。礼定其象,乐平其心;礼治其外,乐化其内;礼乐正而天下平”,完全就是《礼记•乐记》的论调。又比如,他论音乐的本性和效用,几乎每次都从推究“圣人”、“先王”作乐之心出发,动辄“昔者圣人之作乐也”、“先王之为乐也”、“昔先王制乐”,或曰“此先王造乐之意也”,也是儒家崇古、信古观念在自然而然地发挥作用。当然,最能体现其儒家观念的是,其音乐理想境界中仍然保有明显的君臣、夫妻人伦的内容,诸如“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下不思上之声,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争而忠义成”等,描绘出一幅和谐、有序的理想图景,就是此类。不过,阮籍音乐思想受到玄学影响也是极为明显的。他虽然追求有次序的和谐,但强调这种和谐必然是在顺乎天地万物自然之性中实现的,这一点显示出与儒家音乐观念的根本差异。魏晋玄学主张自然无为,顺遂本真之性,所以,阮籍主张:“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也就是说,“迁善成化”、“风俗移易”等儒家音乐理想是在顺乎自然之性的情境中自然而然地实现的。阮籍强调“自安”、“自通”、“自乐”、“不自知”,实即强调万物自性的完满实现与自在呈显。阮籍会通儒玄,在音乐世界中将人伦次序与自然之性相沟通,建成由自然之性通往君臣、夫妻等人伦关系井然有序的和谐社会的大道。
第二,以玄学之道体隐帅其音乐美学,将乐本体化,在音乐世界中追求心性的安宁、和谐境界。阮籍颇以怀道之士自命,其《辞蒋太尉辟命奏记》中说:“夫布衣韦带之士,孤居独立,王公大人所以礼下之者,为道存也”,虽然是推脱之词,其中却很有些自傲的意思。阮籍所说的“道”是玄学之道,其特征是清虚、恍惚、恬淡,“夫清虚寥廓,则神物来集;飘飖恍惚,则洞幽贯冥;冰心玉质,则皎洁思存;恬淡无欲,则泰志适情。”(《清思赋》)阮籍以清虚、恬淡的玄学之道作为其音乐美学的内核,音乐因此具有形而上的品格。阮籍将音乐本体化,借助音乐感化人心的力量,追求一种万物宁静、心性本然的境界。他提出:“昔先王制乐,非以纵耳目之观,崇曲房之嬿也。必通天地之气,静万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真也。”正如我们在前面所阐述的,阮籍提倡平淡、简易的音乐,以平和为美,以“雅乐”为“至乐”,希望臻达万物各自实现其本性、一体宁静的理想境界。无论是其音乐美学主张,还是其音乐世界中寄予的理想,都是立足于玄学之道,也就是天地万物自然、自得的本性的充分实现。
第三,重神轻形,遗形得神,正是得意忘言的玄学思维方式。阮籍音乐美学注重从音乐中求得大道,体悟大道,而不是沉湎于纷繁曼妙的乐声变化中。他提出:“达道之化者可与审乐,好音之声者不足与论律”,这是魏晋时期遗形得神的玄学观念在音乐美学领域中的体现。借助于“常处”、“常数”、“常分”,至美至善的音乐足以顺应天地之体,实现万物之性,传达天籁之音。如果一个人只是停留在欣赏音声之曼妙的层面上,则不能通于音乐的本体,也就不能达于大道。所以,音乐领域的形神之辨实则是玄学言意之辨的转化形式。言、象都是达于言外、象表之意的媒介,如果执著于言、象本身,就无法领悟言外、象外之意。音乐也是如此。音声虽然美妙,但毕竟只是达于天地之体、万物之性的一种媒介,并非天地万物之体性本身,因此,“形之可见,非色之美;音之可闻,非声之善”、“微妙无形,寂寞无听,然后乃可以睹窈窕而淑清”(《清思赋》)。音乐展现了天地万物之和谐,这是因为“音乐曲调之取得来自宇宙本体之度量”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第201页。,所以,只有超然于音声之外,不被美妙的音声所羁縻,才能领悟到有限的音声之外的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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