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31首
这倔强的孩子因受凌辱而恼火,
为此他拉紧可怕的弓寻求报复,
却不敢把利箭射向女人的心窝,
不顾苦苦哀求,对着我们怒射,
狂人道:“你们同是卑鄙下流货!”
打从那时起女人便不懂得爱!……
她们看待我们像对奴仆一样……
惩罚时几乎总是这样对待:
谁温顺,过错就降到谁头上!……
排箫
行人,你可曾见过神秘的小亭
鹤立在那山坡之上,河水之滨——
忧郁的幻影就在亭内沉思默想?
刺槐的拱顶缀饰在幻影的上方:
那里设过诗神和美女的祭台,
备受春关怀的美妙玫瑰正盛开。
那里在乳白色稠李花簇的周围,
活泼而调皮的微风不时地拂吹,
散发着芬芳,逗弄着岸边的柳树,
那里最后的爱浸我心,荡我血!……
而今全消散了,像林间空地的雾,
一大早便在阳光照射下变得稀疏。
而今全消散了,你却仍留我心中,
是受苦者的慰藉,寂静中的救星,
啊,心爱之物,心灵的神圣回忆!
啊,安宁的居所,我为你才保存:
痛苦还没有光顾我的那些岁月里
连可怕的厄运都未能扼杀的典质,
却倒在画幅前愕然惊讶,
暗暗赞赏起自己的技法,
但这股昙花一现的激情,
很快在年轻的心中消减,
他精疲力竭,默不作声,
忘却了天赐的感情烈焰。
诗人的创作啊也是这样:
当着灵感刚在心中闪现,
他便奋笔倾吐他的情怀,
激越的竖琴声扣人心弦;
他飘飘欲仙,忘怀一切,
歌唱你们——他心中的偶像!
突然间炽热的双颊变凉,
心灵的波澜渐渐地消散,
幻象也随着逃出了心房!
但他心里久久地保存着
那初试锋芒留下的印象。
致彼〈捷尔逊〉
忘却吧,亲爱的彼捷尔逊,
忘却我过去对你的批评,
不!可怜的人世并不该蔑视,
纵然我们的生是短短一梦,
纵然我们的死是一声断弦。
如今我对人世有别样的评判。
我们中未必有人看得见乐土:
那里友谊不把友谊欺骗,
那里爱情不对爱情背叛。
何必把人世的一切都抛甩,
何必连幸福都不去寻找:
既然,朋友,玫瑰也在人间盛开!
凶恶的时代不会把一切砍尽!……
纵令美德会在尘埃中毁灭,
纵令对造物主的祈祷不灵验,
纵令天才从此永远地死绝,——
平民百姓间仍会处处有慰藉;
但谁的身上打有忧郁的烙印,
谁年纪轻轻就丢失黄金时代,
到处响起阴险的蛇的嘶鸣,
我便想:人世间朋友难寻!
不见那始终如一地亲善的
毫无私心而淳朴的友情;
然而你这位不速之客来了,
重新归还我失去的平静!
我从感情上和你融为一体,
从愉快的言谈中把幸福啜饮;
但我不能忍受狡黠的少女,——
从此我决不再相信她们!
献给某某
朋友,给你这草率的缪斯之果!
我要把情感的些微差别献给你。
纵然你蔑视这神圣的友谊纽带,
纵然你早把心灵的烈焰摈弃……
我知晓一切:你轻浮,缺思虑,
伪善的朋友把你引入情网;
然而你记着:从恶行当道的国家
通向幸福之路难以通畅!……
为了拯救你,我愿赴汤蹈火!
我这样发过誓,并朝毁灭飞去,
但你默不作声,充满了怀疑,
不愿听信我对你说过的话语……
但有朝一日,你将用悲凉的目光
在我无言的心里读懂一切意向,
到那时,你走吧,不要枉费唇舌,——
你将被判最后审判定下的罪状!……
酒宴
上我家来吧,亲爱的朋友,
走进稠李和槐树的清荫,
好在安宁、缪斯、美女的
怀抱中分享闲暇的神圣。
你的所见将不是肥犊的肉,
也并非幸福希腊的水果;
来客的杯中闪闪发亮的
不是蜜汁,也不是美酒;
在福玻的宠儿的桌旁,
对我这样地凝望?
不要哭泣,别伤感!
现在就让我死去吧,
既然在牢房的屋角,
哪怕我只有过一次
用泪水沾湿了睫毛!……
你们自己狂欢吧!
你们自己干杯吧!
像往常,快沉浸在
疯狂的爱之梦里;
不过在开怀畅饮中,
可要把我回忆!……
为了你们的尊严,
我把往昔的爱诅咒,
要啃一啃干面包,
把臭水喝上一口!……
我面前是张好桌子,
又古老,又摇晃;
像驴一样的音乐,
地板到处轧轧响。
光线微微流入窗;
我在四周的墙上,
用炭写着诗章,
该骂谁就骂谁一顿,
想夸谁就把谁夸奖,
我如此得心应手,
往往大笑一场!
间或老鼠在夜里
跑来咬我的便帽,
我不把它赶跑,
它的一番空忙,
让我觉得好笑。
我一转身——不见了!……
一听到警报的声音,
它——拔腿就跑!……
我常常让大门的看守,
逗逗乐开开心,
让他觉得好笑——
我因此总吃得更饱。
…………
…………
于是我低声吟唱
…………
…………
“谁心中欢快的灵火
从不熄灭,谁就幸福。
纵令他终生受折磨,
然而在欢快的一瞬
他忘却了这痛苦!……”
致友人
我天生有颗火热的心,
喜欢和友人交往,
有时也爱开怀畅饮,
好快些消磨时光。
我不贪恋赫赫的名声,
爱情才暖我心灵;
竖琴发出的激越颤音,
也使我热血沸腾。
但往往当我欢笑之际,
心儿会痛苦、忧愁,
在狂饮尽兴的喧声里,
忧思压在我心头。
讽喻短诗
傻瓜和风骚的老妇一样:
胭脂和铅粉——是全部智商!……
献给女子的短诗
你敢劝人信:“心灵是肉身!”
我燃烧着爱火,想赞成:
“你那美丽绝伦的肉体
不是别的,恰好是心灵!……”
浪漫诗
对阴险的人生深感不满,
屡屡受骗于卑鄙的中伤,
一位任性不羁的放逐者,
朝着金色的意大利飞翔。
“朋友,”他说,“难道我能
忘记你吗,北国的美酒?
我怎忘得了在宁静的闲暇
它曾让我们乐在心头?
“忘记那雪原和寒冬的狂风、
莫斯科少女那炽热的目光、
巴拉莱卡的民间的琴声
和夜晚令人陶醉的低唱?
我心灵中的心灵啊,
难道异国之地、悲伤之情、
鄙夷的人们倾吐的话语,
能从我的记忆中将你磨平?
“不!在翠绿的香桃木下面,
在海尔威齐亚的悬崖峭壁间,
在很多人居住的罗马城中
你将时刻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坐进马车,紧裹着斗篷,
一路上乏味地向前飞驰,
那单调的铃铛丁零丁零地
响着,响着,在远处消失!
肖像
一
他相貌不美,身材也不高;
但目光如炬,充满着爱意;
命运在他的额头上存留
青年时代的激情的印记。
他头上的乌发漆一般黑,
他的嘴总是那样的苍白,
不管它是张着还是闭着,
神的话不说就能流出来!……
一旦人间和雷神带给他
战祸的威胁,他火烧火燎:
身为自由的朋友,在万般
隐秘的痛苦中他不苟言笑,
常常一再诅咒那个世界:
爵士、阴险、嫉妒和爱情!……
他诅咒一切,视为春梦,
视为过眼云烟般的幻影。
在阴凄凄的千思万念中,
美的泪水触动不了冷峻。
大自然之子,他到处一人,
在人们当中没有朋友,
像风暴的洪流驱赶着枯叶,
使它蒙难者般在草原被刮走。
二
我们的体重力大的英雄,
格外地壮硕,胖得都出奇,
时常快乐,更经常苦闷,
有时殷勤,有时高傲、生气。
他善良,是我们诗坛一员,
令莫斯科的美人们好笑,
他驾着衰老的飞马的双翅,
朝着想象的世界飞驰。
他的眼睛不大会说话,
他的穿着总是很时髦,
而脸颊像两只圆熟的李子,
讨厌的人世这样诉说道。
三
他是神与人的离经叛道者,
他狡猾、嫉妒、凶狠又好色;
冷漠无情,几乎谁都惧怕,
他的温存也让你感觉危险,
归根结底一句话:坏蛋!……
四
他认为,世上的一切皆空,无论毒药,
还是崇高心灵向往的对象——荣耀。
五
他总是面带愉快的笑容,
他挚爱生命和绯红的青春,
他虽怀着深厚的感情,
不懂得大自然奥秘的底蕴。
他总是坦诚相待,友情不渝;
但不懂得那种燃烧的激情。
六
他喜爱的是轻松的懒散、
幻梦和所有卑微的人们;
他喜爱的是享受人生,
却又是致命情欲的敌人!
他头上那淡褐色的头发,
从两腮一卷一卷地垂挂,
他眼里满含着柔情蜜意,
只偶尔在微微颤动嘴巴!……
致女神
每当我的眼睛在暗夜里没有合闭,
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每当往事的
愧疚呼唤我情不自禁地奔向回忆,
我总要沉湎于多么沉重的幻想境地!……
啊!突然间多少人影和爱的见证人
成群地挤进我的胸怀!……我在爱!
我想得出了神,反复对他们说。但眼前有一张
满含忧伤的负心少女的脸闪现出来……
我尝到了幸福,甜蜜的一瞬已消失,
有如天空中那流星的光辉一闪即逝!
但我哀求你,我忠贞不渝的女神,
让我再爱一次吧!让那灵感的热情
给我一瞬,最后一瞬的温暖吧,
然后就让我心中的热情永远地冷却。
但愿先让我那沉思的排箫的声响,
首先传到我心灵的女皇们的居处!
我哀求你,哀求你,我神圣的天使,
把我的神杖和金色的竖琴挂上苹果树梢,
并请你写清楚:灵感们曾在这里安身!
诗人曾在这里尝过爱情的真实欢乐……
……我会再来这里的,将认不出你们,
响亮的琴弦啊!……
…………
…………
但你忘记了,我的朋友!夜晚时分
我们坐在凉台上的情景,像个哑巴,
我怀着经常有的悲哀在望着你。
你可记得那个瞬间:用长披肩披挂,
我垂下了头,偎依在你的胸口——
你的回报便是叹息,我握住你的手,
你的回报便是那目光,热情而羞涩!
只有月亮是我那些最后的纯洁欢乐的
默不作声的惟一的目击者!……
这些欢乐的火焰早在我胸中熄灭!……
但,亲爱的,经过了一年的别离,
当我把欢乐和痛苦统统都忘记,
你为什么又想让我来迷恋于你?
忘掉我的爱情吧!顺从命运吧!
诅咒我的目光和我甜蜜的欢欣吧!……
忘掉我吧!但愿他人的目光点缀你的青春……
你啊,延伸着永恒海洋般的太空的
那个广袤无垠的国度里的地道居民,
还有这颗恬静可贵的纯洁的良心,
心灵的守护者们哪,永远别跟我离分!
我将会喜爱月亮的无精打采的光辉,
如爱那可爱的已逝年华的模糊丰碑!……
忏悔
女郎
“我来到你这里,神父,
为了忏悔情爱的罪孽、
我的短短的一生中的
悲哀以及不幸的终结!……”
神父
“假如你的灵魂已疲惫,
假如你在真诚地忏悔,
把你的一切痛苦倾吐:
伟大的上帝会恕你的罪!……”
女郎
“不,这里,我并不抱什么希望,
要把灾祸的重负倾卸:
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
何处去寻逝去的岁月?
我不想跪在上帝面前,
淌下热泪求他的拯救,
或者想用美妙的平静,
洗涤我这灵魂的污垢;
我匆匆来到你跟前,
诉说我的整个一生,
免得随着我的辞世
贻害我所爱一切的生命!
听着,你要坚强……耐心点,
须知命运将把我打倒:
但你不要为我祈祷吧,
我也不配别人的祈祷。
我从来没有好好品尝
少年柔情岁月的幸福,
我从来没有好好品尝
儿童应有的天真活泼:
我曾把自己全部身心
交付炽烈难熄的情欲,
它又把我随手交付
那座苦难深重的地狱!……
但甜蜜这个爱的秘密
悄悄躲开了我的眼帘,
青春也像小时跟小时,
紧紧跟随在它的后面。
我很快便知道了灾祸,
知道了我自己的卑微:
我出售我自己的情爱,
但感觉不出它的滋味。
我来到你这里,神父,
为了忏悔情爱的罪孽、
我的短短一生中的
幸福和永远不幸的终结。”
神父
“假如你在痛苦中溶化,
假如你的灵魂已无力,
你却不在忏悔中祈祷,
伟大的上帝不会饶恕你!……”
书信
—1836
叶卡捷琳娜啊叶卡捷琳娜!
你这个人胆子真够大!
从那圣奥古斯丁圣书中
你竟借用了圣洁的话。
然而这些圣洁的名言,
被罪恶玷污得暗淡无光,
它们的意义也改变了,
在这浅蓝色的纸页上。
如我记忆中的醉酒的教士
叶甫塞伊神父,他宣教时
用他那一本正经的语调,
结结巴巴地把孩子们训斥;
刚一开始,简直先得哭……
但请你瞧瞧,敌人力无穷!
刚一结束,所有世俗的人
全都朝着小酒馆启程。
垂危的角斗士
我在自己面前看见一个角斗士……
拜伦
纵情的罗马在欢腾……掌声阵阵,
庄严地响彻宽广的角斗场的上空:
而他——被打穿了胸膛——默默躺着,
双膝沾满了尘土和血,还在滑动。
模糊的眼神乞求怜悯,但已枉然:
骄横的宠臣和阿谀奉承的元老们,
对胜负荣辱都交口称赞,同样犒赏……
权贵和观众哪管你击倒的角斗士!
像个被喝倒彩的演员他被鄙夷、遗忘……
他的血在流淌——已近弥留的时刻,
——死期将到……他心中想象的灵光
突然闪亮……多瑙河在他眼前喧响……
故乡万紫千红……这自由生活之邦;
他看见他为角斗而抛下的家人,
看见他父亲伸出了麻木的手掌,
正呼唤他在风烛残年的靠山……
看见他那些正在耍玩的爱子。
全家等着他带财宝和荣誉凯旋……
他这可怜的奴隶像头野兽倒下了,
只是供那无情的观众片刻的玩赏……
别了,堕落的罗马,——别了,故乡……
你岂不也是这样吗,欧罗巴世界,
这曾为热情的幻想家崇拜的偶像,
在怀疑与激情的搏斗中已心力交瘁,
失去了信仰和希望——像个玩物,
把自己不光彩的脑袋垂向坟墓,
饱受狂欢的观众的嘲笑和挖苦!
你在临终之前的弥留时刻,
嘴里发出深沉的慨叹之声,
注视充满活力的明丽的青春,
为了得到豪华和罪恶的文明,
你早把那年华忘得一干二净:
为要竭力摆脱最后的苦痛,
你还在贪婪地听唱古代的歌声,
听讲那骑士时代的神奇传说——
好嘲笑的谄媚者难实现的幻梦。
希伯来小调
(译自拜伦)
我的心多忧郁。快来呀快来,歌手!
这里有一架金色的竖琴:
任凭你纵情地驰骋在琴面的手指
用琴弦唤醒天国的声音。
既然命运并未把希望永远带走,
它们定会在我心中苏醒,
既然凝固的眼里还有一个泪滴,
眼泪将会融化,流个不停。
任凭你的歌粗犷去吧。一如我的桂冠,
欢快的歌音使我感到阴沉沉!
我告诉你:歌手,我想哭泣,
不然痛苦会使我裂肺撕心。
我的心胸本是靠苦难喂肥养大,
它曾久久地、默默地挨苦受灾;
严峻的时刻到了——如今它被斟满,
像一个斟满毒鸩的死神的酒杯。
题纪念册
(译自拜伦)
有如一座孤寂的青冢,
常常招来路人的凝望,
愿这苍白无力的诗页,
吸引你那可爱的目光。
假如经过许多年之后,
你读到诗人如何痴想,
记起诗人曾怎样爱你,
你就当他已不在人世,
把心儿留在此处埋葬。
〈讽喻奥·伊·辛科夫斯基的短诗〉
外国人挂着外国的招牌,
怎么也掩饰不了自身——
开口谩骂:俨然像德国佬,
夸起人来:显然是波兰人。
堂堂男子汉!这里竟没有……
—1837
…………
堂堂男子汉!这里竟没有
能匹配你的豪迈的奖赏!
举目天国方可以找到它,
人间却没有觅得的希望。
但不偏不倚的人间传说,
将保存你那不朽的功勋,
一旦听到了你的姓名,
你的儿子会心血沸腾。
你的子孙后代将为你
举行闪光的祭奠来缅怀,
还将洒下真诚的泪水
说道:“他曾把祖国热爱!”
谁也不谛听我说的话……
—1837
谁也不谛听我说的话……我孤身一人,
白日即将逝去……条条彩霞挂满天,
朵朵云彩向西方飞驰而去,而壁炉
在我面前噼啪地作响。——我脑中充满
关于未来的遐想……我的岁月成群地
单调不堪地从我的眼前接踵飞驰,
我用我困惑的双眼枉然地从它们之中
寻找被命运指定的一日,哪怕只一日。
我的未来如埋在雾中……
—1837
我的未来如埋在雾中,
往昔充满痛苦和罪恶……
上天为什么不早也不晚,
就在那个时辰塑造我?
造物主安排我如此的命运!
他为何要如此严酷地反驳
我青春时代的千种希望?……
他给了我一杯善与恶,
说道:我要美化你的生活,
你将会在人间被颂扬!……
我就听信了他说的话,
满怀着热情奔放的意志,
我用自己宽阔的心胸
丈量自己未来的得失;
恶与圣物在心中搏斗,
我掐住了圣物的嗓音,
我从心里挤出了泪滴;
像只失去汁液的小浆果,
恶在厄运的风狂雨骤中,
在生活的炎炎烈日下凋落。
于是为投身人生的竞技场,
我透过世俗的种种礼仪
和情欲的莫名其妙的帷幕,
大胆地闯入人们的心里。
囚邻
不论你是谁,我忧郁的邻居,
我像爱少年密友那样爱你,
爱你,萍水相逢的伴侣,
虽然命运玩弄诡秘的把戏,
将我同你永远永远地隔离,
如今用高墙,日后用个谜。
每当一抹晚霞绯红的微光,
把它消逝前告别的绵绵情意,
遥遥送进牢房的铁窗,
而看守拄着丁当作响的长枪,
站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瞌睡,
心中回味往昔的时光。
我总是把额头贴近潮湿的牢墙,
我总倾听:在这阴郁的寂静里,
你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我不知道这歌声唱的什么,
但它饱含着忧伤,它那声浪,
犹如泪珠,轻轻地流淌……
一切便又复苏在我的心房:
有风华岁月里的希冀和爱情,
我又海阔天空地沉入遐想,
我的心充满了激情和热望,
血液在沸腾,泪珠从眼眶往外,
仿佛歌声,轻轻地飘荡。
每逢黄澄澄的田野泛起麦浪……
每逢黄澄澄的田野泛起麦浪,
凉爽的树林伴着微风歌唱,
园中累累的紫红色的李子,
在绿叶的清阴下把身子躲藏;
每逢嫣红的薄暮或金色的清晨,
银白的铃兰披着一身香露,
正殷勤地从那树丛下边
对着我频频地点头招呼;
每逢清凉的泉水在山谷中疾奔,
让情思沉入迷离恍惚的梦乡,
对我悄声诉说那神奇的故事,
讲的是它离开了的安谧之邦,——
此时我额上的皱纹才会舒展,
此刻我心头的焦虑才会宁息,——
我才能在人间领略幸福,
我才能在天国看见上帝……
我俩分离了,但你的姿容……
我俩分离了,但你的姿容
依旧在我的心坎里保存,
像韶光留下的依稀幻影,
它仍在愉悦我惆怅的心灵。
我虽然委身于新的恋情,
对你的幻影却难解难分,
如冷落的殿堂总归是庙,
推倒了的圣像依然是神。
高加索,大地威严的王者啊……
高加索,大地威严的王者啊,
我把潦草的诗篇再次献给你。
你像祝福儿子一样祝福我吧,
再用秋季皑皑的雪峰作献礼。
当我还是个既没尝过爱的滋味,
也毫无虚荣心的孩子的时候,
我就曾在你的山谷中徘徊,
可怕、永恒、阴郁的巨人,你把我
小心地负载着,像个抚育人,
幼小力量的可靠保护者,[有时
我凭幻想热情拥抱你的身影。]
我的想象自由而又轻快,
在你那悬崖绝壁上徘徊,
云雾正在霞光辉耀下弥漫,
毛茸茸像尖顶盔的饰羽一般,
使模糊的山峦更显阴沉。
远处,像架设了永恒的梯级,
从地到天,入我幻想之境,
延伸着一条锯齿形的长带,
一级比一级更蔚蓝、神秘,
满目尽是几乎望不见的山,
威严的高加索的儿子和兄弟。
我不愿意让世人知晓……
我不愿意让世人知晓
自己藏在心底的隐忧;
只有上帝和我的良心
才配评说我的爱和愁。
心儿将会向他们倾诉,
也会向他们乞求怜悯;
但愿即将来惩罚我的,
是制造我的痛苦的人;
庸人俗子的纷纷责难,
岂能使崇高的心灵悲伤;
任凭大海的涛声喧天,
花岗岩的悬崖安然无恙!
悬崖把额头高耸入云,
是两种自然力忧郁的房客,
除去风暴和阵阵响雷,
它不把心思向任何人诉说……
不要嘲笑我这预感不祥的忧愁……
不要嘲笑我这预感不祥的忧愁;
我早知命运的打击迟早会到来,
我早知我这颗受你钟爱的头颅,
定将从你的胸口转向那断头台;
我对你说过,无论幸福或荣誉,
世间都难觅;流血的时刻一到来,
我定会倒下;于是阴险的仇恨,
便会笑着玷污我施展不足的天才;
于是我定将不留痕迹地亡故:
无论留自希望,或者留自痛苦;
然而我将毫无惧色地等待夭折。
我早就该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
任凭世人去践踏我的桂冠吧:
诗人的桂冠,这顶荆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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