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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太阳·断头篇》

序幕 天


(北方南方的大地,天空和别的一些星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逍遥游》

(A:鸟身人首;B:普通人类;C:鱼首人身)



A:

 猛地,一只巨鸟离你身体而去

一片寂静

破天

如斫木

海水怀抱破岩,金属乱钻火苗

一只巨鸟穿地而过,四方土层顺脊溜下

行动第一,行动第一

巨鸟轰然破灭,披群龙如草

沿途在天空上写下不可辨认的、不祥的

匆匆逃离的星宿

炸     开

猛烈爆炸,碎片向四面八方散开

宇宙诞生的这一天

原 始 火 球  炸开、炸开

猛烈爆炸,碎片向四面八方辉煌地散开

宇宙诞生在这一天

“大量的射电源和几百个类星体的谱线

在四散逃离、逃离,越来越快

一切方向上河外星系都在远离我们,远离”

原始火球炸开,宇宙在不断膨胀

“我要说,我就是那原始火球、炸开

宇宙诞生在我身上,我赞美我自己”

万物怀抱巨鸟而来,撞破四极、天雷地绝

所有辉煌腾跃的火焰汇集于一身,巨形火轮滚动

啊,谁人曾识南面

一片混沌

无物质的

一个我,混沌中大光滚来滚去、一团团极地之火

戳破我,从北冥到南冥,天空是一杆断木

攀附于激流泡沫之上,成熟于海水磨胃之中

一翅掀浊浪、一翅剪长天,我怀抱自己过了穹窿

我在宇宙中心睡过了千年万年一百亿年

我是〇,是原始火球,是唤醒我的时刻了!

爆炸吧,爆炸吧,不仅在第一天

而且要在今后所有的日子中,爆炸吧

把一切炸成碎片,使人神往那极端的光亮

一代代恒星摇晃着痉挛着死去,一片火光巨响

“爆炸吧,通过剧烈的死亡,通过上一代的残骸

通过越来越重的元素,从氢到氦再到碳”

死去很久的恒星一代代住在我的肉中

“爆炸吧,白炽的星光道道

似泻在我肉上,放射着物质和电

爆炸吧、爆炸吧,把一切炸成碎片

爆炸吧,把我炸开”

“我要说,我是一颗原始火球、炸开

宇宙诞生在我肉上,我以爆炸的方式赞美我自己”

猛地,一只巨鸟轰然离你身体而去

巨形火轮滚动,我的火光覆盖着你们:

一些熟睡的肉团,一些行动的天体

我巨型身子消灭了一些路程

宇宙拉扯着我的肉体和火光

在飞在长在扭动在膨胀

沿途在天空上写下不可辨认的、不祥的

匆匆逃离的星宿

有几具巨火安置在我身上

我逃到哪儿哪儿就是天空

我飞到哪儿哪儿就是天空

那永恒的时刻,我撞上原始火球

那万般仪态的火

那风撕晨云的火

那破鱼而出的火

垂天之翼痛灼,火光照亮

万条星系巨川莽莽滔滔


B:

 天空死了

死亡的马,如大批鱼群斜过粗肿的星宫

滑进海洋。太阳之籽裂开

在万根爪子上痛苦跳跃

一粒粒洪水在颅骨深处送来

春天的死,秋天的死

植物用花果混杂它们

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时间死了

无数猿猴或者无尾之人涉过滔滔江水

一只大鱼脊背死在化鸟之梦和水土颜色中

太阳登高,萧萧落木,给你足够的时间

行动吧!或者鱼

或者鸟

时间死了

那些乱乱的时空就随便用手指葬在四周

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C:

 而九泉之下、黄色泉水之下

那个人睡得像南风

睡得像南风中的银子

这个人睡得像一只木碗

剩下的人都像挖空的花石头

死了,在我民族的九泉之下

有八大天风吹过

薄薄的半片麦穗

黄如月亮

盖在木板上

一些不朽的嘴唇睡在九泉之下

叩动,一些诗歌不朽

一穗穗玉米

跳过月亮

你在双膝上

摆着木头和装满烟草的盒子

地下有火吗?



C:

 而九泉之下,黄色泉水之下

一只破火罩在身上

鱼身上

火破了

九泉之下

鱼,脊背忧伤之王

蓝色麦片之王

月族衰老之王

护住双膝,鱼身上

火破了鸟飞了

风送来一勺勺水和木柄

鱼,九泉之下的王

用永恒的尾巴

封住自己之门

用水喂养百姓

质朴的人,手捧鱼卵

哺于古老乳房

九泉之下,王坐着

像一条浑黄的河



C:

 而九道泉水之下

十二只鱼

引尾至水

长号不已

缠着

黄色手爪牵着太阳

平坦的断木上

谁的手爪

从我们身上取走了火

黄色泉水之下

善良的妃子躺于木床

梦吞一日则生一日

那彻夜不眠的河王

脊背上爬满

断裂的陆地、麦子

簇簇火梦见爪子

十个太阳围着大鱼之妻

坐在河道下面


B:

 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天空

默默地停着

你那笨而大的身躯

火如土糕已在窝中放好

土色的太阳以及天空,诸神——我的叔伯兄弟

在这海洋之上,让我们对面坐下

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永恒地盘着腿

一张脸在大陆岩架上烤焦了野兽

火苗

在地面上默默

像线条缠在受伤的 窃之爪上,火苗

借我的爪子 开了一条血路

让我们对面坐下

收肚脐于水

收头颅于太阳

合爪子于火

收心脏于相思的水火之盆,月亮,白草堆成的

小乳房。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C:

 鱼的九泉合入冰河,九泉之下平坦的空地

合上你的嘴唇写你的诗歌,有八大天风吹过

一片寂静就是一切土入河中

选择孤独 一枚种子裂开

在破鱼人眼中 九泉之下

有一条大鱼请我再造天地

冥王之婆背着一只潮湿之钟来到长松之下

九泉之下,黄色泉王湿鱼,远遁于手指之门

生命之火灌满了死者耳朵……忘不了

忘不了生前。即使是被挖空的木碗和花石头

从世界之罐中取回这打不碎的整体——水

风从北冥吹来 水流弃我为鱼

风向南冥吹去 河床随龙而溢

九道泉水冻在人体外面

弃其琴瑟冰河之上、封门之鱼

一直是我的妃子在河道之下常常梦见吞日

她默念扶桑 她耳朵挂蛇

她在木床上冻如冰河 梦吞一日则生一日

一条大鱼请我再造世界:冻伤的河就是一切



B:

 地下之水溢出,河道远去

盐用死鱼骨骼的耳朵贴住

倾听我,在那山冈或棋盘的深处

天空是一匹死马,上帝是空空的马厩

而地面上横横默默粗粗细细

坐着罪恶的窃火之人

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双蛇在耳朵上听着

人,这一只丑陋罐子,锈满一身碎鳞

如果我们坐着,并且习惯于表白

有一条大鱼请我再造天地

再造天地,选择那最近的手边的太阳

和一些零星的木头、被人揉搓的语言

破烂的语言、不完整的语言

以及时间之蛇在肉下流动、咬噬

以及黑白半边的老鼠守护日夜

以及黄土扑面、六张嘴埋在六个季节

以及十二条腿埋在十二条雨月,麦片之月



C:

 九道泉水之下

一只破火罩在身体

火是冰河上下

第一只丑陋之罐

赤色小罐,火

装满了黑色麦片的月亮

鱼 鱼,九泉之下彻夜不眠的王

你的身上火破鸟飞,脊背湿湿

冥王之婆背着一只潮湿之钟来到长松之下

小鱼守在九泉之下

眼睛闪闪像寂静的银子

雕刻着尾巴

那是冥河那是冰封之河

九泉之下 冰河冰河 高高的

天空的白木头 一根断木

割了火 众人葬身火中

有一条大鱼请我再造天地

猛地,一只巨鸟轰然撕你肉体而去



第一幕 地


(天空和大地,叙述的地方靠近喜马拉雅)

(湿婆,毁灭之神、苦行之神、舞蹈之神,削瘦,面黑,青颈,额上有能喷出火的第三只眼,一副苦行者的打扮。演出时或脸上戴着画成火焰的红色粗糙面具,或打扮成无头刑天。必须说明,诗中的事迹大多属于诗人自己,而不是湿婆的。只是他毁灭的天性赐予诗人以灵感和激情。另外,有一本《世界海陆演化》的书这样写道:“最后,印度板块同亚欧板块碰撞之后,印度板块的前缘便俯冲插入到亚洲板块之下:一方面使得青藏高原逐渐抬升,一方面就在缝合线附近形成了宏伟的喜马拉雅山脉……”而喜马拉雅正是湿婆修苦行的地方。这本书还说:“根据古地磁学研究的结果,印度板块至今仍以大于5厘米/年的速度向北移动,而喜马拉雅山脉仍然在不断上升中……”)



第一场:天空的断头台

合:

 断头台上,乱鹰穿肝为石

断头台上,一簇火苗如花

断头台上,大头如石,裂空而过

断头台上,砸动肉体取骨头

断头台本是琴台

一根弦

揉着你的断头、孵化大地

扯着你的鹰鹫,出入心脏和长空

裹着你的尸衣,海水退去,喜马拉雅隆起

湿婆你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



湿婆:

 火

这幽花之蛇

长夜难眠之蛇

捧盏,天地之盏

盛满一颗人头而来

盛满我的人头而来

肉体的牢中

盛火的地穴

一团火光

环草而舞

我在欲焚的爪上

舞踏、注水,守护大地之杯

我在欲焚的爪上断死野兽,随意毁坏一切

身上围着

三股叉 插你

神螺 吹破你

水罐  打碎你埋你

鼓   用你的骨骼敲着

大石头深处

地狱门关户闭,或张开双臂欢迎你

而我面火做舞,神态安详做舞

“湿婆之舞湿婆之舞”

天空的马鼻倾斜于一棍绳索

群兽断断续续



地狱传出的合唱之声:

 (似极远又极近)

天空呀

你是不适合

我骑的马匹

我要杀死你

取走马厩之灯

星宫呀

是我杀死的

一千只好蜘蛛

我住过的蜘蛛

在死马背上结网

结网在我头顶上



人类:

 有大火之地

岩石流放骨骼之地

探起爪子丛火

想起父亲

在土深处不明也不灭

真让人揪心

母亲,那烧火的女主人(注视太阳和那断头之后):

我却没看见

什么断头

我只看见太阳

从天到地

埋葬一捧湿润的火苗,

温暖的灰

那天的石头噢

那天的石头

吹破了鹿的身子

吹暖了鹿的身子

盛在破碗中的

树在茬口上的

伤疤喂养着的

太阳一切光芒

那天的石头噢



湿婆:

 天风吹过暖暖的灰烬

丛火的肢

如人间琴

天风吹过暖暖的火苗

咬牙切齿本不是我

原来的形象

那舞动大嘴肚脐的我

以脐食兽的我呀

以前是我错怪了我自己

而现在,我

肢体乱挂于火

诸脉乱揉于琴

活血乱流于水

断掌乱石于天

地水天河中不死的我

背着一筐子

天风吹过暖暖的灰烬

众多的星星犁过我的肉体

鲜血淋淋,这才是

天风吹动火苗的样子

春季开花的样子

太阳出天的样子

头颅滚动的样子

母亲,你看见了吗?



合:

 肢体乱挂于火

诸脉乱揉于琴

活血乱流于水

断掌乱石于天



湿婆:

 天石天石

抖动断头之弦

一脉进入大光芒

天石天石,乌黑的盾

抖动一只

如地狱之灯

天石天石

断头斫天之石

阴沟地狱踏脚之石

惨离肢体之石

那天的石头

撕人心肝,太阳……火噢

断头台上,乱鹰穿肝为石



合:

 断头台上,乱鹰穿肝为石

断头台上,一簇火苗如花

断头台上,大头如石,裂空而过

断头台上,砸动肉体取骨头



湿婆:

 我充满着行动

马的声音(表演者可戴上马的面具):

被别人雕刻在

一匹死马之尾上

马厩空空

送你一具尸首

盖在头顶

你爪子钻出火苗

你是凶手

你是原来的凶手

一切杀血取火的凶手

你在尸体上跳火如歌

你可知

杀死的是谁,你曾居住的

是什么马厩



合:

 送你一具天空的尸体

天空钻出火苗

你是凶手,你是原来的凶手

你在尸体上跳火如歌



人类:

 血肉筑台

一头颅

乱跳湖泊桃木之中

头颅,战争的宝地

埋葬天空的一杆火

火,火,肉体之牢

击打一切脊背

为炼火的地狱之石

天风吹灭

裂颈相送

他送你一匹死天空

活火苗 太阳

太阳……而他是凶手

死天空

活火苗

用太阳卜居

树杈在头顶上遮住死马

人类在河岸上零零碎碎打洞

割下火来



领:

 人呀一伸出手来,与这沾火之爪

接触,你会裂手入木,摘火挂枝



合:

 双手指火 爪子音乐

在那闪闪的地里

插火于铜 插火于电

插爪子于手

地狱中的合唱声

拴门于土

一夜之马

死人于乱石之地

大火之地



领:

 乐土之火扶你躺下成一堆朽骨



合:

 合乱水于你肢体

归阳寿于体外星光

还你胡乱的琴弦,一阴一阳的魂魄

崩溃你心脏,扶着火花犁你脊背

九鼎封住天门,马厩空空,星星苦苦如肉外之梦

收金刚石于你空空颅骨,用死马盖好

乐土之火扶你躺下成一堆朽骨

插你爪子于人类之手,骨骼水火之肢,万电临你为雷



母亲:

 而我的确没见到

一只断手

我只在河岸上烧火

十只碗

扣在十个太阳上

这十把暖暖火苗

的脑袋

这十只植物身子

那天的断石哟



一个抽象人类的声音:

 (远远传来)

只有你

善良的母亲

顺着卧室走向蚕叶的山冈

取桑叶补衣

只有你

听得见河流逼近的一片寂静

仿佛马儿未死、马厩的

鲜花护住太阳耳朵

是呵,只有你

住在河岸粮仓中,

渔网里、马厩里、户口中

我们都是活生生的马

从你身上牵出



第二场: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


(独白)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笔直堕入地狱

肉体之牢被闪电撕开

血光之爪

和嘴

和脐

悲痛的杀死

我肿大的骨节

我乱响的头

我拔入骨灰的大鼓

我的肉骨琵琶 拴在空空马厩

无人腾出手来

取我流血和闪电

火光爪子

你敢碰一碰

爪子会把火与血腥

传给你

你敢碰一碰

乱埋头颅的爪子

在天石深处

在这个时刻

坐穿海底

的巨兽

在我的诗中

喘出血来

于是他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笔直堕入地狱

打击在这个浅薄的时间

除了死亡

还能收获什么

除了死得惨烈

还能怎样辉煌

于是他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

太阳之浪掀起他粗笨的身躯,颠倒了

昏迷的天空

于是他

一直穿过断岩之片、断鹿之血

笔直堕入地狱

地狱在我的拥抱和填塞中

轰轰肉体抖动如雷

“大荒野上

撕头作歌的

是否记得我”

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轰轰填塞地狱

还是围着光芒乱刺的火

背叛的群火

你斟满了地狱的砖头

而无头之舞一堆堆

无人能夺下我那颤抖的

爪中之火

这一次火种哦在脊背上耕耘、打仗

这一次骨骼哦在我肉上长成两大排

使我站立,动物前呼后拥

这一次盐哦靠岸

围着我的嘴唇

中间杂以山林活血之羊。

都在诗歌中喘血

因为我拖火的身体倒栽而下

我天降洪水和一切灾害而下

我乱割群鱼江河血肉水泊而下

我驮负着光线胡乱杀戮而下

我粗尾击天而下

我断头为尸而下

我十个太阳烧裂尸体而下

充满行动而下

叫裂肝脏而下。

都在诗歌中喘血

堕入地狱

笔直地堕入地狱。

都在海子的诗歌中喘血如注



第三场:地狱炼火


(有题无诗)



第四场:地狱取火


(有题无诗)



第二幕 歌

第一场:火歌


(有题无诗)



第二场:粮食歌


(有题无诗)



第三场:诗人

1.楚歌


(有题无诗)



2.沅湘之夜


(有题无诗)



3.羿歌之夜


(有题无诗)



4.天河畔之夜


(有题无诗)



5.诗人的最后之夜(独白)


诗人对她说着

我需要你

我非常需要你

就一句话

就一句

说完。我就沉入

永恒的深渊

死亡

“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

难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死亡是事实

唯一的事实

是我们天然的景色

是大地天空

只有痛苦和柔情

使我们脱出轨道

像从天上

倒栽下来

长出歪歪的血腥果实

从头颅开始

从血腥的头颅开始

倒插在地上

用所有的土

充塞脑壳

喊叫而哑默的四肢

从泥地上

歪歪斜斜地长出

诗人

被死亡之水摇晃着

心中只有一个人

在他肉体里

像火焰和歌

痛着

心中只有那个人

除了爱你

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

难道还有别的奇迹

我需要你

你更需要我

就一句话

就一句

诗人纯朴的嘴唇

含着水晶、泥沙

和星

长在水里

水面上我一直不肯献出

东西。我孤独积蓄的

一切优秀美好的

全部倾注在你身上

一连串陌生苦楚的呼喊

布满了天下面的血泊

广阔的血

雄伟的血

巨大的土色的血

就一直

流入脑壳

我叫得星星碎裂

一腔腥血喷喉而出

永远、永远不要背弃我的爱情

大地,海

我的生日

死亡之日

你们都是证人

爱情中,你们全在场

全部倒在你身上

天下面的血泊

一切一切的喊叫

岩浆和海底火山

仍在那儿

翻滚激荡

你好好想想这一切

你独自一人时

好好想想这一切

说完,我就沉入

永恒的深渊

死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来吧,死是一直

存在的逼视

死是一堆骨肉

我像奇迹一样

每天每天

住在她身上

生命就是奇迹!

死,

怕什么

难道死亡会伤害生命

难道死亡会使我胆怯

惨烈的夜本来极乐

太阳在我肉里

疯狂撕咬

爱情的土巫围坐月亮

红色的土壤横遭惨祸

被撕开一些长出一些

是血

流在肉体下面

蛇尾扑打着生死的月

圆合的月爱情的月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从地上抱起

被血碰伤的月亮

相遇的时刻到了

她属于我了

属于我了

永远

把我引入孤独的深渊

相遇的时刻到了

天空倒下

天空歪歪地挂着

十个太阳的肉体

在土下

刨着血

一切不可避免!

给我一次生命

再给我永恒死亡

给我一份爱情

再把她平静地取去

不!

不!

让她从地上长出

让她长出

血,泊在脑壳

必须和她永久结合

让心在肉上苏醒

古老的心

和古老的肉体

重新震撼人类

我在地上,像四个方向一样

在相互变换,延长人类的痛苦

在这平静漆黑的时刻

天下的血泊 流在我肉中

我延长着死亡就是延长着生命

时间噢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时间噢

让我对你说

不!

不!

说完。我就沉入

永恒的深渊

死亡

不!

不!



第四场:歌


(寂静的大地上)



1.最初的歌者之夜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那个人

那个白头老人

疯狂的老人

披着乱发、奔跑于巨大河岸的老人

直扑河水的老人、堕河而死的老人

(台上一白发狂叟奔驰而过,当空传来很响的水声)



合:

 公无渡河公无渡河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另外八十个

击壤于道的老人

那些皤发老父,善良的父亲,愉快的父亲

活于圣世的父亲,朝兴夕憩的父亲

其乐融融陶哉陶哉的父亲

(台上八十老人击壤而歌

壤,以木作,前广后锐,长尺三四寸,其形如履)



合: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那个人

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的那个人

在夜晚治理国家的那个人

但是,有一种南风谁敢回忆

他一直打着你卧室的窗子

(台上舜弹琴歌)



合: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那个人

他叫箕子,漆黑自己身子的箕子

披发佯狂的箕子

见鸿鹄高飞援琴作操的箕子

以歌代哭的箕子

(台上箕子走过殷墟,处处是麦子和谷子)



合:

 祖国的男人唱歌在祖国的地上

祖国的地上长了这麦芒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首阳首阳

河东浦板的首阳

华山之北的首阳

河曲之中的首阳

两位叔伯采薇的首阳

(两位瘦男人在台上采薇)



合: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

怀里兜着几支薇菜



领:

 从歌曲中听出了那个人

击车辐而歌的那个人

击牛角而疾商歌的那个人

夜里喂牛车下的那个人

宁戚,一位歌者

(台上,宁戚在车下喂牛,而歌)



合:

 一位歌者从黄昏到夜半

边饲牛,想着

长夜漫漫何时旦



领:

 从歌曲中听到一种

水的声音

(台上寂空无一人,但有远大的河的声音在空中)



合: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足

(黑夜里河的声音继续响在空中

伴着诗人的独白)



诗人的独白


就这样

浑浑的

河畔蒲丛中

亮起几十只老嗓子

就这样

大地和水、几种事迹

几种火和歌曲

就这样

夜是古老的

就在你脊背里

一直长着这种黑暗

的东西。夜

是古老的

夜是这夜。就是这夜

歌王诞生

歌王诞生于南风

诞生于采薇饥寒

诞生于秀麦渐渐

诞生于半夜喂牛

诞生于沧海之水

诞生于一些白发的高兴的击壤而歌的老人们

和另一位提壶披发扑河而去的老人

就这样歌噢歌浑浑无涯地顺着我的身子流水一样

吹过来

最早的世界

属于一点一滴的

对于大地的感受

和回忆

经验之水

所有的诗人都是后来的

老歌巫第一个

坐在夜晚

所有的夜都是歌者之夜

五弦之琴在膝旁

像泉水一样清亮

像一蒲草

用南风打你的窗子

老歌巫就像那风儿

跑在土地上,疯疯癫癫

浑浑无涯地跑着

凯风自南地跑着

所有的夜晚

其实都只是一个夜晚

就是这一夜

老歌巫坐于丹水之浦,他的歌声

耀景星、降甘露、生朱草、涌醴泉、止凤凰、孳嘉禾

老歌巫荡荡之歌如水。泰和的天地和无事的百姓坐在老歌巫身旁

所有的歌人都是后来的

老歌巫坐在一滴水中

坐在一颗心中

长出木叶长出血脉

一直就在肉里

长着夜晚这种东西

用黑暗去感受

柔软的歌

夜是你的

老歌巫。皤发的老父

在地上成长,手上缠着谷子

他不会升到天上,绝对不会

老歌巫最早最贞洁的嘴唇

被一点一滴的夜吻着

歌曲流出。有一种南风

流水打窗的声音

老歌巫是土中裂开的心脏

鲜活、腥红、激荡。跳跃在土上

歌子

一颗

在土地深处滚动着

呻吟着

夜草离离的种子

夜,黑而漫长

而夜果真黑而漫长

老歌巫

歌王噢歌王

一团鲜火、一注活血,除了歌王

谁能伴我们度过长夜

睡在土壤上

歌子就是人民自己

歌王就是人民的心

那一对采薇的兄弟

那沧浪之水的渔父

那八十位老人

如今全埋在

这一颗

温厚的心中

质朴的心中

被层层浓血包着

被温度的身体

夜和温土包着

被歌子包着

而诗来了

万里诗风吹着

诗是运送人民的天空

从诗的歌曲中听出了

那个主人公

和唱歌人

和听歌人

我们三位其实是一个人是我是

诗人

是歌者是被歌者是听者

是远游者也是采花者送行的人

是所思的也是被思的

是永远的也是短暂的

是同一天空同一大地

是一个人也是全体人

甚至是土层是岩石之蕊

是水是鱼是鸟。是鲲鹏之变

是地狱之火,是天上北斗的柄

归根结底是太阳

而夜晚同时将永远延续下去

这日夜的轮回

是我信奉的哲学

这一层层

追逐在歌声与寂静中的

嘴唇

用天空、诗歌和水

盖着

大地

大地,一直进入内心

的大歌声

归根结底是太阳

而夜晚将同时存在下去

这轮回

这在骨殖泥土上不断变换的生命

或者不曾向人鸣叫的天空

日  夜

万物之轮转动

而现在是夜晚

老歌巫坐在地上

为了安慰自己的寂寞

用歌声创造爱人

就在这世上只爱她一人

太阳噢

老歌巫唱得

就像呻吟

苦楚的老歌巫

五弦之琴一下一下拨动

像人的手

在植种

在提水

浇地

像阳光

一根根刀子

痛在夜的心上

老歌巫坐在寂寞的

长着宝石和虫子的

大地上

呻吟一样地唱着

白风白水舞在老歌巫身上

歌声像一场寂静的大雪

归根结底是一场雪后的太阳

而夜晚将同时存在下去

老歌巫像五尺半的鱼

浑浑无涯地坐在

歌的水中

一片黑暗、寂静

归根结底是太阳

而夜晚将同时存在下去

老歌巫的歌声一直存在下去

是水面上舵在嘎吱吱响在我肉体

是寂静在果实中成长在我肉体

归根结底是太阳

而夜晚将同时存在下去

因此

为了人本身

还需要行动,行动第一

归根结底是太阳

而夜晚将同时存在下去



2.祭礼之歌

a.大爆炸大轮回


转身投入鼎火之胎,听觉深处到处是物质之火,耳朵里灌满火灾,烧焦之尸全归于你。一堆烧过的骨头上万般文字如雪。

而夜,这使我思念的心脏,这羞涩的经验的金属。巢入我的嘴唇,顺着我的喉咙肠道,通过我的血液、精汁流出体外。又通过灌木和兽群拣回一堆堆柔软的黄土。坟上的太阳,肿血之脸回来了。

转身投入北方血腥的火并,投入北方如蛇的群舌和捆捆经书,转身投入南方父亲过多的欲念,直到河水泛滥,直到群鸟杂交,产生无数绚丽品种。

而夜,中国小小的肉体。桌子、田亩、钱财、百姓之间通常的距离,直至王宫坍塌的尺寸。而夜,周易数字的克星点燃游过百亩桑田的战火,游过动乱之妻和王的头发。

转身投入土地上天空,那是死马翻滚,我俩有相同的哀痛。通过泪水血精的排泄我触摸子宫。天空的太阳。岩面断层上一只人类之肺,只有深深浅浅的血,粗糙的血、心,红色的花朵,在肉体堆积的沙漠之中,围着扶桑,形成十个,形成火光中一离一合的大腿之门,天空的太阳,美丽而平整的血污,照见陆地残缺的阴阳。通过一只猿猴之尾或鱼尾之藻,我可以与大海相互结合,甚至上升到星系,回到那场原始的大火。

而夜,狮子如片片大火,碰破正常的水波,到处都是大家的痛苦,土地解决不了什么,轮回之木萧萧直下,埋葬同样也解决不了。今天的日子是一片沙漠,物质凶相毕露,追杀南方器皿和脑盖,追杀民族底层的旭光、落日、蚀日,映照水内或运行中天之日。而夜,小心脏围着人们,在物质中死亡。

转身投入大爆炸,十个太阳踢入人类肉体灵魂,里里外外,穿上脱下了天空,多少次梦想,尸衣上满是星宿们愁苦的眼睛,如同疾病,扶着主人,在地上和血而坐,让文字漂泊生长在五爪之中,在刺猬中在豪猪中,在充当食品的乌龟、野兔,在清水和根果中,你在我体内炸开,灵魂因为无处可挂,就形成肉体,那血液的光线多次刺伤我。脚下的死亡翻晒成土地,依靠土木净化骨肉,依靠经血净化妇人,于是转身投入大爆炸,被故乡的占卜之声切割,四面八方的手掌埋你进去,而灵魂得自己出来。灵魂,只有你了,我坐在你身上就像坐在故乡的灵车上,被黑暗中无声的鸟骨带往四面八方。在占卜之中带往四面八方。脚,从血腥的土中拔出,就他妈什么也不是。

而夜,我在东方咒语中一一隐秘的名姓,十五种太阳姿势,以身射月,正在怀抱着一些胚胎和火,向我走来,踏着众兽之皮撞碎海中大鱼,久久在河上孤寂一身,成了庙宇——那吐出的不眠的果核。行过黄道,行过掌纹,安排如索的星宿命运,使我手中操弓,一五一十地收拾你,身段碎碎,沦为河泽,掌骨伸出桃花,而夜,月亮刺成一只鱼,那只鱼,把天空放过大地,葬身母先知的预言之中,物质要了人命。

转身投入饥饿之火,嫉妒之火,情欲之火,乃至莫名之火烧起,大爆炸游遍我的肉体、角叉、粗尾和鳞甲,我在所有方向被人逼入死角。而同伴,另一只丑陋狮子,蒙上双眼,向我撞来,爆裂你身体后离你远去,因为大地又宽又广。土地东南倾注,因为田野上吹过层层野麦就像从我脸上吹过层层疾病后的黎明。转身投入野火烧身,在黄昏,挽留你的声音常常在四方响起,转身投入大爆炸。这东西围成火焰之鸟。这些鸟,太阳中的跛足之鸟、燕子、孔雀王。负着光线,在天空下营巢。你的女儿缘树而上,扑海而成碎石。无论是卵生胎生湿生化生,这十个太阳,升自中国人久病成医的身躯。而夜,花蛇正在翻动我舌头,诗经和楚辞,只有女人胎中的腹语,只有手掌上仅有的几粒稻米,只有火种、盐上的伤口,你的脸是最后一头绣花纹饮浊血的野兽,裹在烈火中滑向言语,言语如空鸽子,放飞于自己嘴唇。你的痛苦,也不能同时写满,孔雀王母的身体。于是物质烤焦这神秘之水岁月的花蛇,它曾沿着女娲爪子上升。托石补天,于是人们在物质中颤抖,也不能回心转意,于是让我写字,写在萱草、芦苇、竹筒和树皮上,写在折断之桅、之骨和情人的老脊背上。于是文字漂泊成黑花,开满古原野和畜牧之河,掺和着红色虫血,我在木叶深处躺下,一行行文字,那只头颅被砍去的伤疤,夜夜愈合,玉兔负美妇逃离桂枝。而捣药文字敷于我右体,左体出血,渗遍我全身,而成月亮。于是花蛇正在翻动我舌头,诗经和楚辞同时吹过,电流、泥石流,血管送河于平原。于是古老歌巫扯动我肉,击打我头,反复叫出火来。于是周易数字丈量国土和我,女脚丫的尺寸。于是一堆烧过的骨头上万般文字如雪。于是你在河上就像血在河上,为我保存纯洁的姑娘。于是你葬身母先知的预言之中。于是只有诗歌,一个鲜血沉浸的村庄,只有你,月亮是你贞洁的小女人,被高高举起,撕裂,分离

于是你在鱼腹上静静坐下



b.祭酒·药巫·歌王




祭酒:

 在火种的灰烬中捧起嘴唇和花朵

捧起黑色种子和鱼油



药巫:

 以火治病



歌王:

 从自己身上撕下月亮女,为找火历经劫难

在冰天雪地建起了教堂和酒馆



祭酒:

 每天早晨携伤前来



药巫:

 别人总是在体内踩伤你的光线



歌王:

 你的诗篇如阳光遍地,被人践踏



祭酒:

 在土上打洞,在水中摸粮食



药巫:

 你用来取水的鱼,像罐子一样碎了,沦为河流



歌王:

 太阳在水中撞疼我

的一对温情的蓝色乳房



祭酒:

 斧头砍在岩石深处,同时不忘冷蛇条条

——那青草以下的一个凶宅



药巫:

 横披笛子,踩烂花蛇,居住在中药当中

背着骨头,梦见吉兆



歌王:

 那个南方奥秘人的后代,鼓腹而游,沦为蝴蝶

而妻子在八条大水上奋力挣脱肉体之蟒



祭酒:

 农耕之神,你混入牛群后离我们远去



药巫:

 医药之神,请把我们早早的尾巴指给我



歌王:

 太阳之神,腥血洒满屈原的旧袍子



祭酒:

 干净地死了



药巫:

 并没有一块新的坟地



歌王:

 人类由你游荡大地的魂魄而来



祭酒:

 进入种种物质,物质正在我手上进行

或离题万里地进行



药巫:

 解下大地之罪,并且延缓母亲的寿命——时间



歌王:

 只有你这早早出现的神降临我这野兽之躯



祭酒:

 斫木为耜,揉木为耒,弄琴五弦,捉土捏钟

头颅雕着秋天高粱,布置农业之声



药巫:

 出入植物之舞,占领鱼鳃,一左一右盘蛇于耳

尝遍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



歌王:

 设置八卦六十四卦迷惑自己黑暗自己



祭酒:

 营巢作室,连叶为衣,烤土成陶



药巫:

 走在自己的脚印里,就怀了孕,于是人口极多



歌王:

 一个民族将他自己围在核心



祭酒:

 第二个女人种在地里,健康生长

弹动禾稼,能听懂季节如四股暗波



药巫:

 六弦统治着水鸟和蝗虫,百谷的语言——

身体以及他们语言的错误



歌王:

 只有你,在地层上插入双腿为根。



祭酒:

 赶来婚姻的少女,媒的言词

使我成亲,使我儿子顺利出生



药巫:

 解开碎花为床,或大地温玉的女人

扶起月亮,流在婚嫁的河上



歌王:

 只有你爱我,娶我为妻



祭酒:

 他的爱情,曾经在山间垂首相望

也曾经提着布袋沿河乞讨



药巫:

 你的爱情,应该是不只一个人的疾病



歌王:

 我的爱情,在诗中,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愿望

爱情,必须向整座村落交代,交代清楚

爱情要对大地负责

对没有太阳的夜晚负责



3.婚礼之歌,月亮歌


母鸟驶车

情欲的辐条

垒营南方巢

我的女人偏离了轨道

扔出马车的温湿肉体

就是月亮

一只草

团我身躯

结园而睡

白天的水

淋淋的

一只肉体

月亮,白鸟黑鸟混杂的肉,一盘泥水、海水、腥水扫动双腿之水

月亮,婚姻之树,吐动泥土之树

随我卵生、双生、多胎生或流产、小产之树

月亮之雪,月亮之血,月亮的贞洁

你是从我身上撕下的血肉

我要占有你的每一个地方

每一种圆缺

十五个夜晚

让我的弓满了,在你的光环中断裂

让我的红色羽毛红色血泊绑在你身上

我爱你身世之谜,除你之外

我没有其他的谜

月亮,我爱你,我要你

“选中了

月亮女”

我是在哪一个海边

哪一处水泽

曾经失魂落魄地相思

“我那么爱着这树这水因为他们折射出我的另一半”

我是太阳

我的另一半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我非得背着这巨大痛苦的心

到处寻找它追逐它?

月亮,我爱你,我要你

为什么一个完整的人要分成两块

两个半边身子?

这些思念中的肉

没有园地,却有粮食

两性的粮食,这些空心的草胎,结向谁的天盘

她们身穿莲花

从海水蹿出

裂出我们不完全的男性之身

一片片婚姻的古锣并不能粘合我们

爱谁?

既然爱情只能证明我们是两个半边

既然爱情不能使我们合二为一

那就把男人命名为一件衣服

女人命名为另一件衣服

而真正的肉身是谁

所有的植物

裂为两基

婚姻的古锣一片片并不能粘合我们

分为两性之人

象征文字

两边羊角延伸

东为日,西为月

中间的肉体是我拦河筑坝的遗址

是古老爱情的隐居地

身穿莲花的女人

阳光折射

身段灵活、躲开

男人是天象中不祥的单数

为什么我

我一个人

就不能占有一个整体

凭什么、凭什么

我非得去寻找

去找到你

你是谁?

你存在吗?

无论如何我佩戴着心上的爱

始终是残缺不全的

在天上漫游

我是太阳

也是人

是淋动羊角的一只古瓶

存满了肉体,若即若离



4.葬礼之歌

a.日食


一只洞

双手解下太阳

黑洗太阳如梦

太阳噢太阳,你在我口中与苦痛言语相混

那洒流你全身的植物,引尾至水,一只狗

那黄昏斜躺你身上而成夜晚

语言之床摇摇晃晃

我们的狗携带天灯

在太阳棺木之下

压跛了足。

无望的日子如狗的年岁

狗腿成巢

狗皮蒙夜

东君携带南方之妻

沿着河岸

去了。语言之床摇摇晃晃



b.夸父




夸父:

 我开始迈开双腿

在大地拥挤的骨头中占据我死后的位置

我的恶毒言语正在迫害你,太阳



太阳:

 别人的屁股都围着青草和泥巴

而生存的秘密无非是依地而掘

你何苦要这样苦苦追逐

你的情欲不会高于大腿

却为何要企及天空



夸父:

 别提出情欲。我曾被灼热的雷电

击倒在地上。两条蛇弄直弄弯做成耳环

脊背是夜里痛苦的花朵

脊背是夜里群鱼游动的盾牌

太阳你要了我吧

我觉得自己像尸体一样飞翔

也已经将五脏倒入这路途

一根从远方向你飞动的骨头就是我

它会在火中开出凤凰

太阳你要了我吧



太阳:

 你像是倒在我的血泊中

我的人类情感的女人,蒙着肉身

人噢人,拂去尘埃,你还是一位好女人



夸父:

 人类的肉身就是我们的爱情,太阳

他们善良的心脏就是我们定情的戒指

(夸父倒下,死去)



地上应和声:


我们曾在盐层之上搓动绳索。我们在黎明之鱼中

暴露缄默的被人捕杀的集体。只有河流使我们

生存。而日日复出的太阳

纪念着不在场的夸父



C.太阳的战争


一只赤裸的羊穿过了我的身体

父亲的病语,旧日之夏,旧日之夏,太阳的战争。战争吧——

这言语的弓木收于黄帝之胎;战争吧——首领的克星照射。

兄弟之肉就在河上漂动,战争吧——厮杀的旷野,叫着吼着

痉挛着横冲过来的旷野

身下的

大地在错动

战争的土地,我狂佯挂歌的妇人,我斗大窟窿的头颅,指南车拨动海水,拨动同伴和对手的头骨。战争的年代,我红血如土的妇人,我水木燃焚的妇人,我采药饮枪的妇人,我厮杀而孕的妇人

不知你到底在哪一场战争中使我的民族怀孕

刻腹为舟。记下战争的日子和我的身世,我污秽的身世。直至头顶上的太阳,万水齐一的太阳,化血为砖的太阳,你让一个肉体独吞了其他九个肉体情爱的时光。叛逆的车子涌动三足鸦背,黑铁炎帝如火,从我的骨骼中吹起,收割人类就像收割弱命之草和惨麦之花……一点一滴,红透了大地,太阳噢你腥,只有你,这一腔古典之血,拆散南国婚喜秘密之床,组合成兵器。号角佩射,远方如焚,在那逐鹿之野,大鹫乱抖,这人头的处所,黄昏如一片尸体,纷纷落下

太阳套住自己的身子

左右之弓成后羿手臂

我要说的是

只有一个太阳

死里求生

死里求生



d.南方的葬礼


刑天平卧,尸体和太阳一样干净。

孔雀之王怀孕的时辰

舞动刀戟,以脐为嘴,吞食南方红壤

我的贞洁遮盖着你遍地的断头之血,刑天噢

我是太阳,出来了

贞洁和日出是大地上面两条最贵重的光芒

阡陌百里,南方是一只死而复活的母鸟

不错,父亲本是女人,黄帝辕轩,定了北方

为疏水她将头倒插在泥浆之中变成水兽

和你一样,把河岸垒得整整齐齐

而母亲失败了,退向南方,他本是南边的陋汉子

南方的葬礼上他的乳房确实是我的双眼

太阳在我肚腹中翻腾

南方的葬礼

如南方的花果早孕

不见一滴血,刑天自己也不见踪



e.无头的人在那儿建造高原


天空,一千具鹿的尸体

被我们兄弟一只只爪子抓起

天空,他们无穷的头

断了。千头母马在枯萎

那踩出火苗的牝兽。在天上打滚

天空击中了我,倒立在地上,成为南方的葬礼

葬礼深处,木叶上千万颗头颅悬挂如盛血之壶

葬礼深处,天空的两道脊背之间是人和大地

看不见的河

女人抱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走过天空

大地,天空墓盖上一条舌火之猿,

封土为门,鼻子在钢铁上生锈,眼睛胡乱生长

大地,用血腥补天之爪

被嘴唇和花采下

大地,在老天的脊背——这一根弯曲的病弓上

洗着脑子并且锈迹斑斑。

大地,又一次让人咀嚼好久的大地

压出一代代骨殖

青色植物 眼睛的小狼 和弹琴之女

大地,仰天作号的巨兽是守火之台,人类斧子

拍肉作歌

用雷劈开一面头颅,纳火入额

大地的寂静盖过了人类的呻吟

只有我

无头的人

在那建造高原

断裂的大地对半折进我的身体

 

“他用整整一生

走进埋他的雪峰

“他希望他的老大

遇到一场洪水

希望老大在做种的葫芦中

生下四个女儿

四块自己的水面

“这是昆仑四水

这是四段造人的绳索

横空而过

“蛟龙抬起头来:

有两个追逐的兄妹

进入他的身体

“传说最后他裸尸于高原

兀鹰架着他

缝合蓝天的碎片

块块发黑的躯干

坠落在火山口……群峰升起

“整个高原

是一只埋人的船

但埋下的决不是他

他只不过在船的左边消失

在你们的左胸口消失

消失,为了再次出现

爱人抱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走过大地

而海洋,从无头人肩臂退去,从高原退去

像朵朵疾利的花朵,通过了养育的河

海洋下面的刀斧手凶残地砍伐我伸进水域的肢体

其余的神秘之水

在猎鲸人头颅中

摇晃

心上人抱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走过海洋



f.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访问火的住宅,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作兵伐黄帝,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以他为史官,以你为魂魄,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一路高出扶桑之木,贵为羲和十子

于是我懂得故乡,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钻入内心黑暗钻入地狱之母的腹中孤独

是唯一的幸福孤独是尝遍草叶一日而遇七十毒

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焚烧自己引颈朝天成一棵轰入云层之树

于是我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

于是我燕领鸡喙,身备五色,鸣中五音

于是我一心一意守沉默,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穿着树皮,坐卧巨木之下,蚁封身躯

于是我早晚经受血浴,忍受四季,稳定如土地

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先写抒情小诗再写叙事长诗,通过它们

认识许多少女,接着认识她们的母亲、姑母和姨母,一直到最初的那位原始母亲,和她的男人

于是我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在白象尸体和南方断头淋血的雨季之河,我头盖荷叶,腰悬香草,半肢为鳞,并且常常歪向河水,脑袋是一窝白蛇,鱼在毛发间产卵

于是波浪痛在夜晚之上

于是四肢兴高彩烈的土地

追逐着什么

是在追逐,在叛徒的咒语中

我是圣贤、祭酒、药巫、歌王、乐师和占卜之师。我是一切的诗

于是我考虑真正的史诗

于是我确定理性的寂静数字

在一个普通的夜里,清点星辰和自己手指

于是我考虑真正的史诗

是时候了

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躯体从肝脏上轰轰辗过

是时候了,火,我在心中拨动火,注满耳朵

火,成熟玉米之火,涂血刑天之火

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身躯从肝脏上轰轰辗过

三足神鸟,双翼覆满,诞生在海上,血盐相混

这只巨鸟披着大火而上——直至人的身世

星星拥在你我怀中死去

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躯体从肝脏上轰轰辗过

是时候了,我考虑真正的史诗

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躯体从肝脏上轰轰辗过



第三幕 头


(十日并出的日子)



第一场:断头战士



A:

 无头战士,B:母亲;C:平常人;D:大地)



A: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是我,就是我

背叛了一切

在其他人中间反抗,滚着河水

浸湿天空青蓝的墓盖

火是一穗无人照看的麦子

寂寞、赤裸

非得用鲜血娶她不可

是我,就是我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火,使我凝固于巨大的天空墓盖!

果然就只是我一人,就只剩下我一人

那又怎么样?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C:

 悲血回旋腥风浩荡,你们

满腔烈火的战士,你们

怒 触 不 周

天空斜向一边

万段木林巨面滑下鳞身

红头发炎炎如一段太阳

求生不得

乃求裂天一死

千里一泻悲血

一只头颅下

大地身躯扭动

大地破了

让你们的血

最宝贵的血

在火的边上火的周围火的核心

唱着,唱着就像那只头颅

炎炎之火下大地碎裂

一切生命更新如尘

光芒四射

大地围着你们的十只断头

在历史中行动,解血为水



A: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

从我的断头之下经过

斫天之日,斫天的巨斧

也饮我的血肉

在灿烂又森寒的天空石头中

磨着我清澈的头颅

我用头颅雕刻太阳,逼近死亡

死亡是一簇迎着你生长的血红高粱,还在生长

除了主动迎接并且惨惨烈烈

没有更好的死亡方式

让今日和昨日一起让伤感的怯懦的

卑劣的和满足于屁股的色情的一起

化为血污吧。我

唯一要求的是我自己

以及我的兄弟

是那些在历史行动中

断断续续失去头颅的兄弟

不屈的兄弟

让我们脚踏着相互头颅

建立一片火光

伤感的小村庄,你这地球

腥血之河喂养的水和人们

我是太阳

让我们对等地举起刀来

让我们瞪着彼此的血红眼珠

像两头闪闪的巨兽

拖着血肉滚动



C:

 你们,蚩尤兄弟七十二或八十一人

你们,逐鹿之野的一片血泊

你们,矛,戟,斧,盾,弓箭

你们狞猛异常

你们铜头铁额

你们四目六手,人身牛蹄,兽面人语

你们,将是大地毁灭

或存在的见证。

太阳噢,你是大地毁灭

或存在的见证

太阳噢,你是战士的肉体

除了头颅,你没有别的肉体

除了存血,燃烧并且行动

这头颅只是一只普通水罐

大地将毁灭

或更加结实

更加美好地

存在。行动第一



A:

 都必须化入我这滚地的头颅

都必须化成鲜血流入

我这滚地的头颅

都必须成长

都必须成长为太阳

太阳

都必须行动,都必须

决一生死

头颅滚动,人噢

你是知道这意思



C:

 你们这些时间世代的战士

你们这些战士的肉体

你们这些流放头颅的肉体

你们这些手掌割火的肉体

你们这些分夜为床的肉体

你们这些古老大泽中戴蛇践蛇的肉体

大 头 的 肉 体

噢,你们这些战士

快动作吧,快行动吧。都必须

用自己的头颅都必须

在一只头颅中都必须

决一生死



A:

 血

淌出体外

每一次

再一次

血红的大泽在我的肉上

在土地上

我曾经破鱼而出全身血腥

我曾经滚入太阳全身血腥

我曾经手爪探火

拖着天空进入地狱

我曾经断头舞蹈入脐

炼地狱之火为心

由人间粮食哺育的心

民歌的心

苦于天上人间爱情的心

诗人的心歌的心

我的伤感

又悲愤的心

上天入地

而现在是血

是血

血!

和头颅!

你们愿不愿意献出!

头颅

除了头颅

除了你这一片猩红的时间

没有别的

在那不远的家乡

是夜晚。

有一只孤独的头颅

叩动。就像半夜突然的烈日

腾跃的烈日,把人们照亮

我那选在家乡的古老肉体已不认得

一片洪荒中我这为他牺牲的头颅

就让它像太阳一样

日复一日孤独敲着

在众人肉体和土上

敲着。血流满面地

敲着



D:

 所有的人都在日子深处蒙着水雾

青铜之光照脸,肚脐萎缩,不可生育

把所有的火苗用黄土盖好

双膝弯曲的骨骼

埋在水井旁。你们的肉里开不出血花

你们的坟头将在糙雨中被谷子淹没

而揉捏的土团在那里

大地是水罐中枉落的怪鸟

是闪电之树上一枚黑色土核

大地是弯曲的盘弓射下的一块浅河之地

一块沉鱼,一块供养众多鼻孔的生息之地

大地是我这插花的民间脸

顶着火灶、掏着鸟粪、建立家园

青天都是用心写的

我的肉体只像树一样在土上插着

在抖动无边的宇宙颅骨里

归根到底,是黑沉沉大地

冶炼心脏和脑壳、脑子

冶炼十个太阳

有人高声呼喝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天空深处

十只星宿像井一样

撕开在黑漆漆的夜里

撕开在我的肉上。民间的心脏

像火一样落下

火,她或许比你赋予她的

还要多。在那水土的深处

一摊鲜血

一摊青铜的粘液

使我们凝固于巨大的天空墓盖

所有的人都在日子深处蒙上水雾

而揉捏的土团在那里是我是土地

大地

潮湿的火

温玉的声音像鱼。寂静

是我的民间脸

是大地

你是天空

在这穗英雄头颅的火上

我们像两只血鹿烧在一起



B: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以雷为湿兽,擂动哑默的天面

甩动巨大头顶如闪电临刑

卷曲的天空钻入人体

与原始的心脏相合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用手剪开宇宙就像剪开

一只被黑血糊住的鸟

星宿之角对等于我的嘴唇

天河游于我水的衣裳

围着海,十头集中的火

围着扶桑,我的大头之树

围着我抱头痛哭的兄弟

那十个太阳压住你的上下之枝

压住他的肚腹胸脐

压得我的双手沉沉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交给我,天空!



A:

 我的头颅是那战士的甲牌

战士流血的甲牌

滚在地上也在天上流血

反抗者

无非断颈而死

红头发炎炎

如一段太阳

天空斜向一边

在我碎裂的甲牌上

杀伐之铁格格

行动的头颅跳入太阳

旋转我远远的亲人之身

无首之身在地狱炼火

做一个太阳

一个血腥的反抗的太阳

一个辉煌的跳跃的太阳

无非是魂断九水之外

无非是魂断九天之外

但我的头颅在熊熊大火中

在历史上

我一直是战士。不管

别人怎样过他的日子

我一直是战士

我一直是战士

我浑身血腥

我一直在历史上反抗

我一直在行动

头颅播入这四面开阔的黑土

做一个太阳

在土上我们愤怒

在水中我们愤怒

在自己的熊熊大火中

我们更加愤怒

因此大地是转动的

围着我这十只断头

和天空一样亢奋

这两匹母马,在青铜之血上

互相践踏、碎裂

大地和天空一样退回到遥远的血光

退回到最初创生的动作

红头发炎炎推大地转动

红头发炎炎如一段太阳

星星也被血光照亮

做一个太阳

我们不屈的天性

惯于解血为水

惯于折颈断天

惯于抖摇众岳盖上肚脐

我们不屈的天性

来自这大大的头

这么大的头

连我自己也吃惊

就这样让它在血中跳吧

让它一直在历史中动作,反抗!



B: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不,我不屈服

面对八面茫茫天风

面对宇宙,这黑色洞穴

我怀抱十个太阳

怀抱啄击心肝的

一丛鹰鹫

我早就这样一路走来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宇宙黑色的洞中我的骨骼粗壮

送太阳到体外,腥气淹没了你们

手和爪子。这一些黑暗中

传火的藤壶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夜在我身上就像在一片高粱地里错动

没有人知道我在火光深处

没有人知道我在高粱地里

生下十个太阳

夜在我身上就像在一片高粱地里错动

那进化之兽沿我肚脐上爬

那捕捉语言称呼的星星落入我的眉骨

那八方天水汇集在我身上流动着四个海洋

双拳被水松开,如同羞涩的阵地

宇宙之穴中我是洪荒之兽母亲之腹

生下十个太阳



D:

 战士噢,带着你的头颅,上路罢

战士噢,你的头颅沿城滚动沿城侍奉

蚩尤你的脑袋

滚动在解血为水的地方

滚动在一切青铜鼎上

你的脑袋狰狞而美好

他们由泥土粘连

他们层层埋好青铜之鼎

青铜之鼎,沸水火炭之鼎

蚩尤你的脑袋哑着

如同太阳就是太阳

一个残暴战士之头

坐在青铜之鼎如同坐在麦田中间

其实他很温暖

比我的心更温暖

你是战士

你要行动

你的行动就是公平

太阳不能无血

太阳不能熄灭

你是战士

用万段火苗跳动断肢

只有行动,只有行动意志

在那岁月之腹岁月之鼎上不停鸣响

血腥地伤害自己

迎来光明。你是战士,你要行动!

轰轰烈烈地生存

轰轰烈烈地死去

你们不再以心归天

你们就是在这创痛和撕肉折颈之中

头颅播入四面的黑暗,四面开阔的黑土

把其他的残肢用泥巴糊好,幽幽吐花如梦

你们的心脏蓄着地狱之火反抗之火

喂着了人类和鸣啸巨兽

头颅,一片猩红的时间

在那个远的家乡门前

蚩尤,你这最早的战士

踏住自己的头颅,或在青铜鼎上

以断头叩动。在流动。在行动

你的武器一直在场场战争中蹿动

蚩尤。你这一直的战士

你这一直反抗的战士



C: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反抗者在我这普通颅骨中

盛放的火种

也在照耀夜晚

我真后悔,我竟然那么宁静过

我竟然那么混同于一般的日子

那么伤感,那么小心翼翼地侍奉

我真后悔,我尊重过那么多

我为着那些平庸的人们歌唱——

只是为着他们的平庸,我真后悔!

我竟然在平安的日子和爱情中

活得那么自在,我真后悔

当我用手臂摸到

被八面天风冲开的肢体。鹰鹫吸肉在

夜深人静,他们的心温暖的

汩汩流血在夜深人静

就让我加入反抗者的行列

就让我,这一位普通的人

这根宇宙深处寂静的原木

加入反抗者的行动

用生命的根子和我自己的头颅

哪怕一切毁灭在我手上

把这不变的夜交给我



B:

 一个太阳

是一位战士的头

在血中滚动

在血中滚动的

还有我

一位人类的女性

宇宙之母

腹中养育着

十个太阳

生或者死。死就是生

夜在你头上

夜在我身上

就像在一片高粱地中错动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人类

除了男人的头颅和女人的腹

一切一切都不配审判黑暗

生命,生命是我们与自己的反复冲突

生命在火光深处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今夜的人类是一条吞火的河流

归我哺育,今夜的人类

也是河道之猿

也是一根打入耳环的原木

也是我从小珍爱的女儿

我在庙中用火喂养着她

在天上地下用十个太阳

扶着我的腹部而下

打碎了天空如马厩

十个太阳钻出我的肚腹

钻出我的窍火之城

十个太阳之城

扶着人类,就像

扶着白草的肉体

一穗存火的肉体

但是,人类中

反抗的战士的

更是真实的太阳



A:

 如果毁灭迟迟不来

我让我们带着自己的头颅去迎接

多少次了

大地

为什么

总是要用我的头颅供奉

总是要用一腔热血来温暖你们?

你们的火苗呢

在你们的心上

嘶嘶燃烧冒着黑烟的火苗呢?

多少次了

不,我不屈服

就让我十个太阳钉着我的头

我的肉 钉在水里 钉在岩石上

在岩石钉一个心脏

我的心脏

让鹰鹫啄击

多少年了

不,我不屈服

我要挑起战斗

我的宿命就是我反抗的宿命

血泊中,那穗火珍藏手底,交给人类

拖火的尸体倒栽而下

直往夜的中央黑暗的中央

漂过故乡,让那芦花和水

一样默默地对着火

而我的肝脏枕着鹰鹫

我的无首之躯在旷野上舞着

我的白骨枕着白石头

多少年了

就是这样在我的河流之上

几朵鹰鹫似铁

钻过我的心脏

钻过这柔软含血的星辰

如今泥土和石块垒满了

我身上的其他地方

不要用一个固定地点来埋我

动作之中

让我的头颅自由滚动

是血泊中的太阳

让我的四肢和四方互相碎裂

我那落地的头颅

终日围着你

黑粗粗的埋着种子的肉体

或天地的母马

旋转,那是太阳

血锈水面,一片盾甲

地狱之火那些岩浆沸腾

在你最深处,在你心上

以行动定生死

让我溅血的头颅

围着你旋转,燃烧你、温暖你

以行动定生死

(声音越来越响)

十个太阳,贴着地面、旋转,燃烧

大地呻吟着碎裂了,解体了,毁灭了

抱着我血腥的头跳跃耸动穿行如兽吧!

大地,跳吧!

抱着我的头在那一片混沌中跳吧

和我的头一起滚动

大地

抱住我的

血腥的头

跳吧,一切就这样毁了

重来,跳吧,大地

抱住我的血腥的头!



第二场:最后的诗


(有题无诗)



第三场:浩风


(有题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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