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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诗15首

普希金作品崇高的思想性和完美的艺术性使他具有世界性的重大影响,他的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普希金在他的作品中表现了对自由、对生活的热爱,对光明必能战胜黑暗、理智必能战胜偏见的坚定信仰,他的“用语言把人们的心灵燃亮”的崇高使命感和伟大抱负深深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他的作品,激发了多少俄罗斯音乐家的创作热情和灵感。以普希金诗篇作脚本的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 、《鲍里斯·戈都诺夫》、《黑桃皇后》、《鲁斯兰与柳德米拉》、《茨冈》等等,普希金的抒情诗被谱上曲,成了脍炙人口的艺术歌曲;还有的作品还被改编成芭蕾舞,成为舞台上不朽的经典。
普希金的作品被俄国著名的艺术家编成歌剧、舞剧,改编成话剧、儿童剧和摄成电影。他的诗歌被谱成歌曲,流传至今。在苏联,普希金的研究形成为“普希金学”。苏联科学院俄罗斯文学研究所(又名“普希金之家”)是收藏普希金的私人藏书、手稿和研究普希金的中心。多年来,如魏列萨耶夫(编有《普希金在生活中》两卷)、莫扎列夫斯基(著有《普希金》)、齐亚甫洛夫斯基(编有《普希金生活与创作年谱》)、托马舍夫斯基(著有《普希金》两卷)、勃拉戈依(著有《普希金的创作道路》两卷)、梅拉赫(著有《普希金及其时代》)等著名的普希金学者,对普希金研究都作出了很多贡献。俄罗斯文学研究所了17卷本《普希金全集》(1937年~1959年)、《普希金研究与资料》、《普希金委员会会刊》(多册)和《普希金语言辞典》(4卷,1956年~1961年)等。



致巴丘什科夫


朝气蓬勃的哲学家和诗人,

帕耳那索斯幸福的懒汉,

卡里忒斯娇生惯养的宠儿,

可爱的阿奥尼德诸女神的友伴!

快乐的歌手,你为什么沉默,

不再弹拨那金弦的竖琴?

难道你这年轻的幻想家

竟和福玻斯从此离分?


你已不在拳曲的金发上

戴上芬芳玫瑰的花冠,

在葱茏扶疏的白杨树荫下

也不再有妙龄美人围在身边,

你已不再为健康而干杯,

也不为爱情和酒神而歌唱;

不再采撷帕耳那索斯的鲜花,

只满足于一个幸运的开端;

听不见俄国巴尔尼的歌声了!……

唱吧,年轻人!泰奥斯的歌手

曾在你心中注入万般温柔。

丽列塔,欢乐岁月的喜悦,

你那迷人的女友就在你身旁:

对于爱的歌手,爱就是奖赏。

赴快调好你诗琴上的弦索,

在那上面飞舞你灵活的五指,

就像春风吹拂着百花,

请用你那欢乐的情诗,

请用你娓娓动听的情话

把丽列塔唤进你的棚子。

高邈的天空星移斗转,

昏暗的夜空中星光幽微,

就在这遗世独立的幽室,

倾听着天地奇妙的静谧,

我的亲爱的幸运儿啊,请用你

快乐的泪水把美人的胸脯沾湿;

但在你沉醉于爱情的时候,

请你别忘了温柔的缪斯;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更幸福:

去爱——并用诗琴歌唱它的魅力。


在闲暇时刻,当至爱亲朋

前来拜访,聚集在你的四周,

冒泡的美酒噼噼啪啪,

涌出酒瓶,在餐桌上横流,

你就在嬉戏的诗篇中描写

健谈的宾客围着餐桌

怎样谈笑风生和取乐,

描写冒着白泡的酒杯

和晶莹玻璃撞击时的快活。

客人们用碰杯打着拍子,

用七高八低的声音一起

朗读你那快乐的诗句

诗人!写什么,悉听尊便!

你要大胆地把琴弦弹响,

和茹科夫斯基一起歌唱血战,

歌唱战场上可怕的死亡。

你曾在队列中和死亡相遇,

那时由于命运的作弄,

作为一个俄国人光荣地倒下!

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

击中你,几乎要了你的命!……


你还可以学习尤维纳利斯,

拿起讽刺针砭作武器,

随时取来讽刺的哨子,

打击、嘲笑世间的恶习,

谈笑间拿出可笑的例子,

如果可能,也帮我们纠正,

但别去惊动特烈季亚科夫斯基,

他总受到干扰,不得安生。

唉!就算世上没有这个人,

蹩脚诗人也已经够多,

世上的题材已经不少,

值得你的笔去尽情写作!


但是够了!……在这个世界里,

我是个默默无闻的诗人,

不敢用芦笛再吹这些小曲。

对不起——请记住我的忠告:

趁你还受缪斯的宠爱,

趁你还燃烧着庇厄里得斯之火,

你虽被无形的利箭所伤害,

但还不肯就此走向阴曹,

你要把世间的忧烦忘怀。

弹响你的诗琴吧:年轻的奥维德、

厄洛斯和美惠三女神曾为你加冕,

阿波罗曾为你调好琴弦。




讽刺短诗


(仿法国诗人)

你的夫人使我如此神魂颠倒,

如果我命中有幸得到三个

和你的妻子同样标致的美人儿,

我将把两个白白献给恶魔,

只要他同意也收下第三个娇娇。




致尼·格·罗蒙诺索夫


亲爱的朋友,如今你也

驶离了宁静可靠的海港,

你快乐地驾起自己的小舟

驶向汹涌澎湃的海洋;

命运掌握着你的航程,

风和日丽,天空清朗,

展翅的小舟已翩翩起碇,

幸福鼓满了你的风帆。

上帝保佑你不会遇到

雷雨天气而饱受惊慌,

狂风暴雨也不致在你舟前

掀起喧腾怒吼的巨浪!

上帝保佑你在垂暮时分

平平安安地靠拢彼岸,

在那里恬然平静地休息,

和爱情与友谊地久天长!

是的,你不会忘记它们!

可是!我的朋友,我料想,

我不会很快动身前去

那宁静简陋的蜗居同你相见;

也许,在啜饮潘趣酒的时刻,

你会把我这朋友怀想;

当我走进新居的时候

(每个人都命中注定要长眠),

请说一声:“在世时他爱过,

上帝保佑他永远欢畅!”




题雷布什金


从前,自古以来的英雄,

一旦结束了与敌人的光荣战争,

便把宝剑悬挂在祖先的帐篷上,

而结束了笔墨官司的悲剧家布隆

却把耳朵挂在他家的上方。




皇村中的回忆


阴沉的夜幕悬挂在

蒙眬睡去的天穹上;

山谷和树丛在悄无声息的静寂中沉睡,

远处的树林在灰白的浓雾中隐藏;

隐隐听见潺潺的流水悄悄流进橡树林的清荫,

隐隐听见风儿轻轻吹来,停在树叶上悄然睡去,

娴静的月亮像一只端庄持重的天鹅

在银白色的云端游弋。


瀑布像一股晶莹的河水

从巉岩累累的山冈上泻下,

那伊阿得斯们在平静的湖面上嬉戏,

激起微微的浪花;

那边,一座座雄伟的宫殿默默地

矗立在圆拱上,直插云霄。

尘世的神祇们是不是在这里欢度太平盛世?

这里可是俄国的密涅瓦的神庙?

这里可是北方的乐土,

山明水秀的皇村花园?

在这里,俄罗斯的雄鹰打败了狮子,

正在太平和欢乐的怀抱中安眠。

那黄金时代已经飞驰而去,

那个时候,在伟大女皇的治理之下,

快乐的俄罗斯名扬四海,

在太平中繁荣强大!

在这里每走一步都会在心灵中

勾起对已往岁月的回忆,

俄罗斯人环视四周将会感叹:

“女皇已不在,一切已逝去!”

于是沉思起来,在肥沃的岸边

默默地坐下,倾听风儿的低吟,

流逝的岁月在眼前一一掠过,

心儿在甜蜜的欣喜中沉浸。

他看见:一座纪念碑

耸立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波浪在四周翻腾,碑顶上有一头幼鹰

正展开宽阔的翅膀。

沉重的铁链,还有迅猛的雷电,

在那雄伟的石柱上绕了三匝;

白色的浪涛哗哗地扑打着柱脚,

破碎了,激起晶莹的浪花。


在郁郁葱葱的松林浓荫中,

另一座纪念碑普普通通。

啊,卡古尔河岸,和你相比它多么渺小!

可它是亲爱祖国的光荣!

啊,俄罗斯巨人,你们是永世不朽的,

在战斗的暴风雨中你们锻炼成长!

啊,功臣们,叶卡捷琳娜的朋友,

你们的美名将世代为人颂扬。


啊,名留青史的战乱时代,

你是俄罗斯人的光荣的见证!

你目睹奥尔洛夫、鲁缅采夫和苏沃洛夫

这些斯拉夫人的威严的子孙,

用宙斯的雷霆夺取了胜利;

全世界为他们英勇的战绩而震惊;

杰尔查文和彼得罗夫曾用铿锵的诗琴

高声讴歌这些英雄。


可是你这难忘的时代也飞逝了!

一个新的时代不久后又看见

一场场新的战争和战乱的惨状;

黎民的命运原离不开苦难。

那只好战的手掌又挥起血腥的利剑,

上面闪耀着皇帝的狡猾和疯狂;

世界的灾星升起了,一场狂暴的战争

很快又放射出可怕的火光。


敌人像一股汹涌的急流

奔驰在俄罗斯人的土地上。

昏暗的草原还沉浸在深沉的梦境,

鲜血的热气在旷野里飘荡;

和平的村庄和城市在黑暗中燃烧,

天空被熊熊的大火照得通红,

茂密的森林掩护着逃难的百姓,

犁铧生了锈,没有人使用。


敌军在进攻——势不可当,

一切都摧毁了,化为灰烬,

柏洛娜那些阵亡的子孙,

一个个幽灵,结成了一支游魂的大军。

他们不断走进幽暗的坟墓,

有的在静谧的黑暗里流浪在森林中,

但响起了呐喊声,迷茫的远方军队在行进!

盔甲和宝剑发出铿锵的和鸣!……


颤抖吧,异邦的军队!

俄罗斯的儿郎正开往前线;

老少齐奋起,向顽敌发起猛烈的攻击,

复仇的怒火燃烧在他们的心间。

发抖吧,暴君!覆灭的时刻已经临近!

你会看见,每个士兵都勇不可当,

他们立下誓言:不是获胜就在战斗中牺牲,

为了罗斯,也为了神圣的教堂。


烈性的战马斗志昂扬,

漫山遍野布满了士兵,

队伍连着队伍,人人敌忾同仇,

胸中激荡着杀敌的热情。

军队奔向残酷的血宴,给刀剑寻找祭品,

战斗打得白热,高地上大炮齐鸣,

烟尘滚滚的空中,刀箭嗖嗖直响,

盾牌上布满了血痕。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俄国人胜利了!

不可一世的高卢人在纷纷逃窜;

但是天庭的主宰在战斗中还给那强者

洒下最后一束光线,

白发的统帅并不在这里叫他灭亡,

啊,鲍罗金诺,血流成河的战场!

高卢人的猖獗和傲气并不就此收敛,

唉,他们爬上了克里姆林宫城墙!……


莫斯科,我亲爱的故乡,

在我青春年华的清晨,

我在你怀里消磨了多少欢乐的黄金时刻,

不知道痛苦,也没有遭到厄运。

你见到过我的祖国的仇敌,

鲜血曾把你染红,烈火曾把你吞没!

但我没有牺牲生命来为你复仇,

只是空怀满腔的怒火!……

教堂林立的莫斯科啊!何处是

你的美景,何处是故国的旖旎风光?

从前映现在眼前的雄伟城市

如今竟成了一片瓦砾场;

莫斯科啊,你的荒凉使每个俄国人吃惊!

沙皇和王公将相的宫殿都荡然无存,

—切都被大火焚毁,塔顶都黯然无光,

富豪的高楼也成了灰烬。


从前绿荫如盖的树林和花园

掩映着金碧辉煌的殿堂,

那里桃金娘散发着芬芳,菩提树婆娑起舞,

如今只有焦炭、灰烬和断墙。

在夏日的夜晚,在那美妙的静谧时刻,

人们嬉戏的欢笑声再不会传到那里,

河岸和明亮的树林再不会燃起辉煌的灯火,

一切都荒芜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宽心吧,俄罗斯城市之母,

请看那侵略者的覆亡,

如今造物主已伸出复仇的右手,

按下他们那高傲的颈项。

看吧,他们正在逃窜,连回头都不敢,

他们血流成河,把雪地浸润,

逃窜着——在黑夜中遭到饥饿和死亡,

俄国人的剑在后面追赶他们。


啊,你们都被欧洲

强大的民族吓得发抖,

啊,高卢强盗,你们都被投入了坟墓,

啊,多么可怕,多么严峻的时候!

你在哪里,幸运和柏洛娜的宠儿?

你曾蔑视信仰、法律和真理之声,

你目空一切,妄想用刀剑推翻各国君主,

但你消失了,像拂晓时的噩梦!


俄国人进入了巴黎!复仇的火炬在何处?

高卢啊,快低下你的脑袋。

但我看见了什么?俄国人送来了金色的橄榄枝,

面带微笑来把冤仇解开。

但远处还轰响着战斗的炮声,

莫斯科像北方的草原一样阴沉,

可它带给敌人的不是灭亡,而是援救

和对国土有益的和平。


啊,充满灵感的俄罗斯诗人,

你曾歌唱过勇猛的大军,

请在你的朋友们当中用你火热的心

弹起黄金铸成的诗琴!

请再次为英雄们流泻出你那和谐的声音,

那震颤的琴弦会在众人心中播下火种,

年轻的士兵会振奋起来,抖擞精神,

在战争诗人的歌声之中。




罗曼斯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

有个少女行走在野地里,

她那颤栗的双手怀抱着

不幸爱情结下的秘密果实。

森林和山峦是那么寂静,

一切都在黑夜中沉睡,

她怀着恐惧抬起眼睛,

仔细环顾着她的周围。


她叹了一口气,把目光停在

这个无辜的婴儿身上……

“你睡着,孩子,我的心肝,

你不懂得母亲心中的悲伤,

等你睁开眼睛就会痛哭,

你再不能贴近妈的心,

明天你再也尝受不到

你那不幸母亲的亲吻。


“你怎么呼唤她也是枉然!……

我的罪孽将成为一生的羞耻,

你永远也不会记得亲娘,

而我却不会把你忘记;

别人会把你抚养成人,

告诉你:‘你不是我家的孩子!’

你会问:‘我的爹娘在何方?’

但你找不到亲人的踪迹。


“我的宝贝在别的孩子中间

将忍受绵绵愁思的痛苦!

一生都怀着忧郁的心情

注视母亲们对儿女的爱抚;

你将孤独地到处流浪,

诅咒这极不公平的世界,

你会听到恶毒的谩骂……

那时候你要宽恕我啊,宝贝……


“也许,你这可怜的孤儿,

会找到并且拥抱你的父亲,

啊!他在哪里,亲爱的负心汉,

我至死难以忘怀的心上人?

那时你要安慰那苦命的孩子,

告诉他:‘她已经与世长辞,

劳拉受不了生离死别,

已经抛弃这凄凉的人世。’

“瞧我说了些什么?……也许

你会遇到罪孽深重的母亲,

你悲伤的眼睛会使我惊慌!

亲生的儿子怎能不相认?

啊,但愿我虔诚的祈求

能感动那严酷的命运之神……

但也许我们会当面错过,

我将要和你永远离分。


“不幸的孩子,你在安睡,

最后一次紧偎着我的胸膛,

是这不公正的可怕的法律

判给我们痛苦和悲怆。

趁着年龄尚未驱走你的

欢乐,你睡吧,我的孩子!

生离的悲痛暂时还不会

触动你童年宁静的日子!”


但是树林后边的月亮突然

照亮了她近旁的一座小屋……

她颤抖着抱紧怀里的孩子,

向小屋慢慢地移动脚步;

她弯下腰,轻轻地把婴儿

放在那陌生人家的门口,

恐惧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在黑暗的夜色中悄悄溜走。




勒达(颂诗)


幽暗的小小树林里,飘香的菩提树荫下,

高高的芦苇丛当中,流动着银白的小河,

微风轻拂着小河的流水,

波浪泛起珍珠般的泡沫,

一个含羞的美女脱下衣衫,

漫不经心地把它丢在小河的岸上,

那流水漾起翻腾激荡的碧波,

把少女迷人的躯体快乐地摇荡。


你这树林里匆匆的居民,

请你安静点,啊,小溪!

静静地流呵,潺潺的流水!

可别惊动这美丽的少女!


勒达胆小地瑟瑟颤抖着,

雪白的胸脯微微地起伏,

波浪不复在她身旁拍响,

微风也不敢对着她轻拂。

树林停止了簌簌的喧闹,

天地在美妙的静谧中沉醉,

林神相信了胆怯的波浪,

继续着她那不休的巡弋。


但是岸边的灌木丛里突然响起了声音,

那美丽的少女给吓得心里发了慌;

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不敢喘一口气,

这时在依依的垂柳旁出现了鸟类之王。

它展开那骄傲的双翼,

游向美丽的少女——心里充满了欣喜;

它庄重地驱赶着波浪,激起哗哗的浪花,

它搏动着双翼,

时而拳起长颈,

时而谦逊地对着勒达把骄散的头低垂。


勒达高兴地笑了,

突然响起一声

喜不自胜的欢叫,

多么放荡的场景!

在俊俏的勒达面前,

天鹅俯伏在水里,

响起一声呻吟,

又悄然静寂,

那林中的女神,

在柔情中沉醉,

暗地里看见了

两个天神的奥秘。


妙龄的美女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平静的眼睛,懒洋洋地叹息,

她看见了什么?——在鲜花铺成的卧榻上,

她安静地躺在宙斯的怀里;

年轻人的爱情在他们的胸中激荡,——

那迷人的良辰美景已为他们从天而降。


你们要接受这样的教训,

玫瑰花儿,美丽的女郎,

要当心哪,在夏天的傍晚,

在幽暗树林里的小河上:


在那幽暗的树林里,

热情的厄洛斯常在那里躲藏,

他随着清凉的河水奔流,

把他的箭藏在浪花中间。


你们要接受这样的教训,

玫瑰花儿,美丽的女郎,

要当心哪,在夏天的傍晚,

在幽暗树林里的小河上。




STANCES


您曾否见过娇柔的玫瑰?

春回大地时,它蓓蕾初放,

它是明媚春日的爱女,

它是甜蜜爱情的形象。


如今叶芙朵季雅正出落得

像它一样,也许还要娇艳,

春天屡屡看到她盛开,

俏丽、娇嫩,像它那样绚烂。


可是,啊,那狂风和暴雨,

这些严冬的残暴的儿子,

很快就在我们头上咆哮,

冻结了江河、土地和空气。


再没有花朵,再没有玫瑰!

那爱情的可亲可爱的闺女,

刚刚开放,便枯萎凋落了,

那明媚的春日就这样逝去!

叶芙朵季雅!爱吧!时光不等人,

珍惜您这快乐的华年,

到我们老境凄凉的时候,

难道能见到爱情的火焰?




我的肖像


您向我讨取我的肖像,

我只能按本性描写一下:

亲爱的,它立刻就能画成,

但只是一幅小型的图画。


我是个年轻的浪荡公子,

还在初级学校里读书;

一点不愚蠢,说起话来

不腼腆,也不会丑态百出。


我从来不是个饶舌的人,

也不是巴黎大学的博士——

那种人和我本身相比,

更咋咋呼呼,更令人鄙视。


我的身材和那些细高个

确实未必能比个高下;

我脸色红润,头发金黄,

还有一头拳曲的头发。


我喜欢人群,人多时的热闹,

我深深憎恨孤独的烦恼;

我厌恶争吵和无尽的辩论,

其中也包括枯燥的说教。


我非常喜爱戏剧和舞会,

还有,若要我将实话奉告,

我要说,我还喜欢……

如果不是在皇村学校。


我亲爱的朋友,凭这些特点

您已经可以认识我的风貌。

不错,我喜欢这种本色,

上帝是这样把我创造。


恶作剧,我是真正的魔鬼,

我的脸和猿猴可相提并论,

我的举止非常非常轻佻,

您瞧,这就是真实的普希金。




【一八一五】

致娜塔莎


美丽的夏日枯萎了,枯萎了,

明媚的日子正在飞逝;

夜晚升起的潮湿的浓雾,

正在昏睡的夜色中飞驰;

肥沃的土地上庄稼收割了,

嬉闹的溪流已变得冰冷;

葱茏的树林披上了白发,

天穹也变得灰暗朦胧。


娜塔莎,我的心上人,你在哪儿?

为什么看不见你的倩影?

难道你不愿意和心上的人儿

共享这仅有的短暂的光阴?

无论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无论在芬芳的菩提树荫里,

无论是早晨,无论是夜晚,

我都看不见你的踪迹。

冬天的严寒很快很快

就要把树林和田野造访,

熊熊的炉火很快就要

把烟雾腾腾的小屋照亮。

我啊看不见这迷人的少女,

独自在家里暗暗地伤感,

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黄雀,

只把我的娜塔莎思念。




小城


(致***)

亲爱的朋友,原谅我

两年来未曾问安,

哪怕给你写封信,

我也找不到空闲。

自从乘着三驾马车

离开简朴的家园,

来到伟大的彼得城,

我度过一天又一天,

过着无事忙的日子,

两年来直忙得团团转,

我打哈欠,找乐子,

又上剧场,又赴宴;

我没有一天清静,

唉,没有一时的安宁,

就像复活节的礼拜四,

精疲力竭的诵经士

在诵经台旁念经。

但是,荣耀归于主,

这会儿我好歹总算

走上了平坦的大路;

我把操劳和悲伤

一起推出了大门,

实在惭愧,它们竟

长久地把我戏弄。

我这懒惰的聪明人,

远离喧嚣的人群,

来到了这座小城,

在神圣的静谧之中,

为无闻感到幸运。

我租下一所明亮的小屋,

有长沙发还有壁炉,

三个房间很普通,

没有金银古铜器物,

也没有订购的地毯

把嵌木地板保护。

小窗朝向悦目的花园,

那里的菩提古老苍劲,

稠李花儿竞相开放;

在炎热的中午时分,

葱郁的白桦林荫道

给予我阴凉的树荫;

那里雪白的铃兰花

间杂着娇柔的紫罗兰,

一道端急的溪流

淙淙地流过篱笆旁,

那不为人注目的水流

把一朵小花带往远方。

你的善良的诗人

在这里生活得很称心;

不用去社交界应酬;

也听不见大街上

轿车烦人的辘辘声;

这里是那么清静;

只偶尔有一辆大车走近,

在马路上发出咿呀声,

或者赶路的旅人

来我家临时借宿,

用他赶路的手杖

轻敲着我家的栅门……


这样的人有福了,

他能自得其乐,无虑无忧,

福玻斯与小厄洛斯

和他暗暗交上了朋友;

这样的人有福了,

他能在广阔的天地里,

在僻静的角落,戴着睡帽,

无忧无虑地度日,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全不用为客人日不暇给!

没有人,没有人来打扰,

他可以单独一个人

在床上睡一会儿懒觉;

心血来潮,他可以

召来一大群诗神,

愿意,就甜甜地睡一觉,

俯身对着里甫马托夫,

静静地打一会儿盹。

亲爱的朋友,我现在

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和一大群无耻的仆人

永远脱离了关系;

我独自躲进书房里,

一点不感到孤寂,

我是那么满心欢喜,

常把整个世界忘记。

我的朋友是一群古人,

帕耳那索斯的献身者;

在那普通的书架上,

在塔夫绸的窗帘下,

他们和我共同生活。

歌手个个健谈活泼,

散文家也风趣诙谐,

他们都在这里排排坐。

莫摩斯和密涅瓦的儿子,

诗人中的卓越之士,

菲尔奈的恶毒宣传家,

皓首的顽童,你也在这里!

他为福玻斯所养育,

从小就是个诗人;

他拥有最多的读者,

却很少人为他伤脑筋;

他是欧里庇得斯的对手,

温柔的埃拉托的友人,

阿里奥斯托和塔索之孙,

还用我说吗?……老实人的父亲——

他处处显得伟大,

是个无与伦比的老人!

除了伏尔泰,还有

维吉尔、塔索和荷马,

一个个出现在书架。

在清晨闲暇的时刻,

我喜欢翻阅它们,

叫它们彼此离分。

年轻的美惠女神的后裔,

多愁善感的贺拉斯,

接着也和杰尔查文

双双来到我这里。

还有你,亲爱的歌手,

你以令人沉醉的诗篇

迷住了千万颗心,

你也在这里,快乐的懒汉,

心地纯朴的哲人,

诗人瓦纽沙·拉封丹!

亲切的德米特里耶夫

因喜欢你的构思,

和克雷洛夫在你身旁

找到了可靠的栖息之地。

这是金翅膀的普赛克

所挚爱的亲密朋友,

啊,心地善良的拉封丹,

他竟敢和你来一场格……

如果你还能感到惊奇,

那就惊奇吧:你不是才手!

爱神阿穆尔所培育的

韦尔吉耶、巴尔尼和格雷古,

都在角落里落户

(在冬天的傍晚时辰,

他们不止一次走出来,

驱走我眼前的梦神)。

这里还有奥泽罗夫、拉辛,

卢梭和卡拉姆辛,

文学泰斗莫里哀,

冯维辛和克尼亚日宁。

接着是严厉的批评家

庄严地皱着双眉,

正气凛然地出现在

他那十六卷巨著里。

虽然做诗匠都害怕

拉加普的鉴赏力,

可我得承认,我还是

常花时间看他的文学史。


那些小学生的言谈,

蒙着厚厚的灰尘,

找到了葬身之地,

在书架的最低层,

维兹戈夫的著作,

格鲁彭的赞美诗,

呜呼!这些个作品

只有老鼠最熟悉。

祝愿这些诗歌与散文

得以长眠,被永久遗忘!

(你也知道这缘由,)

我利用它们作伪装,

把一本羊皮笔记簿

秘密在其中收藏。

这一卷宝贵的手稿

已珍藏了几世纪,

我无偿地得到它,

是我的一个堂兄弟,

俄国军队里的军人,

一个骠骑兵的赠与。

看样子,你有点怀疑……

其实这不说自明;

是这样,这是些不愿

送出去发表的作品。

帕耳那索斯镣铐的仇敌,

“荣誉的子孙,我赞颂你们!”

啊,公爵,缪斯的密友,

我喜爱你的诗歌游戏,

喜爱你的书翰之中

辛辣讽刺的诗句,

讽刺诗中的世界知识

和你纯净的文体,

热情奔放的歌咏中

轻松活泼的俏皮。

还有你,大胆的讽刺诗人

也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你在阴间发出的嘘声,

叫诗人们激愤不已,

就像年轻的时候

你把他们一起推进

雾茫茫的忘川波浪里;

还有你,精于构思的

布雅诺夫的歌者,

你有那么多珍贵的描写,

你的鉴赏力堪称楷模;

还有你,无价的诙谐作家,

你竟把悲剧女神

专用的厚底靴和短剑

交给淘气的喜剧女神!

谁的笔能为我描绘,

谁的笔能描写出

这样的人物性格!

我在这里看见黑姑娘

和波德希巴一起流泪,

公爵在长凳下发抖,

整个议会在那里打瞌睡;

几个被俘的皇帝

在悲剧性的动乱中

忘记了战争和厮杀,

把陀螺转个不停……

我还要提到一位好汉,

他抓住有利时机,

他把自己的逸事

写满了半本笔记!

啊,在帕耳那索斯山上,

你是一位不大的贵族,

但在烈性的珀伽索斯背上,

你却是个豪勇的骑士!

胡乱涂写的颂诗,

装饰阁楼的废物,

一代一代地高叫:

伟大,伟大,斯维斯托夫!

我知道你有多少才能,

虽然我不是很内行,

但在这里我却不敢

为你编织恭维的花环:

应该用斯维斯托夫的笔法

来歌颂斯维斯托夫;

可是,见你的上帝去吧,

要是像你一样,我发誓,

从此我不再写作。


啊,你们,这荒凉住处的

我所挚爱的作者!

从今天开始,请你们

占用我悠闲的时刻。

我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

我有时独自沉思默想,

有时随着自己的思绪

飘飘然进入了天堂。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

晚霞的最后一缕光芒

在灿烂的天边隐没,

一个个明亮的君王,

闪烁不定的夜空的主宰,

便优游地出现在天上,

树丛在静静地打盹,

林中响起飒飒声,

我的保护神已悄悄

翱翔在我的头顶;

在这夜晚的寂静里,

我把自己的歌声

融进牧童的风笛。

啊!谁能在青春年华

从福玻斯手里得到诗琴,

他就是最幸福的人!

他会像天庭里勇敢的居民

高高地飞向太阳,

成为超凡脱俗的人,

而荣誉将向他大声宣告:

“诗人不朽,将百世流芳!”


但我是否为荣誉而骄傲?

但我是否为不朽而竞逐?……

我乐于拼命去争辩,

却不为此而打赌。

也许有那么一天,

天神阿波罗想起

在我身上打上他的印记;

我闪耀着天神的光芒,

大胆地振翼高飞,

登上缪斯的赫利孔山。

我不会完全化为灰烬,

也许福玻斯的年轻儿子,

我的文明的曾孙,

会在一天的午夜里

来到我这先祖的跟前,

和我的幽灵谈天,

并且在我的鼓励之下,

抚着诗琴,为我轻叹。


亲爱的朋友,此刻

我被壁炉的火光照亮,

正坐在窗口前面,

对着羽笔和纸张。

如今,我心潮澎湃,

不是因为面对荣誉,

而仅仅是为了友谊。

我的朋友,我感到幸福无比。

为什么友谊的姐妹,

青春年华的爱恋

使我的心枉自狂燃?

难道说金子般的青春

枉然赐与我玫瑰,

在我那痛苦的命运

开始形成的尘世,

却注定我要永远流泪?……

歌手的亲密旅伴,

任意驰骋的梦幻!

啊,愿你同我在一起,

和快乐握手言欢,

拿出你的大酒杯,

沿着恍惚的小径,

带我登上幸福之巅;

在夜阑人静的时刻,

当那安眠的罂粟,

催我闭上慵倦的双眼,

请展开轻风般的双翼,

来到我狭窄的小屋,

轻轻敲开我的门扉,

在那迷人的静谧中,

拥抱你钟情的伴侣!

梦幻!在这魔幻的居室,

请展现我亲爱的姑娘,

我的宝贝,我善良的神明,

我的爱情倾注的对象,

闪耀天庭光芒的双眸——

它将爱火注入众人的心坎,——

那迷人的优美身段,

雪花般洁白的容颜;

想想看,她已经安静地

坐在我的双膝上,

在一阵阵绵绵的情意中,

她俯身对着我,用她

热烈的胸脯紧贴我的胸膛,

嘴唇对着我的嘴唇,

美人儿脸蛋儿绯红,

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什么你像无形的箭

一会儿已飞到远方?

你把我哄骗,得手了,

就溜掉,一去不回还!

没听见我的哭泣和呻吟,

如今飞逝的梦在何方?

诱惑者已经消失,

留在心里的只有惆怅。


但是,亲爱的朋友,

谁能常在幸福中陶醉?

受苦的灵魂在愁闷中

也在寻找着乐趣:

我喜爱在夏日里

怀着忧愁独自散步,

在静悄悄的河岸上

迎接黄昏的薄暮,

眼中含着甜蜜的泪水

遥看昏黑的远处;

我喜爱带着马洛

在晴朗的天空底下

到湖岸旁边小坐,

那里雪白的天鹅

离开岸边的庄稼,

怀着爱恋和柔情

携同它亲密的挚友

骄傲地扬起长颈,

在金色的波浪上畅游。

或者,为了散散心,

放下阅读的书本,

在我闲暇的时刻,

到一位亲切的老太太那里,

喝一杯芬芳的清茗;

我无须去吻她的手,

也无须对她碰响鞋跟,

她也不对我行个屈膝礼,

立即就对我说出

好多好多的新闻。

她从四面八方收集

各种各样的消息,

什么事情她都要打听:

谁在谈恋爱,谁家死了人,

谁家的妻子赶时髦,

给丈夫戴上绿头巾,

谁家的菜园子里

白菜花儿开得勤,

有个福玛无缘无故

把老婆教训了一顿,

安托什卡弹着弹着

打断了他的三弦琴,

老太太把新闻都说遍,

她一边讲着各种事,

一边编结着衣裙;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

想着自己的心事,

没有听进她的新闻。

我记得一次在京城

聆听大胆作诗的

斯维斯托夫的诗歌,

那时他兴高采烈

给我读自己的创作,

啊,当时,我敢肯定,

是上帝在考验我的耐心!


有时,我那善良的芳邻,

他已经七十挂零,

早已解除了军务,

是个少校——退休的军人,

他出于友谊邀请我

到他家里去宴饮。

在这欢乐的晚宴上,

老头儿好不开心,

他手捧祖传的酒杯,

畅谈往日的功勋,

在他受伤的胸膛

佩戴着奥恰科夫勋章,

回想那一次战斗,

连队一马当先在战场,

他迎着荣誉冲向前,

不料碰上了炮弹,

倒在血染的谷地,

手里还握着宝剑。

我总是由衷地高兴

和他一起消磨时间,

可是,上帝,对不起!

我实在十分抱歉,

又对你那些神职人员,

在城里任职的教士,

我怕听他们交谈,

为此我不能忍受

那些结婚的筵席,

因为那些乡村教士,

我一点也不喜欢,

就像犹太教让教皇讨厌,

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只有刁钻古怪的书吏——

他们受贿发了财,

还支持别人进谗告密。


不过,亲爱的朋友,

我们若能很快见面,

在畅饮几杯之后,

忧愁就将烟消云散,

那时,我对上帝发誓

(我一定履行誓言),

我愿和乡村教士

在一起祷告上天。




水与酒


我喜欢在酷暑难当的中午,

从小溪里掬起一捧凉水,

在远离尘嚣的静谧树林里

观看碧波拍岸的小溪。

当有人往酒杯里斟满美酒,

泡沫冒出传递的酒杯,

朋友们,你们说,谁不从心里

兴高采烈得流下热泪?


要是有人被狂暴的恶念

迷了心窍,首先伸出罪恶之手,

啊,可怕!……往酒里掺了水!

这狂徒定会遭到诅咒,

连同这流氓的祖宗八代!

让他从此再不能饮酒,

或者,分不清拉斐特和齐良姆,

即使有几杯美酒在手!




离弃


“一切都过去了!

恋爱的花季

已擦身而过。

爱情的磨难!

你权且偷安

于遗忘的王国。

于是我尝到了

情变的甘甜;

我遗忘了骄傲的

海伦的锁链。

心灵,你自由了!

把一切遗忘吧;

有了新朋友,

你就很欢畅,

等春风一起,

娇艳的玫瑰

将醉倒风郎。

在风流的少年,

我曾经深陷

美女的情网。

我不再长吁

和短叹,我要

将爱情忘记;

再不受煎熬!

心中的悲愁

将很快了断。

年轻的歌手,

海伦的美艳

可是为你而生,

像一朵玫瑰?……

所有为她的美

而倾倒的人,

将成群结队

把梦想猛追;

在恬静的家园,

在老家的庭院,

我顺从天意,

借助一杯酒,

用它来解愁。

我端坐竖琴前,

为我的朋友,

用灵巧的双手,

拨动那琴弦。”


在落寞的分离中,

我独自遐想,

在悲伤和痛苦中,

我寻找欢畅;

我多想驱散

心中狂燃的

海伦的倩影。

在去年春季,

我忽然想起

对赫洛亚钟情。

像晨光熹微时的

一阵阵轻风

把一片树叶

频频地吹动,

我这多变的人

怎能够安分,

于是激情汹涌,

对丽拉、婕米拉

和众美人钟情,

更向她们献上

心儿和诗琴。

结果呢?我枉然

从美人的胸前

拉下她的披肩。

想离弃亦徒然!

我心中猛燃

海伦的倩影!

我心中的欢愉,

我冷若冰霜的爱,

为了我的愁绪,

你快回来吧!

不幸的诗人

白白地吁求,

心中的遗恨

竟没有个尽头……

我心头凄凉,

腿地悲伤,

寻找着归宿!

我为世人所遗忘,

头戴着荆冠,

在锁链下苦度……




致李锡尼


李锡尼,你可曾看见,年轻的维杜里

头上戴着桂冠,身穿绛红的宽袍,

神情傲慢地斜躺在飞快的马车上,

穿过密集的人群奔驰过通衢大道?

你看,大家都对他也谦卑地鞠躬致敬,

你看,卫士们都在驱赶不幸的人民!

一长串谄媚者、元老院议员和美女

用一双双媚眼瞧着他,都那么恭顺;

他们颤栗着捕捉他的一笑和顾盼,

就像在等待诸神降下奇妙的祝福,

无论幼小的儿童还是白发的老叟,

都默默地在这偶像前面跪拜俯伏:

对于他们,那在泥泞上留下的车辙

也是一种可敬而且神圣的纪念物。


啊,罗慕路斯的人民,你倒下很久了吗?

是谁把你们奴役,用强权制服你们?

堂堂的公民竟然受到重轭的压制。

啊,苍天,谁的,你们都成了谁的顺民?

(要我说吗?)是维杜里!祖国的耻辱,

一个淫荡少年竟登上成人的议院;

暴君的宠儿竟把软弱的元老院统治,

给罗马戴上枷锁,损害祖国的尊严;

维杜里做了罗马皇帝!……啊,耻辱,啊,时代!

莫不是整个世界遭到了灭亡的灾难?


但那是谁在柱廊下面低着头行走,

披着破烂的斗篷,拄着行路的手杖,

满面愁容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达梅特,真理的朋友,哲人,你去何方?”

“我漫无目的,我早已看到,并且沉默,

我憎恨奴役,要离开罗马,永不回还。”


李锡尼,我的好朋友!我们不也可以

恭顺地向福耳图那和理想膜拜,

学习那白发的犬儒主义者的榜样?

不也可以把这个淫乱的城市远远抛开?——

无论法律、正义,还是执政官、护民官,

甚至荣誉、美色,这里一切都可以买卖。

让格莉采丽亚那个年轻的美人儿

像公用的酒杯一样,为公众所享用,

把一些涉世不深的人拉进买卖的网!

我们这些老年人都羞于任意放纵,

让爱虚荣的青年去尽情寻欢作乐,

让无耻的克利特,权贵的奴仆高奈里

去兜售自己的卑鄙,厚颜无耻地

在达官和富豪的府第间爬来爬去!

我的心属于罗马,自由在胸中沸腾,

我的胸中伟大民族的精神没有沉睡。

李锡尼,让我们赶快远远地离开

这忧虑、没头脑的贤士,骗人的美女!

我们蔑视心中忌妒的命运的打击,

把祖国先人的神灵迁移到乡村去!

在古老树林的清荫之中,在大海边,

我们不难找到僻静而明亮的居室,

在那里我们不必担心世人的扰乱,

可以在幽静的山林深处安度晚年,

那里,我们可以安坐在舒适的一角,

对着小小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片,

一边啜饮陈年美酒,一边回忆往事,

用无情的尤维纳利斯精神来激励自己,

用严正的讽刺诗描绘人间的恶行,

向后代揭露这个时代的风尚习气。


啊,罗马,充满淫荡和暴行的骄傲之邦!

报复和惩罚的可怕一天终会到来。

我已预见到这种威严强盛的末日:

这世界的王冠就要滚落,滚落尘埃。

一些年轻的民族,野蛮争战的儿子,

他们强大的巨掌将对你举起刀剑,

这些民族将会越过千重山万重海,

像奔腾激荡的大河扑到你的身边。

罗马将会消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于是旅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堆废墟,

将会沉浸在郁悒的思索中,感叹说:

“罗马生为自由之邦,却毁于奴役。”




致巴丘什科夫


从前当我刚刚出生

在赫利孔的山洞里,

为了对阿波罗表示崇敬,

提布卢斯给我洗了礼,

从小哺育着我的是那

灵泉——清澈的希波克林,

我在春天的玫瑰花丛下

成长为一个诗人。


赫耳墨斯快乐的儿子

很喜欢我这孩儿,

在金色的活泼的童年,

送给我一支芦笛。

我和它早就相识,

我不停地吹着这笛子,

虽然我吹得不合拍,

但缪斯并不嫌弃。

啊,你这颂赞娱乐的歌手,

波墨斯河女神的友伴,

你对我抱着热望,

要我疾飞在荣誉的诗坛,

要告别阿那克里翁,

跟着马洛的诗篇,

在诗琴的伴奏底下

讴歌战争的血宴。


福玻斯给我的不多:

有限的才能,一点儿愿望。

我远离自己的家园,

在异乡的天空下歌唱,

我怕和鲁莽的伊卡洛斯

一起飞行实属必然,

我不怕艰辛,将走自己的路:

让人人行事凭自己的心愿。

冯 春 译




古 体 诗 的 声

古体诗中,对四声没有严格要求,对平仄也没有任何规定。唐代以前,诗歌没有关于平仄的明确规则。唐宋以后,古体诗的平仄也是完全自由的,很多诗人在写作古体诗时,刻意避免律句,想尽可能地将古体诗与律诗区别开来,以显风格高古。
让诗作呈现高古风格的具体做法是多用拗句,从两个方面来看古体诗中的拗句:
1.看句尾三字。常见拗句有以下四种三字尾:
甲:平平平。此句式被称为“三平调”,是古体诗最明显的特点之一,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此诗中,第二句句尾“巢南枝”三字皆为平声。
乙:平仄平。
丙:仄仄仄。
丁:仄平仄。
2.看全句平仄。拗句的平仄是相因的,而不是交替的。或二、四字都仄;或二、四字都平。七字句中,四、六字都仄或都平。
试以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为例: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这首诗中,“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狐裘不暖锦衾薄”三句均是“三平调”。其中“北风卷地白草折”,“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五句平仄相因。而“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句符合上述两种情况。
虽然古体诗对四声没有严格的要求,但是优秀的古体诗非刻意为之,也能够自然而然地符合汉语声调的节律之美。以写作古体诗为名,违背汉语声调的节律之美,或刻意与律诗形式相区别,都是不足取的。


古 体 诗 的 粘

律诗有粘对的要求,古体诗是不讲粘对的。不拘粘对是古体诗的特点之一。如:

饮酒(其五)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陶渊明这首诗中,明显看出“失粘”的痕迹。这也是唐代以前诗人所作的诗歌,唐代以后的诗人在写作古体诗的时候,也常常不拘粘对。如高适的《封丘作》: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悲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且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诗中第三句与第二句的二、四、六字的平仄完全相反,古体诗既然对平仄没有任何要求,自然也就不拘粘对。
第四节 古体诗的对仗
古体诗中的对仗也是极端自由的。在古体诗中,全诗可以不使用对仗,如杜甫的《岁晏行》。此诗为七言古诗,全诗分五层,共十八句,却没有一处对仗。

岁晏行
杜甫
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
渔父天寒网罟冻,莫徭射雁鸣桑弓。
去年米贵阙军食,今年米贱大伤农。
高马达官厌酒肉,此辈杼轴茅茨空。
楚人重鱼不重鸟,汝休枉杀南飞鸿。
况闻处处鬻男女,割慈忍爱还租庸。
往日用钱捉私铸,今许铅锡和青铜。
刻泥为之最易得,好恶不合长相蒙。
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

有些诗中用了对仗也是出于修辞上的需要,而不是格律上的要求。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全诗只有“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两处对仗,而且都是宽对。
古体诗中的对仗与近体诗中的对仗有三点不同之处:
1.近体诗中,同字不能相对;古体诗中,同字可以相对。如“老翁踰墙走,老妇出门看。”(杜甫《石壕吏》)
2.近体诗中,对仗要求平仄相对;古体诗中则没有这项要求。如“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白居易《伤宅》)
3.近体诗中对仗求其工,古体诗中对仗求其拙。所谓“拙”与高古有着微妙的关系。对于今人来说,无需刻意求拙,纯朴自然,不受束缚自能作成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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